第一回悲惨世界杀伐江湖 “爸爸!可怜可怜我吧……别再打我了……” “小杂种!谁是你爸爸?我看见你就有气,你给我滚!我不能花钱养你这废物……”紧接着又是一阵挥打的皮带声和骇人的鬼叫之声,在这寒冷的冬夜,声音那么清晰凄惨,令人闻之汗毛悚然。 顺着声音找去,那是一处小山,山下有几亩旱田,田边歪七斜八的有几间草房,用稀稀的竹篱笆墙围着,那断续的咆哮和凄惨的孩子哭声,就由这草房内,随着西北风传遍了这整个的小山,正因为有些人是和西北风一样的无情;所以一任这孩子哭啼得如此悲惨,却从没有一个人过问,甚至都没有一个人打开窗户,探头出来看一下。 所以这凶汉更加暴虐,他用那只沾满了泥泞的大厚油靴,就像是踢球似的,把这孩子踢得在地上一溜翻滚,一面大声地此道:快给给我滚,不滚我宰了你!”说着竞顺手操起了一口砍柴刀,赶上一步,正要挥刀砍下,却由一边扑叫着奔出一个妇人,猛抱住这汉子的两腿。 这妇人约有三十左右的年岁,体态轻盈婀娜,桃腮樱口,倒很有几分姿色,她抱住这汉子的腿哭叫道“饶了他吧……你讨厌他就叫他走吧,千万可别杀他,我求求你老虎……” 这被称作者虎的凶汉,是一个四十左右、又高又大的黑汉,一脸络腮胡子,他像丧失了人性似的,大声咆哮狂跳着道:“叫他走!马上给我滚……再不走我杀了他……” 这妇人仰脸哭泣道:“陆老虎!我想不到会改嫁给你……你好狠心,他虽不是你亲生骨肉,但我是他娘,你就真忍心把这孩子赶出去,可怜他才七岁,你叫他到哪去?……”说到此,这妇人泣成一片,又抽泣道:“天这么冷……可怜他除了我这娘以外,连一个亲人也没有……老虎你就饶了他吧……以后一定不叫你为他生气……”说到此,这妇人已哭不成声。 那被称为陆老虎的男人闻言后,毫不动容,像豹吼一样叫道:“柳尚香!我告诉你,我娶的是你,可不知道还带着这个小杂种,少给我整天抹泪的,我陆老虎可不吃这一套,你干脆说,叫不叫他走呢?你不忍心赶,我就下手了……”说到此,一仰脸,瞪着滚趴在地上的那个衣衫单薄的孩子,一声怒gG道:“他妈的1你走不走?我……”他作势想挣开这妇人的双手,但是这女人死也不放手,只急得陆老虎顺手打了这妇人两个耳光,‘竟使她顺着口角淌下血来…… 墙边的孩子,他此时没有哭声,像呆痴似的注视着他的母亲,和他曾听母亲话而叫作爸爸的男人,看样子这孩子顶多六七岁,在这寒风凛例的严冬夜,这孩子仅穿着一件千疮百孔的小夹袄,透着红紫的肌肤和斑斑的血渍伤痕…… 大大的一双眼睛,挺秀的鼻梁,使人可看出这孩子长得如何的俊秀,虽然半边脸已凝血而肿起老高,但是可断定,这是一个好孩子…… 忽然那妇人鬼叫似的扑向这孩子,泣道:“乖儿……走! 娘带你一块走……我们离开这野人远远的……娘就是要饭也能养活你……” 这孩子闻言哭叫了一声:“娘啊……”竞自哭扑在这妇人的怀里,忽然一只蒲扇大的巴掌抓住了这妇人的头发,向后猛一抡,就势飞起一脚,把这孩子踢出老远,紧跟着骂道: “你想走?这么好的事!大爷花了二百两银子,二百两银子……臭娘们!你知不知道?”接着左右开弓,蒲扇大的巴掌,就在这妇人的脸上像暴风雨似的开了花。 也不知是什么勇气,竟使这孩子由地上一翻而起,他跑到这疯汉的身后,两只鸟爪也似的小手拼命地抓着这个黑汉的背,哭叫道:“快放开我娘!快放开我娘……我马上就走……” 这野人闻言,忽然冷笑着回头喝道:“好!小杂种你走,你走了就没事了……” 那妇人哭嚷着道:“乖儿……你不能走!娘只有你这么个儿阿……” 出乎意料之外,这孩子并没有再听他妈妈的话,他用那冻肿得像红萝卜似的小手,擦着流出来的泪,’一连退后了好几步,泣不成声地道:“娘……我不走,他会打死你的……娘! 等我长大了,我一定来接你,我要杀了他!” 他用手一指比他强大十倍的男人,最后这一句话,竞自音调高亢,然而他毕竟知道眼前的人,实力比他自己强大得太多了,本能地转身跑到门口,出乎意料之外,这陆老虎却没有追他,也没有再打他的妈妈,竟然仰天一阵狂笑,像暴雷似地笑喝道:“好!小杂种!算你有种,老子就等着你,你娘你可以放心,有我在一天,她走不了,我只舍不得叫她走,赶明儿个,还要给她养一个胖小于。”接着又是一阵仰天狂笑。紧跟着就听见那妇人狂叫了一声:“儿啊……你不要娘了?” 这陆老虎再低下头一瞧,风门洞开着,这孩子已定了,只是他娘还趴在地上哭成一片,陆老虎得意地一抬腿,把那扇门给踢关上了,一展浓眉,笑哄道:“心肝……别哭了,以后就好了,我再也不会打你一下,哎哟……看你哭成这个样子,真是。”说着抱起了地上的妇人,用他那长满了胡子的脸在这妇人如玉的脸上擦来擦去,一面又进了另一间房子,这少妇只是啼哭,……如此这一幕悲剧,似乎暂时结束。 原来这妇人本名柳尚香,原是一白姓大宅中一小妾妄,可怜自从被主人收房后不及三年,这白老爷就染病而亡,却养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如云,也就是那挨打的孩子。 这柳尚香因早日备受丈夫宠爱,大遭众妻妄妒恨,故此这位老爷一死,众妇人竟买通宅内账房先生,暗以白银二十两,将她出卖给外县一种田的野汉,这汉子就是那陆老虎。 四年来,可怜的白如云,就在这继父毒打此骂之暴虐下过日子,他那纯真的心灵中,自幼就酝酿了冷酷与无情,他恨陆老虎,恨不能吃他的肉,有时候,他甚而也恨他的母亲。 终于他离开了这个家,像呆子一样的,不知道冷,也不知道痛,有一步没一步地往前走着。 午夜的风,就像箭一样地刺戮着他的肌肤,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他仰头瞧着眼前的大山,心想:“常听人家说,山上有庙,庙里一定有和尚,和尚都是好人,我去找他们,求他们给我点吃的,让我住一夜吧……”想着他果然手脚并用地往山上爬去”似这样一个时辰后,果然被他爬到一处石丘,这地方一望全系白石,高矮不一,错布林立,再往山上看,黑森森的一望无际,枯藤纠葛,时有狼号之声,自如云到底才只有七岁,触此情形,竞吓得哭了起来。同时全身已快被冻僵了,他爬到—块大石之后,借以挡住那刺体的冷风,脑中充满着害怕和仇恨,他想:“我是要死了吧……”忽然一阵呻吟之声随风传入他的耳中,吓得他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再仔细一听,果然有一阵断断续续呻吟之声,这一下子他可听清楚了,不由顺声望去,这声音就发在不远的一块大石之后,吓得他也不敢哭了。 隐隐听到那呻吟之声又起,并不时加上几声咳嗽,这位他听清了,那决不是鬼,是一个人。 他想到:“难道这半夜里,野山上还会有人7这人还会比自己更可怜?” 想到此他颤声叫道:“是谁在哼?”那人没有理他,依旧哼着,半天才听那人哼道: “你……是谁?快过……来!”白如云闻言精神大振,忙走到那大石之后,此时明月复出,如银的月光照着这石下的人,白如云触景,竞吓得怪叫了一声道: “你你你……是人是鬼?””月光下这人竟是一个面黑如深,唇红如火,头上乱发披拂,腮下疏落落生着一股山羊胡,身材瘦小,披着一件黑色道袍的怪状道人,这道人闻言乍开双目,射出两股奇光,阴沉沉地一笑,道:“胡说……八道,我要不是被这……怪蟒咬成重伤,非打死……你这小鬼不可……” 说完话又闭上了眼,犹自哼着,白如云后退了一步,擦了一下鼻子道:“那你是一个老道是不是?你受伤了7伤在什么地方?我也有伤……” 这怪道人有气无力地又睁开了眼,看了一下眼前这小乞丐,果然是衣不遮体,伤痕累累,不由叹了一口气道:“小鬼你过……来……你受的是轻伤死不了……我可不同了。” 白如云呆看一会儿点头道:“好1我扶你起来,我们下山找大夫……不过我可没钱……” 说着一跛一拐地走近了那老道,这老道容他走近了以后,淬然一伸手扣在他的小手脉门之上,白如云顿觉全身麻软无力,上下相战,这老道咳咳冷哼了一声道:“小鬼!你听着…… 我一只腿被怪蛇咬了,不能动,可是我手还能动,你是想死想活?”遂松开了手道: “你已经被我扣死了五脉六阴,除非我解救你,否则绝对活不过明天,不过你如给我做些事,我不但可给你解去,并且同时也可给你医好身上的伤,你愿不愿意,快说1”白如云心中一怔,再看这怪老人一只右脚,果然肿大如水桶一般,心知这老人说话不假,当时冷冷地说道:“老道!你要我做什么事,快说,我只是愿意给你去做,并不是怕死!” 这老道闻言似也一怔,他没想到这孩子竟会说出这种坚毅的话,当时脸一红,阴阴地笑了笑,道:“好吧……我只要你到那边给我找一桶水,别的就没有你的事了,你愿不愿意?” 说着那深凹在眼眶的一双眸子闪闪发着光,瞪着白如云目不少瞬。 白如云这一仔细看老道,愈见其兔耳鹰腮,鸠首枭面,简直是世上从没见过这么难看的怪人,但他心中不感到害怕,闻言后点头道:“就是这点小事呀!好!你等着,我去给你找水。” 怪老人点点头道:“小东西……这才听话,乖!” 忽然这孩子闻言大叫道:“你不要乱说,什么听话,乖I我最恨听这话……老道!你要是再说这些,我就不管你了,让你中毒死了算了!” 这道人闻言淬然大怒,手才一抬,眼珠一转,不由又含笑着放了下来;心中惊奇,暗忖:“这小子的个性,倒是蛮对我胃口……”想着冷冷地笑道:“小于!好,听你的!你可得快点来……”说着,由身后革囊内掏出了一个皮袋,迎风一晃,已展开为一圆桶状的皮囊,递与他道:“只要这一袋水就够了,小于,你要是敢偷跑,到天边我也能把你追回来……” 白如云一怔道:“你不是说我要是跑了,不出一天就会自己死么? 那你还追什么呢?” 这老道一怔,不由笑道:“对!我却忘了……” 白如云提着这水袋转身就走了,老道瞪视着这童子,心中透着一线希望,渐渐这小孩消失了,忽然他自叹了口气道:“这小鬼是不会回来了,我上当了……” 忽然不远处一物徐徐而至,边走边哼着,果然这孩子回来了,双手提着一皮袋清水。 这怪老人见状大喜,一面接过水,笑道:“好小鬼!可难为你了,来!我给你把穴解开吧。” 白如云冷冷地退后一步道:“老道!你不要吓唬我了,我知道我死不了的,你根本就没点我什么穴道。” 这道人心中一惊,暗忖:“好一个聪明的孩子2”当下,笑了笑道:“好小于!既然如此,你来帮我好好把这腿洗洗,等我治好了腿,再给你谈谈,你这小鬼头叫什么名字7”白如云一面趋前扶老人坐正,一面摇头道:“我没有名字。” 老人皱了一下眉,遂道:“你家在哪7”白如云冷冷地道:“没有!” 这道人嘻嘻一笑道:“好得很!你父母呢?” 白如云眼中流泪,慢慢摇摇头道:“没有……都没有J老道!你别问,我给你扎好腿,我还要上山呢2”老道一面由袋内取出一只羊脂瓶,倒出了一些白粉在水内,一面皱眉道: “上山?你上山于什么?……这山上连鸟也没有一只。” 白如云不由一怔道:“和尚呢7”老道伸手换了、他头一下摇摇头道:“废话,哪来的和尚……,”白如云不由低下了头,半天他咬着嘴唇不发一语。 这时就见道人由身上取出一把巴首,拔出鞘来精光四射。 白如云一怔道:“你拿刀作什么?” 道人一笑道;“你不要管!先替我把裤腿卷起来再说……”白如云听他的话,把他那大裤腿卷了起来,原来那一只小腿,全都乌黑溃烂了,发出阵阵的腥味,令人嗅之欲呕。 老道以手浸入水中往那烂腿上浇着,白如云忙为他洗着,道人笑道:“这么臭你不嫌脏?” 白加云冷然道:“臭有什么关系2”怪道人微笑着点了点头,遂道了声:“你闪开了……” 白如云后退了一步,猛见他挥动手上那口匕首,白光闪处,一片丝丝声,这道人竞像削木头一样地削着自己的那条腿,霎时之间,竞削得仅剩了一根骨头,这道人居然连眉毛都不皱一下。 看在白如云眼内,心中起了一阵极度的崇拜感,同时有一种说不出的爽意快感,忽然他竞觉得这相貌狰狞的怪老道人,和自己太投缘了,今后如果能常和这道人在一起,倒是一件痛快的事,想到此不由走上前一步,笑眯眯地道:“达倒蛮好玩的,老道,要不要我帮你?” 这道人正在削肉剔骨,去那解毒,闻此言后心中又是一动,再一回头,发现这孩子竟是面带笑容,居然毫无测隐的神情,不由眼珠一转,遂有意把手中巴首递与他道:“好!你就帮我用这刀小心地刮这骨头,要把黑色刮掉成为白色才行。” 白如云接过刀连道:“我知道。”遂笑眯眯地双手持刀,嚷嚷有声地刮了起来。 这道人目睹此景,不禁仰天长叹了一声:“楼大中呀楼大中,你四十年来想我衣钵传人,今夜才如愿以偿……”言罢竞自以手揉模着白如云的头,咧开如血之唇,声如夜枭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不由笑得白如云莫名其妙,此时这老道白他手中接过那口巴首,把手中玉瓶倾往那白骨上洒下药粉,遂撕衣为带,白如云帮助他包扎好。 这道人道:“你的伤,我们回去再看,不要紧。” 白如云一怔道:“回去?回哪里呀?” 这怪老道咬着牙道:“回四川青城山……你愿不愿意跟我去?” 白如云大喜道:“我愿意,老道你真好。” 这道人扶着他笑道:“我们这就走。”不想才走几步,竟由道人身后噗通……声,滑下一物。 白如云捡起,见是一黑光闪闪的套子套着一杆颇为沉重的东西,不由问道:“老道,这是什么东西7”道人点头笑道:“你打开看看。” 白如云果然用劲把它抽了出来,竟是一面用极细钢丝编成的一面铁旗,展开来黑光铿亮,闪闪耀目,旗杆长有二尺五六,一色紫红,也是紫光锃亮,旗尖为一菱形白刃,看来似颇锐利,白如云不由双手举起道:“老道,这是一面铁旗呀,要这干什么用?” 道人呵呵怪笑道:“不错,它是—面铁旗,不过是用九合柔金丝所编,小鬼头,它就是震惊天下的紫金旗……是一把最能杀人的好家伙,走!我们走。” 这道人卷好铁旗往背上一背,一手夹起了白如云,单足纵处,就像一双巨条,星驰电闪似地往山下扑纵下去,霎时,竟没了他的踪迹,只有天上的寒月,依旧照着山野,西北风依然无情地刮着…… 四川省,位于我国西南内陆,境内多山,有大山诸如大雪、大凉、大娄、巫山、大巴,环峙四周,大多峰峦峻秀崖壑回环,林树森森,参天蔽日,入米仓绕摩天、大雪二山,更是山重岭复,往往有荫蔽数百里的原始林木,黑压压不见天日,林谷之中,每生珍兽异禽,栖息游衍,四出觅食,可谓之奇险之地,一般山林逸士,不是来此选胜登临,及履往来,再不就是觅地幽隐。 但自来求静反动,却不能尽如人意,况乎木秀风摧,名高见嫉,有时难免生出一些事情来…… 入秋以来,气候转凉,从陇西山地刮来的“卷毛风”,连日来使这秦岭官道上的旅客不胜其苦,这种风起时蔓延千里,黄尘万丈,声如豹吼,尤其是这条官道上,全系碎石铺地,吃这“卷毛风”一刮,都席卷而起,一发千百,中人如箭,端的是厉害无比,所以连日来这条驿道上鲜有人迹,只有这呼呼的风,卷起地上细石打在草木之上,发出沙沙之音…… 边条山道本甚宽敞,但一入隘口,山势转峻,奇石错布,削壁千仍,这山道也就窄多了,仅容三骑并驰,再往前就更窄了,然而它是入川必经山路,尽管奇险无比,却常有一些商旅镖客经过。 黄昏的暮色点缀在这一片山林小道上,显得静寂异常,除了那呼呼的风,还是一个劲猛刮着,这一望如龙蛇伸缩的小路上,竟是没有一人…… 忽然风声中传出一声长吼,紧接着这吼声断断续续,隐约可闻出那是:“镖——镖——” “伍——天一一麒——伍——天——麒——”声音嘶哑如吠,紧接着就有一骑枣红马由这山隘口转入山道,这人双手按唇呈喇叭形,正在如上地吼着。待他走近约有五六丈之后,才又由这隘口转出一骑人马,一色紫缎风衣,内着紧身衣靠,连续驰出竟有八人之多,都是佩着鲜泽的兵刃,碰在皮鞍之上,发出挣挣锵锵的鸣声,暮色里更显得这八骑人马太神武雄壮了在这八匹人马之后,竟是一列十辆漆黑镖车,全系独轮带着推手,每车都由一年轻的小伙子推着,镖车上俱插着一色漆黑三角小旗,旗上是“泰顺”二字,迎着这疾劲的卷毛风发出拍拍之音。 最后又出来了二匹骏马,一黑一白,白马之上是个看来十七八岁的大姑娘,青巾扎头,风眉杏目,桃腮樱口,身着一身水绿薄缎紧身的劲服,外罩腥红的长披风,马颈上悬着一口黑穗长剑,真个是风姿讽爽,秀目澄波,好娇秀绝伦的一个姑娘! 那匹黑马之上却蹬鞍隆背坐着一个老人,这老人年纪可有七十出头了,雪白的长须披风飘到了颈后,两道又厚又长的眉毛,双眉之下那双眸子又细又长,开阖间神光十足,令人不敢逼视! 这老人一身青绸秋衫,两只大袖上卷一半,露出一双细白的手臂,足下是一双布质便履,偶视之,只疑这老人是一山林逸士,出外游山玩水,却不知他竟是名扬大江南北的王牌镖师金剪手伍天殿,他自出道以来,多少绿林中不可一世的怪杰,都丧命在这老人的双掌之下,武林中水旱各道,提起此老来,真个是不寒而栗! 这伍天麒声望之高,武技之精,已使一班绿林道中人望风披靡,只要是这老人那面金剪镖旗所过之地,简直是通行无阻,从没有任何人敢轻持虎须,尤其是近十年以来,他又上了年纪,可以说他自己从未押过镖,再大的银镖只有两个镖师,亮着这伍天麒一面金剪镖旗,可以说畅行四方。 然而今日这狂风之夕,苦道长途,这位老人家居然亲自出来了,这简直不能不说是奇迹。 原来那白马之上的少女,正是老人独生的掌上明珠,芳名青萍,这伍青萍自幼追随父亲练成一身惊人的绝技,尤其擅打一种暗器,这暗器名唤“金风剪”,是伍天麒独创的暗器,一手三剪,这是他父女独有的绝技,因此武林中都给了这姑娘一个绰号叫“金风剪”,早在武林中引为佳话。 到底这是一趟什么镖?居然能令他父女一齐出手,而且八位镖师也出来?这其中有两个原因。 原来这条秦岭侧道,风传最近新出了一位绿林怪客,谁也没看见过这怪人是何容貌,只知他掌中是一面怪旗,近月来折在他手上的成名镖师不知几几,这位铁旗怪客,好似专门和漂师过不去似的,一般商旅任你带着多大财产,照样通过无辜,只要是保漂的,那就算倒了霉了,劫了镖银不说,多半还得把命赔上,手段之厉,下手之毒,可谓开绿林之始。因此风传之下,这位老人家却不得不谨慎了,正赶上要往川地走一趟镖,所以这伍天麒一反往常,亲自出马率众押镖。 然而这并不是主要的理由,主要的是他这位掌上明珠伍青萍小姐已到了标梅之年,自幼即许配给云南点苍山前辈异人龙可忠之子龙匀甫为妻,此次行漂就便是送女出阁。在这双重的情形之下,这位老侠客不得不亲自出马。大江南北此时都已获悉了这消息,认为这一次那铁旗怪客可碰见扎手的人物了。以金剪手伍天麒那种惊人的武功,江湖上都认为那铁旗怪客一定是望名生畏,绝对不敢再轻易招惹这位老镖师,就连那伍天麒自己,想起来也有如此感觉,他常常想:“如果这使铁旗的小于聪明的话,他就应该这一次躲得远远的。否则,嘿! 我老头子晚年可又要开次杀戒了……” 他是那么自信,充满了豪气,就像他年轻的时候一样…… 此时绕过了这山口子,眼前形势愈发陡峻,这位老头不由微微皱了一下眉,对身侧的女儿笑道:“那铁旗怪客要是果在此处盘踞,那么这里形势是十分险要,真可谓一人当关,万夫莫入……” 伍青萍闻言一翻秀目,在马上笑道:“爹!人家都说这铁旗怪客厉害得很呢,大概知道爹要来了,吓得他跑了……”老人手持银须笑道:“但愿如此吧,我老了,也真不愿再多惹事了。”二人正说之间,忽听铃铃一阵破空之声,伍天麒淬然脸色一变,“啊”的叫了一声,仰头一看,正是一杆黑羽朱杆的雁翎响箭,一闪即往对岭逝去。他父女淬然拧缰勒马,遂听前行人马一阵吆喝,俱都停马不前,那八位镖师有四位已亮出了兵刃,转马驰近了镖车,另四位却是勒骑不动,喊镰的趟子手老霹雳李茂森,此时也己见状,他是老江湖了,押镖以来,见过多少惊险场面,一见这枝雁翎响箭,就知是绿林中踩盘子的信号,哪能不惊? 此时见状扭骑催马,拔刺刺已驰近了伍天麒父女,低道:“当家的!可有点子啦,这地方可太不利了,你老人家可想个办法……” 伍天麒双目环扫了四下一番,也发觉此地地势太窄,动起手来难以照顾镖车,不由冷哼了一声,道:“小于,投什么大不了,你前面带路,出了这岔口子再说,我倒要看看是那一道上的人物,居然给我老头子过不去……” 这老霹雳李茂森闻言后答应了一声,掉转马头口中吆喝道:“镖头说立即护镖前行……”跟着领先催骑,又吼了起来:“镖——镖——泰顺——泰顺——” “伍——天——麒——伍—天——麒——”声调悠远,四谷回环不绝! 伍老镜头在马上一打量四山情势,也不由心中暗惊,暗付好一番地势,穷目所望奇峰凸云,峭壁林立,老藤纠葛,展延着森森的茂林,这绿林人居然盘踞于此,只此见识气魄已透着不凡。 伍青萍此时娥眉深锁,挨近父亲道:“爹……我们还是绕道吧……。” 金剪手伍天麒闻言,一耸那两道白眉怒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 伍青萍不由脸一红,吃吃道:“女儿总像觉得这一次不大吉利似的,爹岁数也大了,何必再和这般,绿林小丑一般见识?” 伍天麒冷笑了一声,道:“真是满口胡说八道,我金剪手白吃了这口饭以来,何曾作过这种丢脸的事,你不要替爹担心了,谅这等小辈又能把我父女如何……嘿嘿……” 这老人冷笑着,那一双细目乍开又阖,眸子内透出怕人的光芒,他依旧是带马前行。 转眼问这一行镖马又出去三四里,眼前地势高亢,多松柏,大都高可参天,垂荫数里,除了这一行人马走路之声,再就是嗖嗖如哨的风声。 很奇怪,自从那支响箭消逝以后,竟是没有任何动静,愈发令人不解了。 伍青萍展眉一笑,说道:“别是这伙贼人听到喊镖,知道是我们泰顺镰局的镖,吓怕了吧?”言罢又看了父亲一眼,抿嘴一笑。伍天麒叹了一口气道:“孩子……你太幼稚了…… 正因为这伙贼子一直不出来,才愈是不凡,你等着看吧,事情没了,只是我奇怪,难道还真有明知我老头子亲自押镖而来,却胆敢来劫镖的人么?这人真是不简单了……” 俗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位老镖头果然见解不凡,就在他这话才一说完,又是一阵“铃铃……”划空之声,这一次却是一支白杆红翎短箭,直往侧面林内射去,伍天麒冷笑了一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道:“怎么样……”遂向在前面趟子手李茂森喝了一声:“亮旗。” 那李茂森答应了一声,遂至第一辆镖车上拔下一面金杆大旗,迎风一晃,已将这面大旗给亮了开来,金剪手伍天麒仰着脸看着这面金边大红色,绣着一个“伍”字的旗帜,不发一言此时众镍师也都感到事情不简单了,按说这代表伍天麒的旗帜一亮,无论那道上的好汉,都该知道伍老镖头已到了,多少总要卖些面子,所以这些镖师此时心内都很紧张。 伍天麒看了一下左右形势,正是一块山崖的尽头,再行就是平地了,不由眉头一皱,方料及此处不善,果然弓弦响处,一支利箭直奔老镖头头顶上射来,伍天腆不由冷笑一声,容这箭已来至头上,突翻右腕,以中食二指向这箭杆上轻轻一钳,竟给钳住。 他先不往那箭身看,却冷笑了一声,朗声道:“是哪一道上的好朋友2何妨请出一见,伍某这里候教了……” 言才毕,果闻哈哈一阵怪笑,声音颇为苍老,这人笑声甫停,却也朗声应道:“盛名之下无虚士,金剪镖王果然是不凡,我岳某见识了……”遂又闻其喝了声:“欢迎伍镜头。” 紧跟着钢锣响处,竟由山道两翼,出来了百十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俱都是手持厚背鬼头刀,一色的血红衣,显得十分劲壮。 这两队壮汉一出呈弧形将这山道横拦了个密,俱都虎祝耽耽地目瞪着对方镖客不发一语。 伍天麒此时已带马至前,.单手抚着银须,像是没有事似的,似这样颇有一会儿,才见由一羊肠小道上,谈笑着走下了两个人来。 ……为首一人是一六旬左右的矮小老头,脑后一条花白小发辫,长仅数寸,身着古铜色马裤褂,青缎子的便履,两颜容,左额上还多了一颗挺大的黑痣,手中一只长旱烟袋,’这边吸,其背后一人年也过了五旬,赤红的脸膛,一身蓝缎长衫;背后却斜背着一对凤翅紫金铛,由二人这一副外表打扮,及其从容的态度判来,已可知绝非一般江湖上绿林盗贼可比拟。 此时那为首老头边走边笑道:“久仰了,伍老镜头,我兄弟强留大驾,实非得已,无非是想给你老人家攀个交情,就是不知道老镖头肯不肯赏脸了……” 说着话二人已走至道中,往路中面朝伍天膨等人一立,那老人依旧狂抽着早烟,这番话明明是对伍老镖头而发,却连对方正眼都不看一眼,那份姿态简直是狂傲已极。 伍天麒暗中已打量了这二人一个清楚,只是却不知道江湖上有这么一双人物,不由从鞍上慢慢翻身而下,双手往大袖内一拢,微笑了笑道:“恕在下眼拙,竞不识二位尊姓高名,请两位朋友报个‘万’儿吧……”暗中却是有意讥讽二人为武林中无名之辈,此言一出,二人脸都不由一阵红。 那五旬左右的老者,闻言后冷笑了一声道:“我兄弟本是武林末学,哪配在你老人家面前称名道姓……我看就免了吧……”遂偏头对着那吸烟的瘦小老人冷笑道:“岳老大,你说是不是?”那小老头闻言有意偏头想了想,遂把那旱烟杆往树杆上一阵敲,磕出不少烟灰,但听刷刷一阵急响,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如何,那松树上针叶,就在这小老人烟袋锅一阵敲时,就像雨也似刷刷飘了一地。 伍天麒不由蓦然一惊,暗道了声好厉害的“饥鹰振羽”,怪不得这老儿如此狂傲,如此看来,这二人却是一双劲敌,不可轻视了,想至此,顿收傲容,不由斜了自己女儿一眼,那伍青萍此时也正注视着自己,各自会心地对了个眼色。 那姓岳的小老头磕了一阵烟灰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对身旁那五旬老者道了声:“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兄弟就是再没有名,可是总得有个名字呀,人家金剪手伍老人家问,这是多大的面子?哪能不告诉人家,这不显得我哥儿俩太不识抬举了么7”说着侧目扫了伍天麒一眼,竟自嘿嘿连声地阴笑了起来。 那金剪手伍天麒被损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冷笑一声,方要答话,突见由其身后紧行两步,走上一人,这人一身紫缎紧身衣,四十五六的年岁,他竟不容伍天麒发话,却抢着怒道: “二位好朋友,恕我梁惠常多话,俗谓青山不断,绿水长流,尤其是我们干这一行的,走到哪里不交个朋友,今日我们当家的伍老镍头亲自押镖,又已亮出了镖旗,朋友竟眼见着不赏个面子,可真有点说不过去了……”遂自冷笑了一声接道:“当然,我梁惠常只不过是一介江湖小卒,蒙伍老镖头不弃,收容局子里效力,谈不到什么身份,可是朋友,金剪手伍天膨却不同了,大江南北人家会过多少成名好汉,却不容朋友你们如此轻视……朋友!话已至此,二位愿将高名赐告,我等是洗耳恭听,否则任听尊便,却请口上留情,以免遭至不谅…… 朋友!我梁某的话对不对7”这梁惠常一番话说得也够厉害的,说完后退两步,冷笑着站在伍天腆身后,似等二人的回话。 那抽旱烟袋的小老头在听话之时,就一个劲猛喷着烟,持梁惠常说完话后,他却皱着眉毛偏视了自己兄弟一眼道:“兄弟2我们可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字号,他都给我们叫些什么?” 此言一出,那梁惠常直气得猛一挺身,却被伍天麒伸臂给拦住了,口中低道:“梁师傅少安毋躁,我们话还没说完呢。”遂铁青着脸对着那刻薄的小老头冷然道:“朋友!二位既不肯以大名见告,想是瞧我伍某不起,只请将尊意赐告,也好令兄弟照办……” 言甫毕,那小老头仰天一阵狂笑,声如果鸟,刺耳已极,笑罢却猛收笑声,正色地点了点头,道:“镖主!你锗了2我兄弟天大胆子也不敢在你老爷眼皮子下卖狂,既然镖主垂询再三,我兄弟如再坚持己见,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遂点点头,道:“在下姓岳名兮五,我这兄弟姓薛单名一个钢字,谅也不会入镖主耳中……嘿嘿……嘿……” 这老人一报出名字,非但伍天膨暗吃一惊,就是其余各位镖师也不由陡然变色,伍天麒仰天哈哈一阵大笑道:“我说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对我老头子如此无礼,原来是大漠双雕,这就另当别论了。二位老朋友……恕在下口直,我可真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开罪了二位,尚请明言,我伍某定当负荆请罪,可别叫我作糊涂人,得罪了好朋友……” 那薛钢闻言微笑了笑,上前一步道:“镖主言重了,我兄弟可不敢轻捋虎须,不过俗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们也是应一位好友所托,想给你老人家商量点事……” 说至此,侧目看了一边的伍青萍一眼,竞停口不言,伍青萍不由脸一红,柳眉一挑,心道:“好好的你看我作什么?真是见你的鬼……” 伍天镖也不由心内纳闷,催问道:“哦……原来如此,那位好朋友高名,可否见告?” 薛铜尚未答言,那小老头岳今五却笑了笑道:“那位朋友再三拜托我兄弟,叫我兄弟不要将其姓名吐露给人,镖主总不致于强人所难吧……” 伍天哼了一声,心中颇为不悦,遂冷冷地道:“既如此就请好朋友将来意告明吧!如不叫在下丢人现眼,一定遵办,否则恕不能如好朋友所愿了。” 二人闻言对视了一眼,似颇觉那话难以出口,不由又双双向那伍青萍看了一眼。 这一眼,可把伍天麒看出了火,不由勃然动怒,冷笑了一声道:“莫非此中尚与小女有于么?这就令人稀罕了……” 伍青萍此时在马上娇躯扭向一边,一肚子闷气,偏又一时发作不得。 那岳兮五闻言后干笑了两声,点点头道:“恕在下口宜,此事正与令爱有关,不知镖主可容令爱随贱兄弟一行么?镖车一项,我兄弟分文不敢有取,镖主意下若何?” 言罢老脸上也透着不大自然,一个劲猛抽着旱烟,伍天麒闻言,脸色铁青,他已是在盛怒的当头,冷笑道:“岳朋友! 士可杀不可辱,如再以小女为戏,可恕不得伍某要得罪了……” 伍青萍此时也飘身下马,用手一指那岳今五道:“你说话可要清楚些,要知姑娘的宝剑可也不是好欺的。” 此时那梁惠常双手朝伍天麒一抱拳道:“当家的!大漠双雕欺人大甚,就算他是三头六臂,弟子也要会会他1”此言才毕,那薛钢哈哈一笑道:“姓梁的!你放心,我薛钢接着你的,这可不是我兄弟的事情,你仍也别尽对着我们哥俩个发威,我知道泰顺镖局子不是好惹的,来来来2我薛钢见识见识你梁大镖师到底有什么惊人的功夫?”言罢微一错步拧身,“嗅!”一声已蹿出一边,笑眯眯地朝着梁惠常一招手道:“来来来!” 神枪梁惠常冷笑一声,一侧身垫足,施了一招“金蜂戏蕊”,轻飘飘地落足在这薛钢身前,单掌向怀中一探,跟着向外一抖,哗啦啦一阵连环扣响,竞摔出了一串蛇头链子枪,往左臂上一搭,枪头垂地,他冷笑了一声:“薛朋友!请亮家伙吧!” 这薛钢冷笑了一声,道:“朋友!不错,我薛铜背后是有这么一对破玩意儿,可是既是对付你朋友时,也就免了吧……” 遂笑了笑,一扬双手,又道:“如果梁朋友不怪,薛某愿以一双肉掌接梁师傅几手枪法……”此言一出,那神枪梁惠常,好生不悦,暗骂老贼你也太狂了,马上叫你尝尝我梁某这条链子枪的厉害2遂哼了一声:“既如此,梁某无礼了!”自己气纳丹田,全神贯注在对方身上,己索性豁了出去,要凭师门这手绝艺,就与大漠双雕中金翅雕薛铜一挤生死。 只见他踏中宫而进,够上步眼,脚尖一点地腾身跃起,掌中链子枪“流星赶月”,刷啦啦挟着劲风,直奔这薛铜顶上砸下。金翅雕薛铜喝了声:“来得好!”这老儿果然名不虚传,真个厉害,双掌全是骈着五指,向外猛一翻,竞横奔这枪身上碰了去,须知链子枪为一软兵刃,薛铜竟以双掌硬击这链身,若非有超人内功,岂敢这么施为? 梁惠常见对方一亮掌是“翻天掌”式,就知这老儿功夫不弱,哪敢怠慢,不由一收手腕子,翻身“拨风盘打”,这神枪梁惠常二次欺身,已把链子枪展了开来,点、扎、崩、刺、锁、、拿、砸,招术精绝,凭神枪梁惠常这杆链子枪,得陕西沙星五的亲传,武林中动手过招,也确是会过不少成名英雄,后随金剪手伍天膨,蒙其从旁指点,更是受益不少,很为伍天麒器重,只是今日遇见了强敌,这金翅雕薛铜,不仅身轻体快,这一亮开掌,竟是南北独创一家的“篙阳大九套”,八十一手掌法,独揽各派拳术的精华,这一亮开式子,非但那梁惠常心惊肉跳,就是一旁的金剪手伍天麒,也不禁替他捏把冷汗,暗付梁惠常绝不是他的对手。 这时那梁惠常己认出这薛铜施展的是“嵩阳大九套”,暗讨我命休矣…… 他这一气馁,更犯了武家大忌,链子枪威势立减,那薛铜却是击虚攻隙,变化莫测,此时正逢梁惠常施了一招“乌龙穿塔”,直扎薛铜小腹。 就见他猛一拧腰,“双推手”宜往这粱惠常的后腰猛劈了过去,其势是又疾又劲。 梁惠常一枪走空,背后劲风袭至,他哪里不知道这一手的厉害? 就见他向前一伏腰,银光一闪,掌中链子枪“老树盘根”,淬然向后就搂,那薛铜此时见久战不胜,心中也自火起,哼了一声道:“你是活腻味了!”淬见他双足上拔一尺,不容对方枪身收了势,他竟一错双臂,“嗅2”一声纵至梁惠常背后,淬然一抖双手,但听“咳咳……”一阵响,那梁惠常惨叫一声,踉跄出去了四五步,手中链子枪竟自出了手,面色一阵铁青,竞自一统栽倒在地。 这金翅雕竟在他双肩下,以“分筋错骨手”把他骨环给硬生生地钳捏下来,手段是又快又毒,此时已有二镖师纵身上前,把这梁镖师扶了起来,那梁惠常此时竟痛昏了过去,牙关紧咬,面色铁青,金剪手伍天麒看在眼里,内心一阵难过,他这张老脸此时可有些挂不住了,冷笑了一声:“薛师傅好厉害的分筋错骨手,伍某不才,要领教’一二。”说着先至那梁惠常身前,平伸双掌抚在那梁惠常两肩之上,只见他猛—搓,那梁惠常又是一阵惨叫,跟着又是格格两声骨响,竞自把伤骨给合上了,一面挥手道:“把梁师傅抬到车上歇歇!没什么大不了……”遂回头点了点头笑道:“薛师傅,请赐招吧……”那大漠双雕此时冷眼旁观这位金剪手伍天麒,举手之间,竞能把这梁惠常卸下的骨环给接上,心中不由俱是一惊。 此时这金剪手一发话,薛铜也不由笑了一声道:“薛某能会伍镖头,可说是荣幸之至,不过我兄弟是受人之托,话不离本题,今日和你老人家过招,自然是败多胜少,可是镖主—” 他笑了笑又接道:“我兄弟如败了,自然无话可说,转身就走,可是如果万一侥幸赢了呢?” 金剪手伍天麒心里想:“好狂的东西……”想着不由冷然地道:“任凭你二人处置!” 薛铜闻言,侧脸看了——旁的拜兄一眼遂又回头道:“好! 一句话,镖主真是快人快语了……” 此时那一旁的抽烟老者,闻言笑着走近,连连笑道:“这才是好戏呢……好极了!好极了!兄弟!兄弟!你可很小心点,镖主的金风剪可不是好惹的咧!” 金剪手回头怒视了这岳兮五一眼,心中是恨透了这秃雕岳今五,心想等会儿一定要施煞手,给这家伙一个厉害的,当时哼了一声,没说话。 那薛钢此时显得很紧张,已把一件蓝绸外衫脱了下来,露出一身疾装劲服,双手一抱拳,道了声:“镖主请。” 伍天麒见状仅把一双大袖上卷了一些,并未脱去,丁字步一站道了声:“请!”这举动看在薛铜眼内未免不悦,心道好个金剪手伍天麒,你竟敢对我薛钢也如此狂?日不给你些厉害,谅你也不知我们大漠双雕是何如人也! 心念及此,一滑右腿,已至金剪手伍天膨面前,口道了声: “伍膘头!薛某得罪了。”话落骈指就戳,直往伍天麒“肩井穴”就点,哪知指尖已经沾到了对方衣裳,那伍天麒纹丝不动,这薛铜见状心内不由一惊,俗称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那伍天麒如没有超人制胜的把握,他绝不敢如此沉着地接自己这一招。 这薛铜有见于此,果然不等指尖沾上对方,竟猛一回收,却闻那伍天麒一声冷笑,猛一利腰,竞以“燕子钻云”的轻功,淬然将身子拔起,身起空中“细胸巧翻云”,在半空中一个翻身,反向那金翅雕薛铜的背后落下去,这种出奇制胜的闪避,也不由薛铜不心惊肉跳。 伍天感足才沾地,不容那薛铜转身,竟自双掌一错,以“龙形穿心掌”,猝然向外一抖,那种沉实的内功,竞使薛铜背后猛觉得一阵发麻。 但这金翅雕称雄南疆已有二十年,岂是弱者,他竞自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向前一踩步,伍天麒只当他要前纵,不由掌心向外猛一登,想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段,将对方败之学下。 但就在他指尖才一微扬之时,那薛铜竟自一个“黄龙翻身”,肩头向后一拧,左掌用掌缘一抓伍天麒的脉门,右掌骈食、中二指“龙采珠”,直往伍天麒面上点来。 伍天此时才知道这金翅雕薛铜手上有真功夫,不容自己轻视,此时右掌向外一沉,翻左掌由下往上,向对方“曲池穴”上劈去。 薛铜倒踩莲枝步,“螳臂挡车”甩右臂,向伍天旗肋下就挥,那伍天麒口中喝了一声: “来得好!”竟自双掌往当中一合,身躯往起—‘长身“莲台拜佛”式,猛往外一撤,双掌是“排山运掌”式,直往薛铜“华盖穴”上击去。 这一招来得好快,那薛铜不由一惊,想用“如封似闭”之式,身躯向左一斜,但那伍天麒是存心不想叫对方躲开这一式,竞自一上步,口中嘿了一声。 掌心猝向外猛然一登,那薛铜再想换步,可就晚了一步了,伍天膨因知这等成名的绿林道上朋友,不能当众羞辱他过甚,所以中途吸丹田,硬把发出之劲收回了三成,就如此那金翅雕,猝觉左腿一阵发麻,他猛然往上一抬腿,虽躲开了伍天麒这一掌的实力,可是竟被对方凌厉的掌风给荡出了七八步,才拿桩站稳。 伍天麒方道了声:“伍某一时收手不及,承让了……”那金翅雕此时脸红过顶,二十年来他还是首次受辱于人,不由一时气血上涌,恼羞成怒,仰天一阵狂笑道:“好厉害的排山掌力……”遂收笑声冷然道:“薛某在拳掌上果然是甘拜下风,可是伍镖主得意的金风剪名扬四海,今日薛某幸会你老人家,如不见识一番,在你老人家剪下学两手高招,那是大大的遗憾呢! “镖主!我薛铜这一点不成理的请求,不知镖主可否应允?”说着话,竞不容伍天麒答允,二臂后探,已把背后用黄绫包扎,交叉的那一对凤翅金铛取在了手中,冷笑了一声: “镖主请。”此时伍天麒知道这薛铜对自己尚不肯甘心,不由深为不悦,后悔方才为何不施全力,给对方一个厉害的…… 念至此也不由无奈,冷冷地点了点头道:“好得很……伍某早已存心一见薛师傅这对流金挡,既然薛师傅一再要见见在下那一对不成名堂的玩意儿,伍某也只好献丑了,不过结果恐怕还是令薛朋友失望……”言下之意是明告诉那薛钢:“你在我这金风剪下更讨不了好去。” 那薛铜哪能不明白对方的意思,脸色猝然一阵青,当时顾了自己拜兄弟一眼,冷笑道: “那也不见得……” 此时伍天麒已朝自己女儿伍青萍一招手道:“青儿,把我那—— 对剪子拿来,咱们不能叫好朋友失望。”伍青萍此时已恨透了这两个老头,巴不得父亲给他们一个厉害,闻言答应了一声,走至父亲的马前,在鞍边解下了一个青绸长包,双手递上。 伍天麒接过这绸包,那一旁抽烟的秃雕岳今五,此时一阵咳嗽呛出一口浓痰,运劲往外一吐,接着哈哈笑道:“好家伙,亮剪子了,这可叫我老头子开了眼界……兄弟,镍头这副金风剪可是真金子打的呢!你可小心你那两把破家伙,别把人家的给碰坏了,卖了咱两个的裤子也赔不起呀!” 这一番风凉刻薄话,直气得伍天麒再也忍不住,当时回头哼了一声冷笑道:“岳朋友请你口上积德,我伍天麒可不容你这么开玩笑呢,等会过这位薛朋友,少不得尚要向阁下请教两手高招。” 言罢再不给他多话,一回头已把这副金风剪亮了出来,这兵刃一亮出来,除了在场极少数人见过,就连局子里的镖师,有的尚未见过镖主这对家伙,此时一见,俱不由都是一惊。 原来伍天膜这一对金风剪,每支都长有三尺左右,一色紫金所铸,形状就似一面大剪花的剪子分成两面,头刃处有寸许宽雪亮的白刃子,最奇是一剪刃中有一小孔,另一刃上却多一凸出钢柱,二者在内一合,犹如一面大剪,把柄一色雪亮,看来确实是上好精钢所铸。 伍天麒这一对金风剪亮出,那薛铜不由暗暗吃惊,心知今天恐怕难以在他这副剪下讨了好去,但至此时已不容许他再后悔了。 伍天膨此时一合双剪,“喀!”的脆响了一声,这老头子身形微矮,剪交左手,右手往这双剪上轻轻一搭,口中道了声: “薛朋友档下留情。” 那薛铜此时一翻双腕,各以小指挂住了档柄扣圈,一抱拳道了声:“请!”说着话往上一抖双腕,同时握住了这一双风翅流金钱的把柄,向前一上步,“棒赶羊群”,这一对紫金铛,带起一片紫光,挟着疾劲之风,直朝伍天麒横腰劈斩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那金剪手伍天麒此时一抛手中双剪,双双飞起,他本人竟自一拔双腿,上蹿八尺,正好蹿过对方那一对凤翅铛。 同时两手上扬,金光闪处,已把—对金剪握在了手中,此时但见他白眉上扬,一双细目闪闪放着精光,确知这伍天麒已是在盛怒的头上。’果然他就空一滚身,长大的绸衫带起一阵劲风,手中金剪“长虹贯日”喇的一声,直往那薛铜当头剪下,同时左手剪“平分春色”,淬然抖出,直奔那薛铜后颈就扎,这一招双式,相当厉害。 薛钢一招落空,就知道对方定有厉害的招术施出,果然猛觉当头劲风扑下,不由一偏身,掌中双铛“脱袍让位”向外猛一抖,金光闪处,这一对凤翅金档双双磕出,一片铿锵之声,两般兵刃磕在一处,猝然间都是猛收双腕,“黄龙翻身”,往里一合,这才各自展开了身手,谁也不敢再轻视对方——分。 这金翅雕薛铜一双凤翅流金铛展了开来,崩、砸、锁、挂、剪、拿,霍霍如风,一招一式全与剑法招术各别,奈何他这对手太强了。 金剪手伍天麒此时已是在盛怒头上,多少年来他从未遇过这么强的对手,见这薛铜一展开身手,心中也不由吃惊,生怕自己一时不慎,落败在对方之手,一世英名都完了! 所以这位老镖主此时一狠心,心暗付道:“薛铜你如此不知好歹,可要我真个施煞手,也怪不得我手下无情了……” 这金剪手伍天麒一带怒,展开了身形,一双金剪夹着点穴手施为,他这一展身手,毕竟不同,静如山岳动若惊鸿,擒、拿、点、刺、挑、格、吞、吐、闪、撇,真个是招招带劲,闪闪生光,二人这一搭上手,转眼之间就是三十招过去了,一边的众镖师个个都看呆了眼,那抽旱烟袋的老者,不时口中发着怪叫:“哟!好家伙!” “嘿!真快!伍镜头今天可真是玩命,这么大岁数了,何必呢!” 伍天麒正在要命关头,自然无暇分神再来生这种闲气,但心中已把这秃雕岳兮五恨到极点,由是手上愈发加紧,想早把这薛铜败之剪下,好再给这怪老儿算账,但是一旁的伍青萍却实在气不过,当时柳眉一竖,用手一指那岳今五,道:“姓岳的!你懂不懂武林规矩,我爹在与人对手当头,你在一旁风言风语,算是哪门子的好汉?你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值得你如此猖狂,如果不服气,姑娘掌中剑就不信斩你不得2”此言一出,那秃雕岳兮五不由口中怪笑了一声,喷出了一口白烦,一翻那双鼠目道:“嘿……好厉害的一个小姑娘,你有什么本事,敢在我老头子面前咬牙?”言罢笑嘻嘻地看着伍青萍不语。 伍青萍闻言气得娇哼了一声,一点莲足,已离这秃雕岳今五不远,口中道了声:“姑娘今天就要斗斗你,一个臭老头子有什么了不起嘛!”说着话反臂拔剑。 “呛!”的一声,白光闪处,已把剑亮了出来,一瞪秀目;道:“姓岳的!快亮出你的兵刃,姑娘要见识见识!” 这老头子闻言,眼珠子一转,嘻嘻笑道:“这才是上天有路你不去,入地无门自来投,我老兄弟主要就是为了你,你自己送上门来,那好得很……”说着却慢条斯理地把手中旱烟袋锅往后颈里一插,笑道:“伍姑娘,你就上吧!我老头子因受人之托,不能伤你一分一毫,所以,我可不敢施兵刃,就空着手陪你玩玩吧。”言罢嘿嘿地笑了两声,又接道:“可是姑娘,你要是栽在我老头子手内,却得乖乖地跟我上山,嘿嘿,到时候你不去也不行呢!” 此时伍天麒正和那薛铜杀得难分难解,但他耳中却听到了自己女儿和那位秃雕的一番答话,心中不由大惊,他知道这秃雕岳今五,的确是有一身惊人不可轻视的绝技2就是自己也不敢说稳操胜算,女儿自然是不行了!闻言后,正逢那薛铜手中铛“苍龙出海”,双双奔向自己小腹划来,伍天麒一运劲,双剪齐挥。 “呛啷啷!”一声暴响,两股兵刃又碰在了一起,把薛铜震得一连退后了三数步,虎口发热,那伍天麒却趁着这一瞬之隙,拧身纵出了两丈许,正落在那伍青萍与岳分五之前,大喝一声:“青萍,你退下,这里没你的事……让为父来会会这位绿林怪杰,到底有什么惊人之艺?” 秃雕岳今五仰天一阵狂笑道:“镖主,此时可由你不得了呢,我那薛兄弟来了。” 果然此言一出,伍天麒顿觉身后有金刀劈风之声,闻得那金翅雕薛铜喝道:“胜负末分,镖主你走得也太早了!” 紧跟着雪亮的档身朝伍天膨劈下,金剪手气得一跺脚,怪叫了一声:“薛铜你是找死!”’“怪蟒翻身”,掌中金风剪“朝天一剪旗”,带起一股刃风,反奔这薛铜颈上剪去,一时间二人又杀成了一团。 此时那秃雕岳兮五眼珠——转,认为时机难得,见那伍青萍正朝着她父亲发怔,不由嘻嘻一笑,道:“小姑娘,可别怔着啦……来呀!” 他此言一出,就见那趟子手李三保大喝一声:“各位师傅,这个老贼欺人大甚,大家下手收拾他!” 一时间兵刃连鸣,已有五位镖师亮出家伙纵了上来,伍青萍不由急得叱了声:“三保……谁叫你们帮忙?我胜不了他,你们再动手也不迟,现在算什么嘛?” 趟子手李三保闻此一怔,此时那岳今五冷笑一声道:“大家都上,也无所谓,反正岳某人就是一双空掌,你们也未必准成!” 言之未了,伍青萍娇叱了一声:“糟老头子,你少卖狂,看剑!” 身随剑转,掌中剑直奔岳今五胸前刺去,那秃雕陡然一翻大袖,竟然带起一溜急劲之风,向伍青萍那一口寒光耀眼的剑上卷了去,但听“呛”的一声,伍青萍一连退后五六步,虎口一阵发麻,掌中剑竟差一点出了手,不由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自己估错了对方,心中不由又急又怕,二次一咬牙,展开了“一字慧剑”,顿时寒光闪闪,剑气如虹,和这秃雕岳今五杀在一起。 此时那伍天麒眼看爱女在那怪老儿岳兮五手上,连番遇难,心中不由大为焦急,偏又被这薛铜困住,他这一双凤翅金铛果然厉害,一时之间,竟是求胜不得,此时不由银发倒立,双目都似要喷出火了,碎然他将身躯一矮,掌中这对金风剪已变了招。 他这一变招,竟是一套“藏云拿星”小巧功夫,见招破招,见式破式,伸吞长伏,粘合闪避,动转灵滑,可谓之鬼神不测! 他这一套功夫展出,那金翅雕薛铜可就相形见细了,那金翅雕至此额上已见了汗,伍天膨双剪招术愈发变幻难测。处处都是奇险之招。 薛铜一咬牙,才待施展“金钢二十四式”,来作生死决斗,可是他到底慢了一步。 金剪手伍天麒已走了前站,双剪抡回,那金翅雕薛铜双铛此时正用了式“金龙盘玉柱”’“倒打金钟”,凤翅铛来势是真劲真快。 无奈这位对手人物,为一不可多得的高手,他竞因为这一霎那之间,把手中双剪一变,改为进手“十二式斩龙剪法”,连环运用,进步欺身,竟把薛铜的凤翅档磕了开去,右手单剪外展。跟着一式“孔雀剔翎”塌身外进,猛斩薛铜的下盘。 薛铜凤翅铛档被磕开,自己就知道招术用老,再想以招换招,已自无及,急忙把身躯往后一仰,脚跟一用力,用了招“金鲤倒窜波”,倒是挺快,只是金剪手伍天麒手底下岂能再容他,就在那金翅雕薛铜身子已纵了出去,伍天麒猛然往起一长身,左脚尖暗中一点地,已然腾身纵起,口中却喝声:“薛朋友你别走!”这“走”字一出口,左手金凤剪猛然递出,已撩在那薛铜的右腿之上,刺着腿肚子向外一翻,但听“昧”的——声微响,当时衣放血流,那薛铜在空中拧腰翻身,可是中气已散,却再也提不住气了,“砰!”的一声,摔倒就地,凤翅铛幸末出手,不由羞得闷哼了一声,恨声道:“好,伍镖主!我金翅雕是败给你了,你接着我那位老哥哥的吧……” 金剪手胜了薛铜,闻言后冷笑一声,二话不说一翻身,足点处“狸猫三扑鼠”,快似飘风地已扑向了自己女儿那边去‘正逢上那位倔强的伍姑娘,此时遇了险,她此时用了一式“例栽柳”,剑身偏着,往外一崩,由下而上,但见呼噜噜一阵疾风,那岳兮五已腾身而起,看来剑已沾在了这怪老头的小腹之上。 陡然问忽见岳今五收腹吸胸,在空中猝伸枯爪,不偏不倚,正叼在了伍姑娘的剑柄之上,口中道了声:“你给我撒手吧!” 遂听伍青萍惊叫了一声,果然掌中剑竟到了对方手上。 好个伍青萍,到了此时,她仍是不肯服输,就见她莲足点处,“八步凌波”拧身蹿出了两丈许,这秃雕方道了声:“姑娘莫跑,还你的宝剑!” 却不知这姑娘内心,早已把这怪老儿恨透了,自知功夫比他差得远,不由陡生怪念,就在她身已纵出,莲足方一点地,口中却娇此了一声:“打!”猝然右腿往前方一塌,上身猛一俯,身形半斜“犀牛望月”式,而后猛一翻,刷刷刷连着三声疾啸,竟用“阴把”甩出了三口“金风剪”,凭姑娘这一手三剪的功夫,江湖上也不知败了多少能手,如今更是羞愤当头,这三口金风剪,出手如流星陨落,透着急啸之音,一闪已至,直奔那秃雕岳兮五上中下三盘打去,她这种出手方法,可与一般不同。 三枝剪虽是先后发的,凭手上的功夫,竟然是齐到,那秃雕也没料到姑娘已经落散的头上,竟会施出暗器来了,见状也不由一惊,只见他身形往右一侧,轻舒铁爪,骈食中二指,往奔面门这一剪上一符,不由皱了一下眉,同时一抬右腿,沉脚尖,奔小腹和奔心窝的两口金风剪双双被踢落下来,三剪可全走了空,可是老儿中指因一时大意,以手去路,却不知道这金风剪是菱状刃尖,三面开口的,因此竞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血已渗出,自出道以来,他何曾受过这个,不由大怒,正想腾身扑去,却不知那伍青萍手法也太厉害了,此时竟自一个“怪僻翻身”,唰刷又是三口金风剪,一奔面门,一奔小腹,第三支却是往这岳兮五身旁打去。 这种打法可惊人了,因为这岳兮五正立在这山壁边沿,身右已无余地,面门小腹这两剪已一闪而至,只要往左一闪,那正好迎着另一空剪,这后三剪来势更快,其疾苦电。 好个秃雕岳兮五,果然有一身惊人出众的功夫,此时,一声长啸,顿见他一端右足,“一鹤冲天”身形笔直凌虚拔起,待起到两丈来高,身形往下一飘,如流星损地一般,头朝下,脚朝上斜着往伍青萍落脚处扑来,口中喝了声:“伍姑娘,好厉害的金风剪!”在空中“苍龙搏兔”,掌上运着“大鹰爪”力,直往伍青萍当头罩下,眼看这位姑娘是万难躲开这一式的了。 可是凑巧得很,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厉喝道:“青萍,你退下!”跟着一阵长衫震风之声,这人已起身空中,双掌一合“莲台拜佛”式向外猛一登,正和那秃雕的单掌碰在了一起,但听“砰2”的响了一声,二人在空中都不由倒翻了一个跟斗,待落地后,始看清了,竟是那金剪手伍天麒。 秃雕岳兮五一阵狂笑,那双阵子内闪出骇人的目光,遂看十一旁的拜弟一眼,点点头道:“兄弟,你挂彩了?我早就说道这位金剪手伍镖主可不是好惹的,弄不好我老兄弟俩都得丢大脑……不过——”言至此,他又嘿嘿一阵冷笑道:“我岳今五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一副怪脾气,谁愈硬,我才愈要斗斗谁,大不了败了回家抱孩子……”说至此猛然面色一冷,回视着伍天麒道:“老实告诉镖主你一声吧,我大漠双雕早就想斗斗你,你也太狂了,镖主!干么这么欺侮人,不给我们朋友留碗饭吃……正好又逢上人家托我两个,人家是当朝一品做大官的,咱兄弟惹不起,我们是正好两账一算……”说至此把手中剑向伍青萍一抛,青光一闪已划空而至,笑道:“姑娘,还你的剑,我要跟你爹算算老账!”伍青萍红着脸接剑在手,此时也不由深深地把那岳兮五佩服在心,一时倒愕住了。 那秃雕岳今五交待了这一番话以后,一背手竟由颈内把那一杆烟袋拔在了手中,身形猛往下一矮,满面狰狞地道了声: “镖主请!” 伍天麒见状知道不下狠手是不行的,当时一剪平胸,一剪斜举,口中也冷冷地道了声: “请!”此“请”字方一出口,那秃雕岳兮五已怪啸一声,腾身而起,在空中兜起那杆旱烟袋,竞朝伍天麒后肩“凤尾”穴点去,白铜的大烟锅,带起一溜劲风”伍天麒自一开始动手,就没敢小瞧对方,此时见他竟以一杆旱烟袋,奔自己后肩点穴,哪敢怠慢,猛一翻身,“哐”一声,把那双全风剪合成一剪向上猛一翻,好一招“倒剪梅花”,竟朝旱烟杆剪去,岳今五见状心方一怔,但听“呛”的响了一声,锋利的剪口已双双剪在那烟杆上,击起一串火星。二人都不由一惊,伍天麒吃惊的是,对方这烟杆竟是纯钢所制,怪不得竟没将它剪断。 那岳今五心中所惊的是,自己这杆平日爱如性命的旱烟袋,吃对方那双金剪一剪,分明已受了伤,眼膘处,果然竞给剪了两道分许深的痕迹,这一看不由勃然大怒,大喝了一声: “伍天麒,你敢!”说着硬收去式,一翻腕,一振腕,这烟杆二次以“笑指天南”式抖出,奔伍天麒当头正中“百汇穴”打下。 这“百汇穴”位于头顶骨缝问,为人体上的总穴,与足下“涌泉”穴,共称人体二绝穴,因其为中枢百穴,位脑部,稍受损伤,即足以致命。 那伍天麒见状焉有不识得厉害之理,见他竟朝自己下此毒手,不由又惊又怒,哼了一声:“来得好!”当时藏头缩颈,掌中双剪“彩带束腰”、“大鹏单展翅”,挟起两缕金光,向外抖出,一奔前胸,一奔左肋,出式如电。 岳兮五见状不得不硬收出式,因对方这一手也是狠毒绝招,不容自己大意,只气得怪吼一声,“老子坐洞”式而后猛一坐,伍天麒的金剪,竞自擦衫而过,秃雕岳兮五也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正当二人蹿高纵矮,杀得难解难分之际,陡然间由对峰密林内唏叮叮射来一支全白小箭,划空而过,那岳今五不由仰头看了一下,皱了一下眉,暗忖:“怎会惊动了这位爷,看来麻烦了……”想到此不由一紧手中的早烟杆,展开了“摘星九打”,才一矮身,一旁的薛铜想是也看见了这支白羽短箭,不由在一旁急叫道:“喂,大哥快呀!可惊动了那黑旗子了,我们可犯不着惹他……” 第二回弱肉强食掌珠被劫 岳兮五此时心内何尝不急,他久仰这位黑旗怪客的怪功夫,下手之毒,简直是骇人听闻,他自己虽也是绿林中人,但对道上弟兄,可一点也不讲交情,弄不好照杀不误,自己对他虽不服,但因震于他的大名,尚未敢轻捋虎须。此时这白羽讯箭一至,分明是查问这边发生的事情,按这黑旗怪客早日的规矩,凡是看见他这白羽箭后,即需马上停手,但是这大漠双雕岂是肯那么服输于人之人?他二人新自南疆迁此立寨,一向目中无人,虽知后山五球沟新近来了一施铁旗的怪客,可是井水不犯河水,因多时无交往,倒也相安无事。 话虽如此,可是他兄弟脑中可真不敢轻易开罪这位怪客,传闻好几个不可一世的怪杰,都丧在了这铁旗客的手中,自然这位怪客定有超人的功夫,所以这秃雕岳今五此时内心十分焦急。 他这一展开了这套“摘星九打”,真个快似飘风,捷如电闪,实中虚,虚中实,起伏进退,回闪挪腾,每一式都带着极劲之风,他这一杆早烟袋,可真有惊人的功夫,江湖中鲜有敌手。 这一式展开了,每一招递出都是认定穴门,又疾又准,往往尚未打实了,只要一见对方一拉架式,他就收招换式,如此乍合又分,一霎时,金光闪闪,衣襟飘飘,这一番厮杀,可把四周之人看呆了眼,一个个张口结舌,连大气都不敢喘。 那金剪手伍天麒,至此才知这秃雕岳今五竞有如此身手,有几次自己都险些败在他那大烟锅之下,知道如不展出乎生绝学,一世英名恐怕是万难保全了,想至此一振双臂,施出了“燕飞十八般闪避”,这也是一套小巧功夫,曲躯闪柳,蹿越起伏,忽如流星过空,忽如小猴藏枝,在这静寂无人的黄昏道上,只有狂风啸着松林,二位老人家都是武林中不可一世的高手,这一对上了手,势如沉雷泄地,一时间分不出敌我,直杀得天黑地暗,霍霍生风。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间,陡然间一骑黑马由松道拔刺刺窜出,马上人红缎劲服,手中展着一面三角绣旗,一出来口中即喝了一声:“是哪一道上的朋友?为何不遵白羽箭令?想是有意和我们瓢把子过不去么?” 他这一发言,大漠双雕和泰顺镖局一千漂师都不由一惊,尤其是镖局子这边,简直弄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好好的又出了一拨匪人?不由更为焦急,此时那金翅雕薛铜却冷笑一声,对那位红衣匪人道:“我大漠双雕行事,素来与贵寨井水不犯河水,为何强自出头管此闲事?请归告贵瓢把子,就说此间事了,我兄弟一定至贵寨去拜访他,此时,却不便遵言住手呢!” 这红衣劲服匪人,在马背上闻言收了小旗,哼了一声道: “那么我就这么回报了。”言罢又是一声冷笑,掉转马头疾驰而去。 他这一走,大漠双雕就知这梁子结上了,心中不由感到不安,那金翅雕薛铜见自己拜兄尚和伍天麒杀个不休不止,不由一旁皱眉道:“岳老大,……。还不快,我可先走一步了!”说至此忽转视伍青萍,面带狰狞道:“伍姑娘,请你明白些,还是随我兄弟走吧!我们绝不为难你……”言才至此,那秃雕岳兮五已怪叫一声:“哪这么多说的,还不拾掇了走?”这金翅雕闻言已背手撤下了背后的一对凤翅流金铛,他那腿伤,因不太重,包扎后已能行动自如。 此时流金铛在手,冷笑一声:“阻我者死!”竟自一腾身,直往那金风剪伍青萍猛扑了去,但听呛啷啷兵刃齐鸣,众镖师一拥齐上,霎时之间混成一团。那群小喽罗此时也是一齐拥向镖车扑上,由三位镖师各以剑、虎尾三节棍,和一口鬼头刀敌住,一霎那鬼叫连天,就有多人丧了命。 金剪手伍天麒,见那薛铜居然乘自己危难之时,向自己女儿下手,不由一时大急,正逢那秃雕一招“孔雀剔知”猛点自己小腹上“气海穴”,伍天麒因忧心爱女及镖银失手,不免大意些,才凹腹吸胸想躲这一招,不料那岳兮五竞再一翻腕,“吭!”一声,白铜烟锅正敲在伍天麒小腿骨上。 老镖头不由痛得全身一颤,竟差一点把持不住,右剪拄地,方站住了身形,奈何这只左腿全已麻木,再想行动却非一时的事了。那秃雕见侥幸得手,不由大喜,当时一点足尖“欺身进影”,一抖手中旱烟袋,方想将对方一世英名,毁在手下,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一股从未领受过的绝大罡风扑面而至,直往二人之间一合一震,以秃雕岳兮五和金剪手伍天麒这种身手,竟被这突如其来莫名的劲风,给震得一连退后了五六步。 遂听着一阵狂笑,声震四野,动手之人都不由惊得一楞,再一注目,却不知何时,那小山岗之上驰来一骑黑马,马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人,这人一身黑衣,外罩黑缎长披风,颈后斜背着一长形卷状黑色东西,一条漆黑的大发辫拖垂前胸,众人都没见过这怪客,不由都吃了一惊,最奇是这人想是不愿叫人: 看见他的面容,脸上戴着一方软皮面具,仅露出了一双似晨星般的阵子,开合之间精光四射,令人一望即知,这人有一身不可思议的功夫。这黑衣人一露面,那双眸子不由扫视了一下在场诸人,又是嘿嘿一阵冷笑,遂朗声道:“大漠双雕,有这么好的生意上门,竟然连我这邻居都不通知一声,还算是什么好朋友……”说着不由又是一阵大笑。 那伍天麒等镖局弟兄,见这黑衣人一出,还以为或可助自己一臂之力,一闻此言,却不由冷了一半。此时那秃雕岳兮五由来人外貌以及语调中,也猜出这人定是那风传的一世怪人铁旗客,只是不知对方竟是如此年轻罢了,当时闻言面色一冷,颇显得难堪,半天才走出几步,朝这黑衣人一抱拳道:“请朋友报个万儿吧,我兄弟也好称呼……” 这人哈哈一笑道:“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说着背手摘下了背上那乌光黑亮的长卷,迎风一抖,已展了开来。 众人一见,竟是一面黑光磷磷的三角怪旗,这黑衣人跟着抖手,又把这旗子卷上,口中哼道:“朋友,这面旗子总该有个耳闻?至于我的姓名,我已把它忘记了……” 至此各人都明白了,原来这年轻蒙面人,竟是江湖上提起丧胆的铁旗怪客,都不由惊得啊了一声,那秃雕岳兮五白他一出手,早就知道他就是铁旗怪客,只是以秃雕岳今五那种身份,他岂能如此轻易服人。 当时脸色愈发显得难看,仰天一阵怪笑,后退了一‘步,怪声道:“原来是江湖上闻名丧胆的铁旗客,真是失敬了……只是朋友,你这么突显侠驾,对我兄弟不知又有何差遣呢?” 这铁旗怪客在马上,一双眸子一直没离开秃雕岳兮五的身上,此时闻言后,冷冷地道: “既然岳老当家的这么问,兄弟可斗胆上言了,请问当家的,可曾见到我那支白羽短箭?” 秃雕岳兮五嘻嘻笑道:“朋友,你我素无瓜葛,尚盼不要无理取闹才好,我兄弟既有事后登山拜访之言,请朋友你即刻回去,否则就不大好了……” 这黑衣人闻言哈哈一笑道:“想叫我回去也方便得很,只请将这一干镖客镖银,交兄弟带回,—否则,我岂能白来一趟……哈哈,真是笑话了……”言罢,一双俊目不由向伍天麒等扫了一眼,当他看见了那位伍青萍姑娘,不由一怔,正好那位伍姑娘因听这黑衣人说话太狂,尤其未把自己父女放在眼内,心中不由气不过,也正好怒目注视着他,二人这一目光相对,伍青萍不觉脸色一红,心忖道:“这贼子好亮的一双眼睛·……。 真可惜……他竟会是一个强盗……” 此时金剪手伍天麒闻言,不由勃然大怒,嘿嘿一阵冷笑道: “朋友们,你们都错了,我伍天麒保的是镖银子,可不是你们的礼物,送来送去……” 言至此,他走了五六步,将那件湘绸长衫一脱,哈哈‘阵大笑,道:“要想留我们不走,简单得很,请先杀了我老头;’,否则什么都是空的……” 他说他的,那黑衣人简直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犹自对那秃雕道:“岳朋友……你的意思如何?让是不让?” 岳兮五一听,不由勃然大怒,那双秃眉才一竖,不想他那位拜弟金翅雕薛钢,却上了一步,向那黑衣怪客抱拳道;“既如此,一言为定,这所有镖银,就当我兄弟的礼物,由尊客取去,我兄弟是分文不取,只是……”说至此,用手一指伍青萍道:“这位姑娘却是要留下给我们,我兄弟是受人所托……” 那黑衣人陡然双目大亮,哈哈一阵大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真巧极啦,我也看上了这位姑娘了……” 言未了,一声娇叱道:“无耻小贼,看剑!” 同时那金剪手伍天麒也闷吼了一声:“畜生你敢!”竟自以“龙行穿身掌”的绝快身法,腾身向那黑衣怪客猛扑了去,同时伍青萍的一口剑,“长虹贯日”也是直往这黑衣人前胸穿去。 就在这两班杀手突临的一霎那,只见这黑衣人在马背上二臂一按,一声长啸,竞自像一支黑箭也似的拔起了七八丈高,已立足在一高松之尖,那粗仅不过如手指般的树梢,被这黑衣人格大的身体往上一落,仅不过微微向下点了一点,似此轻功,不由惊得下面各人,一个个膛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伍氏父女达么快的身形竟自双双都扑了个空,连对方的衣边都没沾着,那伍青萍突然拧身,她心中已恨透了这轻薄的年轻人,翻身现影,“呼!呼!呼!”一连三声。 她竞不发一声,一连掷出了三口金风剪,呈品字形,一上二下,直往树梢这黑衣人,透着一阵疾啸之音,一闪而至。 这黑衣人口中叫了一声:“好家伙!”只见他身在那高有七八丈的树梢之尖,向后猛一倒身,单掌一攀那树梢之尖,“刷!”的一声,整个人全悬了空! 这一式“老猿坠枝”在这七八丈高的树梢上施展,其下是千丈悬崖,这种功夫看来真是惊心动魄,那树枝经这黑衣人这么猛一垂震,就同鱼竿钓到了一条大鱼似的,在七八丈的高空弹动不已。—伍青萍这一手三剪,是如何的快捷,却连对方衣边都没挨着一下,俱都石沉大海了。 此时这黑衣人,右手突松,全身兜着大风呼噜噜直坠而下,突闻那伍天麒大喝了一声: “再看这个!”这位老人家竞乘这黑衣人身在空中未落地之际,猛的一翻身双手齐出,刷刷一阵急啸之声。 他竟用了一式“满天花雨”的暗器绝学,一连发出了十数粒铁莲子,这种暗器要是在一般武师手中发出,尚不足为奇。 只是要是出自这位金剪手伍老头子的手中,可就不同了,以他这种浑厚的内力,将这十数粒铁莲子硬逼而出,这种力量,足可穿透层逾两寸的木板,当时这两掌铁莲子一出手,就像群蜂出巢似的,一闪而至,任何人看来,这黑衣人身在半空,是万难躲过这一掌暗器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突然的一妻那,那黑衣人一声怪啸,陡然在空中二足自点,全身就像风筝似的,陡然又上升了数尺,就势见他向外一挥那黑衫之袖,一片叮挡之声,那满天铁莲子,竟无一枚下落,全数入了这黑衣人的袖内。 跟着他身子轻飘飘地已落在地上,那双明日注视着既惊且愧的伍天麒,嘻嘻一笑,伸手入袖中摸了一阵,抓出一大把铁莲子,数了一数,笑道:“镖主,十四粒!一粒不少,我是否要交还你呢?”说着话一膘那俊目,注定在一棵足有二人合抱的大松干上,慢慢弹动着拇指,叭叭连声,他竞以“铁指金丸”的绝技,将手中十四粒铁莲子,以绝快指法弹了出去,每一铁莲子都深陷木内。 众人惊视着那树干之上,竟是一个大大的“白”字,这黑衣人弹完了手中的铁莲子,笑声道:“我姓白!”猝然问猛一转身,回视着那位惊愕的伍青萍抖声道:“姑娘,你随不随我走?” 这位伍青萍姑娘目睹此状,知道自己功夫比起这位蒙面人来,简直是相差得太远了,当时被这么一问,连羞带急,竟自差一点哭了起来,口中抖唤了声:“爸爸……”竞自扑在了伍天膨的怀中,金剪手伍天麒此时连愧带怒,满头银发不由根根倒竖了起来,这黑衣人目视着这幕父女对拥情形,他的脑中就像触了电也似的。 他猛然想到了他自己幼年的遭遇,是过着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没有温暖,没有感情,因此他恨任何有感情的人,他想那是不公平的。他想人们都应该是和他自己一样的,因此他没有同情,他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忽然他回头看着一边惊愕的大漠双雕,他的愤怒莫名竞发泄到他二人的身上。 此时那狂傲的秃雕岳兮五,就像斗败了的公鸡似的,他也不再抽烟了,他兄弟眼看这铁旗怪客竟有如此的身手,都知道凭自己的本事,是万万敌对方不过的,此时再被他这种狞厉的眼光一扫,都不由机伶伶打了个寒噤,那薛铜见状不妙,不由走前一步笑道:“白少侠真乃神人也,既如此,我兄弟只好告退了,咳咳!”说着咳了两声,两手一扯那秃雕岳兮五,暗示其还不快走。 这秃雕岳兮五内心虽一样胆怯,但他个性倔强,总认为这么退下,日后传出太丢人,所以闻言后尚自犹疑不决,正想我个藉口交待几句才好退下,不为人所笑,不想口尚未开,那位黑衣人却哈哈一阵大笑,声震四野,笑声甫毕,却显得极为激动地道:“怎么着,两位好朋友想走了?”言罢又是—阵怪笑,遂接道:“不过可太晚了!要走方才在看见我那白羽信箭时候就该走了,现在想走,可没有这么容易呢!”……‘。 秃雕岳兮五闻言,脸色一变道:“那么你意下如何?”说罢页不禁有气。 这黑衣人慢条斯理地走近了几步,闪着那双光瞳道:“老实说吧!你二人今日想走也可以,却要逃得开我二十招之下,否则你们也就认了命吧!” 大漠双雕往日是何等的威严?今日虽明知技不如人,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岂能任人凌辱至此,何况对方竞说出这等轻视之话来,尤其是那秃雕岳兮五,一向自负极高,心想:“小子!你也太狂了,我岳兮五虽不见得能够胜你,可是要说架不住你二十招,那也未免太夸大其词了!”.’想至此却也忍不住,往下—矮身,“虎扑式”,猛向这黑衣人扑去,口中却不顾什么面子了,喝了声:“兄弟上,得会如此高人,真是死也暝目了!”那薛铜闻言后,也是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了,当时口中应了一声,拧腰纵步,已至那黑衣人身前,“苍龙出海”,双掌抖出,直往这黑衣人肋下就打。 这黑衣少年,此时可不像方才那么闪躲了,这大漠双雕来势如电,秃隙岳兮五身形才站稳,“沉雷泄地”式也是双掌齐出,以正反推手,直朝黑衣怪客前胸猛袭,眼看这双人四掌,瞬息已到了这铁旗怪客的身上,这黑衣人鼻中哼了一声,双掌突向上一翻,也不知用了一式什么,竟然逼得大漠双雕一连跟路,后退四五步,至此才知道这铁旗客果然是武技惊人。 那秃雕岳兮五这一被震出后,更是怒不可遏,大喝一声: “小辈,你欺人大甚了!”当时振声扑上,他这一次可是真怒,往铁旗怪客身旁一落,“双掌推舟”,这种掌力实具一种真力,满想这一式无论如何也要伤着对方,再不总能让他知道一下自己的内力。 那铁旗怪客见状,已知道这秃雕岳兮五有挤命之心,暗骂! 声:“老鬼!你可真是活腻了……” 他这么想着,可没敢叫对方这种掌力沾身,口中叫了一声:“好!”一个“鹞子盘空” 脚下移宫换步,已欺到了岳今五的左侧,猛然轻舒右臂,随着倒转的身形右掌猛甩出来“金鸡展羽”,往秃雕岳今五太阳穴骈指就点。 此时那薛铜反显得帮不上手,怔在一旁,心想等自己拜兄不敌时,再上去不迟,且说那秃雕岳今五淬不及防,这黑衣客出手如电,秃雕岳兮五在惊慌之下,往右一甩头沉肩,左掌往上一翻“拨云见日”,暗中掌缘上运着断碑掌的功夫,直找对方的脉门上切去。 黑衣客口中哟了一声,就见他双臂往上一抖,全身拔起五尺来高,岳今五这一掌竟是走了一个空,黑衣客此时双眉紧皱,所奇怪的是,他竟是只躲不攻。 诸君不知,这是这位黑衣怪客独有的怪性,他对敌向来是如此,非把对方累到精疲力竭,才下杀手,只是在场人不知罢了。 此时这秃雕岳今五见对方没有接招,竟自避开,只当是震于自己威势,霎时间勇气大增,脚下轻轻一点,已经探身而进,才一够上步眼,立刻用“反弓手”,连环戳掌,左掌向外一穿,已是随着身形下落的势力,往下塌着,掌奔这铁旗怪客右肋,向外猛一探,好一招“海底寻针”。 这一次那铁旗怪客可投向外避,他就像用尺量好了似的,往右后一拧身,右肩往下一沉,可是腰已经往左弓了出去,口中却说了声:“老鬼!差一点!”果然这秃雕岳兮五一掌只差半寸没有递上。 这秃雕岳兮五不禁被羞辱得脸色通红,当时竞没有想到对方是有意如此,却恼羞成怒,怒骂了声:“小子!哪里走?” 左掌一撤,右掌候地随着身躯往起一式“单劈掌”,用上全力,挨着劲风往黑衣客华穴盖打来。 当时在场之人,全认为这次无论如何,这位黑衣客以如此轻闲的态度,是万难逃开岳兮五这一式了,可是却想不到,这位怪客口中惊呼了声:“好家伙!”竞自一踹双足,“金鲤倒窜波”身躯轻飘飘地倒纵而出,在空中云里翻,整个身子折成了一切,往下一落,晃晃悠悠地如同风摆残荷。 至此这秃雕岳兮五才觉害怕,自己把招数用尽,竟是伤对方不着。 更因他这一掌,把力量用得过猛,已犯了武林大忌,动手过招,讲究的是能发能收,此时稍一疏忽,自己身子竟随着扑了出去。 心方暗惊,对方要是此时出手,自己万难逃开,却奇怪那铁旗客只是在一旁看着,不发一话,岳兮五自己倒是饱受虚惊,才拿桩站稳,自己已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收敛心神,凝神敛气,一咬牙关,双掌一分,仍然是探身而进,抡掌就打。 那黑衣人至此时始终不递招,可是他这种身形一展开,所有在场人,简直就不知这是一套什么身法。 这铁旗怪客这一展开身形,飘忽若风,乍离乍合,身形那份巧快,真令所有人叹为观止。 那秃雕岳兮五,此时已展开平生所学,蹿高纵矮,只是连对方衣边都挨不上,时候一久,不由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心内才知不妙。 偏又被对方一套怪掌法裹了个风雨不透,一时却脱身不得,那一旁的金翅雕看得心惊肉跳,几次扑上,却是无处插手,只好又退了下来。 此时那秃雕岳兮五已被对方掌影身形给转昏了头,不由神智恍榴,竟自大吼一声,以“罗公八一式”中的“横身甩掌”’一杀腰,猛然向这铁旗客的小腿上打来,猝见这黑衣人双眉一挑,口中哼了声:“老鬼!可怪我不得了!”葛然见他一撤左掌,“腕底翻云”、“横架铁门”,俊伸长臂向岳今五双臂上一搭,喝一声:“去!”遂一挥送,那秃雕偌大的身体,竞被震得腾身起足有两三丈高,在空中惨呼一声,想是双臂已折断在这铁旗怪客的钢腕下了。 就在此时,那铁旗客仰天一阵大笑,霎时间目现杀机,疾: 赶上了一步,单掌平空,向空一登一吐,一声大震,声如击革。 可怜这一世风云的绿林老怪,竞连地尚未落,己着了这铁旗怪客劈空掌力,在空中再度翻起,一适向那千丈深谷陨落下去。 直看得伍氏父女怵休目惊心,尤其是那金翅雕薛铜,眼见自己拜兄,竞落得如此下场,不由悲痛欲绝,狂呼—声:“岳老大!”猛然施出“巧燕钻天”的上乘轻功,身形拔起足有六丈来高,已自腾身到这崖口,想伸手捞住他那拜兄的衣襟,可是竟是晚了—步,徒见这可怜的老人,口中喷出的鲜血,和他的人一起落下千仍深涧,这金翅雕薛铜目击于此,不由哭号出声: “岳者大!你……”竞自一跤扑倒崖石之上。 猛听身后一阵狂笑道:“别哭了,该你的了……” 这薛铜突然—惊,才知大敌在后,不由往起一蹿,双手后背,竟自把那一对凤翅流金铛撤在了手中,翻身双目如血,狂吼一声:“好毒的小于!我拜兄与你有何深仇大怨,居然下此毒手,今天有你无我,你干脆也把我成全到家了吧!”说着话一展手中凤翅铛,腾身而上,双档同时抡起,直奔向铁旗客,连肩带臂,斜劈而下。 这铁旗怪客依然老套地口中叫了一声:“好家伙!有其兄必有其弟!”他竟然—拂大袖,往薛铜双铛杆上撩来。 要说这金翅雕薛钢,这双凤翅紫金铛上可真下过苦功夫,此时更是在挤命头上,已存心和这铁旗怪客一挤,此时见他这’一双大袖来势快疾,哪敢让他沾上,当时把右臂向后猛一带,身躯也随着往右一顿,左手凤翅铛也是往回一收,用“倒卷帘”式,向这黑衣客右臂下便劈,他这一对风翅却是得过查氏的要诀‘那黑衣客向左—矮身,单掌向外,摆了招“单掌伏虎”式,金翅雕的凤翅铛刷地划过。 这薛铜连番走空,心料恐怕又要步自己拜兄的后尘,不由—咬牙,身子淬往下一矮,双铛手中“卜字摆莲”在自己胸前双臂交措,往后……仰头,双铛互擦出当的一声轻鸣,划起两道金蛇也以的闪光,直往对方双腿上猛斩了过去。 这黑衣蒙面客,口中疾道了声:“好!”只见他猛一翻腕,依然运着大袖“铁锁横舟” 式,向外一抖,这袖缘一平如刃,直往金翅雕双腕上横切而下。 薛铜此时可真有点是在玩命了,俗谓“一人挤命,万夫难当”,此时向外一翻身,他已早生了深心,自知要敌这铁旗怪客是万万不能,此时已立心一死,只求能与这铁旗怪客同归于尽。 他这么一立心,双铛一紧,直施得霍霍生风,金光耀目,真有雷霆乍鸣之威,疾风暴雨之势。 可是这么一来,可触怒起这位秉性奇特的铁旗怪客,不由怪喝一声:“你是找死!”正逢薛铜左档直点黑衣客面门,右档却奔黑衣客云台穴上劈来。 这铁旗客冷笑一声,竟然猝翻双掌,硬往他这一双兵刃杆上崩来,眼看这一双手要是崩上,以黑衣人这种掌力,薛铜风翅铛是非出手不可。 在这万分不得已之下,薛铜只好用力一收双档,可是这蒙面容的一双掌是由下往上,薛铜往回收,依然不能下沉,只好随着整个身子往后一缩。 这一来,是万难再走开了,好厉害的铁旗怪客,就在此时,猛然见他双臂往下一合,跟着向外一抖,身躯随着这双掌外抖之势,一进步,这双铁掌一上一下,完全震在了这金翅雕薛铜的胸腹之上。 这金翅雕薛铜被震得身躯淬然腾起,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仰面朝天直摔出丈许,撞在山壁之上,当时脑浆进裂,手中凤翅铛不由自主上了半天,一只落下山谷涧底,一只却斜插入了松树之上,犹自摇曳不已。 这一幕血剧,看得金剪手伍天麒父女,以及一干镖师,无不猝然动容,他们有生以来,从未见过,下手有这么毒的人! 尤其是伍氏父女,于惊心动魄之外,更生出一种同仇敌忾之意,双双竟然不约而同,往前猛一站,毗目欲裂,这铁旗怪客却是冷冷地站在一边,半天才点点头道:“老头子!带着你的镖车银子弟兄快走,我绝不杀你,只是把这位姑娘留下。” 金剪手伍天麒大吼一声:“小辈!我与你挤了!”正要扑身而上,却被女儿伍青萍拉住了,这姑娘连惊带吓,脸上已变了色,她亲眼见到这蒙面客具有如此身手,自然是不忍再令自己父亲上前送死,只急得哭叫了一声:“爸爸……”竟自猛然抽剑,伍天麒方疑她自己要上前对那黑衣客,却不知这姑娘,竟然当空挽了一个剑花,往自己玉颈上绕去。 伍天麒见状大喝了一声:“使不得!”方想纵身夺剑,却听见“叭!”地响了一声,跟着呛啷的一声脆响,再见女儿手中剑己摔至一边,却是被黑衣人弹石将其击落。 伍青萍本已决心一死,剑方要绕上颈项,猝觉剑身嗡然一阵大震,竞自脱了手,不由大奇,秀目视处,却见那黑衣人右手方自放下,才知竟是他所救,不由娇此了一声:“无耻小贼!姑娘与你拼了!”当时一扭娇躯“八步凌波”,飕飕!两个起落,已至这黑衣怪客的身前,抡掌就戳,这黑衣人见状,颇吃—惊,向右一闪身,突然叼住了伍青萍一双玉腕,伍青萍顿觉双腕穴门上一麻,当时一跤栽地,人事不省,他发出几声刺耳的笑声,一弯腰便要把姑娘抱起来。 他双手尚未碰着伍青萍,突听一声暴喊:“野小子,我与你挤了!” 语声未歇,立有—股绝大的劲风,向铁旗客背心击来,铁旗客冷笑一声,他并不转身,右手反而加快,已然抓住了伍青萍的膀子,这时伍天麒双掌已然到了背后,这一掌,是他生平最愤怒的一掌,也是他生平所用最大力的一掌。 可是铁旗客肩头晃动,人早已飞出了三丈,他转回了身,用冷峻、低沉的声音,喝道: “伍天麒,你听我说!” 奇怪!那急怒攻心,神志已昏的伍天麒,竞被他这声可怕的声音震慑住,他不住地颤抖,怒喝道:“小贼……你快说2你……” 铁旗客见伍天麒气成这样,他心中却感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快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于别人的痛苦,发生了极大的兴趣! 更可怕的是,他所欣赏的痛苦,并不是皮肉的痛苦,而是内心的,他深深觉得,刺伤一个人的心,比杀死一千个人还要痛快…… 他冷酷地微笑一下—那笑容是深藏在他面套之后的,可是,在他周围的每一个人,似乎都能够感觉到它一样。 “伍德头,你放心2我对姑娘并无加害之意……我只是把她留下来谈谈,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我一定把她送回……” 铁旗客话未说完,伍天麒早已怒喝道:“小于!你把姓伍的看错了……我伍天麒闯荡江湖数十年,虽然吃过败仗,受过惊险,可是我却没有受过侮辱……慢说是我女儿,就是我伍家的一草一木,也绝不容任何人妄动……” 他话未说完,铁旗客已怪笑道:“你家草木我不要,我只要地!” 说话之间,他双手托背,早已把伍青萍高举过顶了,伍天膨这时急怒攻心,他暴喝一声:“竖子你敢!” 随着这声暴喊,他已将那把金剪撤在手中,身形晃处,急若雷电般到了铁旗客身前,“乱剪残梅”,两片金光闪闪的大剪片,夹着凌厉的破空之声,分别向铁旗客胸前及小腹剪到,声势好不惊人! 好个铁旗客,他双手仍然高举着伍青萍,脚尖微动之际,身子已凌空拔上了六丈,那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在空中甩了一个大圈,围在了他的脖子上。 伍天麒一击不中,他哪里肯罢手?又是一声暴喝,“潜龙升天”,身子追上了五文,双剪扬处“斩草除根”,便往铁旗客双足足踩剪去。 这一招可是险到极点了,铁旗客身在空中,上昂之势未泄,手上又托了借大一个人,而伍天麒已然追到,双剪扬处,八九尺内均为死地,空中不如平地,无处借力,故此一班镖头认为,铁旗客纵有天大的本领,也逃不过这一剪了2就在伍天麒双剪剪锋眼看将碰到铁旗客裤腿时,却见他猛—弓腿,伍天麒的金剪,差着一寸由他脚底滑过,剪了个空。 好个铁旗客,他自然还不止此,就在他提脚之后,金剪到他脚底时,他竟把脚尖向下,“借物传力”用了五成功力,在伍天麒的金剪上点了一下。 即见他随着这一点之力,把身子斜着飞出去十余丈,恰似天马行空,身法美到极点。 伍天膨双剪落空之下,原拟巧变“惊蝉振翅”再伤他小腿,却万料不到铁旗客会出此绝招,就在他脚尖触及剪面的一霎那,伍天膨立觉一股绝大的潜力传了下来,震得他双剪几乎出手,丹田之气再也提不住,身子平空向下跌来。 伍天麒惊骇之下,忙使“倒转八车”身法,轻飘飘落在地面,他惊魂甫定之下,已然骇出了一身冷汗,再看铁旗客已然在十丈之外,连同自己的爱女,一同落在他那匹神驹上。 铁旗客使用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向这边奇怪地闪烁了一阵,道:“伍镖头,还是我刚才说的话……我走了!”说罢他双腿一夹马腹,那匹黑如浓云的神驹,迎空一阵长嘶,四蹄破空而去。 金剪手伍天镖此刻是发须俱张,愤怒已到极点,狂叫一声: “小子!你……” 随着这声狂叫,他身子已然扑出了七八丈,疯狂般地迎着马蹄的扬尘追去。 镖师梁惠常慌忙中骑上了伍青萍的白马,他并带过了伍天麒的黑驹,飞快地追了下来,口中大喊道:“镖头……上马再追!镖头……” 伍天麒这时神志已昏,闻言被提醒了,他匆匆上了马,腾出右手,在马屁股上,拼命地击了一掌,那匹黑驹立时放蹄狂奔起来,梁惠常也拼命追上。 这一黑一白两匹神驹,都有日行千里的脚程,这时放蹄狂奔,真个是风驰电掣,快得惊人。 伍天麒在马上一言不发,他满头的白发,不知是由于山风,还是由于愤怒,已然全部耸立,他双目火红,心口愤怒得像要爆炸,这是他生平的奇耻大辱,他不停地想:“伍天麒呀!如果你不能追回女儿,你就血溅剪锋吧!” 可是前面的那匹黑驹,如同凌空飞行一般,快得出奇,不一时已将伍天麒、梁惠常抛下了数十丈。 伍天麒此刻的震怒和惊恐,绝非笔墨所可形容了!他紧抓着缰头,拼命地抽打,把马屁股上打出了一条条明显的血痕,那马愈发亡命地狂奔起来。 伍天麒在马上狂叫着:“小于,……你害怕么?……停下来2”这个白发的江湖老人,疯狂地叫喊着,在此刻,他愿意牺牲一切——包括他的生命和数十年的名望——把他的女儿换回来! 可是那个奇怪的黑衣人,仍然毫不理会,带着伍青萍,已然消失在一片树林的夹道里。 伍天麒颓然地停了下来,他一阵猛烈地颤抖,喷出了一口鲜血,他几乎由马背上掉下来。 这个曾经叱咤风云,名噪大江南北的武林奇人,遭受到生平未有的奇耻大辱,他狂喊道:“罢了!罢了!我伍天麒是完了!” 说罢此话,他一横金剪,便向自己的脖子抹来。 眼看这一代奇侠就要丧生在自己的金剪之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梁惠常已然赶到近前,他一看大惊,急叫道:“使不得!镖头!” 话声末歇,他已迎面扑起,紧紧地抓住伍天麒的左膀,拼命地向外一拉,二人同时落下马来,伍天麒的金剪也甩脱了手。 梁惠常爬起身来,他泪流满面地道:“老镖头,你这么做岂不是害了萍姑娘么?……她现在还陷在敌手!” 伍天麒被他一言提醒,他长叹一声道:“惠常,想不到我一世英名,居然会断送在此人之手!唉……你看,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 梁惠常连忙劝慰道:“镜头!话不是这么说,现在萍姑娘陷在敌手,我们如果不设法拯救她出来,就是死了,也是奇耻大辱!” 伍天麒冷静了一些,点头道:“你的话不错,可是一旦江湖上传扬出去,金剪手之女,’为人掳去……这……叫我有什么脸见人?” 梁惠常闻言摇头道:“镖头,现在不是你老逗意气,讲名望的时候……只要能把萍姑娘拯救出来,那些江湖传言又何必去理会呢?” 伍天麒用衣袖拭了一下嘴角的血渍,黯然道:“现在萍儿已被小贼掳去……惠常,不是我说泄气的话,莫说这么大一座山,难以把他寻着,就是寻得……恐怕也是徒劳!” 梁惠常闻言,也无话可说,因为那黑衣人的武功,他亲眼见过,比伍天麒不知高过多少,就算现在寻了去,非但于事无补,只怕还要白送性命。 梁惠常沉吟一下,突然想起一人,不由喜道:“镖头!我们快去找龙少爷!” 他一言提醒了伍天麒,立时想起了自己的东床快婿龙匀甫。这龙匀甫天生奇凛,为武林前辈异人龙可忠之子,自幼随父习得一身出奇的功夫,艺成之后,又得天下异人“三百老人”悉心传授,练成了一身不可一世的功夫。 那“三百老人”原是武林中三个百岁的老人,他们三人在一百岁时结义,到如今都各有——百十余岁了,但他们仍然自称百岁老人,这三人都有一身不可思议的武功,全部传授了龙匀甫。 这三位怪老人是二男一女,并无别号,老大叫木苏,老二叫水梦寒,老三叫星潭,江湖人闻名莫不丧胆。 伍天麒想起了比自己武功高上数倍的龙匀甫,足可以与铁旗客匹敌,不由稍微安心,叫道:“啊!我真是急昏了!我们快走吧!少时到前面,你押着镖车走,我就改道云南了!” 这时众镖师已然赶了上来,伍天麒振作了一—精神,骑上了自己的马,他眼含痛泪道: “众位!……这趟镖由梁师傅负责,我……我要到云南去!” 他话才说完,那匹黑驹已如电奔出,他此去带来了龙匀甫,与铁旗客展开了一场亡命的厮杀。 且说铁旗客白如云——他就是那个早年受尽残害,被继父赶出来的孩子。由于他幼年时身受之痛,所以他不相信人间有感情、幸福及欢乐等的存在,形成了他怪僻的天性,他手下的人,接近他的人,或是遇见他的人无不是提心吊胆,对他那喜怒无常的性格,冷冰冰的态度,都深深地感到畏惧,所幸的是,他对于“善”、“恶”分得很清楚,否则仅他的出世,就可造成武林的大劫了! 现在他骑在“乌龙”神驹上,他怀中昏迷着一个绝美的少女!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畏惧,这感觉还是他第一次产生,他立刻把伍青萍用双手平托起,距离自己远—点,这样他才稍微安心。 山风把姑娘的温香,一阵阵送到他的鼻端,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心跳,禁不住把那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注视在她的脸上,这是多么诱人的一张面孔啊2她柳眉微蹙,羞目紧闭,粉白色的面颊,点缀着一双鲜红的嘴唇,山风吹乱了她的秀发,稀疏地披在前额,显得是如此的风韵,娇美…… 白如云正在呆痴地,贪婪地盯视着,突见她樱唇微启,轻轻地恩了一声,白如云的心更跳得厉害了,他想道:“她要睡醒了?” 随见伍青萍双目微启,她发现了眼前的情景,把一张玉脸羞急得通红,她大叫一声: “无耻贼子!放开我!” 遂用尽平生之力,向上猛一挣,可是她哪里挣得下来?除了手脚一阵乱动外,仍然在白如云的双手掌握之中。 伍青萍一阵急怒,娇比道:“贼子!我跟你挤了!”话才说完,抖出一双玉掌,急如闪电地向白如云面前抓去,二人相距本来不过一尺,青萍又是在情急拼命,这一下可是险到极点了。 第三回深山困美怪师奇徒 只听铁旗客白如云一声怪笑,双手突往上一举,大拇指已然扣住了伍青萍的穴道,他再微一用力,竞把伍青萍向斜前方抛出了二丈余高,三丈余远! 伍青萍中了他的点穴,已然二次昏厥过去,就在她落下一丈时,白如云的马刚好赶到,他一伸手,又把伍青萍轻轻地托住了! 马儿仍在狂奔,山风越来越紧,又恢复了刚才的情景,白如云得意地笑了笑,自言白语道:“你的功夫比我差得太远了!” 当伍青萍醒来的时候,已是红日偏西,她发觉自己睡在一张锦床上,身上盖了一张“金丝猴”的毛褥,甚是温暖。 伍青萍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不由惊骇得出了声,她连忙检点自己的衣衫,发觉与先前一样,身体也没有什么别的感觉,这才放下了心、。 伍青萍惊魂甫定,连忙翻身下床,见自己所睡的房间,全部是青竹编成,略一走动,即发出“吱吱”之声,再看房内摆设,床荷几案一色翠绿,样样俱全。 在床头挂有一把“南胡”,一管竹萧,并有一只大的黑葫芦,靠左壁上有一竹架,其上典籍罗列,藏书极丰,足见主人是一高雅之士。 伍青萍再把竹门推开,她不禁低声地叫道:“妙呀!” 原来青萍所居之处,竟是一间竹楼,处于万山丛中,其下便是方圆百十丈的一片湖泽,两旁修竹成林,碧波微漾,景致之佳,是自己生平仅见。 这座竹楼居于湖心,并无桥梁通过,想是米往均靠舟楫了。 这竹楼的周围,有一圈走廊,青萍绕着走到正面,就在门前,挂有逾丈的一块木牌,上书:“碧月楼”。 三个大字的两旁,并有一副竹联,写的是: “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晨烟暮霭春熙秋阴”下面并有“白如云”三个小字,青萍便知是那黑衣怪人铁旗客了! 这二十二个字,写的是一笔大草,笔法苍劲,古意盎然,细看之下并非用笔所写,乃是用内家指力,刻画而出,愈加显出一种雄浑的气魄。 青萍看过之后,无形中对白如云增加了几分好感,她心中想道:“看这情形,他分明是个高雅之士,可是出手为什么如此毒辣?” 这时正是红日偏西之时,一轮红日,映出了满天彩霞,万紫千红,金红色的彩光,拂照着草木葳蕤的碧山,给人一种幻梦似的美感。 静荡荡的水面,映着落日丽霞,林木倒影,加上这座孤独清雅的小竹楼,愈加显得奇丽多姿,美如海市厦楼一般。 偶有轻风吹过,湖面卷起了千层水纹,那奇丽清雅的美景,随着水波上下浮动,谲丽诡变,恰是妙绝人间。 青萍立在竹楼,倚栏赏览,清风吹过,桂子送香,只觉冷意侵肌,翠袂生寒,几疑置身仙境,她早已忘了自己的处境,不禁低声地吟哦着冯延巳的名句:“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 直到那一轮落日整个沉下去,暮色苍苍,天色已经很幽暗,青萍才由梦幻中惊醒过来,她仔细地打量一下地势,不由得暗暗叫起苦来。 原来这座竹楼恰在湖心,四面水泽,并无桥梁绳索,青萍虽然习过“登萍渡水”的功夫,但是以她功力,最多不过只能越出二十丈,似这等百十丈的水面,她是绝无办法的。 青萍虽然略识水性,可是一个姑娘家,弄得全身湿透,万一再逃不出去,岂不是更丢大了人? 青萍这时心情焦急,无心再看风景,她不停地想着:“这个白如云把我掳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爹爹也许遭了他的毒手了……他这么狠毒。” 青萍想到这里,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她一想起白如云掌杀“大漠双雕”的狠毒情形,就益发断定自己的爹爹是凶多吉少了! 青萍想着,忍不住靠在竹栏上哭泣起来,好似她已经确定了伍天麒死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青萍只哭得头昏眼花,她渐渐地止住悲声,看了看天空的寒月,已然是初更时候,不禁觉得腹中饥饿起来,徐徐地回到房内坐在床上伤心不已。 青萍正在伤心之时,突听水声溅溅,并有打桨之声,当下连忙站起,跑出房外,凭栏望去。 只见一叶带篷小舟,快似脱弦之箭,如飞地向竹楼划来,直到划到近前,青萍才看清了船尾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童。 那小童抬头看见了青萍,立时笑着向她招了招手,青萍一赌气返身入房而去,她心中想道:“那个白如云——定坐在船里……他上来之后,我拼死也要为爹爹报仇2”青萍想到这里,咬紧了牙根,一看自己的宝剑就在床头,当时一把抓了过来,亮剑出销,又摸了摸革囊,还剩下三枚金剪,当时一并拿出,准备等白如云一进门,立时杀他个措手不及。 青萍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听竹楼一阵吱吱之声,知道他必定上楼了,少时听得步声愈来愈近,只听见一阵悦耳的口哨声,吹的是一首民间小曲,青萍心中恨到极点,暗道:“我叫你吹……” 青萍全神贯注在门口,才见人影一晃,青萍见他一身黑衣,当下再不迟延,大喝道: “小贼,拿命来!” 随着这句话,她三枚“金风剪”已然成着直“一”字形,分取来人的面前,胸脯及小腹,其势疾如闪电。 随听来人“啊晴!”一声惊叫,他猛往上拔“斜柳随风”飞起了一丈高,青萍三枚“金风剪”竟打了个空,她正持抡剑拼命,突听“劈啪!”一声大响,眼前冒出一阵热气鼻中嗅到一股热香。 这一下突如其来,倒把青萍吓了一跳,连忙住了手,再看面前,竟是摔破的一堆碗碟,一盆盆的佳肴美食,都摊在地上,尚在透着余香。 再看落下之人,竟是先前的小童,已然吓得面无人色,嗫嚅地道:“姑娘,你……你疯了?” 青萍这才明白,竟是白如云派他与自己送晚饭的,几乎被自己误伤,但她见白如云手下一个童子,即能够躲过自己绝门暗器金风剪,心中好不骇然。 青萍面上微微一红,低声道:“对不住!小兄弟……我打错了!” 那小童仍是面色苍白,浑身不住地发抖,双目盯着地下的碎碗破片,一句话也不说。 青萍见状心中甚是诧异,奇道:“你武功不错,怎么这么胆小?……我现在又不打你了,你还怕什么咧?” 青萍说完,只见那小童用一双黑白分明的俊目瞪了她一眼,气道:“谁怕你打……只是这些东西打碎了,我们少爷知道可不得了……我在为这个发愁,你还当是我怕你呢!真是见贵了!” 青萍闻言又气又笑,遂道:“打破几个碗算什么?也值得吓成那个样子……” 话说完,小童又怒道:“嘿!你说得倒怪好的!几个碗? 你不知道这几个碗多宝贵,北京城也找不出来……我们少爷的脾气怪透了,这一下你可害死我了!” 青萍见他说话时—脸焦急之色,料他所言不假,心中不由大为惊奇,忖道:“这白如云果然是个厉害人物i”青萍想到这里,便对小童道:“你不用害怕,回去就说我不肯吃,是我打破的好了!” 那小童闻言喜极,赶上—步道:“姑娘,你这话可是真的? ……行会儿你可不认帐,那可就害死戎丁!” 青萍闻言正色道:“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你们都怕他,我可不怕他!” 小童闻言将信将疑地道:“好!那我现在回去就这么说了?” 青萍点头道:“你就这么说吧……喂!你先把这里弄干净呀!” 青萍这句话,不知怎地又把他说气了,只见他把一对眼睛翻了半天才道:“我当然要弄干净,这还要你说……我名字叫南水,你以后叫我,不要再‘喂喂’的呀!” 青萍听了真是哭笑不得,心中想道:“这白如云真是个怪人,连他用的小童都是些怪东西。” 青萍一赌气,干脆一句话也不说,径自坐在床缘,看着南水把那奇香扑鼻的食物,扫在木箕内倒走了。 青萍这时腹饥如绞,不禁深悔自己刚才太冒失,不然此刻正在享用这些美味呢! 南水看出青萍心意,他一边用布擦着地,一边喃喃自语道: “真是的!这么好的东西,于炸丸子,清蒸醉鸡,白糟鱼…… 还有穿肚片,炒虾球……还有一碗火腿鸡汤……还有……” 青萍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 她不禁圆睁了杏目道:“好了,好了!你快点滚吧!在这里吵死人……这么一个小孩子,真是讨厌死了!” 南水见青萍生气,这才站起转身而去,青萍似乎听见他在自语道:“自己比我也大不了多少,还叫我小孩子……” 青萍这时被困,闻言也只有干生气,却是奈何不得。 少时,青萍听见水声,知道南水已然驾船他往了,她猛然想起一事,不禁暗骂自己糊涂,心付道:“我刚才应该把南水制服,然后再驾舟逃走,这可总是一个机会呀!” 青萍想着,不禁连连骂自己糊涂,可是时机已过,悔之无益,只好轻叹了一口气,一切听天由命了! 这时青萍一人在房中,除了山林的呼啸,和水中的鱼儿戏波之声外,一切清寂如死,加上青萍心情沉痛,更加觉得冷寂怕人。 片刻之后,青萍又听得有行舟之声,她想道:“这一次,白如云一定来了……我只有用大义相晓,或许还能放我出去呢?……” 不多时小舟果然到了。 须臾,竹楼传来一阵吱吱之声,青萍并听得有人谈话之声,心想自己预料果然不差,当时站了起来,打开了床头竹窗,背门而立,假装凭窗望月。 青萍觉得二人进了房,只听南水道:“姑娘,别看月亮了,我有事要讲呢!” 青萍仍然不理,突然另一个沉浊沙哑的嗓子,把南水的话重复了一遍,道:“姑娘,别看月亮了,我有事要讲呢!” 青萍从来没听过这么难听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连忙转身望去。 青萍回身一看,只见南水身边站着个与他一模一样大小的小童,黝黑的面膛,身体甚健壮,但却显得傻里傻气,睁着一双眼睛,拼命地盯着自己。 青萍看着只觉又气又笑,心道:“这白如云也不知从哪弄这么多小鬼来?……” 那傻童见青萍看着他,竞显得有些不自然,脸也渐渐地红起来,斯斯文文地把刚才话又重复了一遍,有时说错了一个字。 还要再重说一遍,把它改正过来,这几句话,那傻童直说了半天才说清。 尽管伍青萍此刻忧心重重,可也不禁被他引得笑了起来,问道:“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讲?你就讲出来吧。” 青萍这一问可把他问傻了,他睁大了眼睛,挤命盯着南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急得面红耳赤。 青萍正在奇怪,南水己笑着道:“我们少爷叫我带了一个便条来,请姑娘过目!” 说着递过了一张白纸,青萍接在手中,正要观看,突听那傻小童道:“我们少爷叫我带了一个便条来,请姑娘过目!” 青萍听他说的与南水又是一样,不由大为奇怪,走上一步问道:“咦!你怎么每次都学人家讲一样的话?” 那小童见问,又是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回答,一对大眼又望着南水,南水微微一笑道: “他叫北星,生来就是这个脾气,人倒挺好的!” 那北星这才带着笑容道:“他……我叫北星!生来就是这个脾气,人倒挺好的!” 这一次他总算改了一个字,青萍摇摇头,暗叫一声:“怪呀!” 这才打开纸条,只见上写: “伍姑娘妆次: 令尊平安无事,已改道云南,料为搬取救兵,今着小童南水北星,伺候姑娘饮食,区区三更来访,共作月夜清谈,绝无他意,请释疑! 二次送宴,望姑娘取用,莫殄天物为感!白如云拜启”青萍看完这张纸条,不觉宽心大放,既知爹爹往云南,必是去搬请龙匀甫来此,以龙匀甫之武功,绝不在白如云之下,自己脱离虎穴之日就在眼前了! 青萍想到这里,适才忧虑悲哀已然一扫而尽,不禁笑对南水道:“南水,你把饭拿来吧!” 南水闻言一笑,应道:“姑娘莫急,让我先把灯点上!” 说罢由竹案中端出一只白铜盘,原是一只白油灯,南水用火种点着,色作银白,极为光亮,照得满室皆辉。 就在南水把灯点着之后,北星又凑上来,对着青萍傻笑一阵,说道;“姑娘莫急,让我先把灯点上!” 青萍气得扭脸就走,忖道:“这算什么嘛2每句话都要听两边!” 这时南水想是也不耐烦了,回头喝道:“走!我们取饭去!” 说罢,转身出房,北星连忙追了出去,还是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青萍见状不由摇头自语:“真是没见过这么傻的小子!” 不多时二小各捧碗碟而来,在竹案上摆好,青萍见菜肴精美,果然和刚才南水所说一样,当时实在饿得厉害,也就不再拘柬,一连吃了三碗饭,又喝了一碗场才罢。 二小把残余收拾干净,又为青萍泡了一杯香茶,放在青萍面前,他们又聊起天来。青萍想从南水口中,套取自如云的出身及门路,可是南水却是一概不知,那北星更是南水说什么,他也说什么的,绝不多说一个字,可是也绝不少说一个字。 三人正在谈着,突听远方传来一阵慷慨悲凉的歌声,唱的是: 悠悠天地心凄凄断肠人斯人一片愁江湖无知音我有千腔仇世人皆我敌欲平胸中恨苦害众生灵……… 歌声是如此凄凉悲伦,随着夜风传来,令人怆然泪下。 南水及北星一听这歌声,立时跑出了房子,站在竹栏旁,南水向青萍道:“姑娘,我们少爷来了!” 北星仍然把此话重复一遍,青萍也禁不住走出房来,凭栏望去,明月之下,清波如镜,并无人影,心方诧然,突见湖中掀起一片涟漪,原来有人在湖边抛下了一节嫩竹,不过二寸长。 立时一条黑影,宛如巨鸟般,由湖边拔起了三丈,轻飘飘地落在那浮沉不定的小竹枝上,他左手拿着一枝青竹,脚尖微点之时,身子已二次拔起,身在空中时,随手折了一节竹子,再次抛出,用同样的方法向前飞越而来,这就是轻功中的“登萍渡水”了! 青萍见他仍是黑衣黑披肩,面上蒙有黑软皮,他在这冷清清、静荡荡的湖面上越行如飞,快得出奇,就好像是一个幽灵一般。 青萍正在惊骇之际,白如云已然来到楼下,他双臂一振,平空拔起了七丈余高,轻飘飘地落在竹楼的走廊上,青萍被他这种身手,惊得几乎叫了起来白如云站定之后,向南水北星一挥手,沉着声道:“送瓜果酒食!” 南水连忙躬身答了一个“是!”字,北星少不得又重复一遍。 二小退下之后,白如云用那双雪亮的眸子,向青萍看了一阵,点了点头,仍用他那一惯冷峻的声音问道:“姑娘,你可好?” 青萍不知如何回答,她对自如云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她觉得冷漠得不敢令人亲近,但是他却有一般强烈的吸引力,强迫着每一个人去注意他。 青萍茫然地点点头,嘴皮嚅动一下,却连一个字也末说出来,白如云径自走向房内,略微察看一下,又转身出房,冷冷地道:“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他话末讲完,青萍已然惊道:“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把我留在这里干什么?’白如云怪笑了几声道:“把你留在这里,等你爹爹找人来救你呀!” 青萍闻言,气得面无人色,当下转身望着湖心,一言不发,她差一点又要掉眼泪。 白如云望着青萍的背影微笑了一下,这时南水已然在走廊之内,摆好了桌椅,来此请驾,自如云点了点头,对着青萍的背影道:“姑娘,请这边坐!” 青萍心中气愤,闻言仍是不理,白如云一笑,不再管她,径自走向一旁坐下。 南水在旁,见状好不惊异,不禁轻声自语道:“怪了!少爷怎么对她这么客气呢?” 南水这句话,声音本来说得极小,不致被白如云听见,却不料身旁有个粗哑的声音叫道:“怪了!少爷怎么对她这么客气7”原来又是北星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一下可被白如云听见了,他由鼻中哼了一声,直把个南水吓得面无人色,狠狠地瞪了北星一眼。 白如云双目炯炯地走了过来,南水已然吓得浑身颤抖,白如云冷笑一声,一迈步,一手一个,把二小抓了起来,就好像老鹰抓小鸡一般。 青萍见状大惊,立时叫道:“你别杀他们!” 话未说完,白如云双手扬处,已把二小抛出了五六丈远,“咚!”的一声落向湖心,对他们叫道:“换了衣服再来!” 说完这话,转脸对青萍道:“我是不杀好人的!” 说罢他又回到原处坐下,自酌自饮,双目盯着对面的山影,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青萍见他真是自己生平未见的怪人,忍不住向他多看两眼,恰好白如云目光转过,吓得青萍赶紧把头低下,奇怪的是,她的脸竟红了。 这时南水北星早已游到楼边,二人在楼下换衣,南水一肚子怨气,一面脱衣服一面摇头,看着北星脱得精光的,晃着个傻脑袋,活像个怪物,不由越想越气,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骂道:“他妈的,你这个害人精!” 没想到北星爬起来,也是一脚踢在南水屁股上,骂道:“他妈的,你这个害人精!” 直把南水气得语结,因为他知道不论自己说什么话,北星一定会重复的。 原来北星是个孤儿,在三年前被白如云收留,当时他一句话也不说,白如云直当他是哑巴,却没料到带回之后,南水一说话他必学,南水不说话时,就是打死他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也是一桩不可解的怪事。 再说白如云。经青萍妙目一看,他却感到一阵心跳,这现象是他从来所没有的,远在学艺之时,他就立下了誓:“我以后不爱任何一个人!不对任何一个人好!” 出师以来,他确实是做到了,可是当他第一眼看到这…… 可是当他第一眼看见这个女孩子的时候,竟由他的心底,产生了一种微妙而又不可理解的情绪,他原是恨透了人类的,但是他却没有恨这个女孩子,相反的,油然而生爱慕之心。 他对于自己的这种转变,感到很大的恐惧,他怕自己从此会爱人类了——原是他所不愿意做的事。 虽然他极力地克制着,但是在他的心里,却有一个可恨的声音,在不住地呐喊着:“把她带回来……我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就这样,他不能放下这个姑娘,而且破例地带她回来,更破例地把她安置在自己的“碧月搂”上。 青萍此时,除了对他感到恐惧外,并没有什么厌恶,而她却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她对白如云的一切,都感到奇怪。在这个世界上,人类所有的感情,都是由好奇而产生的。 他们彼此沉默了半天,没有一句话,白如云只是自酌自饮,他一句话也不说,一口菜也不吃,只是闷声不响,把酒一杯杯向肚子里灌。 青萍虽然很想过去,跟自如云聊一聊,可是由于一种少女的矜持,她没有这么做,可是她的心里,却在不停地想着一些问题:“……他的身世到底如何呢?……我猜他一定有一段悲惨的身世,不然他不会这么冷酷和怪僻……他这么高的功夫,谁又是他的师父呢?” 这时白如云已然独饮了十数杯酒,他似乎有点热,把披风解下,并把背后的铁旗也取下,用手解开了领口的布扣,可是他脸上的软皮套子,仍然戴着。 青萍默默不响地斜目窥视着他的一切动作,她想:“不知道他长的什么样子?……可是他一定是个年轻人,比我也大不了多少。” 白如云这时又由皮套的开口处,灌进了一杯酒,他一斜眼,冷冷地对青萍道:“姑娘,你真的不过来?” 他这句话虽然是如此的冷酷,可是就如同他的人一样,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令人不可抗拒。 青萍情不自禁地移动莲步,慢慢走到白如云对面,隔着他六尺坐了下来,轻声道: “你……你到底准备把我怎么样7”白如云闪动了一下明亮的眸子,他哼了一声道: “哼…… 我不准备把你怎么样……在你爹爹来之前,我只要你住在这里,每天陪我谈谈天。” 青萍闻言更是觉得奇怪,竟然一个念头,闪电般地袭进了她的脑际,她想道:“莫非他……他喜欢我?” 青萍想到这里,不禁一阵剧烈的心跳,虽然是由于恐惧,但这成分已不太多,而是另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剧烈地扰着她的芳心。 白如云见她不答话,他向远处盼顾了一下,接着道:“我不应该带你来的,因为……我恨每一个人……一看到他们的脸,我就想离开他们,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可是你……” 青萍被他激动、怨愤的声音所吸引,她轻轻问道:“我……我怎么样呢?” 白如云被她问得一惊,他迟疑了一下,用手指着桌上的磁盘道:“你……你吃梨吧!” 青萍见他避而不谈,不由更加疑惑,她摇摇头道:“我不吃……” 二人又开始沉默了,这时南水北星二入,已然换了干净衣服上来,尚未说话,白如云已挥手喝道:“下去!叫你们再上来。” 南水连忙答了一声:“是!”北星也紧跟着答个“是!”,二小又转身下楼去了。 青萍这时已然下定决心,一定要问白如云一些问题,于是她向他注视了一下,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恨人?” 白如云猛然站起身子,他双手扶竹栏,向远方望去,用着他一贯的声音道:“不为什么,就是因为我恨!恨……” 青萍见他如此神情,又听他满口说着“恨”字,益发断定,他在童年的时候,一定受过重大的打击,以致于使他深深地恨着所有的人。 任何一个人,对他所好奇的事物,必然会产生一种浓厚的兴趣,而且有一种“追根问底”的意念,现在青萍也是一样,她对白如云越来越奇怪,也越来越感兴趣了! 青萍对着他的背影道:“你刚才唱的歌是你自己编的吧?” 白如云点点头,他竟连一个“是”字都没说。青萍继续说道:“……在我觉得每一个人都是很可爱的……我们不应该去恨他们……” 青萍话未说完,白如云蓦地转过了身子,他双目射出了一阵可怕的光芒,吓得青萍把没有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白如云也发觉了自己的反常情形,他立刻又恢复了刚才的情绪,慢吞吞地道:“你认为应该爱每一个人?……如果有一个人,杀了你的爹爹,烧了你的家,摧毁了你的生命和灵魂……‘你也去爱他吗?你不恨他吗?” 白如云是一种试探性的询问,他想从别人的回答中,找出与自己看法不同的地方。 青萍听他如此一问,心道:“果然他有着血海深仇!” 她嘴上答道:“……那我只恨那一个人,我不会恨所有的人……你多想想吧,也许有人帮助过你,也许有人救过你,难道你也去恨他们吗?譬如说,教你武艺的师父……” 白如云摇着头道:“至少,他们也没有什么可爱的地方,我永远也不会去爱他们!” 青萍听他如此一说,知道他那种偏激的想法,已然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绝非三言两语所能开导,当下也就不再谈论,转了话题道:“你的师父现在在哪里呢?” 白如云见问,他一斜身,靠在竹栏上,漫不经心地答道: “师父……我从来就没叫过师父!我只知道他叫老道。” 青萍听罢越发惊异,她万想不到白如云对他的师父,也是这么淡漠无情,当下道:“那么说令师一定是位道长了……你这样占山为王的做法,他也赞成吗?” 白如云由鼻中微微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他现在犯了错,我把他关起来了,每天去责罚他一次!” 青萍听罢惊得几乎出了声,她简直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白如云的师父,还没他的功夫高吗?……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为什么他愿意让自己的徒弟禁锢责罚他呢? 青萍正在惊异、思索之时,白如云冷冰冰的声音,又传入了她的耳朵:“如果你想见他,明天我就带你去!” 青萍听了立刻有一种莫名的惊喜,她倒想看看这个怪人的师父,当时连忙答道:“好! 你明天一定要带我去!” 白如云见她对自己,已不像先前那么歧视,心中高兴异常,立刻坐回原处,把梨果尽往青萍面前送去。 他们二人继续谈着,直谈了一个更次,青萍虽然与他接近了许多,可是仍然感觉到,他有一种“拒人千里”的隔阂,使得人不敢过于亲近他。 在白如云,他最初希望接近这个娇美的姑娘,可是,当他感觉到,这个女孩子渐渐接近他的时候,他又产生了一种极大的恐惧,自卫似地再把她推开。 最后,又经过一段沉默之后,白如云站立了身子,他喝了太多的酒,但是他却没有一点醉意。 他恢复了以往冷漠的神情,向青萍点了点头,从牙缝里迸出了三个字:“我走了!” 说罢,他由桌案下取出一块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木板,把披风和铁旗拿在手中,右掌扬处,那块木板轻飘飘地落在湖心,白如云身形晃处,恰似一只巨大的夜鸟,落了下去,他单足点着木块.左手披风向后一挥,如似滑冰一样,身如飞箭向前面飞去,这等功夫是“蜉蝣戏水”,显然比“登萍渡水”又要高上一筹了! 黑暗中又传来了他凄凉悲怆的歌声: 悠悠天地心凄凄断肠人…… 青萍被他孤独悲凉的歌声,感动得几乎落下泪来,她不禁喃喃地低语:“可怜……可怜……” 翌晨,青萍由梦中醒来,觉得身上寒意颇重,她翻身爬起,穿好衣服,将竹窗撑起,立刻袭进了一股清凉的寒气,这是一个有雾的早上,山色朦胧,寒禽振翅,围着竹楼飞绕,鸣声连连,偶然吹过的山风,把满空凝雾吹开,犹如怒涛排山,那被风吹散的浓雾,化作了袅袅白丝,曼妙地舞动着散开,然后又聚集在一起。 青萍看着如此奇景,不由心旷神怡,呆呆地伏在窗棂上,她整个人的心神,随着满空的雾点,随风飘荡沉浮,已到忘我之境! 青萍正在出神,突听房外南水低声问道:“姑娘,你可醒了?” 青萍这才惊醒,尚未答话,门外又传来北星粗哑的声音:“姑娘,你可醒了?” 青萍一皱眉,心道:“怎么又是这两个小鬼头!” 当下朗声一笑道:“小兄弟,我早醒了!” 说着她莲步款款,将房门打开,南水及北星均换了一身白衣,见了伍青萍,笑容可按地施了一礼,南水笑道:“姑娘既然早起了,小的这就去打水!” 青萍已笑着说声“辛苦”二字,北星又接着道:“姑娘既然早起了,小的这就去打水!” 青萍以为他是有意,不由大为生气,娇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自己连话部不会说,只会学人家!” 北星被青萍骂得满面通红,一句话也不说,南水早已拉丁他,奔往楼下去了。 少时二小送水来,青萍洗漱完毕,二小又送来早点,是一小锅“小米”熬的粥,另外并有一碗鸡丝汤面,及四个美味小菜;青萍只吃了两小碗粥,便着二小撤去,她心想道:“这白如云真是个奇人,衣食也挺讲究!” 青萍在此生活,就好像皇宫的娘娘一般,凡是她所用所需的,只要一句话下来,二小便会准备得齐齐全全,毫无件意之处。 这时,天色已然大亮,满天云雾也都散了不少,青萍走出房来,因想这一日夜间的遭遇,就宛如一个奇诡怪诞的怪梦一般,只是这个梦,并末结束,还在继续下去…… 青萍斜倚竹栏,临高俯视,湖面万鳞波动,原来池中竟养有上千万的鱼儿,在这破晓之时,纷纷跃出水面,对这个世界作一霎那的炫耀,可是当它们发现今天的早上没有太阳时,又不禁失望地沉入湖心。 青萍看着这一片清晨动人的景色,她不禁深深地入了神,就在她情不自禁之时,突听一阵歌声划破了这清晨的寂寞,歌声是她所熟悉的。 悠悠天地心接管断肠人…… 一夜问,这歌声已听过了三遍,可是这歌声的魔力,仍然没有减退丝毫,相反的,反而使她生出了一种亲切之感。 随着歌声,一条雪白的身影,飞鸿似地落入湖心,这一次他竟不凭任何浮枝的凭藉,他双手各拿一只木桨,用力地在水面上一拍,“叭!”的一声,他竟借这一拍之力,二次把身腾出三丈,接着又用同样的方法,向前如飞越来。 青萍简直被他这种出奇的身法所迷惑,她想不到白如云每次渡水,均不用同样的方法,并且一次比一次惊人,青萍也是自幼随父苦练,她简直想不远,为什么白如云的功夫竟会这么高? 一曲未毕,白如云已然飞身而至,他换了一身雪白的长衫,那条乌黑的大油辫,经过再次地梳洗之后,愈加显得光可鉴人。 他面上仍然戴着那张软皮面具,青萍不由暗讨:“莫非他是个丑陋不堪的人?……可是他的眼睛,这么明亮,……他的嘴唇又是这么的鲜红……牙齿是这么的细白……” 青萍正在想着,白如云已然把两只木桨靠在竹栏上,他上前一步,晶亮的眸子闪出一股射人的光芒,他好像是微笑了一下(因为他有面具),问道:“萍姑娘,你睡得可好?” 伍青萍却有点惊异的感觉,她想:“他怎么又加了一个‘萍’字?……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 青萍只顾呆呆地想,竟忘记回答他的话,白如云突然提高了嗓子,沉着地道:“萍姑娘,我在问你?” 青萍这才惊觉过来,当下浅颦一笑——这是她第一次对白如云微笑,答道:“我睡得很好……你呢?” 她最后两个字,声音放得极低,几乎只有她自己听见,可是白如云却是听见了,他有些意外地喜悦。但他却摇着头道: “我睡得不好……夜里老是作梦!” 青萍对他的回答感到奇怪,但是她还是友善地微笑一下,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笑起来。 白如云上下把青萍看了一阵,直看得她粉颈低垂,不敢与他对目,耳中忽听白如云又道:“萍姑娘,你跟我出去看看。” 青萍早就想看看白如云的山寨,闻言连声答好,白如云撮唇一声长啸,音调高亢清悠,宛如孤雁长鸣,又似鹤唳九霄。 随着他这声长啸,竹楼下的二小,立刻推出了一叶扁舟,青萍见这只小舟并非南水来时所乘,乃是一色白木制成,船身并无甚雕饰,只在船头插了一面布旗,迎风飘扬,于白如云身后所插黑旗完全一样。 白如云启步先行,回头道:“萍姑娘,我们上船吧!” 青萍闻言,答了一声:“好!”她玉面微红,因为她想到,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功夫太差,白如云根本是用不着这只小船的。 青萍随着白如云,顺着竹梯向下走来,她发觉白如云移步之间,连一些声息也没有,她不禁提着气,暗运“踏雪无痕”的轻功,可是任她再运气轻身,移步之间仍然发出了轻微的“吱吱”声,她不禁摇头,暗叹道:“我真是比他差太远了!” 这时白如云好似也发觉了,他扭回了头,似笑非笑地说道: “萍姑娘,这座楼格得不好,老是有声音。” 青萍闻言,把脸躁得通红,她漫应一声,心中想道:“知道你功夫好,有什么了不起嘛!我龙哥哥的功夫也不比你差的呀……” 青萍想着,已然到了楼下,南水笑脸相迎,道:“少爷,您这是先到哪?请吩咐小的!” 白如云尚未答话,北星由船舱中伸出了头,笑道:“少爷,您这是先到哪?请吩咐小的!” 青萍只料白如云必要动怒,却不料他若无其事地答道:“先到‘养心斋’,南水留在这里。捉点鲜鱼下酒,北星跟着我去好了!” 南水躬身答了一个“是”字,北星又是学样答应了声,这时白如云并不相让,一点脚,已然越到船头,那叶小舟如同落下了一片轻絮,连一点浮动都没有。 青萍这时对白如云的功夫,真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也飘身而下,那叶小舟立刻轻轻地浮动起来。 青萍面上一红,却听得白如云对北星喝道:“在自己家里,还打什么字号,还不把那面旗子取下来?” 白如云的语气,严厉得如同判刑的法官,北星闻言傻里傻气地晤了一声,立刻走向船尾,把那面黑旗取了下来。 白如云宜看他把黑旗卷好,才哼了一声道:“天生的蠢种,不知道你们活着为什么?” 那北星闻言,满面羞惭之色,又是“晤”了一声,在南水不说话的时候,仿佛他只会说“晤”这个字一样。 少时北星划出了小舟,疾如飞矢般地离开了竹楼,向湖边驶去。 不多时,小舟已然到达了彼岸,白如云与青萍先后越上了岸,白如云回头对北星道: “你可别乱跑,就在这里等我。” 北星又是“晤”的一声,青萍看着他那副傻样,几乎要笑出声来,白如云对青萍一瞪眼睛,道:“你一定想笑他……其实这有什么可笑的?你真是……” 青萍被白如云莫名其妙地说得满面通红,她不禁犯了女孩子的小器,一噘嘴道:“你怎么知道我要笑他?……真是莫名其妙2”白如云见她生气,他好似得到了一种极大的快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直气得青萍一言不发。 二人正在走着,青萍见山道尽处,露出了一排平房,似有二三十间之多,全都是一式的青竹编成,房前有两个中年汉子,见了白如云,立时飞奔迎下,满面堆笑道:“少爷,您今天怎么会来了?” 白如云一言不发,把手一挥,两个汉子好像奉了圣旨一般,立刻迟回两旁,青萍见状心中好不惊骇,想道:“这小子势力可真不小……” 青萍想着,二人已然走到了竹房之旁,青萍凝目望去,惊得她几乎出了声! 原来在她自己目光所接触到第一间竹房时,见竟是一问牢狱的式样,有铁条为窗,房内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双手被一副竹制的手铐扣着。 青萍再走近一看,只见铁条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 “江文周,十八岁,犯弑母罪,禁锢终身!” 青萍这时不由大悟,原来这白如云竟是替天行道,惩戒天下的罪人,当时不由对他生了几分敬意。 她再向房内望去,只见那弑母的逆子,还正是少年之期,可是他面黄肌瘦,目光呆滞,几乎是一个疯子一般。 白如云走到房口,向内望了一望,回头对一名汉子道:“让他忏悔一下!” 那汉子闻言,躬身答了一个“是”字,随将牢门打开,走了进去。 那汉子才一进房,江文周立时扑跪在他的脚下,哭喊道:“大爷,我求求你!……你别再折腾我了……我……我受不了,我愿意死……” 青萍见状,只当那汉子要施什么毒刑,一颗芳心不由吓得抨评乱跳,对白如云道:“你们要用刑,我可不敢看。” 白如云闻言冷冷答道:“我这里是从不用刑的!” 青萍闻言半信半疑,正在惊恐之际,见那汉子已然躲过了江文周的纠缠,走向壁侧的一张竹案边,他伸手抽出了一卷白纸,这时江文周一见,吓得面无人色,扑跪在地哭道:“大爷……你饶了我……我不敢看……” 育萍心中正在奇怪,那汉子已将那卷纸打开,青萍定睛望去时,只见是一张用水墨所作的人像画,上面画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双目流着眼泪,神情极为悲痛,画得是传神入微,逼真无比! 那少年一见这幅画,立时鬼嚎般地一声怪叫,他把双目紧闭,泪如泉涌,哭叫道: “爷!……我的好爷……我知道错了……您饶了我吧!” 青萍这才恍然,知道那画上的老婆婆,必是被他逆弑的母亲,白如云使用这等方法来惩戒他,使她心中暗暗敬佩。 那少年一味地哭喊求饶,双目再也不敢睁开,青萍又听白如云极其冷峻的声音道:“江文周,把眼睛睁开!” 那少年虽然是浑身颤栗,可是他却不敢不听白如云的话,当下把双眼睁开,哭成了一片! 青萍虽然觉得用这种法子,来惩罚不赦的罪人,并无过分之处,但她却不忍再看,轻声道:“我们别看了!走吧!” 白如云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你看得清楚,这就是人!” 白如云说完这话,他向那汉子喝了一声:“好了,你出来吧,我们再到第二间去!” 那汉子闻言,将那幅图画收好,放回原处,出房而来,又走到了第二间。 第二问房内,是一个半老的妇人,青萍见门口木牌上写着: “李梅,三十九岁,通奸杀夫,禁锢二十五年。” 青萍看罢心道:“这白如云好像是县太爷一样,什么罪他都会判!” 那李梅一见白如云来到,已经吓得浑身乱抖,青萍心里想: “这次不知道他用什么法子制服她了?” 白如云向房内望了望;又转身对那先前大汉道:“你进去让她哭一阵!” 青萍只听这句话就吓了一跳,她想:“这真是见所末见的精神酷刑啊!” 那大汉闻言进房,由竹案中拿出了一把满是血锈的刀于,“当啷!”一声丢在地上。 那李梅吓得浑身一颤,扑到门口,对着白如云哭道:“少爷……你开恩……” 话末说完,白如云已大喝道:“滚回去!” 李梅闻言无可奈何地哭叫一声,又回到原处,双目紧紧地瞪着那把刀子,她面无人色,头发蓬乱,恰似一个女鬼般。’青萍心中一惊,想道:“莫非白如云要她自杀?” 那妇人李梅,对着地上的血刀,不住地颤抖啼哭,好似她遇见了她生平最害怕的东西,最刺伤她灵魂的东西…… 白如云只是冷酷地注视着她,发出了魔鬼般的声音:“二林,去把她丈夫拿出来!” 青萍闻言好生惊异,不禁问道:“她不是已经把她丈夫谋害了吗?” 白如云似乎在愤怒之中,他极度鄙视地向那妇人扫过一眼,慢吞吞地道:“要她再杀一次丈夫!” 青萍听罢越发不解,她正在疑惑之时,已见那唤作“二林”的汉子,由李梅所居的竹床下,拿出了一个用布扎紧的人形,其上千疮百孔,好似是用刀子刺成的。 青萍这才恍然,知道那布人定是代表李梅的丈夫,每天要地刺杀一次,以惩罚她杀夫的罪行,这种方法的确是既巧妙而又狠毒。 大凡一个犯罪的人,尤其是在狱中的犯人,对于他们所犯的罪行(当然指大罪,而非偷鸡摸狗之类),他是绝无勇气再犯的,即使是让他再看一遍,甚至于让他听人把他罪状叙述一遍,也够他痛苦和恐惧的了! 现在,白如云竟让一个杀了丈夫的女犯,每天重温一次她罪恶的梦,这是一种多么残酷的惩罚啊! 青萍不敢看,但她又忍不住不看,因为这是件新奇而又充满了刺激的事。 这时二林用着浑浊低沉的声音道:“节妇,你可以开始了!” 青萍听他喊李梅“节妇”,心知这必是一种残酷的讽刺,心中不禁付道:“怎么连白如云手下的人,都是这么冷漠无情?” 再看那个可怜的妇人,她好似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恶运,她颤抖地拾起了那把锈刀—— 也就是她两年前,亲手插入她丈夫心窝的那把刀! 她双目射出了一阵凄凉、绝望而悲痛的光芒,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她是如何地悔恨啊!可是这实在是太晚了,如果在当初,她就知道会遭受到今日的命运,那么即使是她的丈夫把她剁成肉泥,她也不会回一下手的。 现在,她忏悔地跪在布人的面前,她哭着嘶喊道:“法浩…… 他们又叫我杀你……是他们……他们又在逼我啊……” 青萍感到一阵颤栗,她几乎掉下眼泪来,白如云则毫无一些悲悯的表示,他冷冷地低喝道:“快……你也知道痛苦?” 李梅一听白如云的话,她好似怕极了,当下再也不敢耽搁,她扑下去;抱紧了地下的布人,在地上一阵打滚之后,用那把锈刀,刺进了他的心窝! 她发出了尖锐和断肠的哭声。 白如云这才满意地怪笑了两声,青萍好似听见他在自言自语:“这就是人……女人……” 说着他已转身离开,于是青萍便跟随着他,一间问的囚房察看过去,那犯罪的二三十人,其罪果不可赦,白如云对他们每人,均有一套惩治的办法,使得他们的心胆俱碎,号哭连天。 青萍看完了这二三十人,似乎游了一次阴曹地府,深感觳觫,可是白如云对他们的皮骨,却是一点也不伤害,仅仅是在他们心灵最脆弱的一环上,施以无情的打击! 二人看过去后,白如云则如看过了一场精彩的戏剧,他津津有味地回味着,觉得这么做,实在是一点错也没有,太美满了!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转身对青萍道:“我就喜欢看他们在痛苦中挣扎的那种样子!” 青萍闻言一惊,立时问道:“难道你惩治他们,不是为了他们的犯罪恶行,只是为了你自己的喜欢?” 白如云摇摇头道:“不!这个世界上的人,我有两种方法对付他们……好人就只是戏弄他们一番……像你爹爹一样!坏人我就用这个法子来治他们!” 他这几句话说得毫无感情,使人听来不寒而栗,青萍惊愕地退后一步,她嗫嚅地道: “你太过份了……太过份了!” 白如云耸肩大笑,声震寒林,他笑得是如此的狂妄,青萍的这句话,正是他最希望听到的,也是他此刻做人做事的原则,于是,他像征服了世界般地狂笑起来。 青萍被他笑得惊怒交加,她狠狠地跺一跺脚,走出了一丈外,双目望着湖面的涟漪,一句话也不说。 白如云笑了半天,这才对青萍道:“走!我带你再去看一个人!” 青萍生气地摇头道:“不,不!我不看了!” 白如云冷冷地道:“你不看了?……你昨天不是说要看吗?” 青萍闻言立刻转回了身子,问道,“啊3你说你带我去看你师父?” 白如云的声音仍是冷漠的,他点点头道:“我带你去看老道!” 白如云说到这里,他回身对先前的汉子说道:“二林,老道这几天可好?” 二林连忙躬身答道;“回少爷!道爷很好!只是这两天他有点怪,一天到晚地写字,一句话也不说!” 白如云闻言,自语道:“啊……他在写东西?……好了,你去吧!” 白如云说着一挥手,二林连忙退下,去照顾那一批犯人去了! 白如云转身对青萍道:“萍姑娘,你跟着我走!” 说罢他转身而去,青萍一心想看他师父是什么样,当时连忙跟在身后,二人走上了一条山道,渐渐地越过了这片牢房,白如云手指前方道:“你看,老道就住在那里2”青萍顺他手势看去,只见不远山腰有一间白石房子,建在丛林修竹问,显得一派幽邃雅致,令人有出尘之感,秋日的落叶,已然落满山径了。 不一时二人已然走到石屋,白如云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柔和而有感情,他进门口便道: “老道,我来看你了!” 青萍听他叫自己的师父老道,心中好不惊异,她更惊异的是:怎么白如云的声音变了? 青萍正在想着,便听屋内传来一个苍老刺耳的声音:“是小鬼头么?你怎么好几天没来了?” 青萍听他们师徒问的称呼,均是如此怪异,心中立时想道: “不用说他师父也是个怪物了!” 白如云把门推开,青萍立觉一阵腥臭扑鼻而出,再向内一看,不由惊骇得几乎叫出声来! 原来石室之内,堆满了死人骨骸,满屋堆得均是,令人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在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一堆白骨堆成的床,其上睡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面朝内,斜卧在白骨上,惨白的白油灯光,照着他苍老的身躯,令人几乎不敢相信,他也是一个在呼吸的生命! 青萍随着白如云身后进了石室,那白发老人这才翻了个身,青萍再一看他相貌,不由又是一阵猛烈的心跳。 原来那老人骨瘦如柴,发须皆白,浑身皮肤黑如墨漆,可是那两片又宽又厚的嘴唇,却是殷红如血,长得是免耳鹰腮,其貌丑恶已极! 他穿着一件破道袍,双目炯炯地向二人一看,立时面现惊异,用手一指青萍,向白如云道:“小鬼头,这个小姑娘是谁啊?” 青萍听他说话如此难听,心方不悦,白如云已笑道:“她是伍天麒的女儿!” 那老道闻言“晤”了一声,上下把青萍看了两眼,脸上撇过一个轻蔑的笑容,怪声道: “原来是那个老王八的闺女!” 青萍听到这里不由勃然大怒,她上前一步,柳眉倒竖,喝道:“喂!你这个老道说话怎么这样难听?” 老道闻言一阵怪笑,说道:“我爱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 青萍闻言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喝骂,白如云已笑着拦阻道: “好了!你别理他,他就是这个脾气!” 白如云说罢,转身又对那老道说道:“老道,我这两天没有来,可真是便宜你了!” 老道闻言,面上显出一种不安神色,说道:“好小鬼头,可以放我出去了吧?……在这可真要把我憋死了!” 白如云一笑道:“那有这么容易?差不多再有一年,就可以放你出来了!” 老道闻言面上显出恳求之色,低声道:“小鬼头,可不可以宽容一点?……多少打个折扣,我外面还有事情要办呢2”白如云闻言,思索了一下,最后他叹了一口气,低声道: “唉!老道,对你没有办法,我总是狠不下心来,谁叫你教过我武艺呢……这样好了,从今天起,再过半年就放你出来!” 老道闻言喜出望外,他一个翻身,伸出如柴的手臂,紧紧地拉着白如云的手,他却得寸进尺地道:“好小鬼头,你真好……可是……你干脆再宽一点……就这么办吧!由今天算起三个月期怎么样?” 白如云把老道的手甩开,摇头道:“不行!不行!实在不能再宽了!老道,你就安心地坐半年吧!” 老道闻言略感失望,但他已然被宽赦了半年,所以仍然很高兴,他把一双怪眼一翻道: “好!好!就这么办吧!” 白如云又把周围看了一下,问道:“老道,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要走了!” 老道把头挨了摇道,“没有什么事了,你走吧!” 白如云听了,转身同青萍回房,他方走了两步,忽听老道呼道:“小鬼头,你回来!” 白如云立时转过了身子,走近老道问道:“干什么7你不是说没有事了么?” 老道面上现出一种诡秘的微笑,轻声说道:“从今天晚上起,你每晚三更来一次!” 白如云听罢,喜形于色,他拉住老道的手笑道:“老道,你可是又要传我功夫了?” 老道将头微点,白如云立时连声称谢,这才与青萍离开了这间恐怖的房子。 青萍一出来就问道:“你师父是怎么弄的?” 白如云随手折了一枝树枝,闻言答道:“那些骨头,全是他最近两年来杀死的人!” 青萍闻言大骇,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忙问道:“全是他杀的?……他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白如云淡淡说道:“这些人全是作恶的人,可是还不至于犯死罪,老道杀性太重,所以我要罚他!” 青萍简直连作梦也末想到,世上会有这么一对师徒,心中想道:“这,对师徒,真个是武林道中的煞星了!” 时间过得很快,匆匆已是十天过去了,青萍一直被困居在“碧月楼”上,她知道就算伍天麒和龙匀甫再快,最少还要有一个多月才能到达。 这十天来,白如云每晚初更必到,二更必定,总是陪着青萍吃晚饭,这十天的相处,使得青萍对他熟悉多了,她发觉他是一个任性、偏激;刚强和固执成见的人,但是他却是善良的,他的心灵比普通人还要脆弱。 最令青萍奇怪的是,他脸上一直戴着面具,并且和青萍谈话时,他总是矜持着,不让自己的情绪有任何变化,可是青萍总是感觉到,他的感情在渐渐地流露,虽然他用全力控制着。 这一天,白如云走后,青萍觉得甚是无聊,当下把南水北星唤了上来,问道:“南水,你们的小船可还在下面?” 南水忙着答道:“在下面!姑娘有什么吩咐么?” 照例的;青萍又等北星重复一追后才道:“我想到船上玩玩……我太闷了!” 南水闻言笑着道:“好!我陪姑娘一起去!” 青萍当下点了点头,正要出房,北里也凑上来道:“好! 我陪姑娘一起去!” 青萍见状一皱眉,随即笑道:“北星,你不要去了,我和南水一会儿就回来!” 北星闻言似是不依,可是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走到青萍身旁,拉住青萍的手,好似撒娇般地,不住地哼着。 青萍见状真个哭笑不得,她自己本不过十八岁,现在居然还有人向她撒娇,当时把青萍弄个大红脸,连忙把北星的手推开,可是北星却是死劲抓着,兀是不放,青萍又气又笑,强按着性子道:“北星,我们一会儿就回来,你天天坐船还不够? 何必一定要跟着去呢?” 怎奈北星尽自摇着傻脑袋,说什么也不依,南水在旁也气愤异常,可是他也不敢说话,因为他一说话,北星就要学。 北星纠缠了好一阵,青萍实在无法,只得高声道:“带你去是可以的,只是有几个条件你可要答应。” 北星闻言把头连点,青萍接着道:“以后不论什么事,你可不准拉着我的手撒娇!” 北星听了面上竟微微发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点点头表示同意,青萍继续道:“在船上时,如果南水对我说什么话,你可不许再学他……我可不愿意一句话听两遍!” 北星闻言,把一对眼睛睁得大大的,向南水看了看,接着把头摇了摇,青萍气道:“你如不答应,说什么也不带你去!” 青萍话才说到这里,见北星双目转动之下,竟然泪光流动,好似要落泪一般,当时,心中不由更为生气,骂道:“你…… 你这算什么玩意嘛!真是奇怪!……你又不是哑吧,有什么话自己不会说呀?……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学南水……” 北星被青萍一顿骂,只骂得面红耳赤,他又想了一下,走到青萍身旁把头点了点,青萍大喜道:“这么说你答应?” 北星又将头连点,南水见状喜出望外,拉着青萍的手道: “好姑娘,谢谢你……你可算给我丢掉了这个包袱了!” 青萍连忙闪开皱眉道:“怎么回事7你们都有这毛病,说话老爱拉人家手!” 南水被青萍说得面上一红,退向一旁,青萍看见北星嘴皮才一动,立时指着他道:“你看!你才答应我,现在又要学他了!” 北星经青萍如此一说,才好像拼命地忍了下去,当时青萍与南水先行下楼,二人才行了数步,即见北星飞快地跑出了三丈,伏在竹栏上,对着湖心自语道:“好姑娘,谢谢你!…… 你可算给我丢掉了这个包袱了!” 这是南水刚才说的话,他到底憋不住,还是被他重复出来,只是这次是他跑到无人处才讲的。 北星学完了这话,满面含笑地跑了回来,好似吐出了咽喉的骨鲠,显得无比轻快似的。 青萍及南水相视地摇摇头,南水苦笑一下,当下三人下得楼来,由南水和北星推出了小舟,青萍点脚而上,与南水同。 立船头,而北星则坐在船尾操桨。 小舟划得很慢,由湖心向外荡去,青萍心事重重,对于她这次意外的遭遇,真说不出是何许心情,她对白如云的一切,仍然感到迷惑,但是她却肯定地知道,白如云是一个正直,但又怪僻的奇人,他所作所为,虽然有时违反了人类的习惯,但却是合乎了正义伦理的大道。 青萍很想由南水口中,得到一点有关白如云的往事,当下轻声问道;“南水,你可知道你们少爷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南水见问,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有一次,少爷酒喝得太多了,我在旁边侍候,那天晚上是他说话最多的一次……他好像告诉我,说他小时候很苦,并且说他觉得女人是最可怜的……” 青萍口中“啊!”了一声,心中想道:“他为什么要可怜女人呢……一定是他母亲,或者是他的恋人遭遇很惨,说不定她们已经死了……难怪他变得这么怪!” 青萍想着又问道:“南水,他为什么老是戴着面具?…… 你看过他的本来面目没有?” 青萍问着,竞不自禁地红了脸,她好像觉得一个女孩子,不应该问到这一点的,但是她还是问出口了。 南水听青萍一问,好似兴奋已极!他先放眼向四下望了望,好似深怕白如云在侧一样,他看了一阵,才把声音压得极低道: “唉呀!我的姑娘!你不知道,我只见过两次……喝!我们少爷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真是俊!尤其是他那双眼晴,又黑又亮又大,牙齿也是又白又整齐还发光泽……只是可惜脸色苍白一点!” 这些话对青萍原是毫无关系的,可是她却红透了脸,芳心感到一些莫名的喜悦,仿佛白如云的丑美与她有很大的关系似的! 她心中静静地在想:“我早就猜他是很英俊的!只要看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就知道了…… 他功夫这么高,又长得这么俊美,只可惜脾气太古怪了!” 青萍想到这里,她的脸越来越红,心也跳得更厉害起来,她突然想起一事,不由轻啐一白,心道:“他长的什么样关我什么事呢?我为什么老想这个问题呢,真是!” 南水见青萍突然沉默起来,月夜之下,只见她明眸凝神,玉面含笑,夜风吠过,拂动了她的秀发,有一股清秀雅淡的高贵气质,令人又爱又敬。 南水看罢,觉得有些异样的感觉,他轻轻地碰了青萍的手一下,问道:“姑娘,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了?” 青萍一惊,面上微微一红,笑道:“啊……我在想一件事情!” 青萍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当下对于白如云便绝口不提,转了话题道:“南水,这个湖里可是有很多鱼?” 南水一听立时笑道:“鱼才多呢!我们没事就下去摸鱼玩。” 南水说得高兴,突然笑道:“姑娘,你等一会儿,我们现在下去摸几条鱼!” 南水说到这使唤了北星,叫他一同摸鱼,北星面容笑得嘴都合不上来,连连拍手不止。 南水才把上衣脱掉,突听青萍一声怪叫,她迅速把身子转过去,南水向前一望,只见北星已将上身脱光,正在开始脱裤子,当下不由也急道:“喂喂,傻小子!现在不是我们两个人,你可不能脱得光光的啊!” 北星闻言好似奇怪异常,他看看南水不言不动,南水笑着道:“就像我这个样子,知道吧?” 北星这才又将裤带系上,南水立在船头,稍微活动了一下,他双足点处,身如弹丸,拔起了六尺高,身在空中成了一个大弓形,恰似一只大虾,当他离水面尚有一尺时,又见他身体猛一挺,“噗!”的一声轻响,人已沉入湖心,只不过溅出了四、五滴水花。 青萍见他如此身手,水性确已到炉火纯青,忍不住低声地喝起彩来。 南水沉下之后便末再出来,这时北星也定到船头,青萍笑道:“北星,现在看你的了!” 北星闻言望着青萍傻傻一笑,他双足在船头轻轻一点,身子直拔上了一丈,青萍不禁失笑,忖道:“这样入水像个什么样子?” 她想到此,北星已然落下了五尺,他双手由后向前平空一划,竟把整个身子整个翻了一个身,头下脚上,青萍惊羡之下,听“咚!”的一声极轻微的水声,好似抛下了一个小石子般,北星已然沉入湖心,水面上现出了圈圈穴纹,竟连一丝水花末溅起,这等身手真个是神乎其技了! 青萍万料不到,北星居然有此惊人绝技,真个是人不可相了。 青萍立在船头,注视着水面,却不再见二小出水,心中不由甚为奇怪,付道:“他们怎么能在水中呆这么久?” 又过了片刻,二小仍是毫无声息,水面上也是静悄悄的,一些异兆也没有,青萍不由开始惊恐起来,她焦急到向水面四望,一颗芳心跳得抨抨的,深怕二小遭了灭顶之祸。 又过了片刻,仍是毫无消息,青萍可沉不住气了,她面色都吓怕了,嘤声唤道:“南水……北星……你们快上来……快上来啊……” 夜风冷冷,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反应,青萍可吓坏了,她几乎流下泪来,心想: “糟了,他们一定淹死了……糟了……” 青萍念头尚未转完,突听船后水花一响,青萍不由大喜,忙一点脚跃到船尾,叫道: “唉呀,你们两个……” 青萍话才说到这里,不由把话缩了回去,一颗芳心跳个不住。 原来水面上露出了一个人头,那人连头带脸均被一块黑油皮掩盖着,却不是二小模样,青萍一惊,问道:“你……你是谁?” 那人不答话,只发出两声低笑,青萍听其笑声清脆悦耳,分明是一少女嗓音,心方惊异,那人双手由水中抬出,一手一个,抓着的正是南水及北星。 那人好快身手,其双臂微扬之时,已把二小甩上了船板,跟着一埋头,入水而去,青萍再看之时,那人已潜出了三丈多远,再次把头露出水面,向青萍娇喝道:“喂,丫头,回头你告诉那个使旗子的小鬼,我姓哈,他不服气可以找我!” 说罢这话,她再一潜身便无踪迹了! 青萍这时又惊又怒,听那人说话,分明是一女子,口气偏又是这么狂妄,青萍最气的是她竟呼自己“丫头”,分明把自己也当作了白如云的仆婢。 青萍生了一阵子闷气,再看南水和北星,双双昏迷在船板上。 第四回痴情娇娃喜结姊妹 最奇怪的是,南水和北星每人脖上均是挂戴着一尾用细柳枝穿好的大鲤鱼,正在二人胸前乱跳不已。 青萍走近一看,这才看出南水及北星均是被人点了穴道,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红着脸替二小解开了穴道。 二小相继醒来,各自翻身爬在船边,吐了一阵水,青萍早就将二人上衣丢过,转过身道:“你们先把衣服穿上再说!” 南水、北星二小闻言,已先各将胸前的鲤鱼取下,随手抽出了柳枝,放它逃生,这才把衣服穿好。 青萍扭回了身,问道:“你们俩到底怎么了?怎么被人家点了穴道?” 南水闻言愤愤说道:“我们下水去摸鱼,因为天黑了,鱼都沉了底,或游到湖边去了,所以我和北星一起游到湖边,刚捉了两条鱼,就发现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以前有一次我们在湖里也碰见过她,被她戏弄了一阵,叫我们转告少爷,不服气可以找她,我们少爷没有理她……刚才我们一看是她,当时也顾不得捉鱼了,一起和她打起来,谁知道她功夫极高,水性更好,连北星这么好水性都比不过她……” 南水说到这里,用手指着北星,北星这时将头连点,表示同意南水的说法。 南水又接着说道:“……我和北星两个人围着她,还是斗不过她,后来被她点了穴,把我们送回来了,谁晓得她还挂了两条鱼在我们脖子上……真他妈的!” 南水说着愤怒不已,北星也是怒形于色,狠狠道:“真他妈的,真他妈的!” 他一直说这句话,青萍等他们骂完了,这才道:“她为什么要找你们少爷呢?……你们少爷认不认识她?” 南水摇着头,说道:“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找我们少爷,我们少爷根本就不认识她。” 南水才说到这里,突听一声长啸,声震山林,接着一条黑影,疾如闪电地落向湖心,再一点足已然落在了船头上。 青萍见状大惊,只道是来了敌人,当下连忙挫掌迎敌,却听那来人冷冷地喝道:“萍姑娘,是我!” 青萍这才看出来人,正是白如云,他仍是一身黑色的劲装,面上还是戴着面具,露出了一双精光四射的怪目。 他手中尚拿着那把铁旗,匆匆地卷起来,插在脖子后面,随后对青萍道:“姑娘,你怎么下楼了?” 青萍听他声音颇为愤怒,当下心中有气,冷冷一哼道:“我闷得很,怎么,难道你还不准我下楼呀?我又不是你的犯人!” 青萍话音方落,白如云闻言一怔,但他立时怪笑了两声道:“不错,不错,你闷了应该下楼逛逛……” 青萍这时真是悲愤已极,她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臭落和欺侮?当时不由掉下了两滴泪来。 思前想后青萍这时想跳水而死,可是她知道白如云在旁,自己就是想死也办不到,只有流泪伤心。 青萍正在难过,突听白如云在自己耳旁,低声道:“姑娘,你……你不要生气,我脾气太坏,真是该死……” 青萍把头偏向一旁,白如云一赔礼,她反更为伤心,眼泪扑簌簌地落个不停。 白如云焦急地站在一旁,他生平就没有向任何人赔过礼,这时不由得有点手足无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坐在青萍的身旁,面上硬生生堆着微笑,道:“姑娘,是我说错了,向你赔罪,你还生我的气吗?” 青萍见他如此刚强狂妄的人,居然肯向自己低声下气,心中的气已消了一大半,但是女孩子总是有几分做作,尤其是男孩子向她们赔不是时,那一霎那是她们发挥本能的最好机会。 青萍虽是侠女,但也不例外,她把头偏得更远一点,冷冷地说道:“谁生你的气……” 青萍才说到这里,突见一只雄壮的膀臂伸在自己的面前,那一只粗大,极有男子气息的手中,正拿着一块雪白的白手巾,她耳中又听得白如云那温和的声音道:“姑娘,你擦擦脸……这是干净的……” 青萍顿时心中一阵激烈的震动,她整个的脸都红透了,紧紧地盯着那块白巾——应该说是那只手! 短暂的沉默…… 在这种情形下,短暂的沉默,是最适合的,也是最美的。 青萍格摇头,轻声道:“谢谢你,我不用,我已经不哭了!” 但她这句话把白如云说得一阵轻笑。 白如云不依,仍是坚持着:“你还是擦一擦……这块手巾是干净的,我还没有用过,我不骗你的……” 青萍闻言又是一阵心跳。 她简直不敢再看那只手一眼,最后她还是伸出了纤纤玉手,轻轻地捏住了手巾的一角,从白如云手中抽了过来,一颗芳心已像小鹿般地乱跳起来。 白如云感到非常快乐,他含着笑,看着青萍把脸颊擦了擦后,又慢慢地递了回来。 白如云连忙伸手接过,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他的食指轻轻地碰了青萍的掌心一下,这一个短暂的而又微小的接触,竟产生了一股猛烈的电流,使他们都绯红了脸,连刚强若斯的白如云,也不禁心跳怦怦。 青萍有些惊怕,她深深地低下了头,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她话出口,才觉得有语病,当下更把一张玉脸,羞得红过了海棠。 白如云为她这句话大为高兴,他感觉到这个姑娘,距离他已经不是那么远了。 他是一个怪人,人人想亲近他,可是他却冷酷地拒绝了,然而这个姑娘,在他看她第一眼的时候,他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 虽然有人反对“一见钟情”这种说法,但是白如云确实是如此的,当他看青萍时,他就觉得自己必须要亲近她。 可是青萍的表示使他非常失望,那种冷漠就好像他所给予别人的一样。 现在,他觉得青萍慢慢地靠近了他,这将是多么值得兴奋的事啊! 白如云痴痴地笑了一阵,回头对南水道:“把船划回去!” 白如云说着,把木桨抛了过去,南水接在手中,答了一个“是!”字。 小船如飞,一霎那间已抵竹楼,众人相继离船,白如云回头对南水道:“你们换了衣服,马上到楼上来!” 南水及北星连忙恭身引退。 白如云随在青萍身后上了楼,陪着青萍入了房,白如云把领后的铁旗取下,随手放在了书架上笑问道:“姑娘,这问房子你还喜欢吗?” 青萍美目稍视,随点头道:“喂,这里真好,难为你怎么找的……我真喜欢这里,比我家好多了!” 白如云见她高兴,心中亦颇痛快,笑道:“我也是最喜欢这座楼,以前我差不多的时间,都是住在这里!” 白如云话音方落,青萍闻言,一阵莫名的心跳,她看了床铺一眼,低声说道:“啊!你就睡在这里?……” 白如云见她面有娇红,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心中早已明白,忙道:“床上的东西我都换过了,全是新的!” 青萍料不到他会如此重视自己,芳心颇为感动,不由得对他又加了一分好感,娇笑着道:“真是!你还这么费心!” 白如云含笑不语,一双仅露的眼睛,紧紧地盯在青萍的脸上,青萍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偏过了头,嗔道:“看什么?你又不是不认识我!” 白如云朗笑了两声,他背着手,走到窗前,望了一阵子湖山夜景,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笑道:“姑娘,难得今夜美景非常,少时我们对月共饮如何?” 青萍闻言,玉面又红,她想道:“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喝酒,那……” 她轻轻地摇头,低声道:“不!我不喝酒;” 白如云一笑不语,这时南水北星二小,已然换了干净衣服,畏畏缩缩地在门口推挤着,谁也不敢先进来。 白如云笑容立敛,他又恢复了往常冷冰的神态,高声道:“你们进来!” 少时,房门推处,南水在前,北星殿后,二人愁眉苦脸地进来,青萍见他们均有慌恐之色,当下忖道:“白如云也太厉害了……” 二小站在白如云面前,深垂着头,各叫了一声“少爷!” 白如云哼了一声道:“我已经再三告诉过你们,不准随便划船,更不准下湖摸鱼,你们竟政不听我的话!现在由明天起,你们二人在湖水中泡三天,让你们过足瘾!” 二小听完吓得面无人色,但他们均知白如云执法如山,言出必行,他所说的话无人敢不听从,这时不由暗暗叫苦,并且纷纷拿眼睛看着青萍,一脸的乞求之色。 青萍料不到白如云待人如此苛严,心中大是不忍,连忙走到白如云的身前,微笑道: “白……白少侠,今晚是我叫他们划船的,如果说犯了你什么忌讳,错也在我,理该罚我,你为什么要罚他们呢?” 白如云闻言,当下双目一闪,射出了一股凌厉之色,但立时又变得柔和起来,微微笑道:“这两个小东西,一天不知叫我生多少气,南水虽然聪明,但却是个鬼灵精,什么坏点子都是他出的,不用说今天晚上,一定是他仗着水性好,要在你面前卖弄,才想出摸鱼的花样!北星倒是个老实的人,只是太无主见,一切跟着南水学,听人烦得很……他们两个如果不严加管训,将来只怕不好管了!” 青萍闻言心道:“他倒是执法如山,真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青萍想到这里,心中对白如云越发敬服,‘笑道:“今天的事不怪他们,是我要他们下水的,你这样处罚他们,只伯他们不会心服呢!” 白如云闻言思索了一下,对二小喝道:“今天看在伍姑娘份上,烧过你们一次,现在下去准备酒菜,在走廊摆好!” 二小闻言喜出望外,白如云一向言出必行,却未料到他居然收回成命,当下连忙向白如云及青萍致谢退下。 白如云等南水及北星退下后,转身对青萍说道:“我一向言出必行,可是这一次却收回了!” 青萍闻言心中一动,并且感到些微的不安,她只漫应了一声,她实在并不知道,她在白如云心中,估着多么重要的一个地位啊! 短暂的沉默,却在他们的心里,泛起了轻微的涟漪,青萍虽是江湖侠女,可是她却从没有与男孩子单独相处过,即使是她的未婚夫,她也是只见过几次面,彼此都陌生得很。 自从她被掳以来,她才算真正地接触一个年轻的异性,加上白如云怪僻的天性,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在青萍的心田里,留下了一个很深的印象,有着巨大的力量,使青萍感到迷惑起来。 他们二人静坐了一阵,似乎都想不出什么话说,空气显得很冷静,但是并不寂寞。 青萍想到了一个话题,于是,她整理了一下被夜风吹乱的秀发,轻声道:“你为什么要做强盗呢?” 白如云闻言一怔,他没有料到青萍会问出这个问题来,思索了一下才答道:“做强盗有什么不好?这个世界只有强行才能成功,如果你是一个软弱的人。别人会把你欺负得喘不过气来……我吃过这种苦,所以我要强硬起来!” 青萍闻言心中一惊,白如云的话充满了偏激、愤世的意味,这是一种极其错误,而又颇难纠正的想法,青萍心念之间,想着:“以后我定要慢慢把他感化过来,现在且不可太快!” 青萍想着,抛开此事不谈,转问道:“你功夫这么好,可是从小就练的?” 这一句话,无形中又刺中了白如云酌痛处,他站起了身子,来回地踱了两步,用着发抖的声音说道:“我小时候是很苦的!……不像你,我的命是捡回来的,我的娘……” 白如云说到这里,也许是过于激动,逼得他停了下来、用力地搓着双手。 青萍觉得自己不应该提起他的痛事,当下强笑道:“可是,你现在很好了,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意思去做,谁也管不了你2” 白如云转过头,他的一双眸子,射出了异常的光芒,连连地点着头道:“是的!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不能管我!” 正在说时,二小已然摆好洒食来请,白如云挥手令他们退下,对青萍笑道:“姑娘,我们来小饮数杯罢!” 青萍面上一红,轻声道:“我已经说过我不喝酒的。” 白如云闻言一怔,似乎感到有些失望,接着道:“也泡有香茶,你就以茶代酒如何?” 青萍闻言不好再加推辞,何况她心中早已悠悠然,无形中对白如云产生了亲切的感觉,当下点头道:“好!我就陪你坐坐。” 青萍说着移动身躯,随着白如云出了房,走廊之上已设好了木案竹几,清风拂过,酒香扑鼻。 二人坐好,青萍见一拱清月,银辉四射,微风拂面,吹皱一池寒水,竹楼翠立,绝然出尘,直似已入仙境,哪似人间? 青萍看罢不禁心旷神怡,愁怀大去,微笑道:“这个地方真好,亏你盖了这座楼,恐怕要费不少时间吧?” 白如云见青萍欢愉,心中亦颇高兴,笑答道:“天地间灵物本多,只是俗人愚蠢迷惑,损弃了不少天物,你看这一片湖泽,经过我略为整理,又比那些名胜逊色到哪里去呢?” 青萍闻言深以为然,她最初对白如云,只是感觉到憎恶和畏惧,可是现在,她已经对他完全改观了! 白如云斟上了酒,向青萍举杯道:“这杯酒向姑娘赔罪!这几天……” 他话未讲完,青萍已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你戴着面具怎么喝酒呢?” 白如云闻言这才想起,自己也不禁哑然失笑,暗暗地思索,讨道:“我已经发过誓,要戴着这张面具,杀尽天下恶人,让他们怕我,而又不知道我本来的面目!可是……我现在是不是要取掉它呢?” 白如云只顾低头思索,而青萍则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她在猜测白如云的相貌,本来这是与她毫不相干的事,可是此刻,她却渴望着,希望白如云能把面具取下,让自己在月光下,仔 细地端详一下他的面貌,或许…… 青萍想到这里,她已然嫣红了毖,轻轻地把头低下,好像怕白如云猜透她的心思一样。 白如云奇怪地注视着青萍,他不明白青萍何以低下了头?又何以如此羞答答? 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问题,也是一种很柔美的情调,白如云没有料到,与一个女孩子在一起时居然会发生这么多奇怪而又有趣的事情来,但是这种种发生的事情,多多少少的,都给他带来了愉快。 白如云想到这里,他竟毫不犹豫地伸手放下了他的面具! 青萍正在低头遐想,她耳旁听得“唰!”的一声轻响,她不由自主地抬起了眼睛,向白如云望去。 这一眼,看得青萍芳心大乱,她迅速地低下了头,可是感情并不接受她的伪装,化成了丝丝羞涩和喜悦的笑容,挂在了她嫣红的脸颊上。 原来她所见到的,是一张英俊秀逸的面庞,一双黑白分明,大而光亮的眼睛,两道入鬓剑眉,挺直的鼻梁下面,是一张弧形的嘴,嘴角的上端,却印着一个小小的旋涡,薄薄的嘴皮下,露出了两排洁白光亮的细牙…… 他是多么的俊美!多么的潇洒!多么的可爱啊! 最初在青萍的想像中,他是一剔消瘦的面颊,透出惨白的颜色,一双如梭的俊目,和一张挂着残酷笑容的嘴…… 可是一切都不是,他的脸色并不是惨白的,相反,在皎洁的月光下,却透出了红晕之色,显示出他所蕴育着的生命,是如此强韧和雄壮! 青萍竞无法克制她这分激动,她情不自禁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心里默默地呐喊着: “啊!他是这么俊美……真是没有想到!” 白如云被她异常的眼光,看得有些奇怪,他本是个性格率直的人,当时间道:“姑娘,你怎么了?” 青萍心中一惊,连忙把目光移开,支吾道:“没什么,我,在想一件事情!”” 青萍口中虽是如此说,心中却是有些生气,她气的是白如云为什么要向她问这句话,而使自己受窘。 白如云哪里知道女孩子们的这些心眼?他举起了一只绿玉大杯,微笑道:“姑娘,我先敬你一杯!” 青萍伸出玉手,轻轻地握起了一只白玉细磁杯,她慢慢地掀起了磁盖,嗅了一下,竟是上好的香片。 当下,她心中不由暗喜,讨道:“他怎么知道我爱喝香片呢?……这个人真怪,用的东西都是这么考究珍贵,看样子京里的皇上、王公大臣也不过如此呢!” 白如云双目炯炯地观察着她,青萍的一切表现,全都是女孩子们所特有的动作,是那么的美妙和好看,她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全都是充满了诱惑力,令人看来,有一种轻飘飘,难以言传的快感。 青萍含笑浅饮了一口茶,她发现白如云笑起来很好看,他那两只弧形的嘴角,这时向上微微地一扯,露出了两排细白的牙齿。 除了他那双凌厉的眼睛,仍然放射着慑人的光芒外,其他的任何一部分,都无法使人相信,他是一个冷漠和怪僻的人。 青萍不敢多看他,她轻轻地把茶杯放下,突然想起了刚才湖中发生的事,忍不住问道: “刚才湖里那个姓哈的女人是谁网?” 白如云闻言,面露愤色,他光亮的眼睛,闪烁了一下,说道:“那个女人就住在附近,三番两次来捣乱,真把人烦死了!” 青萍闻言不胜惊异,付道:“他这么高的功夫,怎么还有人敢来捣乱?”’青萍想着,接着问道:“那个姓哈的女人,功夫一定很高了?” 白如云闻言,知道青萍心意,当下答道:“她的功夫倒也是江湖少有,只是比起我来,就差得太多了!按说我早就该把她除去,可是她爹爹却是个厉害人物,并且早年对老道有援手之恩,由于这些顾忌,我才任她胡闹不去理睬她!” 青萍闻言心中一凛,她突然想起爹爹提起过的一个人,紧接着又问道:“她父亲可是琴魔哈古弦么?” 白如云听了连连点头道:“不错!姑娘认得他么?” 青萍料不到那泅水女子,竟是琴魔哈古弦之女,心中好不惊异,当下答道:“我不认得他,只是听爹爹说过,此老一身奇技,誉满江湖,早年在小雪峰单掌折了武林六大高手,以后就未听人提起过,现在算来他该九十多岁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小的女儿?” 白如云斟酒自饮一杯,哼了一声道:“这个老儿倒是听说他厉害得很,我还没有见识过,你方才所见的女子,是他七十六岁时所生的幼女,今年十九岁,名叫哈小敏,由于哈老怪过分宠爱,把她惯得是无法无天……早晚我要教训她一下!” 青萍听罢才知就里,笑道;“哈姑娘的事,你怎么这样清楚呢7” 白如云没料到青萍有此一问,当下不由面上一红,好在月光之下看不出来,强笑一下笑道:“这……这全是老道告诉我的,哈老怪前几年还时常和老道在一块饮酒……” 白如云话才讲到这里,突听楼下传来一阵巧笑,娇滴滴地笑骂道:“小云哥,你可别背地里骂人,我爹又没得罪你,你一口一个老怪,不看看你那个宝贝师父也是老怪呢!” 二人闻言均是一惊,青萍正要开口,白如云早已连连摇手低声说道:“别理她!我们谈我们的,不然她更闹翻了天!” 青萍见状益发奇怪,她听哈小敏竟叫白如云为“小云哥”,好似双方早已熟悉了。 而白如云对她又是如此厌恶,心中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当下装着喝茶,便未答话。 白如云似乎也不知说什么好,而哈小敏既末露面,亦不见再说话,空气沉默了一会儿,白如云拿筷子指着一只红玉碟道:“姑娘,这是新挖的竹笋,你尝尝!” 青萍道了谢,只见红光精莹的小碟中,盛着新嫩的笋片,配色之佳,令人惊羡,由此可见白如云平日饮食如何讲究了! 青萍伸出筷子,挟了一片竹笋,入口一尝,竟是又香又脆,新挖出的嫩芽,尚带有少许草木之香,再经冷拌之后,愈发脆甜可口,当下忍不住又吃了一片,不住口地称赞。 白如云看青萍吃得高兴,他感到无限快乐。 在这个世界上,看着你所深爱的人快乐,将会给你带来更大的快乐,这是种千古不移的常理,所以古人有千金求一笑,便是明例。 白如云默默地看着她吃完了两片竹笋,笑着道:“今天因为时间匆促,未曾备得好菜,改日再行补宴,姑娘,你再尝尝这碟鹿脯!” 青萍果然又挟了一片鹿脯,入口香腆,口齿腾芳,心中好不赞佩。 于是就在白如云的劝诱下,青萍把十几种小菜都尝遍了,无论熊掌、蒸鸡,乃至于青菜豆芽,均是美味无穷,令人食欲大兴。 在美食的诱惑下,青萍亦开始喝酒了,她本是大家之女,这时拘谨一去,立时笑语如珠,显得极为活泼。 白如云酒没喝多少,但他的那颗心早就醉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遇见一个值得自己如此深爱的女孩子,他更想不到这个女孩子,会在自己任的翠楼上,与自己月下共饮,迎风畅谈。 二人正在谈得入神,突听哈小敏又在楼下叫道:“小云哥,给我点吃的,我也饿了!” 白如云闻言皱了一下眉头,他顺手挟起一块鸡肉,对青萍笑道:“要是不顺她点,那可真要闹翻了天了I” 白如云说到这里,他双筷微错之间,那块鸡肉已如飞箭般,射出了五六丈,向楼下湖心落去。 那块鸡肉才一。落下时,便见一个娇小的身躯,疾如飞鸟般,一闪已至湖面,那块鸡肉正好落下被她一口咬住,用脚尖向水面一点,立时又扑到了竹楼下,身法真个快得出奇。 青萍也是练武之人,她看得清楚,湖面上飘浮着一块小木头,那哈小敏分明以“登萍渡水”绝技,接住了这块鸡肉,不说别的,单这轻功,就比自己高上一筹。 当时看罢不由暗暗惊心,忖道:“哈老怪名满江湖,果然名不虚传,连她女儿都有边身功夫,真叫人不敢相信呢:“ 青萍正在惊异,又听哈小敏自楼下发话道:“云哥,谢谢你!我还要吃一块鹿脯!” 白如云闻言,气得乱摇头,朗声道:“小敏,你还想卖弄什么功夫?我现在有佳宾,你不要再来惹厌!” 白如云话才讲完,便听哈小敏尖声道:“唷!什么佳宾不佳宾,我吃点东西还不成呀? 你要是不给我,我就上来吃!” 白如云闻言怕她真个上来,连忙接口道:“好!好!我丢给你……” 白如云说着,颇为尴尬地望了望青萍,青萍则含笑旁观,她料不到一个冷酷狂妄的武林怪杰,竟会被一个小女孩子,弄得啼笑皆非。 白如云无可奈何地挟起了一片鹿脯,大声道:“吃了这个可不许再闹了……接住吧!” 白如云说罢又用前法抛了出去,青萍正在猜想哈小敏换什么功夫去接,却见那片鹿脯轻飘飘地落在湖心,“啪!”的一声轻响,激起了圈圈的水纹,哈小敏竟未现身,当下好不奇怪。 白如云也觉事出意外,大声喝道:“小敏,你又耍什么花样?给你吃你又不吃了!真讨厌!” 白如云骂完,却听楼下隐隐传来哭泣之声,二人不由大奇,料不到哈小敏竞无故地哭泣起来,到后来竟越哭越伤心,居然发出了嘤嘤之声。 白如云大奇,连声问道:“小敏,你怎么了?好生生的怎么哭起来了?” 白如云间了数遍,才听哈小敏抽噎着道:“吃你点东西,还不够挨你骂的!……人家都能坐在桌子上吃,给我的就丢在水里,好像喂鱼一样……呜鸣……我才不要吃呢!……我回家去好了!呜呜……” 说着她越来越伤心,竟大声地哭了起来。 青萍简直弄不清他们以往是怎么相处的,看来这哈小敏分明是一个天真末琢的小孩子,可是小孩子往往是最认真的,她既然如此纠缠白如云,想必已有着极深的爱意了! 白如云把一双剑眉皱得紧紧的,他沉着脸高声道:“小敏,你可别胡闹,我脾气不好你是知道的,就是把你爹爹找出来我也不怕!” 白如云话才说完,那哈小敏好似更为伤心,愈发地悲啼起来,那断续、娇弱的哭声,一阵阵地传了上来。 青萍简直弄不清是怎么回事,被她哭动了心,忍不住低声道:“你就叫她上来吧!看她哭得多伤心!” 白如云闻言紧皱了双眉,苦笑一下道:“唉!你不知道那位姑娘的脾气,我可真对她没法,你我谈得如此痛快,她一来马上就完了!” 青萍这时却产生了一奇怪的想法,她渴望着能够见哈小敏一面,并渴望能够与她谈谈,或者观察一下白如云和她相处的情形。 青萍想到这里,忍不住低声笑道:“你就请她上来一起谈谈吧,我倒很想认识她。” 白如云见青萍这么说,耳中又听得哈小敏哭得如此伤心,只好说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你就上来吧!” 白如云说完了话,那哈小敏果然停止了哭声,少时只见轻风拂处,一条灰白的身影,宛如一只巨雁般,平空地拔了上来,轻飘飘地落在了竹栏上。 她单足点在栏干上,人若迎风的弱柳,来回不停地摆接着,青萍见她细眉大眼,身材苗条,面带娇笑,月光之下,愈加显得仪态万千,十足的是个美人胚子。 白如云却显得不耐烦,他偏过头,冷冷说道:“好了!你别卖弄了!—要吃什么你尽管吃,我不奉陪了!” 白如云说着极快地又把那张面具戴好,站起了身子,向青萍略一点头,说道:“姑娘,恕我先告退,明天见!” 他说罢单手向桌面轻轻一按,人若清风,已然自哈小敏身旁越下竹楼。 哈小敏急得喊道:“云哥……你回来啊!” 这一下事出突然,青萍也惊得站了起来,二人一起伏在栏于上向下望去,只见一连串的竹枝打向湖心,一节比一节打得远,纷纷落下,在水面上飘浮着。 接着白如云矫捷的身影投向湖中,他用着“踩浮渡影”的功夫,快得像个幽灵似的,霎那间便消失在茫茫的月夜里。 哈小敏及青萍显然被他这种突然的举动所震惊,一直呆看了良久,青萍才退后了一步,对着哈小敏婀娜的背影,轻声道:“姊姊,他去远了,我们莫管他!” 哈小敏缓缓地摇了摇头,青萍见她抬起了丰,在面上拭了一下,似乎是在擦眼泪,当下不由一惊,连问道:“姊姊,你这怎么了?” 青萍话才讲完,便见哈小敏转过身子,她嘻笑如旧,向青萍细看了一阵,才款步走到白如云所坐位子坐下。 青萍也到原位坐好,哈小敏既是一语不发,青萍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地望着她。 哈小敏坐在那里,对于青萍直似末睹—样,她低着头,沉吟了一下,突然抓起了酒壶,满满地斟上一杯酒,举杯向空晃了晃,仰头而尽。 青萍对她所有的举动,都感到万分的奇怪,她只是好奇地观看着,见哈小敏一连喝了三杯酒,这才停杯不饮。 她闪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向青萍又看了一阵才道:“伍姑娘,你们常常这么喝酒么?” 青萍见她居然知道自己姓氏,心中好不奇怪,连忙含笑答道:“不!姊姊!我们今天还是第一次喝酒……” 青萍说到后来声音愈来愈低,她的双颊也飞上了两朵红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产生这种不可理解的情绪。 哈小敏紧紧地盯着她,她脸上掠过一个痛苦的笑容,可是很快就消失了。 哈小敏几乎是在自言自语着,只听她喃喃地道:“第一次……第一次……第一次就把面具取下了。” 育萍闻言,以为哈小敏不相信她,由于一种少女的矜持,本能地说道:“是的!真是第一次!姊姊……” 青萍话才说到这里,哈小敏突地把头抬起,微笑道:“你莫叫我姊姊,我不见得比你大……其实你们第几次,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呀!” 青萍听她言中之意,似乎对自己不相信,当下不由有些生气,胀红了脸道:“哈姑娘,你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我还会骗你?” 哈小敏闻言轻笑一声道:“伍姑娘,谁说我不相信你?为这点事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青萍本来一腔怒气,但见哈小敏笑脸相对,当下不便发作,强自忍了下来,不再说话。 二人沉默了一阵,哈小敏又喝了一杯酒,并吃了些鸡肉,青萍见状暗忖道:“怪了!一个姑娘家,怎么喝这么多酒?” 青萍正在想时,突听哈小敏清脆的声音道:“伍姑娘,你怎么不喝酒?” 青萍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末讲,哈小敏微笑一下,接着她又轻声地叹了一口气,用筷子轻轻地敲了敲酒杯,痴痴地想着一些事情。 青萍对她这些无意识的动作无法了解,但她却在想着一些事情:“她用的杯筷都是白如云用过的……她长得真美,可是白如云好像讨厌她,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青萍满腹狐疑地想着,哈小敏突然停止了敲打,笑着问道:“伍姑娘,我以前没有见过你,你来了有多久?” 青萍面上不禁一红,但又不得不答,只好强笑着道:“我……我才来,没有几天……” 哈小敏点了点头,说道:“我说呢……你与云哥可是旧交?” 青萍闻言愈发无法回答,嚅嚅道:“不!我们才认识……” 哈小敏闻言似乎非常惊异,向青萍望了好几眼,嘴皮动了几次,似乎想问什么问题,但是她还是忍住了。 青萍见状知道她在怀疑,忖道:“我倒不如把实情告诉她,不然不知她把我怎么想呢!” 青萍想到这里,当下便不隐瞒,把自己父女被劫,自己被囚等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哈小敏。 哈小敏听完,惊异得张大了一双眼睛,她不停地叨念道:“他为什么要这么作?为什么要把你掳来?” 说着,说着,她突然明白了,于是立刻有两滴泪珠掉了下来,她赶紧用手背拭去。 育萍见状大奇,连忙问道:“你……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呢?” 哈小敏恢复了先前的笑脸,她强忍着悲楚,笑道:“没什么!风吹了眼睛!” 青萍闻言气笑不得,忖道:“这扯的是什么呀……风吹了眼睛……哼1” 哈小敏这时似乎也觉得,自己扯的话太不合理,立时把一张玉脸躁得通红。 没有人知道这个姑娘的心绪和秘密,她热爱着白如云,可是却得不到白如云的感情。在以往,白如云虽然对她没有爱意,可是由于他对任何人均是如此,所以哈小敏仍然寄有无穷的热望,她相信以她的才貌和热情,必然可以得到白如云。 可是现在,另外有一个姑娘介入了,而白如云对她的一切表现,足以说明他的感情,这一切对于哈小敏是多么残酷的一个打击啊! 哈小敏想着,不觉悲从中来,她是一个热情冲动的女孩子,忍不住双手掩面,悲声地啼泣起来。 青萍见状大是惊异,她不知哈小敏为何对自己的这几句话,会如此伤心地啼哭,当下连忙站起来扶着哈小敏的肩头,连声问道:“哈姑娘t你这是怎么了?” 哈小敏悲不可遏,直哭了半响,才忍住了悲声,轻轻地把青萍的手推开,抽噎着道: “没有什么!我心里很难过……” 青萍心中料定有事,越发追问道:“哈姑娘,你一定有事吧,难道不能告诉我吗?” 青萍这句话又引得哈小敏哭了起来,她边哭泣边说道:“没什么……就是我……我爱他!我爱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就爱他……” 这几句话出自一个女孩子之口,倒真把青萍吓了一大跳,她吃惊地退后一步,一颗芳心抨抨乱跳,忖道:“唉呀!一个女孩子说这种话……奇怪,她爱白如云与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对着我大哭呢?” 青萍想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道:“哈姑娘,你……你爱他就爱他,为什么要哭呢?” 哈小敏哭着道:“他……他不……不爱我I” 青萍闻言一怔,心道:“这倒好!敢情她为这个才哭!” 青萍笑着拍了哈小敏的肩膀道:“哈姑娘你先别哭,告诉我,你怎么知道他不爱你呢? 我看他对你很好嘛!” 哈小敏闻言也住了哭声,缓缓抬起了头,青萍见她哭得像朵带雨梨花,心中不由暗暗好笑,正想再说几句安慰的话,不料哈小敏突然说道:“我知道他不爱我,他……他……他会你!” 哈小敏这句话可把青萍吓了一大跳,她蓦地退后一步,粉面通红,带着薄怒嗔道:“哈姑娘,你可别胡说!” 哈小敏抽噎了一下,一脸正经道:“我一点也不胡说,这情形,一看就明白了,姑娘,你自己说,难道你观察不出来?你想,他为什么劫你来,这么优待你,把自己住的楼让给你……” 青萍越听越害怕,连忙止住哈小敏道:“好了!不要说了!” 哈小敏停下来,这两个姑娘,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青萍是绝顶聪明的人物,她焉会看不出来?只是她不愿意承认而已。 这原是人类的天性,对于某些事物,他们期待,但又畏惧,在没有完全得到时,他们总是否认的。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下来,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终于还是哈小敏先说话了:“伍姑娘,你告诉我……你……你爱不爱他啊?” 青萍闻言又惊又怒,她简直想不到哈小敏会问出这种问题来,在她认为,两个女孩子讨论一个男人,而且又是爱不爱这一类的话,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青萍绷着脸,正色道:“哈姑娘,你怎么问出这种话来,真是太无礼了!” 哈小敏被斥,她羞得无地自容,但是这是关系她整个生命的大事,她又焉能放得下? 哈小敏低着头,眼泪又流了出来,悲声道:“伍姑娘,对不住……我……我情不自禁1” 说到后来,她竟抽噎得说不出话来,青萍见状颇为怜惜,深深同情哈小敏一片痴情,当下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哈姑娘,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有了婆家了,并且这一次出来就是去完婚的,他的武功人品不比白如云差,我爹爹已经去找他,大概不久就要来救我了!” 哈小敏闻言喜出望外,她不禁破涕为笑,仰头道:“真的?那……你怎么早不告诉我?” 青萍闻言,心中暗笑,忖道:“你这是怎么问的!我哪知道你的鬼心思!” 但青萍面上却笑着道:“哈姑娘,我现在告诉你也不迟呀!” 哈小敏闻言羞得笑了起来,低声道:“你看,我们这么好,还这么哈姑娘、伍姑娘的,叫起来多难听呀!” 青萍闻言笑了起来,说道:“这不能怪我呀!你要我这么叫的!” 哈小敏听罢也笑了起来,青萍见她一片童心,方才哭得像个泪人儿,现在又笑得像朵春花,好像自已有了婆家,白如云就立刻会爱她一样。 青萍正在暗笑,突听哈小敏笑道:“你如果不嫌弃,我们拜个妹妹如何?” 青萍虽觉事情来得太快,但亦颇喜她为人率直,一片纯真,当下含笑应允。 哈小敏见了大喜,立时满满斟上两杯酒,当下二人跪在月下,各自报了年纪,青萍二十属长,哈小敏十九为后,拜罢之后,立时亲切了不少,欢欢喜喜地大谈起来。 哈小敏把椅子搬得靠近青萍,笑着撒娇道:“好萍姊,我有一件事求你!” 青萍闻言笑道:“敏妹,我们已是姊妹,你有什么话尽管说,还说什么求不求呢!” 哈小敏听了神秘地笑了笑,她粉颈低垂,虽在月光之下,亦可看清她面如海棠,显得万分娇美可爱。 青萍见状心中诧异,心中讨道:“像她这么美的姑娘,我还是第一次见过,白如云怎么会不爱她呢?” 青萍想着笑道:“敏妹,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别撤娇了!” 哈小敏闻言轻畔了一声,她搂着青萍的脖子,一张樱桃小口,凑在青萍的耳朵旁,叽咕了几句话,立时羞得低下了头。 青萍闻言,觉得自己这个义妹,对于男女之情未免太开通了,心中虽然为难,也只好笑道:“好吧!谁叫你是我妹妹,我看情形替你说几句,将来如果成功了,你可别忘了我这个媒人啊!” 哈小敏闻言笑着把青萍推开,走到竹栏旁嗔道:“不来了!萍姊老谈这些,羞死人了!” 她说罢低头看着湖心的月影,青萍闻言气笑不得,忖道:“好丫头,你倒放起刁来了,刚才你说的话都叫我脸红……” 这一对姊妹又嘻笑畅谈了良久,哈小墩道:“萍姊,我该回去了,明天晚上再来看你!” 青萍一个人独居无聊,好容易得个伴,她哪里肯放?闻言立时拉着她的手道:“敏妹,你不要走了,以后就陪我住在这里!” 哈小敏却摇着头:“不行!云哥没答应,我不能住在这里,不然他一定不高兴,上次我把他吵烦了,他竟出去十天没回来,可把我吓坏了!” 青萍闻言心中一动,她忖道:“那么白如云为什么让我住在这呢?” 这一个念头,立时引起了她心田的涟漪,她连忙强定心情,想把刚才的念头忘记,笑着对哈小敏道:“那么你回去吧!明天早些来!” 哈小敏答应一声,由楼梯走下,青萍一人扶栏痴想,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入房安歇。 翌日,青萍醒时已是近午了,她匆匆梳洗完毕,扶栏观望,只见云薄烟轻,水气氤氲,寒林如幕,爽气迎人,这座小小的竹楼,景色虽不如岳阳楼来得雄伟,但旖旎妩媚之情却有胜之! 青萍正在看得入神,便见南水捧了早点送来,笑道:“姑娘早啊!” 青萍含笑点头,正要答话,突然楼梯口另一个声音接着道:“姑娘早啊!” 跟着北星也出现在楼梯口,这二小自昨夜青萍代他们求情后,对青萍越发喜爱,伺候得更为小心。 青萍含笑点头,接过了早点,见是一碗酒糟鸡蛋,一碟猪油玫瑰松糕,当下坐在小桌旁,一边吃着,一边笑道:“南水,没有什么事就少说话,免得北星学起来把人烦死!” 南水答了一个“是!”字,北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极其迅速地又重复一遍。 青萍及南水均是一皱眉头,气笑不得,尤其是南水,气得狠狠地瞪了北星一眼,北星却咧着大嘴,作了几个欣喜的姿态,南水气得想骂,可是怕他再学,话到口边只好忍了下来。 青萍吃完了蛋,又吃了一块糕,笑道:“好了,你们收了吧!待会儿把小船划来,我要上岸去玩玩!” 南水闻言不答,眼睛却转个不停,青萍见状奇道:“你怎么了?做这些怪样干什么?” 原来白如云有事交待南水,南水要说又怕北星学,正在措词,想把句了简化一下。 北星紧紧地站在南水身旁,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全神贯注地盯着南水,看他样子,似乎在等南水讲话,以便一字不易地记下来。 南水想了一阵,不得不说话,只好说道:“少爷请姑娘,参观!” “少爷请姑娘,参观!” 后面这一句自然是北星重复的,南水只简略地说了这七个字,青萍却是听得莫名其妙,气道:“到底什么呀?只说个参观,参观屁呀!” 青萍一时发急,说了个脏字,自己立时觉得不好意思,北星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青萍更窘,妙目瞪他一眼,骂道:“笑什么?看我不告诉白如云!” 北星闻言吓得一咋舌,连忙退后一步,南水见青萍生了气,当下不顾北星要学,立时说道:“少爷叫南水来请姑娘,要请姑娘到各处看看,参观一下!” 少不得北星又依样说一遍,只把“南水”二字改成了“北星”,可见他并不呆笨。 青萍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好吧!你们划好了船,上来叫我!” 二小先后答应而去,青萍讨道:“这北星真是个小怪物,他明明会讲话,为何自己不说,却要学南水,更奇怪的是别人的不学,只学南水,也算南水倒楣,一天到晚要烦死了!” 青萍想了一下便自抛开,又想道:“我已经到这儿好几天了,爹爹也不知怎么样了?……白如云并不是坏人,要是爹爹和他来了,我绝对要阻止他们动武!……哈小敏的事我怎么办呢?我怎么好开口向白如云说呢?” 青萍正在想时,二小已然上来,这一次,南水索性不说,好像哑吧般作了个手势。 青萍知道他船已备好,当下含笑起身,随二小下了楼,登舟摇桨,船行如飞,这一次竟由楼后向北转去。 那湖并不大,二小臂力又足,不消一会儿便到了岸边,青萍跃上了岸,回看二小并未跟上,当下笑道:“咦!你们怎么不上来?” 南水含笑答道:“姑娘,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少爷说请姑娘向西走,自然有人接待!” 南水这几句话说得极快,一字一字好像爆豆一样,并且故意把平仄颠倒,说得怪腔怪调,原来他是怕北星再学,而故意如此说的。 青萍怔一下,才想通他的意思,含笑点了点头,付道:“也亏你精灵,想出这个怪法子来!” 北星果然对南水之话不太了解,闻言急得搔耳挠腮,一张脸胀得通红,偏是一句也学不上来。 青萍及南水见状,都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北星更是差急,气得一屁股坐在船板上,一言不发,青萍笑着对南水道: “好了!以后你就用这个来治他!” 南水笑得捧着肚子连连点头,青萍转身走去,忖道:“也不知白如云从哪找来这两个小鬼,真是有意思!” 青萍想着信步走来,只见自己所走,是一片竹阴的夹道,由于深秋,竹叶都枯黄了,但挺秀之姿仍末稍减,反而更显出一种古意盎然的韵味。青萍见这条甬道极长,尽头通着一问草亭,两下相隔约有百丈,青萍见亭内坐着一个白衣人,当下忖道:“啊!白如云已经在等我了?” 青萍想到这里,她竟莫名地心跳起来,她本来走得很快,但这时她突然把脚步放慢了,为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慢慢地走着,再次抬眼望去,却发觉那人并不是白如云,由于那人是背她而坐,两下隔得又远,所以看不清他是何许人物。 当青萍确定了不是自如云时,她又不自主地放快了脚步,霎那来到近前,这才发觉那人竟是白如云的师父,当下心中一惊,忖道:“啊!原来是老道……他怎么出来了?” 青萍正在寻思,那老道突然转回了头,青萍一见吓了一大跳! 原来这老道人肤色极黑,又干又瘦,可是那两片嘴唇却像血一样红,白发苍苍,穿着一件肥大的长袍,其状丑怪已极! 他回头望着青萍,咧嘴一笑,露出了两颗白牙,甚是恐怖骇人。 青萍虽然害怕,但又不能不搭理,壮着胆子笑了一笑,施礼道:“老前辈,您好?” 老道怪笑一声道:“好!我好得很,姑娘你好?” 伍青萍茫然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回答,老道伸出了枯瘦如柴的手臂,拍了拍身旁的石凳道:“姑娘,你坐下来歇歇,小鬼就要来了!” 青萍闻言虽然万分不愿,但却无法推辞,只好坐了下来,她知道老道所说的“小鬼”,一定是白如云。 青萍坐定之后,这才发现山坡之下,竟有一间极大的红瓦大厅,建筑得极为辉煌雄伟,青萍看了不由暗暗吃惊,忖道:“白如云真是个奇人,他居然在万山之中,盖了这么雄伟的建筑!” 青萍心内暗惊,耳旁又听老道怪笑道:“姑娘,你可真是伍天麒的女儿?” 青萍闻言一惊,连忙恭声答道:“不错,家父正是伍天麒,老前辈莫非与家父有交么?” 老道闻言,毫不专心地向远处望了望,答道:“没有,早年只不过见了一面,那时他还正在闯名号,我倒喜欢他那把小剪子……” 青萍听了不由对他又敬又怕,叫了一声老前辈,却不知说什么好。 老道突然把一双怪目翻了半天,不悦道:“你别叫我老前辈,我最讨厌这三个字,以后你还是像小鬼一样,叫我老道好了!” 第五回流露真情盛宴饯师 青萍闻言吓了一跳,忖道:“难怪白如云这么怪,原来有这么怪的师父!” 青萍想着含笑道:“弟子不敢放肆,老前辈说笑了?” 青萍话才说完,老道两道秃眉一竖,怒道:“告诉你不准叫我老前辈,你还要叫,什么放肆不放肆,我就喜欢放肆!现在叫我一声老道!” 青萍见状早已吓得心头乱跳,正在为难,却见老道一双凌厉的眼睛,正在狠狠地盯着自己,好似不叫他老道,便要抓死自己似的,当时吓得连忙说道:“好!我叫!……老……老道!” 老道闻言这才扯开了嗓子大笑起来,声如夜枭,刺耳已极,他笑了一阵,接道:“好! 好!这才痛快!你真聪明,在老道上面又加了一个老字,那我不成了老老道了?哈哈……” 说着他又怪声地笑了起来,青萍生平没有接触过这种怪人,当下又是惊异又是害怕,睁大了一双秀目,像是观察一个怪物一样,充满了好奇地盯视着他。 老道笑完之后,突然问道:“姑娘,小鬼对你怎么样?” 青萍闻言又是一怔,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嚅嚅说道:“他……他……对我很好!” 老道闻言点了点头,搔了搔鼻子,青萍似乎听见他发出了一两声奇怪的声音,这声音中包含了有嘲笑和不屑的成分。 老道用他又长又脏的指甲,轻轻地扣了扣头,落下了不少头皮,他一张口,吹了一口气,那一片片细小的头皮,就好像狂风中的飞雪一般,纷纷地冲激出去落了下来。青萍看着他这些奇怪的动作,只觉得既稀奇又恶心,坐在那只有发呆的份儿,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道吹完了头皮,又用左手指甲,把右手指甲中的污垢弹了出去,这才慢条斯理地道: “小鬼这两年也学坏了!哈老怪的么女儿多好他不要,偏偏要你!” 青萍闻言不由玉面通红,立时说道:“老道,你不要胡说!” 老道闻言双目一瞪,似乎要发作,但他立时又恢复了常态,冷冷地道:“我就最恨你们这些俗套!明明是事实,你们自己心里明白,嘴上却偏偏不承认!” 老道说到这里,突听林后有人接口道,“老道,你不要胡说八道,关了你这么久,爱讲话的老毛病还改不过来!” 语声甫毕,自树后走出一人,正是白如云,他换了一身酱紫的绵衫,脚下穿着一双缎面布履,衬着他英俊不凡的外表,显得极为温文儒雅,与以往的刚强豪迈之风迥然不同,恰似换了一个人似的。 青萍看了他一眼,立时将目光移开,芳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忖道:“原来他穿着起来是这么好…… 老道回头望了白如云一眼,立时怪笑道:“嘻!小鬼,你功夫可真不错,连我都没发觉……怎么了?你怎么把面具取下来了?” 白如云走到老道身旁,伸手扶着他的肩膀笑道:“哪来这么多废话!我功夫再好还不是你教出来的……你这会儿跑到这来坐,又在想什么鬼点子不成?” 老道闻言咧嘴大笑,拉着白如云的手道:“你真聪明!我可不是在想一件事!我想出去一趟!” 白如云听了,一双俊目蓦地一闪,问道:“你又想做什么事情?你不是答应我绝不入江湖了?原来你用这个法子,骗我把你放出来!” 老道闻言丑脸通红,把白如云的手拉得更紧一些,说道:“好小鬼,我还有些事未了,必须要到青城去一趟,我已经说过我不再杀人了,难道你还不放心?” 白如云面如寒铁,一点表情也没有,冷冷地道:“不行!你说过不出去的!” 老道闻言双眉突地一挑,他双手快似闪电,早已一把抓起了白如云,再一用力,白如云偌大一个身子,竟被他抛出了十丈以外。 白如云怪叫一声,凌空一个大旋“秋雁盘沙”,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这下事发突然,青萍吓得站了起来。 伍青萍再看老道,只见他满面怒容,张着血红大嘴,怪叫道:“小鬼,我墨狐子向来独断独行任何人逆我则死,我凭什么要你管?妈的!小王八蛋,我气起来立刻把你五脏抓出来!” 青萍听罢大惊,忖道:“啊呀!原来他竟是天下闻名的墨狐子秦狸!” 墨狐子突然如此暴怒,连白如云也不禁面上变色,远远地站着,双手交错在胸前,好像防御墨狐子的进攻一样。 白如云放低了声音道:“老道,你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呀?” 墨狐子好似怒到极点,他头上的白发根根竖起,双足在地上暴跳如雷,肥大的衣袖乱舞,所触之处,无论竹石,均是粉碎飞溅,发出了极大的声响,吓得青萍连忙躲出了三丈。 墨狐子边跳边骂道:“混帐东西,你越来越不像话了!再过几天怕你不到我头上来拉屎……我问你,我们俩到底谁是师父?” 白如云仍然远远地站着,闻言接口道:“那还用问,当然你是师父!” 墨狐子闻言越发生气,“砰!”的一脚,将方才所坐的石凳踢得粉碎,石屑溅出了一两丈,这等功力,真是惊人欲绝了! 墨狐子踢完了石凳之后,气呼呼地道:“好杂种,你还没忘本,我当你是我师父呢!……告诉你吧,小鬼!我什么时候愿意走就走,谁说一句话,我就把他妈的打成肉泥!” 说着又是一抬腿,“砰!”的一声,把方才青萍所坐石凳也踢得粉碎。 青萍在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想不到墨狐子发起脾气来,竟是这么的狠恶,好像火山爆发一样,足使山河变色。 白如云则是一言不发,默默地站着,那墨狐子跳骂了好一阵,又毁了不少东西,这才息了一些怒,一言不发地喘着气。 白如云见现在是时候了,当下向前走了三丈,看着墨狐子的脸色,朗声道:“老道,谁说不让你出去了?你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你现在年纪大了,发脾气对你身体不好,我看,让你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青萍闻言大为惊异。 她本来怀疑这一对师徒的感情,可是白如云冷静的外表下,似乎蕴有无限的深情,眉目之间充满了关切之爱。 墨狐子闻言沉默了一下,用着稍微缓和一些的语气道:“那你刚才为何说那些鸟话来气我?” 白如云一垫步,已来到黑狐子身旁,二人相距约有三尺,白如云面上浮现出奇怪的表情,但是,这表情却极为感动人。 白如云嘴皮嚅动了好几次,青萍才听见他用着低沉而又带颤抖的声音道:“老道,我刚才是舍不得你!” 青萍见冷漠刚强若此的白如云竟说出感情这么深厚的话,芳心不由大为感动,忖道: “原来他一直把感情藏在心里!” 墨狐子闻言双眉一挑,他伸手握住了白如云的膀子,怪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怕我不回来,或是怕我年纪太老,死在外面可是?” 白如云黯然地点点头,墨狐子丑陋枯瘦的面颊上,立时浮上了一层笑容,这笑容是如此的真善和美,也唯有在这张丑恶的面颊上出现,才愈发显得珍贵和感人。 墨狐子用力地捏了捏白如云的膀子,他嘴皮微微嚅动,低声说了几句话,白如云立时化忧为喜,连连道:“老道,你可别骗我,不然我恨你一辈子!” 墨狐子怪笑道:“我绝不骗你,要是我骗你,你将来把我的坟刮了!” 白如云点点头,说道:“好!你要骗我,我真做得出来……今天晚上在正厅给你饯行!” 二人说着,这才分开,又恢复了先前冷漠无情的面孔,对于刚才的事情,好像根本没有发生一样。 青萍见着好不惊诧,但她却发现这师徒二人,均是血性极强和感情最丰富的人,只是他们却互相强制着,或许应该说是,他们不知道如何去支配和表示,然而他们之间有着深厚感情,是丝毫无疑的。 白如云走到青萍身旁,神态自若地道:“姑娘,跟我玩去!” 说罢前头就走,青萍迟疑了一下,向墨狐子施了一礼,不由自主地随着白如云而去。 墨狐子昂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在这个世界上,似乎除了白如云之外,他永远不会关心任何人,也永远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 青萍随在白如云身后,默默地向山坡下走去,白如云回头道:“姑娘,我这里地方大得很,以后你可以慢慢地玩,绝不会嫌闷气的!” 青萍应了一声,她望着白如云健壮的背影,心中泛起丝丝的遐想,忖道:“这个人真是奇怪!可是,又……” 到底又什么,青萍也说不出来,感情就是力量,不是文字或形象所可代表出的,青萍对白如云的感情,已在一天天地增加中——虽然她自己并没有觉察出来。 青萍和白如云走到了下面那座大厅,青萍抬目望去,只见正门挂着一块大厦,上写着: “玉竹堂” 三个大字,笔迹与竹楼相同,料必出自白如云手笔,青萍看罢对白如云道:“你是不是很喜欢竹子?” 白如云闻言转回了身子,反问道:“对呀!你怎么知道的?” 青萍掩嘴一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看你的房子,全是用竹子盖的,这还看不出来呀!” 白如云闻言双目奇怪地眨动一阵,只说出一句:“你很聪明!” 便用二指在大门上轻弹一下,那扇大门立时“呀——”的一声打开了,白如云领前跨入,青萍跟进,略一打量,不由得惊羡得发出声音来。 原来二人所在是一条颇长的甬道,地下均用竹叶垫成,两旁各有五个小房间,均是一色的翠绿竹门,最奇的是在甬道之中,植着一株千年古竹,色作斑红,枝叶茂密。 走廊的两壁,挂有数十幅书画,色泽鲜明,炫人眼目。 青萍看着,直似身入仙宫,哪里找得出一丝尘世的气息? 白如云指着墙上的古画道:“姑娘,你若不嫌烦,不妨从头看一看!” 青萍素喜丹青,她本人亦擅此道,闻言连连点头,笑道:“好的!我要好好地看……这么多名家的画……” 白如云见青萍乐得眉飞色舞,兴奋已极,心中不由也颇高兴,随便在青萍身后,陪着她一同观赏。 青萍所看的一幅是王冕所绘雪梅,老枝参差,古意盎然,画上之梅或是五瓣怒开,或是蕾绽初放,含蕊吐半,风姿绰约,仪态万千。 (笔者按:世人皆知王冕画荷,殊不知王冕最工画梅,荷花犹其次也!) 青萍深深地沉醉于这幅花景中,她仿佛自己在花丛中徘徊,漫步在香光冷辉中,脚下踏着软雪花泥,仰视雪梅,冷枝带怯,颤颤生姿,令人洗心涤胸,杂念无存! 白如云站在青萍身后,久久不见她动静,心中不由诧然,问道:“姑娘,依你看,这幅梅花画得好不好?” 白如云问罢,久久不见青萍答应,便侧着身子,向青萍脸上望去,只见青萍双目痴呆,面上一派清幽欣慰之色,越发显得清丽秀美。 白如云见状不由心中一动,忖道:“想不到她小小的—年纪,居然有如此鉴赏能力,看她神情,分明己深入画中,正有神游之乐。” (凡是欣赏艺术品者,进入了这种境界,便是已忘物我,在现今“美学”家言之,称这种情形为“移情作用”,便是进入了欣赏的最高境界了! 当然能够产生这种作用的人,“在此单指艺术品及文章等的欣赏,而不涉及自然景物。”其本身便须具有高度的艺术修养,才能细细地去追寻创作者的意境,而产生无穷的快乐)。 再说白如云见青萍已到了如此境界,不觉又是惊佩,又是欣喜,为了怕扰乱音萍,当下一言不发,默默地站在一旁。 青萍把这张画,足足地看了有一盏茶的工夫,这才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赞叹,自语道:“好画!好画啊!” 白如云闻言赶上一步,轻声道:“姑娘若是喜欢,就送给姑娘吧!” 青萍这才惊觉到旁边有人,她连忙回答道:“不!不!我不要……” 她嘴上说着,心中却有些不乐,怪白如云太俗,偏在这个时候,说出令人不得不答的话来,把自己深深品味着的美感驱跑了! 可是她哪里知道,白如云已把她爱之如狂,虽然他冷漠感情,可是“爱”的力量,可以摧毁一切,所以他免不得有情不自禁的时候。 青萍被他一扰,便无法再看这幅画,移动了身子,逐件地欣赏下去。 白如云果然是个通天彻地的人,他把历朝名家诸如赵子昂、王维、张志和、董源、倪瓒等人的作品,几乎都收集下来,均是精品,直把青萍看得既羡且妒,惊佩万分。 等到青萍看完了这些名画,已足足地耗去了两个时辰。 白如云推开了房门,看了看天色道:“姑娘,没想到你看画看了这么久,那些小房问你明天再看吧!” 青萍闻言才想起白如云在陪着自己,心中颇为过意不去。 等到听完了白如云的话,她不禁忖道:“他还有什么稀罕玩艺儿?难道这些小房子里还有宝物不成?” 青萍想到这里,白如云又接着道:“姑娘,我们出去吧!” 青萍连忙答应一声,随着白如云出了竹屋,看看天色,已是不早,当下颇不好意思地笑道:“真不好意思,害你等了半天……” 白如云摇摇头道:“没关系!”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面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他就是这么奇怪的人,令人永远看不透他的心! 青萍及白如云,默默无言,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们彼此都想找几句话说说,但却都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走进了竹林,白如云指了指草地道:“姑娘,我们坐一会儿可好?” 青萍脸嫩,本待不坐,可是白如云似乎有着一股莫大的吸引力,使得她不得不点头,说道:“也好……我也站累了!” 他们同时坐在了地面上,但仍是默默无语,显然,是没有一个适当的话题。 青萍突然想起昨夜哈小敏所说的话,心中一动,忖道:“我何不借这个机会探探他的口气?” 青萍想着,对着白如云微笑了一下,说道:“白……白兄,你和哈小敏是否很熟呢?” 白如云面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脸上竟微微地浮上一层红晕,低声答道:“是的……不是的……不太熟,彼此很少在一起,可是她常常来找我。” 青萍见自如云突然羞涩起来,她不禁大为惊奇,忖道:“怪了,……他也会害羞……” 这是白如云出生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情形,连他自己也未觉察出,有些时候,他已经慢慢地变了! 青萍把眼睛移向一旁,说道:“昨天,我已经和哈小敏拜了姊妹,她比我小,现在,我要叫她妹妹了。” 这件事确实出乎白如云意料,他睁大眼睛,谅异地道:“啊!你们结拜了?……怎么这么快呀?你怎么会和她结拜呢?真是不好!” 青萍闻言道:“有什么不好呢?” 白如云见问,他也说不必所以然来,只是连连地摇着头,说道:“我不知道,不过,反正是不好,我一点也不喜欢她!” 青萍闻言不由为哈小敏一冷,可是奇怪得很,她竟有一些莫名的快乐和安慰,虽然这种情绪是很淡薄的,但这确实是存在的。 青萍微笑一下,故意说道:“怎么会呢?我倒很喜欢小敏!” 白如云闻言,他搓了搓手,说道:“我也说不出她有什么不好,不过……我总不愿意和她在一起就是了。” 青萍闻言紧接着问道:“那么,她为什么常常来找你呢?” 白如云显然怕和青萍讨论这个问题,他觉得有些伺促不安,强笑一声道:“这……这个我也不知道!她做事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叫人家不懂!” 青萍听罢心中好笑,娇道:“还说人家怪,你才真怪呢!你这么聪明,还会不懂?那真是胡说八道了。” 青萍这时事不为已,反倒泰然自若,娇笑着道:“昨天晚上,她和我谈了很久,谈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白如云闻言立时抬起了眼皮,问道:“她和你谈些什么?告诉你些什么话?” 青萍见他如此紧张,心中越发得意,侵吞吞地道:“她……她谈到你,谈到你很多事情!” 这句话使白如云更加无法放过了,他张大了眼睛,问道:“她说我什么,姑娘,你可别信她的胡说八道。” 青萍闻言轻笑了两声道:“谁说你坏话,人家夸你还来不及哩!……她说你本事大,功夫高得很!人也……” 白如云闻言面无喜色,反倒哼了一声道:“哼!这个还要她说,别人谁不知道呀!” 青萍见他如此狂妄,心中一惊,忖道:“他真狂!不过以他的功夫,也值得他狂!” 青萍想着,又慢条斯理地接着道:“哈姑娘还说,她很喜欢听你唱的歌,只是歌调太叫人听了觉得害怕……” 白如云脸上挂上一丝不可理解的笑容,他又哼了一声,说道:“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呀,有什么可怕的呢?……悠悠天地心……” 白如云说着,又低声地唱了一句,青萍心中打定了主意,要在白如云面前,为哈小敏多说几句好话,虽然未必能博得白如云的好感,但至少可以加深他对哈小敏的印象。 青萍由地上站起,扶着一枝竹枝,说道:“她还说……” 青萍想到自己编造的话,她也不禁玉面绯红,羞得说不出口来。 白如云见青萍突然如此模样,心中不由一惊,问道:“什么?她还说什么?” 青萍犹豫了一下,终于壮着胆子说:“她还说……还说她很喜欢你!” 青萍说完了这句话,她羞得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本来这事与她毫无关系,可是地总觉得,一个女孩子对一个男孩子说出“喜欢”这两个字,该是多叫人害羞的一件事啊! 白如云被这句话吓得蓦地站了起来,虽然他早已知道这个事实,可是没有人向他提出之前,他可以自己把它否决掉。 这件事,本就是白如云所苦恼着的一件事。 他总希望哈小敏是个什么事也不懂的小孩子,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并不是单单对他。 这时青萍说出了这句话,白如云再也无法伪装了,他胀红了脸,紧接着青萍的说话,问道:“这……这些话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白如云发急之下如此一向,倒把青萍问得哑口无言,痴痴愣愣的,面红如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急得连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白如云没有料到,自己无意中间了一句话,竟把青萍弄得如此模样,他本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见状心中一动,立时转忧为喜。 原来青萍这时的态度,可以说大是反常,一个女孩子在男孩子面前,表现了这种态度,足以说明她对他,已经有了不寻常的感情了! 这时白如云,兴奋得简直说不出话来,连他一向很少感情的面颊上,也掩饰不了,禁不住显示出一股喜悦之色。 他们两人这么相对沉默了好一阵,白如云才抛开此事,道:“走吧!我们回去吧!” 青萍迟迟地答应一声,她低着头,先出了林子,脸上仍然挂着方才未曾褪尽的红晕…… 白如云跟在后面,他—路踢着地下的小石头,显得是这么的轻松愉快,其实,他又得到了些什么呢? 青萍游逛了一天,不由有些疲乏,当下对白如云道:“我想回去歇一下,现在觉得有点累!” 自如云闻言点头道:“姑娘既累了,我陪姑娘回去,正好也有事去张罗,老道明天离此,我要为他饯行,少时请姑娘作陪客,到时当今南水去通知你!” 青萍闻言点了点头,她突然想起刚才墨狐子所说的话,和他与白如云发生冲突之事,忍不住问道:“墨老前辈要离开这里吗?” 白如云感慨颇深地摇摇头,说道:“他年纪已经这么大了,我真不愿意让他离开,可是他就是爱跑,既然如此,我也只好随他了!” 青萍见每次谈到墨狐子,他那股关爱之情,总是溢于言表,有异寻常,心中忖道:“这也是怪事情,他们两个脾气这么怪的人,居然能够相处得这么好,并且彼此还产生了这么深厚的感情,真是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想着二人已然走到了湖边,南水与北星已把小船准备好。 青萍点足上船,白如云正要跟上,青萍突然转身说道:不必了,你不必送我,还是去办你的正事吧。” 白如云一怔,旋即恢复常态,说道:“也好!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我会派人来通知南水,接你前去餐厅。” 青萍微笑点头,转身对二小道:“划吧!我要赶回去睡一会儿!” 二小立时双桨齐下,运臂如龙,小舟疾如飞矢,冲破了平静的油水,带着一条长长的水纹,渐渐地去远了! 白如云站在岸边,日送着这只小舟,他内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慰,这感觉,是他以往所少有的,也许他的心,已经进入了另一生活领域去了! 青萍回到竹楼,立时有一种轻松的感觉,现在这座竹楼,已是她心目中的家了! 她靠卧在床上,心中反复思索与自如云游玩之事,心绪非常紊乱,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所爹爹和未婚夫,不知何时才能赶到。 青萍虽然很少与龙匀甫见面,但她却深知龙匀甫的武功,不在白如云之下,那时二虎相争,必有一伤,现在无论那方受到伤害,都是她所不欲。 青萍想着这些即将来临,而现在又不可知的事情,心情愈发觉得烦闷,不知不觉中竟也沉沉睡去。 等到青萍醒来之时,红日偏西,已是傍晚时分,青萍不禁讶然,付道:“好蠢!这一觉睡得像个猪娃子!” 大词人张先有一名句为:“午醉醒来愁未醒。” 青萍虽然未醉,她也不见得有什么愁,可是大凡—个人午睡醒来,他所产生的情绪,绝不同于黎明复苏,更不同于午夜梦回。 因为前者充满了积极性,使得你感觉到生命的可贵,有沾沾自喜的感觉,而后者又过于消极,你总会在寒虫夜鸣,秋风拂林的境况下,去思索一些最使你困乏和烦恼的事。然而午睡之醒,则是充满淡谈的愁味,令人有一种莫名的恫怅。 青萍这时便是如此,她一双眼盯视着屋顶,心中思索着一些漫无边际的事情,有一种无法排遣的痛苦,只是这种痛苦的成份太少了,也许够不上称为“痛苦”,但它总不是属于“快乐”一类的情绪。 青萍正在痴想,突然房门推处,闪进一人,定睛看时却是哈小敏。 她今天穿着一件大红的罗衫,衬着她白里透红的脸庞,恰似清风中怒放着的春花,美得出奇! 青萍连忙一骨碌爬起来,笑道:“敏妹,你来得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呢。” 哈小敏婿然一笑,说道:“萍姊,你睡得可真熟,我来了两次,你都没有醒过来呢!” 青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想是昨天睡得太晚,叫你见笑了!” 青萍说着,就用几上的茶水漱了漱口,哈小敏走到床前伸手把竹窗推开,忸怩不安地说道:“萍姊,今天他来过吗?” 青萍知道她说的是白如云,忍不住笑道:“你别急,我正要告诉你!” 哈小敏胀红着脸,不再说话,青萍脑筋迅速转了一下,说道:“上午他来过了,我和他谈起过你了……” 哈小敏到底沉不住气,她虽然羞涩,可总是无法抑制那紧张的心情,低声问道:“他说我些什么?你们说谈了好久?” 青萍见她如此性急,忍不住暗暗好笑,她想到如果把白如云所说的话,照实告诉了哈小敏,那她真个要柔肠寸断了! 青萍脑筋转了—下,想好了措词,这才说道:“今天我们谈了没多久,我只说你对他的功夫很佩服,还说你说他人很好!” 哈小敏闻言越发紧张,追问着道:“他呢?他听了以后怎么样?” 青萍随口说道:“他当然很高兴呀!他说很早就认识你了……” 哈小敏听到这里,面上带着微笑,连连点着头,轻轻地说道:“是的!是的!我们很早就已经认识了。” 青萍见她对白如云如此神迷,不由得又是怜悯又是同情,当下更不忍刺伤她,假编了一套话,道:“白如云说你们以前常常在一起玩!” 青萍说这些话,心中却存着一种试探性质,哈小敏闻言果然大喜,说道:“啊!他还没忘记,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常常在一起玩,只是他那时不太说话,不像跟你在一起,竟会谈了这么多话!” 青萍闻言,暗道:“果然!我一点也没猜错,否则哈小敏绝不会对他这么痴情的……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青萍这么想着,竟有一点酸溜溜的感觉,青萍是否应该有这种感觉?这是很难解释的…… 青萍看哈小敏如此兴奋,更不忍说出白如云厌恶她的事,当下心想:“我干脆编些话让她高兴高兴也好……” 青萍想着便顺口说道:“白如云还说,和你在一起很有意思,只是你的话太多了。” 这一句话,使哈小敏欣喜若狂,在她自己的观察中,白如云似乎不太愿意和自己相处,可是想不到他竟是一个这么讳莫如深的人,看来他对自己必然有几分感情存在,只是他把这深藏在心底罢了! 哈小敏想着,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我的话实在太多,以后要改过!” 青萍见状暗暗叹息,说道:“我们谈到这里,我就不好再往下说了。他师父明天要走,他去忙着张罗酒菜去了。” 哈小敏闻言喜得拍手道:“我知道,刚才他还派人请我爹爹来呢!” 青萍闻言颇感诧异,忖道:“白如云说讨厌她,怎么还会派人去请她爹爹?” 青萍心中虽然诧异,但是口上也不好问,当下与哈小敏转了话题,又谈起别的事情来了。 青萍哪里知道,她刚才假造的一番话,使这个可怜的姑娘,更死心塌地地爱上了白如云,以致造成了日后的许多波折,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二女正在谈得起劲的头上,忽听得竹楼之下一片水响,一小舟穿拂着水面的稀疏荷叶,行至楼下,船头上站着一个小童,一身素洁白缎衣裳,正是南水,今天想是为了要与墨狐子秦狸饯别,所以他也衣着十分讲究,小船方一行近竹楼,南水已如野鹤也似地拔空而起,轻飘飘地飘在竹楼的栏杆之下,这一身轻功也确实不弱,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 南水正要开口说话,却发现了哈小敏也在一旁,不由咦了一声。 青萍一笑道:“你们少爷也请了她,你不知道呀?” 南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哈小敏,脸上带着一阵不愉快之色,显然的他还没有忘记昨夜被哈小敏点穴的事情。 为此还挨了主人一顿大骂,要不是青萍为自己讲情,几乎被主人罚泡水三天,这种滋味不要说真的受不了,只要一想起来,也是不好受。 当时听青萍这么一说,狠狠地瞪了哈小敏一眼,这才回头面对青萍道:“少爷请姑娘到水镜坊去,叫小的专程来接!” 说着用手指了哈小敏一下,鼓着腮帮子道:“不过……并没有叫小的来接这位哈姑娘……” 哈小敏不由被南水这句话说得面色一红,青萍唯恐哈小敏当着自己不好意思,有意一扬秀眉,道:“南水!你怎么这样说话?哈姑娘昨天不过是给你们开玩笑的,你还记仇吗?” 南水低下了头没有说什么,哈小敏却忍不住哼了一声道: “不坐你的船有什么了不起?水镜坊我也不是没去过,我自己也能去!” 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被青萍一把给拉住了,笑道:“得啦!你们两个都是小孩,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是客人,还是坐船去好了!” 说着回眸对着南水嫣然一笑道:“他不是说请吃晚饭么?怎么这么早就去,天还没黑呢!” 南水龇牙一笑,果然他已不再生哈小敏的气了,此时回话道:“怪老道明天要走了,少爷为了给他饯别,准备了一桌非常丰盛的筵席,要吃很久的时间呢,所以早一点入席!” 青萍嘴里笑应着,心中却不由暗暗在想:“这白如云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不论作什么事,他总是和人家不一样,总是随心所欲……” 想着,一拉哈小敏道:“我们走!” 说着话,身形已像巧雁也似地蹿起了半空,轻飘飘地落在小船之上,那小船只不过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她不由抬起了头,去看哈小敏。 可是当她头还没来得及往上看时,哈小敏已从空中像一片枯叶也似地飘向小船的尖端。 那小舟,仅仅只不过往下点了一下,只这一手轻功,却显着比青萍高了一筹。 随着南水也自竹楼一个“鲤鱼倒穿波”的反蹿身法,乎射了出去,就空一压丹田之气,盘旋着如同一缕青烟也似地落向了船尾, 那身轻功,竞也不逊于哈小敏,青萍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往昔的日子里,她是一个极为自负的女孩。 她总以为自己这身武功,在江湖上是难遇对手了。 却不料自被白如云捉到这里以后,她才深深地觉得,自己的武功实在太差了,若以轻功一道来说,竟比南水北星还要差! 她想着不由十分懊丧,是以痴痴地望着南水,不发一语,哈小敏不知她在想什么,用手拉了她一下,小声笑着道:“妹姊!你在想什么呀?” 青萍这才惊觉,不由默默一笑道:“没什么!我是在想如云这个人真是太怪了,就连他的两个小童也是怪到家了!” 哈小敏皱了一下小鼻子,哼了一声道:“小云哥倒没什……南水北星这两个小鬼,真是一对活宝贝!……” 她想是说得大声了一点,却被船尾的南水听到了些,他用奖狠狠地一打水面,溅起了无数的水花,算是以此来抗议哈小敏的背后诬人。 青萍生怕为此又引起二人的争论,忙打趣道:“这水镜坊在哪里呢?怎么我从来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呢?” 哈小敏用手一指池缘的一丛竹梢,那些竹子都是由池的边缘斜着挺生到池中的,茂密的竹叶子几乎已把池面给封锁住了。 时值深秋,阳光无力地照射着,池面上倒映出婆婆的树影,确是一幅美丽的秋日行湖图画。 哈小敏用手一指那丛竹林道:“穿过这片竹林就到了!” 不想南水在船尾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谁说到了?还要定老半天呢!” 哈小敏回头嘟着嘴气道:“谁跟你说话?你多什么嘴!” 南水也不甘示弱地气道:“我也没跟你说话呀!” 不想这句话方一完,突然有一条白影,在水面上一闪,已快同闪电星驰也似地,蹿上了一人。 二女—看,见是北星,也是同南水一样,穿着一身全白的缎质衣裳。 一上船,就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对着南水道:“少爷……叫你……快一点去,等会儿他……又要发脾气了!” 南水一见是他,不由皱了一下眉,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北星还是老规矩,红着脸低头慢慢地吐出了四个字:“我……知……道……了!” 逗得二女都不由格格笑了起来,南水被笑得脸色通红,一时气得在水面上运桨如飞,哈小敏抓着了机会,回头笑道:“你怎么不神气了?” 南水气得哼了一声,方一张嘴,想回骂一句,却无意见北星正痴痴地看着自己,嘴唇正作了一个欲开的姿式,好像是只要南水一说话,自己定要尽全力,把他的话用心一字不误地重复一遍。 他这种行为,已日久习深,早已成了一种习惯,仿佛只有这么做,才能令自己舒服似的。 南水看见北星这个样子,只好把到口的话又忍住了,气呼呼地瞪了北星一眼,把目光转向池中央,只是用劲地运划着木桨,不再去看哈小敏一眼。 这叶小舟,经南水北星二人这么用劲地划行着,立刻就像一枝水箭似地穿过了这丛竹梢,眼前竟又变了一番气势。 水面不再像以前那么宽敞了,弯弯曲曲的如一条蛇也似的水道,穿行于各色的花石之间。 这条小船比方才行得更快了,青萍心中方自暗忖:“如此窄的水面之上,怎会有这么大的房子呢!” 但她一念末完之间,眼前立刻又有了显着的变化,只觉足下小舟向上一浮,显然水势猛了许多,同时。觉得水面上一亮。 无限的天光,泄映着眼前足有十丈见方的波面,反映出万千银蛇,果然像是一面极大的镜子,平静得无波无纹,青萍顿时觉得心胸一宽,目光也跟着一亮,她知道这一定是水镜坊了。 远远耸立着一所半圆形的白石塔顶,在水面上一延五丈许,两端都已坐落在地面之上。 有—种不知名的青藤,由陆地上蜷爬着延生到了这所白石的宏大台项上,在此深秋的季节里,还盛开着一种紫色的小花,远远望去,好像是一座锦绣屏障,又像是一座极大的花冠,夕阳之下,正有无数的鸟雀,在其上鼓翼嬉戏着。 青萍不由轻轻赞叹了一句,道:“好美……” 围着这座白石的建筑之前十丈的水面上,生着一些莲荷,在秋日的凋零之下,却已剩了一杆杆的空枝儿。 小船无声地在这些荷枝的旁边停住了,南水遂向着青萍行了一礼道:“姑娘请自行上去吧,小船只能到此为止了!” 说着话,他率先纵身而上,北星见状也慌了手脚,他慌慌张张像炒黄豆也似地,把南水的话重复了一遍,一丢木桨,随后退着南水的身形而去。 青萍见状和哈小敏相视一笑,俱都为北星的狼狈样子给引笑了起来。 哈小敏此时用手一指那白石建筑道:“这就是水镜坊了,小云哥真会找地方……” 青萍不知怎么,觉得心神一动,显然为哈小敏这一声“小云哥”给引得有一种莫名的伤感,现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愈来愈念念不忘白如云的影子了。 如果说爱情之先,是彼此的关怀,那么青萍确实已在深深地关怀着这个神秘客了。 听了哈小敏的话以后,她虽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可是她仍装着浅笑,用手掠了一下散在额前的秀发道:“我们怎么上去呢?” 哈小敏扭身笑道:“妨姊你随我来好了!” 说着莲足轻轻一点,已拔身而起,如此向下一落,足尖已再次点在一枝荷茎的顶尖之上,身形再次拔起,倏起倏落地直向那白石圆台纵去。 伍青萍只得也提起一口真气,用登萍泼水的轻功绝技,随后疾跟了去。 二人就像靖蜒点水一样的,借着这些水面上的枯茎,一霎时,已扑近了那所石台。 哈小敏在前,伍青萍在后,双双纵到那座石台之上,青萍身方一落,已见由内电闪似地蹿出了一人,往青萍身前一落,口中发声道:“姑娘来迟,罚酒三杯!” 青萍往这人一看,正是白如云,他此时已换了一身水青薄缎的长衫,前衫上绣着一幅初期如生的墨竹,衬着他英俊的仪表,愈发显得飘逸出尘。 青萍不由娇笑道:“谁说我来迟了,这才是什么时候呀?” 说着已用手一指一旁的哈小敏道:“我为你带来了个好朋友!” 白如云只是冷冷地看了哈小敏一眼,他依然是同以往对哈小敏一样的,那么冷漠地道了声:“我知道了!” 哈小敏本来是活蹦乱跳的,只是一见白如云,却变得噤若寒蝉也似的,这时在一旁红着脸,轻轻地低着头叫了一声:“小云哥……” 白如云忽然剑眉一挑,但立刻他又变得柔和地叹了一口气道:“小敏,以后你最好叫我名字好了!” 哈小敏不由一怔,当时眼圈一红道:“叫……你名字?小云哥,为什么?” 白如云似颇不耐烦地摆了一下手,皱眉道:“不为什么,只是这样比较好一点罢了!” 青萍为了缓和这种情绪,当时忙笑说道:“秦老前辈来了没有?” 白如云嘻嘻一笑道:“我已派北星去叫他去了,大概马上就来了!我们先进去再说。” 说着率先而入,青萍和哈小敏都随后而入,当她们足尖方一路进这间布置得极为雅洁的敞厅之后,立刻为眼前的摆设而震惊得膛目结舌。 原来目光所见,竞有一紫玉的长案石桌,长有八尺,宽也有四尺左右,桌面光滑如镜,闪闪放光,玉桌之上立着一槽水仙,正是新蕊初吐,散发着一股郁郁的清芬之气,嗅之令人神清意爽。 玉桌两侧,端正地排列着六把坐椅,也是一色的紫檀木所雕,椅上都铺着金丝猴的皮垫,四壁之上,悬挂着历代名人书画,令人望之,几乎不忍交睫,大厅两侧四个小门,各垂着紫红缎帐慢,正中大窗,宽有两丈,此时正自湘帘高卷,由敞亮着的轩窗内,可一窥无遗地欣赏着那波莲池,轩窗两头,尚悬着四个鸟笼子,各有一双八哥在笼内扑翅叫跳着,这景致好不动人! 哈小敏以前时常来此玩耍,尚不觉得如何惊异,青萍却是初来,哪里见过这种精致的摆饰,不由脱口叫起好来了。 白如云见青萍如此,心中好似甚乐,他走近在青萍身前,低头微微笑问道:“姑娘!你喜欢这地方么?” 伍青萍点了点头道:“这地方太好了……太美了!” 忽然她抬起头,却见一方朱红的玉匾,悬在这露厅的正门梁下,上面三个碧绿的大字: “水镜轩” 写得是笔力苍劲,飘然出尘,青萍不由看了白如云一眼问道:“这字是谁写的?” 白如云脸色微微一红道:“这是我写的,姑娘可不要笑我!” 青萍不由望着那“水镜轩”三字发起愣来,芳心中却由不得暗暗想道:“这白如云真是一个奇才,非但武功绝世,居然还能写得如此一笔好字,真令人钦佩了!” 不知不觉之间,她对白如云的印象文加深了许多,哈小敏此时却黯然地坐在一边,她眼看着自己的心上人,竟和青萍有说有笑,却连自己正眼也不看一眼,心中那份酸味和难受可就别提了, 正自暗暗神伤,却觉身后一股冷风吹来,哈小敏忙回过头来,却见门口处纵进来了一人。 仔细一看,竟是墨狐子秦狸,这怪老道今天竟也改了一下装束,他换了一身浅灰色的大道袍,一双大袖拖下老长,足下是高筒白袜,黑缎的芒鞋。 哈小敏从来就没见过墨狐子秦狸像今天这么打扮过,此时见状,不由一怔,忙由位子上往起一站,恭恭敬敬地向着墨狐子秦狸行了一礼叫了声:“老前辈来了?” 墨狐子秦狸,好似特别对这哈小敏有好感似的,闻言后咧开大口嘻嘻一笑道:“么娃,怎么你一个人坐在这里?他们呢?我是说小鬼头到哪里去了?” 哈小敏气得一嘟小嘴,方由位子上一站,却见青萍由厅外跑了进来,对着墨狐子秦狸,鞠了一躬,说道:“老……前辈!啊!老道,您老人家来了。” 白如云此时已由外面进来,墨狐子哈哈一阵大笑,但当白如云进来之后,秦狸的目光,却痴痴地凝视他的徒弟。 他一直是如此的,仿佛他的生存,有一大半是为了这个徒弟,只有一小半才是属于自己的。 他用着深湛的目光,注视着白如云,半天才叹了一口气,道:“小鬼头,我没想到你还这么隆重,居然在这水镜轩大宴群侠;告诉我请了些什么人?” 白如云上前一步,激动地执起秦狸一手,脸上荡漾着真挚的表情,这是多么亲热的表情啊。 只是这年轻人的脸上,除了那深湛的目光似乎毫无保留地传递了他的感情以外,别处依然是冷冷的,然而确能使人深深地相信,他这份感情是如何真诚啊I墨狐子被徒弟如此的表情,看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伸出蒲扇大小的手,在白如云背上重重地拍了一掌,道:“不要这样!我还没走呢!” 白如云点了点头道:“我并没有请什么人,只是请了二三知己而已……” 哈小敏听得不禁秀眉一扬,她心中早已喜之不尽地暗自想道:“原来他已把我当成了知己哩!” 墨狐子秦狸又是哈哈一笑,纵声道:“做得好!小鬼头,酒逢知已千杯少……我老人家今夜要大饮一番了……” 说着他似乎又有些忌讳地摸了一下头,红着脸,呐呐地问白如云道:“小鬼头!你…… 答应我么?只喝这一次……” 老道的脸上带着渴求之色,语到最后,声音都几乎有些抖了,就好像是一个老乞丐,在向一个路人乞食一样的…… 白如云低下了头,良久抬起了头,展出一口编贝也似的细牙,笑道:“老道!今夜你可以放量地喝酒,我不管你能喝多少,随你便如何?” 墨狐子秦狸喜得一串大笑,飞扑到了白如云身前,张开两臂,把他这徒弟抱得紧紧的,喜得咧开大口连连道:“好极了……好极了……” 青萍见状,不由暗自发笑,心说:“这真是一对奇怪的师徒呀!” 墨狐子秦狸紧紧抱着白如云不放,良久还是白如云挣开他的双臂,他拍了两下手。立刻由侧边的通门内,闪出了南水和北星,白如云对着他二人一笑道:“现在关照厨房,开始上菜了……” 二小鞠了一躬,各道了一声“是!” 正欲转身离开,白如云忽然叫了一声:“慢着!” 南水忙回过身来,他发觉主人今天脸上,竟带着笑容,这是极不常见的现象,由不住暗忖:“什么事,他今天这么高兴呢?” 白如云唤回了南水,又关照他说:“你到后池里,去把我存放的那一坛老茅台拿来,先不要开封,知道么!” 南水答应了一声是,他脑中不由想着:“他们今天还要喝酒哩!” 北星在后,也不知主人唤南水进去有什么事,不由在南水身后伸头探脑!当他听到唯一的一句话,那就是甫水所回答的一声“是”。 于是他连忙重复了一句:“是!” 白如云一挥手,二小连忙掉头如飞而去。 墨狐子秦狸此时不待徒弟再让,已走到那紫玉桌旁,拉开一张椅子就坐下了。 白如云要在乎日,或许会毫不客气地叫他再站起来,但是今天,老道马上就要离开自己,他不由想:“今天,就让老道随心所欲一次吧……” 想着也就朝着伍青萍和哈小敏道:“你们也可坐下了,一会儿菜就来了……” 说着他先走到青萍身前,将座位拉开了一尺,道:“姑娘请坐!” 青萍不由心想:“他还是懂得礼貌的呢!” 想着微笑着道:“谢谢你!” 白如云也就自己坐下了,不想才一坐下,却被老道一把给扯住了。 白如云不由一怔,再看老道,竞是白发怒立,赤红着双目怒道:“小东西!还有么女儿呢?” 白如云不由俊面一红,他不得不走到哈小敏身前,低着头,把一张紫檀木的大椅拉开,扭身就走。 哈小敏用着怜爱的目光扫了他一眼,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小云哥……” 她似乎早已习惯了白如云的冷漠,并不像一般少女那么的脆弱和伤感。 同时也更深深地幻想着一个意念,她相信早晚有一天,白如云会爱她的。 这种情形看在青萍眼里,心中却是十分为哈小敏难过,她脑中不停地在想;“为什么像哈小敏这么一个美丽女孩,会得不到白如云的欢心呢?” 哈小敏坐下后,立刻亲切地拉起青萍一只手,笑眯眯地道:“萍姊,我知道小云哥的酒坛放在哪里。”” 青萍笑问道:“在哪儿?” 哈小敏先笑着看了白如云一眼,再用手一指池面的那一头,说道:“那坛老茅台呀,就是在那个池子内的泥巴里面,已经放了好几年……” 白如云不由一惊道:“咦?你怎么知道?” 哈小敏扫了他一眼,露出了一对酒窝,又回到青萍面上,笑眯眯地道:“我当然知道咯……” 一旁的墨狐子秦狸不由咽了一口唾沫,向哈小敏道:“你看到有多大一坛?” 哈小敏抬起玉手,比了一个挺大的姿态,笑道:“差不多这么大。” 白如云不由低下了头,他咬着牙,心中却暗暗在想:“这哈小敏讨厌就是在这个地方,别人如果认为是一件新奇的秘密,她总是要事先给泄露一下,看样子,以后做什么事,都要防着她一点才好!” 四人正在谈话之间,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阵琴声,那声音若断若续,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好像就在眼前。 声调之美,音韵之柔,却可以说是到了鼓琴者至高的境界。 众人都不由一惊,哈小敏首先离座笑道:“爸爸来了,他叫我去接他呢。” 说着一拧腰,已先蹿窗而出,青萍不由惊道:“是琴魔哈古弦老前辈么?” 墨狐子秦狸点了点头道:“除了他,谁还能弹得这么好的琴?” 此时白如云也离座而起,青萍自然也站了起来,只有墨狐子秦狸依然是坐着不动。 遂见柔红幔帘启处,由窗外飘进二人,为首之人,是哈小敏。 她身后却笑嘻嘻地飘进来一个又矮又丑的老人。 这老人一副怪样,面色血红,满头银发,一双大耳,又厚又长,几乎垂向了两肩。 他身穿着一件古铜色的缎质长袍,由后而前,斜挂着一具七弦古琴。 琴身高有三尺五六,一色的古铜色,久年的模弄,已被磨得光华锃亮,尤其是那七根琴弦,都成了银白颜色,闪闪地发着银光。 这老人一进门,哈哈一阵大笑道:“今天什么事,还请客?” 白如云此时已走上一步,嘻嘻一笑道:“老魔头怎么到现在才来,我们已预备吃饭了呢!今天是为老道饯行,他明天一早就要出去了……” 琴魔哈古弦皱了一下眉,看了秦狸一眼,嘿嘿一阵笑声道:“老道要走了,这倒是一件新鲜的事……那今天得好好热闹一下才好!” 说着就自行走到桌旁,挨着墨狐子秦狸坐下,此时哈小敏在一边叫了声:“爸爸!” 哈古弦正预备跟秦狸说话,闻声一翻那双怪眼道:“什么事?” 哈小敏笑着一指青萍道:“这就是昨天我给你老人家说的,我拜的姊姊,她名字叫伍青萍!” 琴魔哈古弦哦了一声,当时上下看青萍几眼,青萍只好再重新站好,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弟于伍青萍参见老前辈!” 哈古弦哈哈一声大笑道:“果然是个好孩子,怪不得把小鬼头给迷住了,真比我们小敏强!” 说着用手往空按了按笑道:“姑娘你坐下!” 青萍立刻就觉得有一股绝大的劲力逼着自己,不由自主地噗通一声坐了下来,一时羞了一个玉面绯红。 哈古弦想是错估了对方功力,也不由怔了一下,白如云见状轻轻一笑道:“老魔I你手上轻着点儿,伤了我的朋友,我可是不依……” 琴魔哈古弦闻言后,愈发是纵声大笑了起来,青萍在他的笑声里,羞得粉险通红,忙把头低下了,心中不由又想道:“好!又是一个怪人……” 墨狐子秦狸皱着眉看了哈古弦一眼,冷笑道:“老怪,你一来不是吵就是笑,要笑最好到外面去笑去,省得烦人!” 琴魔哈古弦笑声突止,两弯浓眉一剪,哼了一声道:“老道,今天是为你饯行,可别弄得大家不痛快,最近我发现你的脾气是愈来愈怪了,简直变得是不通人情世故了……” 青萍不由一惊,心想墨狐子秦狸定会勃然大怒,谁知那秦狸反倒嘻嘻一笑,用手在哈古弦背后拍了一下道:“算了吧老魔,你还不是一样,今天我们不吵架,隔一天我们得好好谈谈。” 琴魔哈古弦也转怒为笑地点了点头道:“好!隔日我一定斗斗你,今天咱们是不辩嘴。” 说着话就见红帘开处,北星双手捧着一个白瓷的大罐儿,走到桌前,小心地把这瓷罐放至正中桌上,却听得这瓷罐之中,瑟瑟直响。 哈小敏首先忍不住笑问道:“小云哥,这里面是什么?” 秦狸已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揭那盖儿,却为白如云用手给按住了,他目光转向青萍笑问道:“姑娘你猜猜里面是什么?” 说时北星南水已双双在各人座前,摆好了杯箸,南水还捧了一个挺大的琉璃盆儿,往桌子上一放,众人见内中分了八个格儿,各盛以醋、酱、姜、油、辣五味和三种菜沫儿! 青萍不由皱了一下眉道:“这是什么呀?还是活的呢!” 墨狐子早已馋涎下滴,急得直咽口水,哈古弦也不由直接下巴,这两个老怪,都是以好吃出名的,他们并且都已知道这坛子里是什么东西了,只是却迫不及待地在等着。 这时哈小敏却抢先笑道:“我知道,一定是蟹。” 白如云不由看了她一眼,心说:“你真聪明,又被你说出来了。” 当时手执牙筷,轻轻地在那瓷罐之下推了一下,青萍见竟是一个小火门儿,此时被白如云这么一推开,进了气,立刻冒出了火苗,隐隐尚听得咕噜开水的声音。 这时秦狸已揭开了瓷盖,青萍向内中一看,不由大感新奇。 原来竟是十二只大蟹,在罐内横七竖八地转着,它们是被浸在浓浓的绍兴酒内,酒中尚浸有茴姜。 想是这些醉蟹放浸的时间已经很久了,早已醉态晕然,纠缠在了一块。 就在这些醉蟹旁边三四寸地方,有一空洞儿,大约半尺见方,此时正蒸蒸地冒着热气,水已在下面开沸得咕噜噜直响。 可是,这群螃蟹和那个洞之间,有一层极细的钢丝网儿隔着,使他们不敢通过。 白如云用筷子把那层网子往起一抽,立刻就有螃蟹醉醺醺地爬了过去。 遂见噗通的一声,跃下那洞中,微听得那只醉蟹在内中挤命挣了几挣就不动了。 墨狐子哈哈一笑道:“要趁热趁嫩吃才有味,我不客气了!” 说着牙筷挑处,又把那跌下的蟹挟了起来,众人见那螃蟹,身上已成浅红之色,最奇的是,周身骨壳,俱已碎成一小块一小块。 吃时可毫不费力分片而食,俱都称妙不已! 这时琴魔哈古弦已率先拌好了佐料,方放下碗,却被秦狸嘻嘻一笑,顺手拿过道:“老怪,谢谢你了。” 说着双手齐下,把那醉蟹撕碍一团糟,肉黄混淆,齐浸入佐料之内,就口大咳,连连叫好。 哈古弦不由气得直翻自眼,方要把碗夺过来,白如云已送上一碗拌好的,又挟过来一只熟的醉蟹,不由咧口一笑道:“小鬼头,有点意思!” 说着竞也和秦捏一个吃相,双手齐下,就口吸吮得滋滋有声。 青萍连看二老这份吃相,不由食指大动,当下自己也就所喜的佐料,拌调了半碗。 那些喝醉了的螃蟹,接二连三地往那热洞里跳,炉火正旺,滚下的不待一会儿,就差不多熟了。 原来这热洞中尚有一层细网,紧挨着水面,跌落的醉好落于其上,于是就像蒸笼也似地蒸了起来。 其上有覆盖儿,盖上之后可令螃蟹不会下坠,蒸气温度通常蒸笼高上数倍。 青萍和哈小敏俱如法炮制,正吃得津津有味,白如云忽回头叫了声:“拿酒来。” 却见南水双手抱捧着一个瓦坛来,秦狸又抢着下位接过,把坛口封泥揭开,还有紧缠着的铁线和胶泥,墨狐子秦狸开了好半天才打了开来。立刻就有一股极浓醇的酒香,从坛中传出,琴魔哈古弦不由放下杯着,一连狂吸了几下道:“好酒,好酒!” 琴魔哈古弦说着竟也离位凑了上去,白如云生怕二老又为抢酒起了争执,忙离位从墨狐子手中把酒坛接过,吹开表面沫泡,立刻现出清可见底的酒面来。 他先把酒注入银器之中,然后,再逐个地斟上一杯,二宏早已仰颈而干,大呼快意。 白如云见他们喝得太厉害了,不由阻道:“你们现在如喝醉了,以下的菜还多着呢,看你们怎么吃得下?” 此时南水北星,俱把桌子上杯盘残壳清理一净,又重新摆上—份干净的杯箸。 此时夕阳西下,天光黯然,白如云一笑道:“等月亮出来时,再正式入席吧,借此余暇,我们不妨凑凑趣儿!” 说着回头看了南水北星一眼道:“我平日传你二人的轻功,你们练得如何了?借此机会,你二人不妨表演一下,各自在这水面荷茎之上,较量一番,看看谁功夫强?” 南水闻言嘻嘻一笑,北星却胀红了脸道:“我……我不要!” 白如云皱了一下眉道:“为什么你不要?你不是也学了吗?” 北星的脸更红了,他看了四周的众人一眼,显得很忸怩地嚅嚅动了一下嘴皮,呐呐地说道:“我……打……不过他!” 白如云不由骂了一声:“没出息,打不过也要打!” 北星只好红着脸退下,南水此时已在整理着身上衣服,北星也只好照样整理着。 青萍不由不忍地看了自如云一眼道:“北星打不过南水,你为什么还偏要他去打,不是叫他受罪么?” 第六回醉语心声春蚕作茧 白如云看了她一眼,微笑着眨了眨眼,青萍心知有意,当时也就没再多问。 此时喝得已有七成醉的墨狐子秦狸不由纵声大笑道:“北星!不要怕他,去给他打去,我保证你摔不着就是了!” 北星正在愁眉苦脸地紧着腰带,闻言不由一喜,因为他知道,平常这怪老道,一向是对自己最好,今天他既然对自己这么说了,—定是错不了。 当时不由愁眉一展,胆力大增,青萍和哈小敏俱已听出那墨狐子秦狸颇有暗助北星的意思,不由心中都存着稀罕,暗存一观那秦狸到底怎么暗助法的心理。 此时青萍心中才明白,为什么白如云一定要北星上阵的道理。 她偷偷地看了白如云一眼,后者也正以一双智慧的明眸看着她,各自作了—个会心的微笑。 南水远较北星聪明,人也机灵,所以论武功来说,他确实已得了白如云的真传,北星虽远比他愚笨,然而他却有一副极好的根骨,若以武功一道论之,固然他学起来远比南水吃力,可是只要他学会了,永远就不会忘记,可说是脚踏实地,将来如果再肯下功夫,成就绝不会在南水之下的。” 二小都有一副好强的个性,平日是谁也不服谁,论轻功,北星虽然较南水略次一筹,可是论掌功,南水又似较北星稍逊一些。 此次在众人面前,自然都想一分胜负,好为自己争一些光荣。 二小整理完毕之后,一齐走向白如云面前请示,白如云含笑探手入怀,摸出了二十粒木球儿,球外都涂着黑色的油漆,看来光亮异常。 这是他平日教二小练功夫时,自制的暗器,用时可按铁莲子、五芒珠、亮银丸等打法,只是全系木制,若非有意贯以真力,中人却无大碍。 白如云各分给了十粒,用手向眼前地面一指,对二小道:“这整个生着莲茎的池面,都是你们比试的范围,你们可以任意着足,只是不许出这范围以外,还可以对发暗器,发完十粒为止!” 二小领命后各自退下,南水看了北星一眼道;“我们上去吧!” 北星呐呐地点了点头:“我们上去吧!” 众人都不由被逗笑了起来,南水气得红着脸,当时不敢再多话,只看北星一眼,右手微微一提长衣下襟,身形已如箭也似地蹿了出去。 “嗖!”一声,已纵出三丈四五,单足尖一点,找一根较粗的荷茎,“金鸡独立”式,已把身形给立住了,北星此时也拧动下身,平分着二臂,似一只燕子也似地平纵了出去! 他身形往下一落,倏地一个疾转之势,待身形落在了两根荷茎上,竞和南水立了个脸对脸儿,那足下两根荷茎,被压得弯得像弓似的,并连连摇晃着,北星的脸都吓白了…… 南水见机会难得,口中道了声:“招打!” 只见他向前一耸双肩,已飞扑在了北星身前,北星还不及再重复他的话,南水候地一沉双腕,双掌上用了十成力,直往北星前肋击去! 北星见他双掌来得沉实有力,哪里敢大意,他那张开着的二臂,霍地一收一按,居然在荷茎之上,施出了“按挤力”! 南水向外一划足尖,虚点了一下荷茎,用“揽雀尾”的招式,直取北星胸腹“心坎穴”。 北星“按挤力”一施出,全身已摇摇欲坠,不得已忙一弹双足,向后跃过了丈许。 他身子方一站好,南水又已疾扑了过来,北星向下一矮身子,南水已扑至眼前,就见北星一沉右腕,指尖向外如梭也似地递出。 这一招名叫“海底针”,掌出如飞梭,确实是又疾又快,青萍万料不到,北星居然还有这么一手,不由脱口叫了一声:“好呀!” 南水此时如不上腾,定会被北星这一招逼下荷池,可是他却不那么做。 北星右掌已快贴上了他的小腹,南水忽然一屈双膝,“老子坐洞”式,向后一坐,北星哪知是计,一掌没有沾上,人却向前冲了一步,差一点跌落池中。 白如云看到此,不由点了点头,他口中喃喃道:“北星果然大有进步,这一招用得太好了!” 此时池上二小,一度相接之后,正是一左一右,各自展开身形,倏起倏落,如巧燕掠空也似,一霎时,已把这偌大的池面绕了一周。 此时北星在左,南水在右,又往当中凑了过来,北星因恐南水又先下手,故不待南水足下站稳了,身形恢地腾空而起,在空中头下脚上,好一招“苍鹰搏兔”,直往南水立身处扑了下来。 南水见北星来势太猛,不敢硬接他的来势,忙一抬双臂,施了一招“一鹤冲天”,身形方自拔起,北星已扑了下来,竟扑了个空。 北星连番几招,竟连对方的边儿也投沾着,不由大感不是味儿。 此时身子甫一落下,已探手入怀,摸出了三粒木丸儿,就着他下落之势,就见这北星往下一伏身,“犀牛望月”式向下一探上身,右腕突地向颈后一翻一扬,口中喊了声:“南水!” 南水方自一惊,这三粒木球儿,已由北星掌中脱手而出。 一出手,连成一线,却是齐立着一排,直往南水身上上中下三处要穴上袭来。 那琴魔哈古弦看到此,不由哈哈大笑道:“好小于!真有一手!” 这三枚木球如电闪星驰也似的,一闪已至南水身前,南水身子尚未落下,身在半空之中,想躲开北星这一掌三丸,却不是容易的事了! 青萍和哈小敏都不由惊得叫了起来。 南水惊慌之中,只见他一卷长袖,将最上一枚木丸挥落,同时盘左手,“海底捞针”,将奔腹中的另一枚捞在了掌心。 同时踢右腿“叭”的一声,把最下一九木球也给踢得飞在数丈以外。 一举手之间,南水已把这三丸木球给收拾了个干净,可是他也不由吓了个脸色苍白。 下落的身子也因失去重心,一连跳了好几根荷茎才算拿桩站稳。 南水见北星身形已耸耸欲动,不由有意向后一转,果然北星接踵而来。 他目光后扫,见北星已跟上了步位,不由有意装着身形向前一栽,口中“啊呀!”地惊叫了一声,看似足下一个踉跄,北星方自一喜。 忽见南水右手向后一挥,样子虽像是一个栽势,却合了“孔雀剔羽”的一记绝招,他口中叫了那声“啊呀”之后,却连着道了声:“打!” 一枚黑木球儿,由他掌心甩手而出,快同电闪星驰也似的,直往北星的前心打去。 北星因无防之下,相隔又近,当时不由吓了个失魂落魄。 就在这时那座上的墨狐子秦狸,忽用手一指池中二小道:“北星真行!” 那枚黑木球儿眼看已快打在了北星前胸,说也真怪,就在墨狐子秦狸这一句话方一出口,那球儿竟突然向左一偏,接着北星衣边打了过去。 众人之中,除了哈古弦和白如云以外,哈小敏和伍青萍,真不知这木球儿怎么拐了过去。 北星本人更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南水满以为这一招“孔雀剔羽”,定能将北星逼下水去,却不知如何眼看已打上了,竟会突然拐了弯。 他心中虽万分惊异,可是尚没想到其他,只以为自己手劲弱了一点,只要再加一分力,北星一定被打中而落下水去了。 南水想着不由深为后悔,当时依然向前蹿着,同时已偷偷探手入怀,这一次却是摸了一大把木球儿,墨狐子秦狸嘻嘻一笑! 他手中本拿着一只螃蟹的大蟹钳,在口中吸吮着,此时想必肉已食尽,却用右手拇食二指,把那残壳捏成了极小的一堆碎片,在掌心盘弄着,一双精光四射的阵子,却是目不交睫地注视着池中的二小,看到精采处,竟是仰天大笑不已。 这时北星,南水又交手数度,南水依然是起腾捷快,可是北星已有气势衰弱之态,不时面红气喘。 这时南水往右落下,北星斜刺里猛然扑到,猛见他双掌向前一探,全身下伏,口中又大喝了一声:“打!” 只见他双掌齐出,竞把余下的七枚黑木球几一齐打了出去! 这一掌木球是按满天花雨的打法出手的,一出手像一窝蜂也似的,朝着南水全身上下,一涌而至。 南水不由蓦然吃了一惊,他身子是背着,此时口中叫了声:“来得好!” 只见他反身甩掌,以“倒打满天星”的暗器绝招,将掌中事先扣好的木球儿,全数挥了出去。 只听见当空一阵叭!叭!相击之声,纷纷击成了木粉,像下雨也似地落向了池面。 南水这一掌挥出九枚木球,除了七枚和北星打出的七粒在空相击以外,另外余下两粒,却是并排着,挟着一股劲风,宜往北星前额两肩上直袭了过去! 北星万万没有料到,这么厉害的“满天花雨”手法,居然没有伤着南水! 竟不知道他掌中早已扣好了暗器,看来自己确实是大大地失算了。 这两粒木丸儿,一霎那已飞近眼前,北星惊讶地“啊呀!”叫了一声。 青萍眼看着这一次北星是万万难以再逃开了,不由急得往起一站。 却见一旁的墨狐子秦狸,忽然伸出鸟爪也似的枯手,往空弹了几下指甲,发出“嗤! 嗤!”的几声细响,他一面张着大嘴道:“好厉害!” 白如云却见老道弹指时,有丝丝极细的白光,破空而出,若非是自己用心观察,定是看它不出,当时已知墨狐子秦狸,竟以武林绝学、“弹指神功”,把事先捏碎的蟹壳,弹了出去暗助北星一臂之力。 果然那两枚木球儿,眼看已打上了北星的身上,倏地就空“赫赫!”一阵细响,竞被斜着错开了尺许,依然是连北星的衣边也没沾着。 这一来非但是南水心中一动,就连北星自己也是暗吃了一惊,深觉得这事情太离奇,当时忙回身往大厅看了一眼! 南水更是口中嗅了一声,当时在荷茎之上一振双臂,以“巧燕钻天”的身法,拔起一丈四五尺直往这石厅廊边上纵过来。 这时那沉默良久的琴魔哈古弦,忽然哈哈大笑了一声,道:“老道太偏心了。哈哈……” 他说着忽然伸出一指,往那七弦古琴琴弦上一挑,但听“铮!”的一听脆响,众人俱都觉得心神为之一荡,他这挑一下琴弦可不要紧,就听得那尚在池面上的北星口中啊呀了一声。 紧跟着“噗通!”的一声,水花四溅。 那北星竟自双腿齐掉下了水中,青萍不由心中大吃一惊。暗忖:“好厉害的哈古弦,这分明是已把内功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竟能借着琴声,把内力带出,令北星足下荷茎折断,这种神乎其技,真足以骇人了。” 就在北星落水的霎那,一旁的墨狐子秦狸一声长啸,只见他单手一按那紫玉桌缘,身形却如箭也似地陡然拔空而起。 简直比电还快,只一腾身已起至半空,尚离那北星足有丈许,就见这秦狸平空向下一探双臂,平伸着蒲扇大小鸟爪也似的双手,凌空一抓一抖,北星偌大的身子甫一落水,竟被像皮球也似地抛了起来。 北星已吓了个忘魂,在空中“鲤鱼打挺”一拱背脊,倏分双臂,已轻飘飘地落在了石台之上,只是他已吓得面无人色。 墨狐子秦狸此时也在空中一坐枯躯,又像旋风也似地回到了原来的座位。 这种来去如风的动作,总共只不过是弹指之间,伍青萍和哈小敏都不由看得膛目咋舌。 就连一旁的琴魔哈古弦,见状也不由老脸一红,遂堆下笑脸哈哈一阵大笑道:“老道,可真有你的!” 墨狐子秦狸此时一看北星,虽然身上尚未被池水所湿,只是双脚自膝以下,全被水浸湿透了,当着众人的面前,这就算是自己输了一招,不由回眸怒视了琴魔哈古弦一眼,满头银发一阵耸立。 他冷笑着哼了一声,对哈古弦道:“老魔头,算你占了个便宜,我们往后还是没完。” 北星和南水,此时在石台上相顾黯然,他们至此才晓得原来两位老爷子,竟是借着二人斗开了功力来了,都不由冒了一身冷汗。 白如云见状,不由哈哈一笑,手一挥二小退下,他扭过脸来,用那双精光四射的睁子,扫了墨狐子秦狸和哈古弦一眼,遂收敛了笑容,冷冷地道:“你们真是好兴致,好好的一场比试,被你二人弄得乌烟瘴气,真是扫兴之至!” 墨狐子秦狸立刻堆下笑脸,用着温和的语调,嘻嘻一笑道:“小鬼头,你别生气,我们这是比着玩的,你看现在月亮已经出来了,我们吃饭吧,要知道今夜是欢送我啊!你可别惹我不痛快。” 白如云本是满脸不愉之色,此时间言后,果然重新换上了一层兴奋之色,重新走到后面关照厨房上菜。 于是各人就位,南水北星重新又换了一件衣服,像是没有事一样,摆好杯箸。 这一席饭,直由上月一直吃到了月上中天,墨狐子秦狸和琴魔哈古弦二人,早已经吃得酩酊大醉,俱都爬伏桌上,烂醉如泥。 就连白如云,也喝得东倒西歪,勉强尚能支持着答话而已。 青萍和哈小敏,因不擅饮酒,各自仅仅喝了少许,俱都玉颊纷红,只是神智如故。 青萍不由深为感叹,这白如云可真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因为她所吃的每一道菜,无不是市街上极难一见的珍品。 举凡熊掌、燕窝、鹿脯、鲤唇无不俱备,而且烹任迥异,其味无穷,至于参翅鳗蟮、鸡鸭鹅鹑更不用说,即使是帝王官府,也不见得就能够吃得如此齐全,青萍每吃一样莱,都不由暗暗叫一声绝,偶尔问他一句,白如云却会不厌其烦地一一为之讲解,这又令青萍明白,原来他非但是文武全才,即使是吃食一道,也有超人的见解,和独到烹饪秘诀,由是芳心更加深了一层对他的好感。 看看已过了午夜时分,雾冷月寒,秦狸和哈古弦早巳伏案大醉,玉案上杯盘琅藉,白如云才命撤去席面,当时叫北星和南水,先把墨狐子秦狸扶进后室安歇,这才醉醺醺地对哈小敏说道:“小敏,你也该扶你父亲回去了……天太晚了!” 哈小敏虽满心思和他多说一会儿,只是芳心里也颇惦念着父亲,听话之后,姗姗由位上定下,她红着脸对白如云侵吞吞地道:“小云哥,谢谢你今天的邀请,今天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天了。” 说着她把琴魔哈古弦由位子上扶了起来,青萍走过去送了她一程,二女私下里又说了— 番亲热话,这才依依不舍地暂时离开了。 青萍送走了哈小敏之后,一个人又回到了“水镜轩”,却见白如云正趴在玉几之上,见青萍走来,慌忙站起。 但他踉跄的足步,一连踢倒了两张椅子,伍青萍不由大吃一惊。 她连忙赶上去,扶着白如云将倒末倒的身子,急道:“白……白兄,你也喝醉了…… 这……可怎么好?” 说着话,她回过头来,想找北星和南水,只是这两个小东西却忙着清理东西去了。 伍青萍只好勉力地扶着白如云,向前走了一程,当她双腕轻轻搂着白如云结实的身体时,她的脸竟由不住羞得像红柿一样的红了。 忽然她觉得手上一紧,白如云竟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这突然的举动,使得青萍大大地吃了一惊。 她几乎吓得叫出了声,只见她秀眉一挑,方要甩手把白如云的手挣开。 可是当她愤怒的目光,一接触到眼前这个少年人的面上时,她的心竟由不住立刻软了。 月光之下,这年轻人,好一副英俊的神采,他用着火热的掌心,握住青萍的纤手,嘴中断断续续地道:“青萍……送我回去吧!” 青萍怔怔地点了点头,她惊疑地张大了眼睛,因为她第一次听到,白如云叫自己的名字,这是多么深切的称呼;和包含着一分多么真挚的感情的声音啊! 一霎间,青萍感到一种从未感受过的羞涩和惊慌,同时还包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同时她也不愿意细想这问题。 她并没有立刻抽回她的手,只是她的心已跳得很厉害,仿佛她做了一件罪恶的事情似的…… 白如云含糊地用手指了一下那丛竹林之后道:“我……还是我……我自己回去……吧……” 青萍见他几乎是不能举步,知道确实他是喝醉了,不由微微一笑,道:“不,还是我送你回去的好。” 说着她用手一挟白如云腋下,娇躯扭处,已快如星丸跳掷般地,倏起倏落地直向竹林深处,驰了过去。 青萍挟着酒气薰天的白如云,展出上乘轻功提纵之术,已扑向了竹林之后。 这一行进始看清了,林后有一座建筑极为精致的小楼,掩饰在老竹枯梅之间,环楼更有巨松数十株,多是苍劲参天,夜风一过,发出清心悦耳的一阵松涛之声,令人心神为之一爽。 两盏碧光欲流的琉璃灯,悬在小楼的前廊入口处,散发出清淡谈的光芒,映着这楼台上下景致如画,再和当空的皓月一对衬,愈发令青萍心中暗晴叫了一声:“妙啊……” 只是她此时满心全在自如云的身上,哪里还有雅兴再去观赏这一幅秋宵上明月的绝妙图画…… 白如云仍然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她觉得他的手不停地在颤抖着,足下更是斜七竖八蹒跚而行,想不到平日生龙活虎一般的白如云,醉后一如常人,这足令青萍对“酒”而感到可怕了。 她这么半搀半抱地行着,远比抱着他更为难行,只是,她又如何能去抱他呢? 于是当她扶着他沉实的身子,行至那几棵楼前的巨松之时,已禁不住娇喘频频,脸上都累出汗珠来了。 不得已,她只好暂时先把白如云扶倚在一张石椅之上,轻轻拍回了白如云握着的手,而白如云只翻了个身子,他口中仍断断续续地呼唤着:“青萍,……你不能走,你……” 一旁的伍青萍不由一阵心酸,差一点连眼泪都流了出来,猛然心中想道:“原来他是如此热情的一个人啊……” 想着她低着声音安慰他道:“白兄……我没有走呀,你喝醉了……” 白如云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依然喃喃地诉说着,他那富有男性磁力的声音,断断续续地由他口中吐出,而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有力的针,刺扎在青萍的身上,深深地刺入了感情的深处。 她流着泪俯视着他,却不由暗忖:“也许他有满腹的忧郁,今夜就让他倾吐一净吧!” 想着方把他身子往里扶了一下,白如云已情不自禁地倚入青萍的怀中了。 青萍不由自主感到一阵羞涩,方以右手向外轻轻一推他,却见不远处“唰!”、“唰!”的两条黑影,略一闪动之问,已扑向了自己身前。 青萍不由吓得猛往起一站,却见那前头的黑影,猛然将身形一顿,口中招呼了一声,道:“伍姑娘,是我……” 接着那人影之后,又闪出了一条人影,用着同样的语调,把这句话也重复了一遍,“伍姑……娘……是我!” 青萍才看清了,竟是南水北星二人,此时已将食具归置好后,追寻而来,伍青萍不由得玉面一红,含羞地对着二人道:“你们少爷喝醉了,正好,你们两个扶他进去吧!” 南水北星一齐答应了一声:“是!” 白如云此时真可说是“烂醉如泥”,一任南水北星二人搀着他蹒跚地往那幢小楼行去。 青萍注视着他们背影良久,直到他们消失在那小楼之后,才痴痴地转身而回。 可是她脑中却深深地种下了白如云的影子,尤其是白如云方才所说的那些话,此时在她内心起了极大的波动…… 她用手支着自己昏倦的头,望着竹楼前的那一池莲梗,在微风之中婆婆晃动…… 无数的编蛹由楼前飞翔而过,深湛的往事在它们那些黑色的翅膀之下展开…… 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深深地觉得自己简直是完全变了,多少年以来,青萍只是一个任性任情的少女,就从来没有静下来,真实地去想些什么,尤其是去想一件关于男女之间的所谓“情”字。 在她初来之日,对白如云几可谓是恨之入骨,真恨不能一刀把他杀了。 可是慢慢地她觉得白如云不如她所想的那么坏,慢慢地白如云在她脑中,已经不坏了。 最后这个少年人的影子,竟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谱儿上,她非但不去恨他,却深深地同情他了,可是每当地一想到自己如今的立场,再一想到父亲和那位未婚的丈夫,她就似把自己抛入了冰穴之内,立刻会变得冷静异常! 此时天边的白云,被天空的皓月自上而下,照射得如同镶了一圈银边似的。 青萍痴痴地凝视着,竟不由自主地淌下了两行眼泪,她如今真是深深地陷入了感情的网内。 忽然她想到,父亲和龙匀甫,也许不久就会来了,那时自己到底怎么办呢? 他们两边见了面,又岂能善罢干休,真是要打起来,自己到底帮谁好呢? 想到此,伍青萍党吓得连用也不流了,她深深地理着两弯黛眉,暗想着,白如云不是一个坏人啊……像这么一个人,我又如何能忍下心,真的令他受到龙匀甫的仇杀呢? “我得想个法子救救他……” 青萍这么想着,愈发是心事重重,最令她担心的是,这两天白如云竟在自己心目中,有了显着的变化,说一句明显一点的话,青萍已发现自己,渐渐地对这个怪异的少年倾心了。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低低地诉道:“这是不可能的唷……” “可是……我又能够怎么办呢?” 忽然她心中一动,暗忖:“我何不此时走了算了……” 这问题果然使得她心中大大地动了一下,她想到此时老道和白如云都已醉了,又有谁再来管我呢? 可是,不知怎么,她竟犹豫起来了,最后她咬了一下满口的银牙,暗忖:“我还是走吧,赶快告诉父亲和龙匀甫,叫他们不要来了,否则怎么办呢?……” 想到此,她擦了一下流在限边的泪,忙站起身子,那小舟,竟仍在楼下水面之上,平日水面上是没有小船的,而以青萍的轻功而论,像这宽有数十丈的水面,是万万没有方法能渡过的! 而今天南水北星,竟只为主人喝醉了,而一任小舟被青萍自乘而回。 青萍愈发认为机会难得,当时略微犹豫了一会儿,遂解下了佩剑,系好肩后。 她此时真想失声痛哭一番,她多么不想离开白如云啊……只是,如不离开他,以后事情,将今她不敢去加以想像。 最后她叹了一口气,低低地自语了一声道:“白如云……我走了……我永远忘不了你……” 说完这句话,她不再犹豫,一纵身已蹿至这座小楼的楼边,看准了那叶小舟,只一飘身已如同一片落叶似的,飘到了船身之上。 正要动手划桨而去,忽然她觉得身后一冷,不由暗里心中一动,忙背手向后一摸,禁不住大吃一惊,原来那口背好的宝剑,竟会不翼而飞了。 这一来,伍青萍可真是吓了个不轻,忙回身一看,四下只是静荡荡的水面,哪有任何踪影? 青萍不由差一点惊出了声音,当然还只以为自己也许是失神大意,将那口剑忘在了上面,不如上去看一看好了! 想着一振双臂,以“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陡然拔起,落向那竹栏之内。 目光扫处,果然那口剑好端端地搁在几面之上,青萍不由暗笑道:“惭愧!” 想着忙上前,将那口剑小心地系好在背,翻身蹿上了竹栏,方欲飘身而下,只是向下一看,不禁惊了个膛目结舌。 原来此时水面平静无波,只是,竞失去了那叶小舟,这一来,青萍不由吓了一跳,心中是又急又惊,暗忖:“莫非今夜是闹鬼不成?” 只是水面上既没有小舟,却是走不成了,青萍不由环目向四下一望,哪有那小船一丝踪影? 她不由心中暗暗折服,这操舟人手法之快可真惊人,自己反身找剑,总共不过一来一往的极短时间,他就能在这一点空档之时,把这小船丝毫无声地摇开,就这一点,自己已是万万莫及了。 想着心中愈发惊疑不止了,正望着那一池清水出神的当儿,却听得背后一声冷笑道: “不要再动歪念头了……” 伍青萍不由打了个箭步,沉臂转身往这背后发话人一看,不由又羞又气。 原来不知何时,那墨狐子秦狸,竞好好地坐在了自己这间房中的藤制靠椅之上,他笑嘻嘻地看着伍青萍,手中还拿着一口宝剑。 青萍似觉得那口剑极为眼熟,不由反手往背后一摸,这一摸禁不住玉面上红。 敢情方才紧紧系好的那一口剑,此时竟又到了对面那老道的手上,怎不羞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是用一双澄波深眸,痴痴地凝视着对方。 墨狐子秦狸嘻嘻一笑,由位子上站起,把那口剑连着鞘儿,向那墙头上随手一抛,无巧不巧,剑带儿正套在了钉子上。 青萍在一旁,直看得暗里咋舌,心说:“好家伙,这老道的本事,简直是不可思议…… 一向是不出室门一步,今夜里突、然到我这里来,又有什么事找我呢?” 想着不由大着胆子,始起头问道:“你老人家深夜来此,是否找后辈有事交代呢?” 墨狐子秦狸,手漠着他那垂在胸前的长须,哈哈仰天一笑,先不答她的话,反困向她道:“女娃娃,我没问你,你反而先问起我来了,我问你,你这么神色匆忙,是上哪去呢?” 青萍不由脸色一红,当时呐呐地道“我……我……” 她本想照实说出,可是不知怎么。那句话竟是出不了口,墨狐子秦狸突然一睁双目道: “你也不要瞒我,我知道你想逃走,是不是?” 青萍不由低头不语,墨狐子秦狸见状自鼻中哼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按说这是小鬼头自己本身的事情,我老道是不愿多管的,可是娃娃——” 说着墨狐子眼中射出两道异彩,他那满头的银发;竞也都突然地立了起来,看样子和他往常生气的样子是一模一样。 青萍曾眼见过他和白如云生气的样子,此时见他如此,不由吓得往后一连退出了好几步,墨狐子秦狸似强压着满腹盛怒,炯炯有神的双目注视着青萍,良久才恨声道:“可是小鬼头对我太好了,这一辈子,我却给他的太少了……” 青萍不由心中暗忖:“奇怪,他那一身本事,不都是你教的么,怎么又会给他太少了?” 想着把一双又黑又大的眼晴,重新往墨狐子秦狸脸上注视了去。 墨狐子又点了点头:“我曾经自己发过誓言,一定要为小鬼头物色一位理想的媳妇儿……可是,我喜欢的,那小鬼头偏不喜欢,他竟看中了你,这几天以来,我私下里,曾注意到了,这小鬼头竞是茶饭不思,可见爱你之深了……” 说着这怪老道重重地叹了一大口气道:“凭良心说,我徒弟弟哪点不好?女娃娃你说。” 青萍不由眼圈一红,竟淌下泪来,由不住双腿一阵发软,竟跪在了墨狐子秦狸的身前,一面失声说道:“老前辈……你……救救我吧……” 墨狐子秦狸见状不由一怔,他往后退了一步,铁青着脸惊问道:“你……怎么了?” 青萍忍不住点点情泪滑腮而过,她抖战着道:“弟子身世,老前辈已尽知,尽管白如云对弟子再好,可是……我又能办呢……家父等不久就要来了,弟子如此时不走,势必将惹一场极大的风波,那时岂不一切都晚了……” 说着她对着墨狐子秦狸拜了一拜,往上一站,口中抖道:“老前辈……还是让我走吧!” 说着她用着那双浸满了泪水的眸子,注视墨狐子秦狸,这怪老道听完青萍这番泣诉之后,面色已转为平静,他冷笑了一声道:“伍天麒有几个脑袋?” 说着他又哼了一声,看了青萍一眼,顿了顿才又接下去道:“我要不是看在他是你父亲的面上,哼……” 说着话,他满头的白发又自耸起,可是,当他发现对面的少女,脸上也带着一层无比的愤怒之时,他又情不自禁地变得和颜悦色地嘻嘻一笑,重新道:“姑娘!你放心!这事情我们自有处理的办法,你只要好好地住在这里就是了!” 青萍不由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在他面前再多说也是没有用,还不如听话的好些,否则定是吃了苦头还不说,结果还是要留下来。 想着只好点了点头,心中却由不住暗自奇怪地想道:“达墨狐子秦狸,明明不是喝醉了么?怎么又会突然醒了?” 她又哪里知道,这墨狐子秦狸,虽然外表不言不动,其实他的心眼最多,人最机灵,故此才有墨狐子这么一个外号。 他明天一早就要走了,又岂能喝得如此大醉,因此只喝了六成,就有意装出一分醉态,故意要南水北星二人扶自己入房,却有意为白如云和青萍留一个单独的机会,他一人回房后,心想那白如云既然如此爱青萍,而自己明天就要走了。 他一向了解自己这个徒弟,他知道就算白如云心里再爱青萍,也定不会轻易放在口中的,而青萍到底知不知道,还是一个问题…… 因此他决心去亲自安置一下,把白如云思念青萍的心意代为转达一下,自己明天就走,心里也可安静得多了! 由此他毫不考虑地略为布置一下,就往青萍所住的这座竹楼,踏波而来。 果然他来得正巧,青萍正自在系着剑,当时由她那种表情和姿态上看来,墨狐子秦狸一猜就知是她想逃走,如何能依得她?因此略施小技,将伍青萍背后长剑取到了手中,置放室内几上。 伍青萍发现时,他又乘着青萍上来取剑的空档,用流星飞袖的功夫,只一挥一双大袖,那小舟在水面之上,就像是一枝水箭似的,“赫!”的一声轻微响音,已射出十数丈以外。 所以青萍待系好了剑之后,又发现小舟也罢了,而墨狐子秦狸竟又在此时,潜身上楼,用“移星换斗”的手法,再度把伍青萍背后长剑取到了手中,这种神技,确实令青萍心中折服。 这时墨狐子秦狸见青萍竟肯听自己的劝说,不由大喜,他惊喜得张大了眼睛,用着兴奋的神情道:“姑娘,武林之中,最重信用,你既说过不走,却要一定遵行呢!” 青萍流着泪点了点头,说道:“老前辈你走吧,在你回来之前,我一定不走就是了……” 墨狐子秦狸抬头想了想,遂哼了一声道:“好!那么我走了!” 说着这句话,墨狐子秦狸那细长身子,就像箭也似地突然拔空而起,直挺挺地直往湖心水面上坠了下去,青萍忙追到栏边,只有一黑影,像星丸也似的,在那一望数十丈的微波水面上,倏起倏落,一霎那,竟完全失去了他的踪影。 青萍怀着一颗忧恐的心,反身入室。 一夜,她都在辗转深思,直到天都快亮了,她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听到水面上,哗哗的一阵水响,青萍睁开眼,却为射进的阳光;照耀得刺眼难睁,着起来已到了正午时分了。 青萍忙下了床,开了室门,走向栏边,却见水面上此时正泛来一叶小舟,舟上站着南水,此时正自翘首上视,一见青萍,不由露齿一笑道:“姑娘早!” 青萍指了一下太阳道:“这是什么时候了,还早?” 南水跟着一振双臂,已拔身数丈,轻飘飘地落在了竹楼之内,朝着青萍鞠了一躬道: “今天早上少爷来过了,姑娘你还没起来,少爷在门外候了一会儿就走了!” 青萍不由脸色一红,笑了笑道:“啊!那你为什么不叫我?我睡得太死了!” 南水伸了一下舌头道:“乖乖,我才不敢呢,我只说话大声一点,就被少爷瞪了一眼,哪还敢再叫你呢?” 青萍闻言心中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道:“白如云可真值得人爱,以后真是怎么办啊?” 想着不由苦笑了笑道:“他找我有什么事,你可知道么?” 南水点了点头道:“早上老道爷要走,少爷本想来约姑娘一起去送他,后来姑娘因没醒,少爷才决定一个人去!” 青萍不由“哦!”了一声,这时南水似想起一事,笑道:“少爷昨天晚上可真是喝醉了,我自从随他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他喝醉了呢!” 青萍不由脱口笑道:“不会喝酒,他装哪一门子蒜阿!这一下可好,醉了可不舒服吧?” 说着反身入室,一面打水清洗一番,南水跟着走到后室,有好几次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青萍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道:“你有什么话要说是不是?怎么吞吞吐吐的,我最讨厌这种样子!” 南水被骂得胜一红,呐呐地道:“姑娘名字可是叫青萍?” 青萍不由脸又一红,因为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在那时是不容许人家轻易出口的,南水竟一语道了出来,这会儿青萍突然觉得又羞又气。 当时翻了一下白眼,方要骂他一句,这南水也自知失口,慌忙后迟一步,一面接着双手道:“不是的……不是我说的……” 青萍哼了一声道:“谁去听你的?” 南水才红着脸低下了头,一面呐呐道:“是我们少爷……” 青萍不由一惊,忙问道:“什么?……是你们少爷告诉你的……” 南水忙又辩道:“不是……不是……” 青萍一挑双眉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不说呀?” 南水这才面上讪讪地道:“是昨天夜里,我听见我们少爷说的……” 青萍不由就觉得脸一阵热,当时低下了头,本想不问,但情窦初开的女孩子,都是一样的,尽管是心中感到羞涩和难以启齿,却仍有一些好奇之感。 青萍当时就是这种心情,她假装着一丝也不解地扬起了脸儿,皱眉问道:“昨天夜里? 昨天夜里,他不是喝醉了吗?怎么会……” 南水抬头看了她一眼,走近了一步,放小声道:“是的,就是少爷喝醉了说的,我听见他一直在叫着青萍……” 说到此,他见青萍把眼一瞪,吓得他忙自改口道:“啊……叫着小姐你的名字,还说,还……说……” 青萍粉面上仍是丝毫不动声色,只是脸上感到有点热热的,可是内心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几乎兴奋得叫了起来,虽然昨夜她已经亲耳听到这白如云这么叫唤过自己。 可是这句话,此时由另外一人的口中道出,却在她心中更生出一些美感和激动,她不知自如云还说了些什么,当时忍不住“哦!”了一声,口中却紧紧地追问了一句:“你真的听见了,还听见他说些什么没有?” 南水见青萍并没有怒容,立刻放大了胆子道:“我听见了,我听见了……我听见少爷一直叫着你的名字,还说,要你……要你永远也不要离开他……” 青萍忍不住低下了头,南水仍然接道:“少爷还说,你是他一生中所见的最美的一个人,他说他愿意跟你一辈子……” 青萍竟不知不觉淌下泪,她心中暗暗地叫着白如云的名字道:“白大哥,你这是何苦呢……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啊……只是我又该怎么办呢……” “我已经订了婚了哟……我……我怎么办呢?” 南水本还在继续说下去,此时见青萍流了眼泪,不由大吃一惊,突然把口中的话止住了,颤声道:“姑娘你怎么了?” 青萍不由用于擦了一下流出的泪,抬了一下头道:“南水,没有事,你继续说下去吧。” 南水才啊了一声,方一开口,忽然杀猪也似地一声大叫了起来。 遂见他整个身子像气球也似地被抛出了窗外,在空中一个翻身,已往窗外的水中落了下去,“扑通!”的一声,水花四溅。 青萍正自荡神销魂地倾听着,此时闻得南水这么一声大叫,也不由淬然大吃一惊,慌忙向后退了一步,抬头一看,不由她的脸霎时齐颈儿红了。 原来此时目光所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所醉心的白如云。 他穿着一袭湖绸的长衫,腰上垂着一条水绿的丝穗儿,那样子一派斯文,此时想必已听清了南水口中所说的话,竟在盛怒之下,一举手之间,把南水抛落到湖中而去。 青萍见竞是他,不由一时竟呆住了。 白如云脸上也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神色,但却需出细白的牙齿,对着青萍笑了笑,像是没有事地道:“姑娘你起来了,昨夜睡得好么?” 育萍羞涩地点了点头,忽然她想到,方才自己落泪以及追问南水时的那些情景,一定都被他看见了,不由羞得她脸色一阵绯红,慌忙转过身子,往房中走去。 不想方走了两步,已听得南水在水中拍打呼救的声音,似已声尽力竭! 青萍不由大吃一惊,忙扑向栏边,果见南水此时在水中时沉时浮,两只手又拍又打着水面,只叫了一声:“救……” 却由不住又沉了下去,跟着咕噜噜还喝了不少的水,似如此几个起落,已喝了个大腹便便。 青萍见状不由大急,慌忙回头对着白如云说道:“你……快救他一下吧,再不救他,可来不及了,恐怕……” 白如云却冷笑了一声道:“这是他多嘴的报应,叫他多淹一会儿没关系。” 青萍不由闻言大急,再看水中的南水,根本已快没劲了,并已漂出老远以外去了。 这一来青萍竟再也忍不住,当时低头一看,楼下正好还停着一艘小舟,那是方才南水所乘来的小船,不由得身形一矮,正想飘下那叶小舟,去救南水,耳中却听得白如云冷冷的口音说道:“我不许你去!” 青萍不由一怔,再看白如云,正以一双闪闪放光的眼睛看着自己,他似乎一向放纵惯了自己的命令,随着他这冷漠的口吻,只见他向下一挥绸袖,那叶小舟,竞像箭也似地漂出十丈以外。 青萍不由又急又气,只觉得鼻子一酸,竟流下了泪,她忽然觉得白如云竟是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当时一跺小蛮靴道:“白如云,你……这投人性的东西,我……恨你。”说着她扭身向房内跑去。 白如云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青萍急步入房,他面上隐隐显出一种痛苦的神色,也许青萍的这句话刺伤了他! 良久,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唉——我怎么也受起他人的摆布来了……” 他一语末尽,身形晃处;直似巨鸟凌空,已自竹楼越下,身在空中,再一个盘旋,捞着又出去了十余丈,轻飘飘地落在了先前那只小地上,就凭他这身轻功,就足够震惊江湖,傲视天下了。 白如云落在了船尾,也未见他有何动作,那只小舟已如射箭船的,向前滑出了数丈,始好南水再次由水中冒出了头。 白如云略一弯身,轻好猿臂,便将南水提了上来! 南水早已被寒水灌得半死,躺在船板上,一动也不动了。 诸位也许会奇怪,以南水如此好的水性,落湖之后,怎么还挣扎呼救,被水灌得半死呢? 原来白如云在抛他入湖时,便拂了他的穴道之故,以致于他满身绝技而无法施展了。 白如云冷峻的脸上,一些表情也无,默默地看了他一阵,右手略微一指,便听南水啊哟一声,醒了过来。 南水醒了之后,立时爬到船边,用内力将腹中之水吐了出来,这一次他受的罪可不小,直泡得他浑身发软,加上全身已湿,又值深秋,晨风吹来,不由得一阵阵地颤抖,萎缩成一团。 自如云见他已清醒得差不多了,这才冷冷地说道:“南水,你可怨恨我么?” 南水闻言一惊,不禁抬起了头,无力地答道:“少爷……我……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你……” 白如云点了点头,用着低沉的声音说道:“嗯……你不怨恨我,可是,青萍姑娘为什么……为什么怨恨我呢……” 南水闻言有些意外,不知如何回答,当下茫然地摇了摇头,默不作声。 白如云也是不语,似乎在深深地思索,以求找出这个答案来,可是他的为人大主观了,始终找不到自己的错来,他认为做得并不过分,然而青萍为什么如此地不满呢? 白如云怎么也想不透,他黯然地摇了摇头,低声地对南水道:“南水,在你也许会认为,我一切作为,太不近人情,可是我所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错的。 “我不愿意养成你们多嘴多舌的环习惯,尤其是一个男人,你刚才在伍姑娘面前如此多口,实在令我生气,少不得给你点小小的教洲,希望你以后能改过来…… “现在把船划过去,快去换衣服吧……用干毛巾多擦擦,免得受凉……” 白如云真个是思威并用,这几句话说得南水不但不气,反而深觉惭愧,低声地答应了一声,立时跑往船尾摇桨去了。 白如云等他把船摇到竹楼下时,他一振臂,已然拔了上来,身在空中说道:“换了衣服去休息吧,今天晚上没事了。” 等他这句话说完,身子已然落在竹楼的走廊上,连一些声息也末发出。 白如云在走廊上默默地站了一阵,见青萍的房门紧闭着,暗忖道:“她真的在生我的气了……我……到底要不要进去看看呢?” 白如云想到这里,忍不住慢慢地向青萍房门走去,他感觉到,这个可爱的姑娘,已经慢慢地接近他了,所以他要抓住这个机会。 白如云想着,已然走到了青萍门口,室内连一点声息也无,他迟疑了半天,这才轻轻地在门上敲了两下。 青萍被白如云气得回房,坐在床上不住地落泪,心中不住地想道:“他是个什么人嘛……一点感情也没有,任何人都不放在心里,真是可恨……” 最初青萍以为,白如云可能会追入房中,向自己道歉,可是等了一会儿,见他并未跟入,也未听见任何声息,失望之下,眼泪越发地流了下来。 青萍在家中原是娇纵惯了的,来此之后,凡事皆不称心,思前想后,泪如泉涌,但她是一个刚强的女孩子,拼命地忍着,不使发出声音来。 这时青萍听见有敲门之声,心中猜想必是白如云来了,当下连忙把眼泪擦干,侧过了脸,暗讨道:“哼!他礼貌倒还不少,入座前拉椅子,进房时敲门,哼……” 白如云敲了几下门,不见青萍反应,要照他以往脾气,早就破门而入了。 但是奇怪得很,对于青萍,白如云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没有丝毫怨怒,反而生出怜惜之心。 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姑娘,你还在生气么……” 室内仍然没有回声,白如云苦笑了一下,轻轻地把房门推开,见青萍侧着脸,坐在床缘上生闷气。 照以往,白如云只要看见任何人不愉快,或烦闷的时候,他心中就有一种莫大的快慰,可是对放青萍就不同了。 白如云又轻轻地把房门关上,随意坐在一张椅子上,由桌上拿了一枚干果,丢在嘴里慢慢地嚼着。 室内很寂静,他们连一句话也不说,青萍更是连看也不看他,可是,白如云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却一直紧紧地盯着青萍,使青萍渐渐地觉得不安起来。 他们彼此又沉默了一阵,白如云忍不住低声说道:“我已经把南水捞起来了,他现在已经回去换衣服了。” 青萍闻言,心中虽然略为安慰,但表面上仍是一副毫不关切的样子,冷冷说道:“哼! 你告诉我干什么?把他淹死不更好……” 白如云不禁失声而笑,说道:“你真要我把他淹死么?” 青萍把脸一侧,没好声答道:“是又怎么样?掩死他与我有什么关系?何必问我?奇怪……” 白如云闻言剑眉一竖,霍然站了起来,朗声道:“好!既然你漠不关心,我就去办好了。” 白如云说着便向门外走去。 青萍一惊,猛然站起了身子,大声问道:“你……你到哪里去?……” 白如云缓缓地转过了身子,用着比冰还冷的声音道:“我去处置南水,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青萍听他如此说,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已经触怒了他,以他怪诞的性格,说不定就会真地去把南水掩死。 青萍想到这里,不由大惊,说道:“你……你凭什么这么做?难道他不是人呀?你…… 你简直一点人性都没有……” 青萍骂到这里,见白如云一双眼睛中,射出了一阵奇怪的光芒,吓得她把下面的话吞了回去。 白如云静静地看了青萍一阵,慢吞吞地说道:“这是你第二次骂我没有人性……不错,我是没有人性,因为我根本就不属于你们这一群……你们太虚假,太自私,太庸俗……” 青萍听到这里,哪里还听得下去,大叫道:“你不是人……你像野兽一样,你永远也不会受到人的爱!”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一样,深深地刺痛了白如云的心,他发出了一声可怕的怪叫,略一晃身,已然到了青萍的身旁。 青萍大惊之下,慌忙纵身,便待躲过,可是已然来不及了,白如云两只钢爪般的虎掌,已然紧紧地抓住了青萍的膀子。 青萍只觉一阵彻骨奇痛,人几乎昏了过去,而白如云那张白哲、俊秀、冷漠而又恐怖的脸,离着育萍只不过数寸。 青萍心中万分恐怖,她不知道白如云要把自己怎么样?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连膀子上的奇痛也忘记了。 白如云似愤怒到了极点,他用着愤恨和微带颤抖的声音叫道:“听着,我不能允许任何人反抗我……你太骄傲了,你以为你美吗7你以为我会爱你吗……告诉你,我早就发过誓,我绝对不爱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你到了我这里,一切都要听我的命令,一点不能例外,以后我做任何事,你都不能多嘴,不然我会把你一刀一刀地杀死……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白如云说到最后,双手用力不住地摇晃,青萍的膀子又是一阵剧痛,头上的彩花也被白如云摇晃下来。 她只觉得羞辱、愤恨、恐怖和悲痛,一霎时几乎昏了过去,紧闭着眼睛,一颗颗眼泪,由颊边滚下来。 白如云叫过之后,对着青萍的脸发起怔来。 他只觉得一阵猛烈的心跳,当他嗅到青萍身上阵阵的温香时,不禁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把他的脸烧成了火红。 这一种从来未有的冲动,使得白如云失去了理智,他自己所筑的感情堤防也崩溃了! 在这种神奇的一霎那,白如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猛然地低下了头,把一双火烧的嘴唇紧紧地压在了青萍的樱唇上。 青萍感到一阵莫大的恐惧,拼命地挣扎,可是她哪里抗拒得了白如云的神力? 白如云热火中烧,疯狂得像一只野兽。 他拥着青萍,睡倒在床上,那沉重健壮的身子,把青萍紧紧地压着,两片火烧的嘴唇,在育萍的樱唇、耳际、粉颈、前胸疯狂地吻嗅着。 青萍感到窒息,她全身软麻,像是昏迷过去,可是她心中,却充满了恐惧、羞辱,可是也掺有一种“恐怖的喜悦”。 这个粗犷的男性,给予她一种生命过程中,从未有过的享受。 可是当她想到自己名节时,不禁惊惧欲死,拼命地推开了白如云,用尽了平生之力,“啪!”的一声,刮了白如云一个巴掌。 这一掌劲力奇大,把白如云打出了鲜血,也把他打得清醒过来。 白如云闪电般地离开了床榻,一张俊脸通红! 同样的,他也感到绝大的羞惭与悔恨。 青萍忍不住掩面痛哭,芳心如同刀割,她是一个极重贞节的女孩子,被白如云所轻薄,这时的痛苦,真比死了还甚! 白如云痴痴地站了一阵,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房门,双臂一振已然越下了竹楼,以登萍渡水的绝技,由水面上飞驰而去。 湖面上传来了他凄凉的歌声: “悠悠天地心 凄凄断肠人 我有千腔仇 世人皆我敌……” 好像他永远把自己看成一个孤独的人,事实上他确是一个不愿接近人群的孤独者。 第七回抱疚自罚红粉垂怜 竹楼内只剩下了青萍,她思前想后,满腹委屈,不禁悲声大放,哀哀地哭了起来!青萍这一阵直哭了将近一个时辰,只觉得浑身发麻,这才止住了悲声,默默地想道:“我是一个女孩子,可是我在这里受的侮辱太大了……爹爹与龙哥也没有消息,每天与野兽一样的人在一起……我前辈子犯了什么错?” 青萍想到这里,悲从中来,忍不住又掉下了眼泪,她认为自己太无辜了! 刚才白如云野兽般的行为,使青萍犹有余悸,她在极度恐骇和失望之下,不禁想到了“死”。 大凡女孩子的心胸都是狭窄的,青萍想到了死,她认为这是唯一能解决痛苦的方法。 于是她哭泣着坐在桌前,取过了一枝羊毫,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了她的遗言。 青萍一共写了两封信,一封留与伍天麒,要他为自己报仇,另一封则是给白如云,把他痛骂了一切,最可笑的是,其中有一段写着:“……我死后要变作女鬼,女鬼的指甲很长,我就要用长指甲来刺死你……” 青萍写完了这两封信,早已是柔肠寸断,泣不成声,悲哀地走到了竹栏旁,楼下寒水如镜,她不禁又伏在竹栏旁痛哭起来。 终于,她咬紧了牙关,把身子翻出了竹栏,闪电般地点中了自己的“软穴”,于是,这个美丽的姑娘,就似乎半空滴翠似的,由竹楼落下了湖心。 但听“砰”一声大响,青萍只觉一阵昏迷,寒凉透骨,接着喝了几口湖水,人便昏死过去了! 当青萍醒转的时候,发觉自己仍然睡在竹楼上,身子盖着一床软软的棉被,很是温暖。 青萍觉得头脑昏昏,全身隐隐作痛,思索着刚才发生的事情,真如一场恶梦,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青萍这一声叹息,惊动了倚在门口的南水,闻声连忙赶了进来,小心翼翼地陪笑道: “姑娘,你醒了……” 青萍想起刚才的事,很不好意思,只低声地嗯了一声。 南水又笑着说道:“姑娘,你是个侠女,怎么会自杀呢7刚才可真把我们吓死了……” 青萍闻言,越发觉得不好意思,低声道:“好了!不要说了……” 南水闻言连忙停了下来,含笑望着青萍,青萍突然想起一事,不禁问道:“南水,刚才是谁把我救上来的?” 南水高扬着头,拍了拍胸脯,非常得意地说道:“当然是我呀!除了我谁还有这么大能耐?” 青萍闻言倒是有些意外,抬目望了南水一眼,缓缓地说道:“啊?真是你把我救上来的么?” 南水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笑道,“当然哪!难道我会说假话……姑娘为我的事,与少爷吵架才跳湖,当然由我来救你呀……” 青萍见南水说到后来,脸上竟微微地发红,心中甚是疑惑,当下说道:“恐伯不是你吧?要不然你的脸为什么红?” 这一句话把南水问得愈发脸红,呐呐了半天才道:“姑娘……你真精……告诉你实话,我刚才是吹牛的……你是我们少爷救起来的!” 南水说着面如红柿,并把头低下了,青萍见状,虽然满怀忧悒,也不禁笑了起来。 青萍笑着,叹了一口气道:“唉……跟你们小孩子说话真讨厌,这有什么好吹牛的嘛……” 青萍说到这里,突然发觉自己身上,已然换了一身丝质的睡衣,当下不禁大惊失色,嚅嚅道:“南水……是谁……我的衣服……” 青萍这么说,南水立时明白了,当下含笑道:“姑娘不必着急,是少爷请了一位老妈妈来料理的,姑娘身上的衣服,是少爷派小的骑马到镇上买来的呢!” 青萍闻言这才放心,哼了一声道:“哼!谁领他的情!” 南水颇为诧异地望了青萍一阵,说道:“姑娘,你们莫非就是为了我的事,吵得这么厉害7” 青萍心乱如麻,摇了一摇头,不欲多说地道:“谁为了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一下!” 南水脸上微微一红,顿了一下,又道:“姑娘刚才吐了不少水,现在既然清醒了,就吃点东西吧!” 大凡一个人,死了一次没有死成,多半是不再想死了,青萍闻言果觉腹饥如绞,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好吧!弄些清淡的来!” 南水这才喜笑颜开,答应了一声,走到门口,大声叫了一声:“北星!把东西送上来!” 接着便听见北星在楼下沉声地答应一声,南水又转回房中,由桌上一只玉瓶中,倒出两粒火红色的药丸来,并倒了一杯温水,走到青萍的床前,说道:“姑娘,你元气大伤,先把这两枚药丸吃了吧!” 青萍仍然在生白如云的气,闻言哼了一声,道:“哼!谁要吃什么药,死了最好!” 南水闻言却笑了起来,说道:“哎呀!姑娘你可真难伺候……身体是自己的,你赌气不吃药,到底算什么呢?” 青萍被南水说得面上一红,暗想他的话也对,当下点了点头,由南水手中取过药丸吃下。 这时却听楼下传来一阵沙哑沉浊的歌声,唱的是: “妈妈不要我歌唱, 我说妈妈是冬瓜, 冬瓜煮汤真好吃, 就是吃多要拉稀……” 青萍闻声差点没笑出来,奇道:“呃!北星怎么也会唱歌了?” 南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也奇怪,最近他居然会说话了,可是我说话他还是要学……” 南水在说着,歌声已近,便见北星双手捧着一只紫木盘,摇着脑袋,张着大嘴,不停地重复着这四句歌词。 青萍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来。 北星把食物放在桌上,走到青萍床前施了一礼,只见他脸红脖粗,张口结舌地,哼哈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姑……姑娘,你……好了……” 青萍见他居然能说话,心中颇为高兴,当下点着头,含说道:“是的,我已经好了!北星,你刚才唱的歌很好听,叫什么名字呀?” 北星被青萍夸奖了几句,显得又是喜悦又是害臊,低下了头,慢吞吞地说道:“哪里……姑娘夸奖……这……这个歌叫:……‘冬瓜和妈妈’……” 青萍闻言大声地笑了起来,南水也忍不住摇头大笑,北星被他们笑得不好意思,用手指着南水说道:“是……他教给我的!” 这一句话说得南水立时不笑了,青萍白了南水一眼,嗔道:“原来是你教的,你还笑什么?没出息!” 南水被青萍骂得满脸通红,往后面退了一步,突然扬起了头,对着北星大声叫道:“傻蛋!还不把饭送上去?叫你来干什么的?” 北星闻言把腰一挺,跨上了一步,用着更大的声音对南水叫道:“傻蛋!还不把饭送上去?叫你来于什么的?” 北星叫完之后,立时回身去端盘。 南水无防之下,被北星这声大叫,吓得一连退后了好几步,气呼呼的,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萍在床上,被这一对宝贝逗得不住地笑,心中的烦闷也解除了不少。 这时北星已然端了饭来,青萍鼻端早已嗅到一股清香,一看之下,是五只极精致的白磁描红小碟,分盛着五样小菜,依次是四川兜兜咸菜,鲁山小黄瓜,藕片糟鱼,豆瓣辣子鸡丁,香菇麻油拌豆腐。 这五样清淡香腴的小菜,单是看几眼,就令青萍馋涎欲滴,食指大动了! 这时南水北星二人,忙着把青萍扶了起来,为她披上一件外衣,并盛了—碗稀饭送上。 青萍接在手中,鼻中已然嗅到一股浓郁的米香,再看粥成淡黄色,原来是“香稻米”煮成,当下心中好不惊奇,忖道:“这白如云,真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他这里就是一草一木,也是大有来历呢!” 青萍想着,就口慢慢地吃了起来,两小背手旁观,他们本是吃过了饭的,可是见青萍吃得如此香,不禁又被勾起了食欲,北星更是暗暗地吞咽口水。 青萍吃了片刻,室内静寂无声,她抬目之下,才发现四只明亮的大眼睛正在紧紧地盯着自己,当时不禁羞得面红过耳,嗔道:“看什么?你们没吃过呀?……都到外面去!” 二小闻言,互对了一下眼光,颇不愿意地走了出来,出房之后,青萍还听见南水低声地骂北星道:“八辈子没吃过东西,看你刚才那副馋相!” 北星立时大声地重复一遍,还骂南水,南水气得连忙说道: “小声点!你不怕丢人呀?……” 北星果然放低了声音说道:“小声点!你不怕丢人呀?……” 青萍听到他们争吵,不禁摇了摇头,这时室内只有青萍一人,她实在是饿急了,当下也不再拘谨,呼噜噜一阵,连吃了三碗,肚子还未饱,但磁罐中已没有了,此外五个碟子也空了三个。 育萍都吃完之后,只觉得不好意思起来,看着几个空盘发呆,忖道:“哎呀,一个女孩子,吃了这么多,怎么好意思叫他们来收盘子呢?……” 青萍越想越不好意思,不禁深恨自己吃得太多,坐在那里发起呆来。 过了一阵,想是二小在外面等不及了,南水叫道:“姑娘,你还没有吃完呀……真慢!” 北星立时接着说道:“姑娘,你还没有吃完呀……太慢!” 这句话里北星改了一个字,把“真慢”改成了“太慢”,也许他认为青萍的程度,该用“太”字来形容才恰当,由此可见这傻小子的智慧还蛮高呢! 青萍听见二小在外边催问,心中虽然着急,但已无可奈何,忖道:“管他的,吃东西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 青萍想着,低声说道:“好了,早就好了,你们收了吧。” 青萍说完,立时躺了下来,把被窝拉得高高的,遮住了一半脸,假装憩息。 二小闻言先后走了进来,当他们发现茶几上的饭菜,被青萍吃成这种惨况时,不禁都吃了一惊,二人对了一下目光,北星咧嘴就想笑,还是南水心灵,他见青萍装睡模样,心中立时明白,连忙对北星作了个手势,北星才强自忍了下来! 可是在他们第二次对目光时,北星再忍不住,终于噗嗤笑出了声音来,边笑边低声道: “乖……乖,吃这么多,哈……哈……” 不笑则已,一笑就忍不住,南水也被他引得笑了起来,但他伯青萍生气,当下强忍着道:“混蛋,你笑什么,吃这点东西还算多呀……不过,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多了一点……”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再加上北星大笑着重复一遍,青萍不禁恼羞成怒,再也忍不住,— 翻身爬了起来,满脸通红地喝道:“出去,滚……这有什么好笑……” 青萍气得说不出话来,二小端着木盘;连忙跑了出来,在他们下楼时,青萍听见他们在纵声大笑,南水还说:“吃饱了果然有力气了……” 北星竞还照例再重复一遍。 青萍已气得在床上直跳,却又奈何不得。 时光如流,又是三天过去了,这三天育萍连房门都没有出,她只有每天看书吟诗,三餐均由北星及南水侍候! 这日傍晚,两小又送了饭食,侍候着青萍吃完,青萍把南水叫住,问道:“南水,白如云到底要干什么?他人也不见,把我留在这里,他究竟存的是什么心?” 青萍委屈得直想哭,南水摇了摇头,作了一个冷然无知的表情,说道:“少爷为什么要把姑娘留下,小的也不知道,大概是他太闷了,要姑娘陪他聊聊天吧。” 青萍知道问他也是白问,当下气得哼了一声道:“哼!陪他聊天?……我问你,这几天他到底死到哪里去了?难道把我丢在这里不管了?” 南水闻言,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姑娘你还不知道么?自从少爷和你吵完架后,他就把自己泡在湖水里,已经泡了三天啦,连一粒米也不肯吃,我们劝他上来,差点投被他打死呢。” 青萍闻言吓了一跳,张大了一双眼睛,紧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冷的天,他为什么把自己泡在水里?” 南水含笑摇头,说道:“我猜少爷一定在练功夫,他时常做些怪事,让人猜也猜不透。” 青萍闻言哦了一声,低声说道:“啊!原来这样……他真是个怪人。” 二人正在说话,北星已送完了碗回来,用手指着楼外,口吃地说道:“哈……哈姑娘来了。” 青萍正在气闷之际,听说哈小敏来了,不由心头一喜,立时站起了身子,娇笑道: “啊!太好了,我正在发问,赶快请她进来吧。” 青萍说时南水早已到楼外看过,跟着回来说道,“哈姑娘坐着小船,已经过去了,看样子不准备到这儿来呢。” 青萍连忙赶到竹栏旁,果见哈小敏摇着一叶小舟,已然绕过了竹楼,向一条叉路拐去! 青萍不禁着了急,立时大声叫道:“小敏——你到哪儿去?——来谈谈……” 哈小敏远远地回过了头,向青萍招了招手,青萍似乎听见她在叫道:“我——就回来。” 青萍不知她有何事,看着她小船的影子,消失在夕阳的彩波中,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自语道:“痴情的姑娘,你这么转来转去,却是没有什么用啊。” 天边一抹艳丽的彩霞,烘托着火红的落日,把它缓缓地拉下了山头,红透了半边天,给这个世界带来梦幻般的美丽! 碧清的寒池中,倒映着一只船影,还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她穿着一件翠绿的长衣,在夕阳晚风中,显得很单薄,在她的,脚下,放着一只翠竹编成的小篮子,式样甚是精巧美观。 这个娇美的姑娘,就是痴爱着白如云的哈小敏,她一只玉手,轻轻地握着一双朱漆小桨,慢慢地在那清澈见底的湖水中拨划着。 小船的速度很慢,哈小敏的一双秀眉,也微微地皱着,她好似有一种不可开脱的心事,使得她变得忧郁,这对于她的性格来说,实在是太不适合了。 小船穿过了一排低垂的柳条,哈小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可爱的笑容,她的眸子,也显得光亮了。 在离她十余丈处,紧靠着岸边,有一个人泡在那寒冷彻骨的湖水中,只露出一个头,他就是白如云。 由湖水中可以看清,他坐在一只黑铁的椅子上,除了头以外,其他的部分完全浸在寒水中! 他一双剑眉,仍然微微地上扬着,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可是由他的一双眸子看来,他依然是精神奕奕的。 当他看见哈小敏远远而来时,微蹙了一下剑眉,立时把一双眼睛紧紧地闭上,好似极度地厌烦哈小敏到来。 哈小敏加快了划行的速度,不大的工夫,已然来到近前,她摆浆停舟,含笑说道:“小云哥,你今天可好?” 白如云恍如末闻,连哼也没有哼一声,哈小敏呆了一下,仍然是笑容满面地说道:“今天比昨天冷多了……恐怕夜里还要冷呢!” 这一次她改变了话腔,似乎是自说自话,又似乎在与白如云搭腔。 可是白如云连一点反应均无,就好似一个石人似的,他甚至于连眼皮都没有眨动一下,显得那么的冷漠和不可接近。 哈小敏很难过,但她从不愿意把这种情绪,在白如云和任何人的面前表露,可是在没有人的时候,她往往会失声痛哭。 不过她是一个坚强的姑娘,她始终相信着一件事,那就是:白如云总有一天会把她拥入怀抱。 就是这个原因,她能够容忍白如云对她任何程度的冷漠和难堪。 这时她伸手折了一节柳枝,围在了脖子上,若无其事地玩弄着,口中还在低声哼唱着小曲,表示她对白如云的冷落,是毫不放在心上! 她唱了几句之后,取下了才编好的柳圈,轻轻地敲着脚下的小竹篮,笑着说道:“小云哥,你肚子饿了吧?我给你带来了吃的,是我亲手做的呢。” 白如云对付她,只有“不理”两个字,所以他闻言仍是不言不动,用沉默来表示他对哈小敏的厌恶! 哈小敏轻轻地笑了两声,说道:“小云哥,我知道你最爱吃饼,这次特别给你烙了三张千层饼来,你快趁热吃了吧。” 哈小敏说着,把手中编好的柳圈,轻轻地放在白如云的头上,这么一来,白如云可忍不住了。 他睁开了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尽力抑制着他的愤怒和憎恶,用着低沉的声音说道: “小敏,你闹了我三天,我都忍下了,难道你非要我发脾气么?” 白如云说着,轻轻摇了一下头,把头上的圈儿摇落水中,这个不可一世的英雄人物,此刻简直被哈小敏弄得啼笑管非。 哈小敏捞了一把,没有把那圈儿捞着,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笑着说道:“人家都怕你发脾气,我才不怕呢……” 哈小敏话来说完,白如云已是竖眉喝道:“小敏,你可要知道进退,我对你一向宽容,不过,你太笨了,做的尽是些不聪明的事,我不愿多说,你快把东西带回去,以后不要来了。” 白如云的话,说得哈小敏阵阵心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可是当你向她脸上看时,却丝毫也发觉不出来。 她仍然带着她一惯的笑容,轻轻地掀开了竹篮,白如云鼻端,立时嗅到一股菜食之香,直恨得不住地咬牙。 这一来可把白如云激怒了,他剑眉一扬,沉着声音喝道:“小敏!你不要这么不知趣,莫非你真要我发脾气不成么?” 哈小敏好似着了魔,对白如云的愤怒毫不理会,仍旧笑眯眯地道:“小云哥,我不骗你,这莱好吃得很……” 哈小敏话末说完,白如云已是一声怒喝,他蓦地吹出了一口气,只听得一片唏哩哗啦的大响,哈小敏手中那只小竹篮,被白如云吹得翻了底,菜肴四下飞溅,哈小敏的面和前胸全被珐污了。 这一下倒是出乎哈小敏意外,她惊惧地啊了一声,把篮子也落到水中,她感到微微的昏眩,心头上似乎压了一块大石头,几乎使她喘不过气来! 她显然被白如云惊得呆怔了,可是她的耳边,尚听得白如云愤怒的声音喝道:“这是你自取其辱……赶快走吧。” 白如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刀一样,深深地刺痛了哈小敏的心,她感觉到白如云是太冷漠了! 她几乎想哭,但是她还是忍了下来,用着失望和恐惧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她所深爱的人! 白如云倒被她看得不安起来,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叹了一口气,用着较为温和的口吻说道:“唉……小敏,你何苦这么纠缠我呢?难道我欠你什么吗?去吧……” 哈小敏静静地听完了白如云的话,用衣袖拭去了脸上的莱肴,轻轻地提过了木桨,略一划动,小船立时划出了丈余远。 她又回过了头,仍然带着一丝矫笑,低声道:“我晚上再送饭来……” 哈小敏说完了这句话,立时运桨如飞,小舟像是一只水箭船,霎那问滑出了十余丈。 白如云急得连声叹气,叫道:“小敏……你何苦来?” 哈小敏的小船,已然拐了水道,看不见了! 白如云懊恼万分,他低头看了看飘浮在水上的菜肴,心中有一种歉疚的感觉。 他默默地想道:“这是怎么回事呢?哈小敏为什么要爱上我?……可是我是深爱着青萍的,为什么青萍不像小敏一样的来爱我呢……” 他有些茫然,回忆到刚才对哈小敏的情形,心中很是难过,自己这样对待她,她居然还要送饭莱来。 这个倔强怪僻的年轻人,此刻被感情困扰着,发出了陈阵的喟叹。 青萍一直倚靠在竹栏旁,对于刚才发生的事,她一点也不知道,否则,她一定会为哈小敏落泪的。 当她看见哈小敏的小船,远远地拐了回来时,她心中不由得颇为高兴,立时招手,高声叫道:“小敏……你快过来谈谈,我闷死了……” 哈小敏听见青萍的呼唤,她仰起了头,看见青萍斜倚竹栏,翠袖飘摇,真个是仪态万千,美得像是画上的仙女,心中一阵难过,不觉流下两淌泪来! 但她极迅速地用衣袖拭去,强笑着向青萍招了招手,迟疑了一下,终于把小船向竹楼划去。 青萍见她把小船划来,心中甚是高兴,立时对身旁的南水说道:“南水,哈姑娘来了,你快去泡茶,准备果子。” 南水素来与哈小敏不投缘,闻言老大不愿,却又奈何不得,只好答应一声而去,心中却想道:“这伍青萍越来越不客气,对我就好像对她的佣人一样,真是,以后不能太听话,杏则她越来越多事……” 不言南水埋怨,却说哈小敏痴痴地把小船划到楼边,她似乎受了过大的刺激,显得有些呆钝! 她默默地坐在船上,双目发直,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是他喜爱的地方,有他爱的人……” 哈小敏正在自语着,青萍已由楼上跑下,她笑得像是一朵花,老远便招呼道:“小敏,你怎么不下船?坐在那里发什么呆呢?”’ 哈小敏闻言抬了一下目光,嘴角微微挂上了一丝笑容,仍然是不言不动! 青萍不由颇为奇怪,她细一打量,不由更为惊讶,原来哈小敏衣服沾有不少油污莱肴,头发上还挂着几截粉丝。 青萍见状略一思索,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中甚是难过,立时说道:“小敏,别发呆了,快下船告诉我,可是白如云又欺侮你了?” 小敏这才微微移动身子,下了小船,青萍立时拉住她的手,关切地问道:“小敏,快告诉我,白如云对你怎么样?” 哈小敏默默地招摇头,低声说道:“萍姊,我们上去再谈。” 青萍看她神情,知她必然伤心透顶,心中为她难过,点点头道:“好!我们上去,要是白如云真做了什么事,我一定和他拼命。” 青萍说着,拉住小敏的手,回到了楼上,这时南水已然泡好了茶,并摆出了四色鲜果。 他见小敏如此模样,知道定吃了白如云的闭门羹,心中颇为得意,边走边自语道: “哼!每天送饭,这次可送出祸来了吧……” 小敏闻言面色大变,青萍亦是勃然大怒,点脚之下,已然到了南水身旁,玉掌扬处“啪!”的一声脆响,打了南水一个大巴掌! 青萍打过了之后,柳眉倒竖,玉齿咬唇,狠狠地骂道:“贼!你们这一窝贼,你凭什么取笑哈姑娘?你是什么东西?一个臭小厮……我今天挤着不活也要把你杀了……” 青萍说着,玉臂环处,二指如电“点香捻灰”,便向南水“天突穴”点来! 南水吓得怪叫一声,连忙躲过,他见青萍发达大脾气,不禁吓得面色大变,满口叫饶道:“好姑娘,我该死,我说错了话……” 青萍这时也不知哪来的一腔愤怒,满肚子的冤屈,全发泄到南水身上,双臂错处,十指如风,追着南水击来。 南水武功虽然了得,但他却不敢还手,只是挤命地闪躲,口中怪叫连声。 青萍数击未中,更是怒到极点,一双玉掌越发加快,直似狂风暴雨般,向南水的要害击来! 小敏在旁见状,轻叹了一口气道:“姊姊,算了吧,何必与他们计较?让他快走吧。” 这时青萍二指已经扫中了南水小臂“臂儒穴”,直痛得他一声大叫,青萍这才住了手,喝道:“滚下去,我永远不要见你……” 南水面红过耳,用右手托着左臂,一言不发,转身而去。 青萍这才回身对哈小敏道:“这些东西真是可恶透了,我一天不知要受他们多少气,住在这个鬼地方,碰见这些怪人,唉……” 哈小敏见她秀目含愠,余怒末消,当下笑了一下,说道:“姊姊何必生这么大气,其实南水和北星是很好的,就好像……白如云一样,人是很好的……” 青萍见小敏替他们说话,心知她爱白如云爱得太深,已经到了痴狂的程度,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不要再谈他们了……小敏,你身上是怎么弄的?” 哈小敏闻言眼圈一红,强忍住要掉下的眼泪,低头说道:“我刚才给他送饭,他不肯吃……被风吹翻了,篮子也掉到湖里了,我……” 哈小敏说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一双秀目中,该出了大颗的眼泪,犹如断线珍珠般! 青萍听她这么一说,心中立时明白,愤愤说道:“小敏,你不要哭,像白如云这种没有人性的东西,你何苦去爱他?他这么对你,实在太不对了…… “小敏,你一宜生长在这里,从来没到外面去过,江湖上英雄豪杰多的是,我劝你还是把他忘了,到外面去跑跑吧。” 哈小敏拭着眼泪,只是不住地摇头,青萍见状,知她陷得太深,绝非任何力量所能改变,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你爱上他,也许是一件错误的事,不过你既然爱上了他,那也就没办法了……也许他过些时候会爱上你……” 青萍最后一句话,是为了安慰哈小敏,忖道:“至少要等我走了以后,我在这里,自如云绝对不会移情于她……我是真该走了。” 哈小敏听着青萍的劝慰,心中虽然稍安,但她也知道这是一件很渺茫的事,因为她知道白如云热爱着青萍,就如同她热爱着白如云一样。 唯一可以安慰她的,就是青萍并不爱白如云,并且她已然有了婚约,但是她却不知道,白如云在青萍心上的份量,已经一天天地加重。 虽然青萍还在恨着白如云,怕着白如云,可是有一天,这些情绪都会变成了爱,而这种爱的力量,将不是任何人所能分开的了。 青萍停了一下,又问道:“白如云为什么把自己泡在水里?” 哈小敏用块粉红色的小手绢,擦了一下鼻子,低声说道:“我问他,他又不肯多讲,只说他做错了一件事,他要自己泡十天,一粒米也不肯吃。” 青萍闻言一惊,她略一思索,立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忖道:“啊!白如云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他分明是那天冒犯了我,自己在惩罚自己啊。” 这么冷的天,他已经泡了三天了,虽然说他功夫好,可是粒米不食,也会大伤元气的呀。 “这么看来,他倒不失为一个正直的人……” 青萍想着,不觉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哈小敏见她突然沉默下来,不禁问道:“姊姊,你在想什么?” 青萍脸上一红,连忙道:“白如云真是个怪人……你送饭去,难道他一点也不肯吃么?” 哈小敏点点头,说道:“可不是,他连看都不看,不过我想他大概还不饿,再饿他几天,我猜他一定会吃了。” 哈小敏说到这里,自己又笑了起来,因为她时常见人不肯吃东西时,便骂道,“饿你八天看你吃不吃。” 这时想不到应到白如云的身上,同时这个姑娘还有一种“有志者,事竟成”的勇气,也就是靠了这种勇气,支持着她等待着白如云的转变。 青萍思索了一下,又问道:“那么你今天晚上还送不送饭呢?” 哈小敏想了想道,“今天晚上不送了,送去他也不会吃。” 他们二人又谈了片刻,哈小敏这才作别而去,临走时哈小敏还说,明早时把她父亲的琴带来唱歌玩。 哈小敏走了以后,青萍心乱如麻,她想不到白如云为了自己,竞在酷寒如冰的水中,要泡十天之久,这种深情挚爱,不由她不感动了! 她靠在椅子上,嗑着瓜子儿,一边想道:“他那天真是吓人,就好像野兽一样,似要把我吃下去,真可怕……不过……” 青萍回忆到三天前的一幕,她似乎还感觉到,白如云沉重的身子,压在自己的身上,他两只有力的膀臂,几乎搂断了自己的腰,而那一双火热的嘴唇,吻得她窒息,也吻得她颤栗! 她感到些微的昏眩,仿佛又回到了白如云的怀抱里,使她恐惧而又欣喜! 那一双多情的眼睛,灼热的嘴唇,多么难忘的一吻啊,可爱的白如云…… 青萍有些意乱神迷,突然一阵凉风吹过,她玉面绯红,呸了一声,讨道:“我怎么想到这些事情?……一个女孩予家……白如云不是人,是野兽……那天要不是我抗拒,他早就招我玷污了……这种人有什么可爱……” 可是,白如云的影子,始终在她的周围,挥之不去,思之又惧,她心中在想道:“我应该爱他吗……我可以爱他吗……不!不!哈小敏深爱着他,我岂能够伤她的心?…… “如果我不知道哈小敏爱他的话……可是我知道了,我怎么还能去爱他?再说我是有了婆家的人,龙匀甫随时就要来救我,我何苦留这段情呢?还是拒绝了白如云,这样对哈小敏也好……” 青萍这样决定了一下,似乎安心不少,可是她又怎能放得下白如云呢? 这个奇怪的年轻人,已在不知不觉中,袭进了青萍的心田,连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哩! 青萍思前想后,不觉已是红日偏西,晚风吹拂,两袖生寒,青萍这才惊觉过来,傻道: “啊!我竟傻想了这么久……” 青萍想着,正要回房加衣,北星已捧了晚饭来,结结巴巴地问道:“姑……姑娘,放在哪……?” 青萍见湖色甚美,便道:“就在这里吃吧。” 北星笑应一声,把晚饭摆上,仍是五菜一场,放好之后,转身而去。 青萍用小手巾擦着手,含笑问道:“南水呢?老半天没有见他了。” 提到南水,北星颇为生气地看了青萍一眼,说道:“他……受……受伤!” 青萍不禁一惊,问道:“受伤……受什么伤7” 北星的表情更显得气愤,嘟着嘴道:“被你打……打的……这里。” 北星说着并做了一个姿态,比了一下南水受伤的部位,正是左手小臂! 青萍闻言又气又笑,说道:“也不至于这么严重马……叫他来。” 北星闻言更气,大声道:“人家病……病了,还要叫……” 北星话末说完,青萍气道:“叫你叫他来,你噜苏什么?你也想受伤呀?” 北星气得满面通红,转身而去,心中忖道:“这女人说话真难听,我也想受伤?……凭她还得再练两年……” 青萍把摆开的菜又装好了,放在一旁,不大的工夫,北星推着南水上来了,青萍一见真个气笑不得! 原来南水居然用一块白巾把左臂吊在脖子上,还真像这么一回事,当下笑骂道:“唷! 你还真伤了,名堂还不少呢。” 南水闻言一语不发,北星好似气不过,在旁边说道:“什么叫做名堂?我们不懂……” 他还要说,被青萍一眼瞪住了,青萍这时又觉得有些歉疚,笑对南水说道:“南水,你还气不气?” 南水一翻眼睛,冷笑两声道:“气?哈哈!我哪敢!” 青萍见他这副狂劲,好不生气,正要喝叱,不料北星在旁重复道:“气?哈哈!我…… 我们哪敢!” 青萍闻言颇为愤怒,骂道:“管你们敢不敢?反正气也活该……你们把小船给我准备好,我马上就要用。” 二小闻言颇为惊奇,但南水仍在生气,只望了青萍一眼,却是一句话也不说,北星刚要追问,青萍已不耐烦,摇着手道:“好了,别问了,你下去准备吧,站在这还不够讨厌啊!” 北星及南水显然又被这句话激怒了,愤愤地回转了身,南水埋怨道:“人家好好地在养伤,没事叫上来骂一顿。” 北星少不得依样葫芦,再来一遍,青萍真是被他们气得无法,叫道:“哎哟!你可真了不得,满口养伤养伤,你到底受了什么大伤嘛?真……” 青萍的声音叫得极大,可是二小掩耳飞奔,好似不愿听青萍任何一句话,飞快地跑了下楼。 青萍生了一阵干气,由室内取出一只编织得颇为精巧的小篮子,把桌上那些美味的菜看,完全放进了篮子里! 敢情,这个姑娘也要送饭了! 这种情绪的产生,不知应该怎么解释,世界有很多你畏惧着的东西,正是你所喜爱的,而你逃避的事情,也正是你所想获得的! 青萍以一种异常的心情,把篮子整理好,伏栏望时,见二小已然把船只备好,北星抬头望见青萍,径用手指了一下小船,叫道:“船好了,你自己下来吧!” 他说完了这句话,拉着南水的手,便向旁边走去,青萍见他们还在生气,不禁咬了一下牙,暗骂道:“这两个小怪物,火气还真不小,早晚有一天我要好好教训你们一下……” 青萍想着,提篮而下,越上了小船,操过木桨,轻轻地把小船摇了出去。 这时夕阳才落,满天红霞,映着湖色山光,绮丽美观,西天苍穹已然挂上了一轮淡淡的月影,大地显得一片恬静,但也有些孤寒。 晚风吹拂时,青萍觉得有些寒凉,但是习武之人,并无大碍,她一边摇着小船,一边思索着一些漫无头绪的事情! 时间过得真快,青萍到此已不少日子了,白如云实在转变了她的终身大事,否则现在她已是龙夫人了! 此刻,青萍的心情至为矛盾,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和哈小敏一样,会驾了一叶小舟,去为白如云送饭? 她更不了解,为什么白如云的影子,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沉浮? 虽然青萍摇桨很慢,但是小船却很快,一会儿的工夫,已然到了水岔口,青萍不觉一阵莫名的心跳,脸也绯红了! 她摆桨停舟,忖道:“我怎么能为他送饭呢?那不是与哈小敏一样了么?我现在躲避他还来不及,为什么还要主动地去接近他?” 接着,她又想到了老道墨狐子秦狸,在临走的时候,对自己所说的那番话…… “我曾经自己发过誓言,一定要为小鬼头物色一个理想的媳妇儿……可是,我喜欢的,鬼头偏不喜欢,他竞自看中了你!’ “这几天来,我私下里,曾注意到了,这小鬼头竟是茶饭不思,可见爱你之深了…… “凭良心说,我徒弟哪点不好,女娃娃你说……” 由秦狸这些话中,以及他平日的行为看来,他是属意于哈小敏的,本来自己与白如云之间,可以由他来隔离,可是秦狸爱白如云太深,他竟不忍拂其心意,而把自己强迫留下。 由此看来,他也在促成这件事了! 可是她本身并不是这么单纯啊!她是被掳来的,她的父亲,已经在江湖上丢了大人,受尽了白如云的侮辱,并早在江湖中发誓,要把青萍救出,掌杀白如云以雪此辱。 再说她已经有了婆家,此行原是去完婚的,岂可轻易下嫁把她掳去的人? 还有哈小敏呢?她是这么深爱着白如云,如果她得不到他,她的终生将会多么痛苦啊! “不!我绝不能接受白如云的爱,否则天下就要大乱了,我及爹爹都会蒙上羞辱之名……” 青萍几乎要叫出来,可是另一个念头,闪电般地又掠过她的脑际,她想:“白如云是一个身世很悲惨的人,他孤独、怪僻、寂寞和善良,在这个世界里,除了他的师父外,他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 “现在,他爱上了我,并且爱得这么深,如果我舍弃他的话,他将会更怪僻,说不定会走上邪路,糟踏了一个天下难寻的奇人,那我的罪过不是太深了么?” 青萍一直思索着这个错综复杂的问题,她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就在这一阵错愕之际,又有一只小舟远远地划来,但它却迅速地隐藏在树荫下。 青萍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把小船向前划去,转过了这道水口,已经可以远远地看见白如云了! 天色业已昏暗,青萍在薄薄的水气中,看见了一个人头,那正是令她意乱神迷的白如云! 他似乎是闭着眼睛,一任那冰冷的湖水,把一眸阵彻骨的寒气,送到他的身上,却是没有一点反应。 他并不感觉到痛苦,倒是他的内心交织着的问题,远胜过这外来的苦痛! 当他听到小舟划水的声音时,不禁睁开了双眼,在薄雾蒙蒙中,看见了青萍的那叶小舟。 白如云紧皱着一双剑眉,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唉!哈小敏,你这是何苦啊……” 他下面的话未说完,小船已经划近了许多,当他看清了船上的人时,不禁有些意外的惊喜,一张俊脸立时烧得通红,浸在寒水里的身躯,也被热血刺激得一阵阵地蠕动。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来的确实是青萍——他深深爱着的女人。 白如云在心底默默地喊道:“啊!她也来看我了!难道她不恨我吗?……” 青萍的小船越划越近,终于停在了白如云的面前,他们双方是同样的心理,谁也不敢看谁,但是谁也忍不住不看。 沉默了片刻,白如云低声问道:“姑娘,你到这来干什么?” 青萍略微抬起了眼睛,看了白如云一眼,但又迅速地躲开,轻声说道:“我一个人无聊,到处闲逛逛。” 白如云眨动了一下眼睛,他那双眸子仍然神光十足,他望了青萍几眼,说道:“天寒,你别着了凉……” 这句话听在伍青萍耳中,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几乎要掉下泪来,说道:“你…… 你为什么把自己泡在水里?” 白如云眼睛由青萍身上,移到了远天,默默地摇着头,几乎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青萍用着责备的口吻说道:“这么冷的天,你泡了这么多天,一点东西也不吃,真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白白糟踏自己的身体……” 白如云闻言,一双多情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青萍,在他的感觉里,他同样觉得这个姑娘太奇怪了! 她对自己似有情而又无情,若即若离,但在她的脸上,又看不出一丝虚伪来。 白如云低下了头,说道:“姑娘,你还生我的气么?” 青萍默默摇头,白如云似乎很高兴地昂着头,用他一贯平静的口吻道:“那天我真是该死……我从来没有这么样过,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做错事,所以我要罚我自己,把我自己泡十天!” 青萍闻言吓了一大跳,焦急地说道:“你……你疯了!在水里泡十天,伯不把肉都泡烂了?你别做这个傻事,快出来吧!” 白如云固执地摇摇头,刚毅地说道:“不!我决定的事,向来不更改的!你想,我关着这么多犯人,每天惩罚他们,我自己犯了错,难道还能不受罚么?” 青萍见他如此怪诞,不由甚为着急,嗅道:“你真是个怪人,偏会想出这么多奇怪的法子来,叫人听着都害怕!” 白如云含笑自若地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管了!” 青萍知道白如云之脾气刚强,对他也是白劝,当下由小船中提出了篮子,带着一丝笑容道:“那……你吃点东西吧!” 这一来太出乎白如云意料之外了,他料不到青萍也像哈小敏一样关心自己,也是送饭来的。 白如云对着青萍感激地微笑一下,但他还是摇着头,说道:“姑娘,你这番心意我是很感激,可是我现在不能吃,还是等我出水后再吃吧!” 青萍这时不禁有些生气了,说道:“你这个人竟是这么固执,真是没见过!” 白如云见青萍生了气,好似非常为难,但他天生这种坚强的个性,当下说道:“姑娘,你生气也没办法,我知道我这个脾气,会使所有的入都讨厌,可是我决定的事,是绝不更改的!” 青萍闻言暗暗佩服,说道:“那么你吃点菜好了!” 白如云皱了皱眉,迟疑了一下,说道:“好吧,我只吃一口莱!” 青萍见如此刚强古怪的白如云,竟会听从了自己,心中颇为高兴,当下用筷于央出了一枚肉丸子递了过去,白如云就着势把它吃了! 当青萍再去夹第二个时,白如云摇头道:“好了,一个就行了,我说过的!” 青萍也不再勉强,这时她对白如云的恐惧之心,已然大减,爱意更浓了! 白如云望了望天色,对青萍说道:“姑娘,时候不早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恕我不能陪你,只好由北星南水来陪你了!” 青萍闻言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算了,那两个小的少气我就行了!……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青萍说毕,操过了木桨,把小船划开了去。 白如云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他想不到青萍会突然对他好起来,只要有她每天亲切的探望,就是在水里泡一辈予他也情愿了! 他一直望着青萍的船影消失,水面上划过了一条长长的水线,明亮的影子在里面闪烁沉浮……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觉得无比快慰。 当他还在沉醉之际,水面又来了一只小船。 白如云有些惊讶,付道:“她怎么又回来了?……” 那只小船划得极快,霎那就来到面前,原来正是被白如云遗忘到九霄云外的哈小敏! 白如云有些忙乱,他一向在人前冷酷无情,不知方才的情形被哈小敏看见没有,心头感到一阵厌恶,便把头转了开去。 哈小敏穿着一身黑衣,头上也用黑绸扎裹着,深沉得很。 她一如往常,轻笑着道:“我知道你晚上肚子一定会饿,可不是……” 白如云心中一急,知道自己吃丸子被她看见了,当下冷冷说道:“我吃不吃干你何事? 你又来干什么?” 哈小敏好似早就习惯了他的冷漠,表面上看不出一丝沮丧,可是,她的内心呢?笔者不忍描述了! 第八回悲挥慧剑拜山问罪 她仍然笑得那么甜,说道:“中午我不是告诉过你了,我来给你送晚饭!” 白如云对这个姑娘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她对白如云的冷漠毫无感觉,有时连白如云自己都觉得太过份了,可是她却没有一点反应。 白如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地说道:“小敏!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真是不懂!唉……” 哈小敏低下了头,轻轻地说道,“你真的不懂吗?……” 哈小敏这句话,把白如云间得默然了,他是一个人,是一个男人,哈小敏数年来对他的痴情深爱,他怎会不了解?只是他不敢去想罢了! 哈小敏见他不说话,她也不再深说,径自打开了饭盒,用筷子也夹起了一个丸子,笑道:“小云哥,我也不为难你,你把这个丸子吃了吧!” 白如云知道这次拒绝不得,也就不再坚持,张开了嘴就把那丸子吃了。 哈小敏看着他把丸子吃了,好似高兴已极,她一句话也不说,摇起了小舟,像一阵风似的,由白如云身旁离去。 白如云不禁为之愕然,心中交织着一些歉疚和拒绝人的痛苦,在他没有遇见青萍时,他虽然并未对哈小敏生情,可是并没有一点反感。 可是当他认识了青萍之后,哈小敏的关怀,亲切,都使他烦恼和痛苦,而急于摆脱。 这能够怪哈小敏吗?不!她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白如云的感觉不同罢了! 夜鸟在啼,哈小敏小船如飞,她轻轻地抹去了眼角的热泪。 她总是在没有人的时候落泪的…… 白如云已经在水里泡了九天,可是在他身上并看不出什么特别情形来,只是面色比以前白了! 这几天来,青萍每天看他,他们交谈的多了,彼此也了解了很多,虽然白如云仍然显得有些冷漠和不易亲近,但已经转变许多了——当然这只是指与育萍单独相处时而言。 哈小敏呢?这个可怜的姑娘,如果要说她有错的话,错在她爱上白如云,错在她太痴心,然而在这个世界上又岂止她一个人犯这种错?如果她知道还有很多与她一样的人时,她就不会如此伤心了!这时黄昏已过,青萍独个儿,回到了竹楼,这么些日子来,她已把这里当作她的家了! 可是就在今天,有一件事情,扰乱了她的心,那就是她的未婚夫婿龙匀甫,已经派人送来了拜帖——这是他的习惯,表示他三天后就到了! 青萍心乱如麻,这些天来,她已深爱上白如云,不但爱了他的人,也爱上了他的抱负和事业。 如今那个很少见面的夫婿龙匀甫要来了,虽然她由伍天麒口中,及江湖传闻里,知道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俊侠士,但是太晚了!他为什么在青萍对白如云产生了感情之后才来呢? 她坐在窗前,由窗口痴望着远山,薄暮遮日,正如同她那不开朗的心情,她默默地想道:“我是名镖师之女,江湖上也都知道我就是天下奇人龙家的媳妇,我怎么能与白如云…… “现在龙匀甫要来了,他的武功极高,虽然不见得就能胜过白如云,可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如果是龙勾甫败了,我能坐视吗?如果白如云败了呢?难道我能不离开这里么?…… “唉——如云呀!你为什么会爱上我呢?你应该知道,这样的爱是没有结果的,我们如果结合了,将会被江湖上耻笑一生……再说我的爹爹,也是不会原谅的,还有哈小敏,她要伤心欲绝了……” “如云,我不能爱你!辜负了你如海的深情!我要走了,这是最好的办法,忘掉我吧……如云,我会永远怀念你——一个英俊、奇怪而又多情的人……” 青萍想到这里,不禁泪下如雨,“感情”是一件最奇怪的东西,谁又相信才几天的工夫,青萍竟有些难以割舍了? 她思前想后,觉得只有自己逃走,才可以免掉白如云和龙匀甫的这场冲突,至于以后是否再能相逢,那就要看缘份了! 青萍心如刀扎,她略微整理了一下东西,拿起了桌上的毛笔,含泪留下了一首七律: 白云深处曾为容, 青萍随波任浮沉, 多情自古空余恨, 长亿天边一抹红。 青萍写好了这几句诗,心中难过到极点,今日一别,以后是否再能见到白如云呢? 她在室中徘徊着,留恋着每一件东西,回亿自己被掳来的每一时刻。 直到。夜幕深垂,她才偷偷地下了楼,摇着小船走了! 在黑夜里,青萍低泣着:“如云!……我走了!……” 青萍走了两天,白如云沉默如死,他并没有去追青萍,每天拿着青萍留下的短诗,几乎是一句话也不说。 谁也不知道他脑中想些什么,可是他的面色很是伯人,北星和南水,以及他手下的人,没有一个敢接近他,因为他们知道,白如云的心情,是极端恶劣的。 白如云一个人,坐在青萍住过的那间小楼中,这时真个是人去楼空了! 他低声地念着那首诗,一遍遍地重复着,直到他念得累极了,这才把身子靠在椅子上,默默地发呆。 接着,他又低声唱出了那首歌: “……悠悠天地心 凄凄断肠人…… 我有千腔仇……” 这时南水畏畏缩缩地走到了门口,白如云立时停止了歌声,沉着声音道:“什么事?” 南水进房恭施一礼,说道:“回少爷,有人拜山!” 他说着送上了两张金色名帖,白如云接在手中一看,只见第一张上用朱笔写着:“金风剪伍天麒候教”。 再看下一张,绘着一条五色摈纷的大龙,上写着:“龙匀甫”三个大字,几乎占了那张贴子的一半。 白如去嘴角挂上一丝卑视的笑容,冷笑一声道:“哼!好狂的小子!……人都走了,你们才来,就这一样你们就够裁了!” 白如去自语数句,转脸对南水道;“请他们到前山‘一贤厅’去坐,泡两杯条,告诉他们,就说我说的,茶凉了我才见客!” 南水答应而退,自如云又道:“回来……你叫北星把我面具送来!” 南水又答应一声,白如云把两张拜帖收在怀中,他自己用暖壶泡了一盅茶,慢慢地饮用着。 不大的工夫,北星送来了面具,白如云已经很久没有戴了,现在伍青萍已走,或许他又需要了吧? 白如云把面具戴好,对北星道:“下去告诉南水,你们二人锦衣彩帽,在‘一览厅’听命?” 北星才答了一个“是”字,南水已匆匆跑来,禀道:“回少爷!那个姓龙的在那里大发雷霆,辱骂少爷呢!” 白如云双目一闪,冷冷说道:“龙匀甫!……你不过靠先人余荫,在江湖上薄有声名,居然敢到此撤野!哼哼哼……” 白如云说着,连声地冷笑起来,虽然戴着面具,可是仍然令人猜得出他冷峻的面色。 白如云冷笑过后,对二小说道:“不必管他!我的茶尚未凉!……你们去换衣服吧!” 二小施礼而退,白如云慢慢地喝了一口热茶,好似根本没有这回事一样。 他站起了身子,来回地踱着步,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在面具后发出了慑人的举芒,他实在使人感觉到恐惧!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白如云这才缓步下楼,越上了小舟,顺手取过了一只木浆,在水面轻轻地一拔,小船如箭般飞驰而去。 经过了一段不算短的水路,已然绕到了山前,白如云弃舟登岸,他的背着手,安详迟缓地向一排房舍走去。 这一排房舍建筑得颇为宏伟,四周都有丛树掩饰着,如非走到近前,是很难发觉的。 白如云踏着一条满是落叶的小径,口中喃喃自语道:“温蛋!秦明又偷懒,落叶好几天都不扫了!” 他说着已然走到了正门,巨大的木门两侧,燃着两只大火把,“噼里啪啦”作响,显得一派辉煌。 白如云轻轻地推开了门,走向一条两旁杂花的通道,直到正厅门口,再进之后,由侧门转出,另有南道通往左后,即是“一贤厅”了。 自如云尚未走到,已经听得他们的谈话,伍天麒的声音传了出来:“贤婿稍安毋躁,白如云自诩怪人,我们见怪不怪就是了!” 接着一个年轻人,愤愤地说道:“这白如云果然狂得惊人,不过江湖上还没他这个号,我倒要见识见识!” 这时白如云已然走到门口,接口道,“正要让你见识……南水,开们!” 白如云一语既毕,室内立时静寂,紧接着北星及南水由侧们奔来,他们一律换了绿绸劲装,头戴鲜红小帽,每人左手还套了一只极珍贵的玻璃翠环。 他们二人,北星捧着一只黑漆檀木盘,上列名磁碗壶,南水则拿着一张五彩斑烂的虎皮。 这二小弯着身,站立两侧,各以左右手把房门推开,白如云此刻带着冷笑昂然而入。 “一贤厅“内,早巳燃亮着八盏火光闪闪纱罩宫灯,把整个大厅内,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白如云这一走进,他立刻看到,靠西窗下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发须全斑的红面老人,这是他所熟悉的金风剪伍天麒。 几个月没见他,这老人似乎变得比以前瘦些了。他那双瞳子之中,所射出的目光,已缺少了原来他所具有的那种自信与狂傲之色,尤其是,当他在刚一看见白如云进来之时,那种张惶失措的神色上判来,更显示无遗了。 在他坐椅之前,有一个猿臂蜂腰助英俊少年,正微锁着一双剑眉,来回地走着。 他两只手互扭着,不时发出格格的骨响之声,神色上尤其带着焦急不耐之色。 白如云这么突然池进入,使得这一老一少,都不由吃了一惊。 尤其是金风剪伍天麒,口中“啊”了一声,已自位于上站了起来。 他慌张地看了那一旁的少年人一眼,用着低沉的嗓音向那少年道:“他来了……白如云。” 说时手还指了白如云一下,这少年不由倏地转过身来,立刻,他们都不由吃了一惊。 他们同时都为对方那明亮的眸子所震慑住了,白如云所惊异的是,想不到这年轻人,尚有这么一副俊逸的容貌,尤其是那双眸子之中,所射出的目光,显示出他是有一身极为惊人的功力。 可是这龙匀甫,他的感觉又如何呢? 虽然他所看到的白如云,脸上蒙罩着人皮面具,可是,隐隐凸凹的面部轮廓,—以及他微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细齿,这都可令他想像到,他是一个俊逸的年轻人。 尤其可怕的是他一对眼睛,即使不说话,也令你意会得出,那是一双无情的目光。 四日相对之下,白如云仍然是带着冷冷的笑容,可是那另一少年人,却显得不大自然了。 他冷笑了一声,回头对伍天麒道:“这位是……?” 伍天麒虽然心恨白如云入骨,可是一来尝过对方手上滋味,再者,就算是再大的仇人,动手之前,也有一番礼上交待。 所以他嘿嘿地笑了几声道:“匀甫,这就是此处的主人,白如云,你还没有见过吧!” 龙匀甫立刻剑眉向上一挑,目射精光,但瞬即,又恢复了原有之色,他只沉着声音道了声:“久仰了……原来是白少侠……在下……” 他方说到此,不由又中止住了,同时那一双剑眉,又再度地挑了起来。 原来是白如云正自回头看着一边,根本就没有在听他说些什么! 龙勾甫不由俊面一红,方要发作,却为伍天麒的目光所止住了。 这时那白如云才笑了笑,道:“二位不辞千里迢迢到此造访,想必是有事欲与在下相谈了?请坐!” 他说着,回头看了南水一眼,南水忙上前几步,把手上那块五彩斑烂的虎皮,铺在了一张描金的红檀木椅之上,然后垂手侍立一边。 白如云这才走近椅边,弯身坐了下来,北星此时,也不待吩咐地捧盘上前,由那黑漆的茶盘之中;取出一具名瓷盖碗,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把壶中热茶,斟上了一杯。 这一切动做,做得都是那么自然,简直连一旁的伍天麒和龙匀甫看也不看一眼。 伍天麒因为早已领教过对方的狂傲滋味,此时心中虽怒不可遏,倒还能忍住。 可是龙匀甫,就不然了。 他一生之中,也因天赋奇质,自幼练成了一身武功,何尝服过谁来? 今日当面受此奇辱,早已忍无可忍,当时就忍不住哼了一声说道:“好大的架子……” 白如云端起了细瓷的茶杯,在唇边呷了呷,这才翻起了目光,举了一下手中的茶杯道: “二位请用茶!” 这种漫不经心的动作,看在二人跟中,更是令人不堪忍受,龙匀甫仍然是昂然立着动也不动。 伍天熙尚自强忍着怒气,举了一下几上的茶杯,’当他手解到茶杯之时,杯中茶早已冰冷了。 这老人不由咬了一下满口银齿,心中恨道:“好狂的小子,你竟敢如此奚落我们岳婿二人……” 可是自己的女儿,此刻在对方手上,还是生死末卜,伍天麒心中虽是怒焰填胸,也只好勉强忍着,以观后情再定如何发作。 当时这位老镖头,气呼呼地喝了一口凉茶,这才甩手一指龙匀甫,对白如云道:“这位想必你还没见过吧?他是名贵南天的丑丐宗雨的高足,也就是老夫未入门的佳婿……龙匀甫!” 白如云依然是晒然一笑道:“啊!久仰!久仰!” 他心中也不由惊了一惊,因为丑丐宗雨,这名字,他曾经从师父口中听说过,那是一位身负奇技的怪人,这龙匀甫既是他的弟子,想来也不可轻视了。 想着星目微侧,略微打量了一下,只觉得这龙勾甫,外表虽是极为英俊正直,却似缺少一种沉静的气质,令人初看之下,就有一种格格不入之感。 白如云末见他面,已对他没有丝毫好感,这时更是不会再有好感了。 当时只看了他一眼,即把目光转向一旁的伍天麒,微笑了笑道:“老镖头来此有何见教,白如云洗耳恭听!” 伍天麒不由气得脸一阵青,暗忖:“好小子!你真能给我装糊涂,我来这里有什么事,你会不知道?”他想着不由冷笑了一声道:“阁下真是贵人多忘事……” 不想他话尚未完,一旁的龙勾甫已插口冷笑道:“白如云,你不要在我翁婿面前来这一套,老实说我龙匀甫,既敢来找你,还没把你白加云看在眼内,今日之事已至此……” 他说着又冷笑了几声才道:“伍青萍小姐,既落在了你的手中,今日你却要在我们面前有所交待……”忽然一声极为惊人的冷笑,把龙匀甫未完的话声给打断了。 那种动人心弦的笑声,就是任何人聆听之下,也会使得汗毛耸立。 龙匀甫不得不暂时停止了他的话,惊顾之下,那阵凄厉的笑声,正是从一旁座位上白如云的口中发出。 这冷笑声甫一停止,龙匀甫已羞辱得面红耳赤,已大有动武之势。 遂见白如云朗声道:“龙匀甫!不错!那伍青萍是落在了我手中,可是你却不配从我手中把她要回去!” 龙匀甫霍地脸上变色,陡然见他右手向外一挥,“哧!”一声,劈出了一股凌厉的罡风。 伍天麒口中惊叫了声:“且慢!” 不想那坐在待上的白如云,倏地向上举了一下手,顿时当堂一声轻爆,白如云座椅,卡卡响了一声,龙匀甫也一连后退了三步。 他二人都不由相继大吃一惊。 尤其是龙匀甫,自信这种掌力,是得自丑丐宗雨秘传,名谓“三阴绝户掌”,有一掌判生死之功,自己生平一向极少施展。 此次因畏于白如云功力,所以一出手,就施出了这种掌力,只不过用了七成功力,满想对方无防之下,定难招受,却不料那白如云,一举手之间,竟会迎住了自己掌力,却把自己逼退了三步,一只右掌,竟是齐腕酸麻。 这一惊,如同当空响了一声焦雷,一时木然而立,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白如云又何尝不惊呢,只是他是一遇事极为沉着之人罢了。 他赂为惊愕了一下,遂嘻嘻一笑道:“好掌力,白某认识了!” 龙匀甫此时被他一言,才觉得回过意来,他剑眉往两下一挑道,“白如云,此处非交手之处,你可敢和我到外面一会么?” 白如云依然是带着傲慢的神色,他并不立刻回答龙匀甫的话,却把目光视向伍天麒冷冷地道:“老镖头高见如何?” 金风剪伍天麒不由涨红了脸,干哼了一声,倏起一站,他先压低了嗓子,向一旁的龙匀甫道:“匀甫你先稍安毋躁,反正我们既来了,岂能空手回去,凡事都要有个交待!” 他说着遂把目光转向白如云,冷笑一声道:“白如云,老夫一意姑息,并非就是怕了你,现在我却有两句话,先要问问你,问完之后,少不得还要向你请教两手高招。” 白如云此时微微呷了一口香茗,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道:“愿闻高见!” 金风剪伍天麒,冷笑了一声道:“小女青萍如今是否安好?你把她藏到何处去了?为何不令我父女相见?” 白如云眨了一下那双光亮的瞳子,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像是触起了无限的心事,半天才冷冷地道:“这点你放心,我对她比你对她好……” 伍天麒才略微放了些心,但仍然忍不住一腔怒气,哼了一声道:“我是问她现在何处,为何不让她出来?” 这老人显然也是压制本位他这番激动的情绪了,说话的声音相当大。 但白如云只是翻了一下眼皮,唇角微微挂上了。一丝笑容道:“老镖头!” 接着那丝仅有的笑容也在他唇边消失了,—他用着冰冷刺骨的声音接下去道;“你的声音可以小一点,不要忘记,这是我的家,可不是你镖局子……” 金风剪伍天麒的脸,被骂得火一般红,他耸动了一下双肩,用着更大的声音咆哮道: “我声音一向就是这么大,白如云,我是来向你要我女儿来的,你快把她交出来,否则……” 他说到这里,作了个握拳的姿式,在当空挥了一下,似有无穷怒气,只是这“否则”之后,却不知说些什么。 白如云倏地往起一站,那动作是十分震怒,连一旁的南水北星二人,都不由惊得后退了一步,以为主人定是要出手了! 可是白如云,他真是一个个性诡异,令人难以琢磨,分不出喜怒哀乐的人。 他站起来,只是在这厅内踱了一转,背负着双手,他低着头,一步步,用着沉重的步伐走着。 旁边诸人,都可清楚地听到,他双手互扭着,而发出了格格骨响之声。 虽然他脸上蒙着一具人皮面具,可是依然可看出,他脸上肌肉,在激烈地颤抖着,他紧紧地咬着牙关,像是在强忍着内心的愤恨! 南水和北星;都不由互相对看了一眼,他们知道,此时白如云才是真正地在愤怒中,一时都吓得动都不敢动一下。 龙匀甫见状;不由笑了一声,脸上带出一丝不屑之色。 这动作为白如云看见了,他马上停止了脚步,慢慢抬起了头,用着深湛的双目,注定在这年轻人的恋上,良久才冷冷地道:“龙匀甫,我问你,青萍是你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跑到我这里来要人?” 龙匀甫不由脸红了一下,但他不甘示弱地向前走了一步,哼了一声道:“伍青萍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姓白的,这理由够了吗?” 说着他剑眉微微向两边一挑,冷笑了一声道:“白如云,按理说,你抢走了我的妻子,又伤害了家岳,在哪一方面,我都不会与你干休的,可是……可是,我很敬重称是一路汉子,何况伍小姐既无任何伤害……” 他咬了一下贝齿,接着:“只要你把她交出来,再略微向东岳伍老前辈,略表一下歉意,我龙匀甫看在你我同同武林道中人,也就算了……白如云!你是聪明人,你看看这么做可好?” 一旁的金风剪伍天麒,他心中早有此怠,只是当着龙匀甫却不好意思出口,此时一听龙匀甫居然自己这么说了,不由心中大慰,满以为这么屈就,那白如云或许就会赏自己这边一个全脸了。 当时闻言之后,忙在一旁,插口道“白如云、老夫却是十分钦佩你是一个英雄!……” 不想他这一句话方说完,就见这孤僻的青年,仰面一阵大笑,声震屋瓦。 这阵笑声实在太可怕了,笑得他几乎流出了眼泪,龙匀甫本由又惊又怒地瞪视着他,一时弄得其名其妙,心中正在狐疑,白如云的笑声已经停止了,他人也转到了二人身前。 他伸出一指,几乎快点到了龙匀甫的胸上,用着冰冷刺骨的口吻道:“龙匀甫!” 说着他回过了头,看了伍天麒一眼,又喊了一声:“伍镖头,你们都听着,我现在告诉你们,伍青萍不在我这里……” 此言一出,二人不由大吃了一惊,相继脸上都一阵变色,伍天麒不由叱道:“什么? 你……你不是把她带上山来么?” 白如云依然冷冷地,用着方才未断的语气,接下去道:“可是,不管她在不在我这里,你二人都已经激怒了我,今日你二人,既踏入了我这归云堡之中,就令你们来得去不得!” 这几句话,他说得字字如斩钉截铁一般,由他那洁白的细齿之中吐出,更似有无穷寒意。 龙匀甫俊目一张,厉声叱道:“白如云,很好,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我本想为你留些债面,既然你立意刁难,如不让你见识见识,谅你不知我龙匀甫是何许人也,现在废话少说,白如云你就赶快划下道儿来吧!” 白如云用那双冷芒灼灼的阵子,扫了这年轻人一眼,心中也不由甚为钦佩对方胆色,因为这些年以来,就从没有一人,敢对自己这么说话过的。 他冷冷地点头道:“好!” 金风剪伍天麒,倒不在意马上的交手了,他满心惦念着青萍如今的消息,当时不由抖颤着嗓子道:“什么,你说我女儿不在这里了,她在哪里?你说,你快说!” 这位老镖头忍不住赤红着脸皮,向前迈进了两步,但是他却不知道,这一霎时,也正是白如云怒不可遏的时候,每当他二人提到青萍一句,就像是一日利刀,刺进了他的内心一般,他不由猛力地坐在了椅子上,满口紧咬着银牙。 忽见他用手在那细瓷的盖碗之上一按,金风剪伍天麒和龙匀甫不由一阵惊心。 原来那高有五寸许的细瓷盖碗,被白如云这种一按之下,竟自齐口全部没陷在桌面之内。 杯口竟和桌面一平如水,那杯内尚有大半杯香茗,仍然是一滴没有外溢,桌质原系上好红木,这种红木木质极坚,普通刀剑砍上,也不过仅留浅浅痕迹,而白如云仅这么轻轻一按,竟能臻此,这种内家神功,怎不惊人已极? 就连龙匀甫也不由看得面色一变,暗忖这白如云,果然功力高不可测,自己量人度己,此一行也实难操胜算,但他也是一时英杰,自信自己师门十数年苦功造就,也不见得就不如他。 当时虽然心中惊骇,仍能装成一副轻松的样子,唇边微微带出一丝冷笑之色。 遂见白如云,抬起头,朗声对着伍天麒道:“老头儿,你休再向我提起伍青萍,否则我打碎了你的头……” 他的话,就像是有无比的威力,顿时惊得伍天麒一怔,金风剪伍天麒,往昔是何许声望,金风剪镖旗所过之处,不论大江南北,水旱各路豪杰,无不敬畏三分,那是何等声咸。 想不到今日自一见这冷面无情的白如云之后,自一开始,就对他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法畏之态,对方那双冷湛的眸子,只要一注视自己,伍天麒竟会生出“不寒而栗”之感! 的确!这老头儿确实在他手中,是吃够了苦头了,他确实知道这年轻人一身的功夫,可说是自己生平仅见,如今虽然有龙匀甫在侧,还是心生畏惧。 尽管这龙匀甫一身功力,耸人听闻,已到了高不可测的地步,但是,到底自己并没有亲眼见识过,而白如云,那可是自己尝过味道的! 伍天麒想到达里,不由从脊椎骨里,向外直冒凉气,因此白如云这一句打碎他的头,确实吓了他个不轻,他不知如何,竟后退了一步。 龙匀甫不由心中奇怪,暗忖道:“这位伍老爷子是怎么了怎会被白如云一句话,就吓成了这个样子?” 想着不由侧目看了伍天麒一眼,金风剪伍天麒被龙匀甫这么一看,不由老脸一阵通红,一双浓眉往上一跳,勉强仗胆冷笑了一声道:“白如云,你休得猖狂,今日老夫到此,也正为的是来会一会你,看看你别后三月,又有什么惊人进展,徒逞口舌之利又有何益?” 其实他自己才是真正言不由衷,外强中干,这几句话说得他额角都冒了冷汗。 在他说话之时,白如云一双光亮的瞳子,始终注视着他,因为他脸上紧蒙着那张人皮面具,所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由他双目之中,却可看出他此时处于极度错综和复杂的情绪之中。 终于他咬了一下下唇,发出了冷冷的声音道:“南水北星掌灯侍候!” 二小一齐躬身答了一声,“是!” 白如云也缓缓由位上站了起来,他依然用着冷冰冰的口吻道:“此时天已将近子时,待子时一到,炫极星出,后山归鹤亭先见星芒,我们正好借着星光,一较身手,不知你二位意下如何?” 伍天麒尚未答话,龙匀甫已朗声应道:“全凭尊便!” 白如云星目旁视,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由一陈紧咬满口细齿,心说:“你休要如此卖狂,等一会我的要好好领教你一番,看看你有什么出奇的本领!” 思念之间,商水北星二人,已各自掌灯来近,白如云霍地一转身道:“带路归鹤亭。” 南水北星二人,各自口中答应了一声:“遵命!” 就见他二人,各自往下一矮身躯,倏地腾身而起,这种起身之势,二小几乎是同一个势子。 二人上肩水平不动,仅靠一双足尖点地而起,所用轻功,更是白如云平日所授的一种极上的轻功,名唤“燕双飞”,是特地教授二小同时腾身的一种招式,施展出来确是别有风采。 最妙的是,二小手中各持着一杆白罩宫式纱灯,翠绿的灯杆轻轻挑着。 而北星南水二人所着服式,又是色泽式样都是一样,再加以身形高矮亦相仿。 此时这一同腾起,肩腰肘足,几乎都一式样,手中纱灯也是举伸得姿态一样。 乍看起来,就像是两支银箭,突地划空而起,手中纱灯,就像是两点金星,倏地凌空而起,先不论二小这身轻功,只是这份绰约风采,已不由令金风剪伍天麒和龙匀甫二人暗自感叹,俱都不由暗想道:“这白如云果真是一罕世奇人,只看其手下区区小僮,竞能有此功力,他本人就可想而知了!” 南水北星二人,各人都是左手轻操上衣下摆,右手平持纱灯,以“燕双飞”的绝招腾身而出,似长虹贯日也似,往那一贤厅入口大门前一落,不待吩咐,已“唰”的一声,分至左右。 手中灯向前略为伸出,把门前左近,照耀得光亮十分,乍看起来,二人就像是两具木偶似的。 白如云就在二小身形才一下落的霎那问,已自如飞虹射斗似的,候地腾身而起。 二小方一落下,白如云却头也不回的,穿门而出,身形可说是快到了极点。 金风剪伍天麒和龙匀甫,在人前自然也不甘示弱,伍天麒一双大袖向后霍地一挥,整个人身,就像一支利矢似的水平射出,紧随着白如云身后,翩然而出,龙匀甫却是心恨二小在自己面前存心卖弄,有意给南水北星一点颜色。 只见他侧身拧肘,不见其双肩有一丝下沉,人也如穿云归鹤似的,疾穿在下风门之前。 脚尖一点地面,不由对着两侧的南水和北星晒然一笑道:“有劳二位小兄弟掌灯侍候,龙某多谢了!”他说着话,双手微微往前胸一合,遂倏地向两下一分,洁白的一双水袖已自挥出。 别小看了他这种看来漫不经心的动作,可是在这位丑丐宗雨的传人手上施展出来,却是别具威力了。 南水北星二人,心中正自吃掠,这少年何故对自己二人如此多礼!’谁知一念未完,就觉迎面袭来,一股极大的劲风,几乎令人为之窒息,同时那风力之中,更抉着无比劲力,一时就像两柄铜锤也似的,劈胸猛击了过来。 二小虽各有一身功力,只是因为完全在无意之中,另一方面,龙匀甫这双袖上的“拔云见日”功夫,也确非二小所能敌得住。 故此就见南水北星二人,各自口中“啊呀!”了一声,俱都“通!通!通!”一连后退了五六步,各自都觉得心血上涌,一阵面热,那阵迎面罡风,几乎逼得二人喘不过气来,同时二人手中所持纱灯,在龙匀甫双袖一挥之下,已全部熄灭,人也摇插欲倒。 二小各自拿桩站稳身形,方欲开口说话,只见眼前人影一闪,白如云竟自去而复返。 白如云身形向下一落,一双大袖,竟然倏地向两下一分,口中轻叱了声:“没用的东西,点灯去!” 北星南水二人竟在白如云这一分手之间,各自不由自主,被一阵疾风,硬给退出了一丈四五,身形旋转得如同风车也似。 待那股劲力突一消失,二人也自一跤倒地,俱都惊怔得脸色一阵发青。 他们知道,白如云又发怒了,俱都不敢再发一声,各自由地上爬起来,对看了一眼,至一旁重新点灯去了。 龙匀甫此时含笑负袖而立,他知道白如云双袖之上,虽看来似用了不少内力,其实仅是一种外旋之力,并不能伤人丝毫,他此举,表面上似对二小惩处,事实上,却以外旋之力,把自己方才用在二人身上的一点劲力,给去了个尽净,此人可真是一聪明智慧之人。 他想到白如云这一现身,必定不会再同自己干休,心中却也不惧。 他双手拢在袖中,暗中已把内力贯在双掌之上,以便随时迎接白如云来势。 可是白如云生就怪性,他喜怒哀乐从不摆在面上,任何人也不能猜知他做一事之前的情绪。 此时他却对着龙匀甫微微一笑,露出了两排又白又细的贝齿,点了点头,道:“龙兄真是好功夫,这一手‘拔云见日’,白如云真是拜服不已,等会少不得要领教一下!” 龙匀甫不由冷冷笑了一声道:“白兄不要客气,方才那一手‘浪打破岩’,才是施得恰到好处呢!” 白如云不由微微冷哼了一声,一时心中却也不能不服这龙匀甫阅历惊人。 因为他这一手功丰,施展得极为含蓄,却不料仍为这龙匀甫看穿了。 十数年之中,白如云一向自负过人,此一霎那,他不由也感到,眼前的龙勾甫,确是一个功智相当的大劲敌了。 当时鼻中冷笑了一声,倏地翻过了身子,并不再说什么,径向门外走去! 龙匀甫不由启齿一笑,显然他为着这一番动作,而感到十分消受。 因为他初次由这怪人的目光之中,看到了有一丝向自己容忍、退步之色。哪能不令他得意喜悦呢? 当时龙勾甫,更是不再丝毫怠慢,也暗用“混元凌波步”的轻功绝技,把身形紧紧地跟附了上去。 此时南水北星二人,又已重新把灯笼燃了起来,由身后紧扑了过来,他们经过龙勾甫之时,都不由狠狠地瞪了龙匀甫一眼,才一径向前疾驰而去。 “归鹤亭”是在这堡中偏僻之处,出了一览厅向右拐,尽是崎岖不平的山路。 仰望山峰,奇石参差错落,山势陡峻,怪藤怒生,纠葛于满生苔藓的山石之上,不要说人欲跃行其上了,就只是仰首看上一看,也足令人不寒而栗。 南水北星二人各持纱灯,率先扑上山道,一路倏起候落地疾驰着。 他二人身后,紧随着金风剪伍天麒和龙匀甫,白如云殿后。 这几人,虽然他们都各自具有一身奇异武功,可是深夜里,跃行这种陡峻的山道,也是俱不敢大意,因为石面太滑,有时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尤需小心,否则只一失足,可就有性命之忧。 金风剪伍天麒,不由心中暗暗奇怪,暗忖:“这白如云也真奇怪,既要凭武功一分高下,这堡中有的是宽展地势,又何故在这深夜中,选择这么一处地方,真是想不通他用意何在了?” 此时天上虽有星月,可是奈不住这座石峰之上,奇石凹凸,老藤纠葛,依然是昏暗一片,有些地方,黑暗程度,竟是伸手不辨五指。 这种场合之下,可就看出了各人的目力了,南水北星二人,因为手中有灯,自然不在此列,金风剪伍天麒,虽然有一身软硬功夫,可是到底年岁大了些,有好几次,都差一点看花了眼,险些翻落崖底,若非是龙匀甫就近挽扶,不等到上至峰顶,他也就早没命了。 可是再看白如云和龙匀甫二人,那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二人起落,如惊鹤飞猿,有时落足之处,全在灯光外,仅足尖轻轻一点石面,身形又自修地腾了起来,一路倏起倏落紧随着南水北星二人身后比肩而行,那种悠闲态度,如履康庄大道也似。 如此少说跃行了约有半个时辰左右,眼前山道才算开展了。 伍天麒略定了一下身形,私窥自己,已由不住通体汗下如雨,再看看眼前山势,已到了极峰之处。 耳闻得四外风啸之声如豹吼也似,那风力竟是大得出奇,只是地势却宽有十数丈,可藉星月之光一窥无边,南水北星二人手中灯笼,早又为风所吹媳,可是光线却反比先前明亮了许多。 仰视苍穹,那些亮光闪闪的星群,就似一粒粒垂在众人头上,举手可攀。 伍天麒私忖眼前形势,不由暗想这地方果真是一理想较技之处。 只是四面天风过大,常人登此,怕立足也立不住,早被风力吹到山下去。 蜂顶有一夹石弄道,北星南水二人,率先转入石弄之中,三人随后入弄,风力立刻就没有了。 待转行而出了这道石弄,眼前地势,竟似又高了不少,一目所望,尽是一座座的石峰,高矮不一,但相隔却不过往往只有数尺,最多也不过数丈,少说也在百峰之多。 龙匀甫和伍天麒,都不由看得阵阵心惊,暗暗惊心好惊险的山势,那高矮百十石啤,于星月淡辉之下,就像是无数绵羊也似,云雾如带,飘浮于群峰之半,看来是令人阵阵心悸。 南水和北星,此时俱藏身在那弄口不动,白如云回头道“你二人就在这里不动,我们少停即返!” 他说完这句话,遂转过脸来,对着伍天麒和龙勾甫一指对面道:“那归鹤亭就在第七座石蜂之上,我们可去那边先小息一阵,待子时一到,那炫极星一出,此处顿现奇光,遗针可见,那时当可向二位领教一阵了,不知二位对这个地方尚称满意否7” 龙匀甫此时俊目四扫,心中虽不免惊心,但到底他身负奇技,闻言之后,只微微一笑道:“想不到此处有此奇景,在此能领教白兄几手高招,可谓人生一大快事了!” 金风剪伍天麒,此时只看得心惊胆战,一时只顾东张西望,竟连白如云说的话,都没有听清,他脑中不由吓得阵阵发冷,暗道:“我的老天爷,这地方简直都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如何较量武功啊!” 白如云此时见龙勾甫也喜欢这地方,不由似颇心悦,当时冷冷道:“既如此,二位请随我来!” 他说完这句话,候地两臂一分,人已水平地射出十丈以外,足尖只轻轻一点一处石峰之巅,人又再次地腾身而起。 似如此三个起落,已翩若惊鸿也似的,腾身上了第七座石峰之上。 龙匀甫此时方要纵身而起,忽听身侧伍天麒咳一声道:“贤婿且慢,你要挽我一把才好!” 龙匀甫这才想到,自己这位岳父大人,一身软硬掌上功夫,虽已到了炉火纯青地步,可是像今天这种全系凌气而行的极上轻功,他却是差上一筹。 当时闻言后,微以右手探于伍天麒右腋之下,足下暗一用劲,以“点萍渡水”的轻功,倏起倏落地直向白如云腾身的那座石峰猛扑了过去。 这种身手如果是在平地之上施展,倒不觉十分惊人,可是在如此深夜,在这千仞绝峰之上,如此施展出来,可真是惊险万分,龙匀甫如无一身极上乘轻身功夫,万不敢如此施展。 白如云面向峰下,眼见着龙匀甫,手掖着伍天麒,只几个起落,已扑向自己立身之处,不由心中感叹不已,他暗叫着自己的名字道:“白如云呀白如云,你今夜才算真正找到了值得你动手的对象阴!” 他忽然伸手,把脸上那张人皮面具揭了下来,淡月稀星之下,立刻现出了那俊逸的面孔。 想是因为他表情过冷,在月光之下,更显得苍白怕人,可是尽管如此,他那种美俊潇洒的仪表风采,已令伍天麒和龙匀甫心中一征。 他二人决没有想到,这么一个铁面无情、一意孤行的怪客,竟会是这么一个英俊潇洒的人物。 一时伍天麒和龙匀甫,都不由怔在当场,四只眼睛,只是吃惊地望着白如云,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白如云一向对敌,就从来没有把脸上面具揭下来过,只为他不愿任何人看见他的真面目。 此时他竟自己得下了面具,自然是有非常的举动了,他一面把取下的面具,放入随身的革囊之中,一面却冷笑着对二人道:“归鹤亭就在路上,二位请快随我来吧,子时即至,那炫极星霎时即出,我们也正好借此作一了断!” 他说完这句话,猛然向后一仰身形,竟以“燕子倒穿云”的轻功,陡地射空而起,待身形已起来了足有七八丈高下,却在空中一叠双膝,轻飘飘地落在了亭顶之央,却仍是面朝着二人。 此时天风冷冷,吹得他那一袭罗衫左舞右荡,再衬上他长身玉立的身材,英俊清秀的面颊,却有飘飘羽化之感。 这种身子看在龙匀甫眼中,不由暗暗惊心,这少年人,本来是目空一切,在他初闻这白如云的为人之时,根本丝毫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中。 不料自眼见他之后,他脑中那番轻视之心,已去了一个净尽。 此时见状,更不由心中生出一丝寒意,殊不知今宵交手;到底鹿死谁手? 想着却也不便示弱于人,当时口中冷冷地说道:“白兄所言极是,一切但听吩咐,小弟别无异议,只请快快划出道儿来吧!” 他说着也是双臂向两边一分,人也突地拔空而起,待身形起在了空中有五丈上下,他突地向下一探上身,用“细胸巧翻云”的招式,在空中一连打了三个斛斗,人已经飘飘地落身在那归鹤亭脚之下。 这一势,身手用得极为灵活,落地后,依然是面现微笑,不带出一丝气涌面红之色。 白如云此时却是仰首上望着那一天星斗,对于龙匀甫到底是怎么上来,似乎是毫不关心。 在他那白哲的面颊中,可看出他那两弯剑眉,紧紧地皱着,满面都罩着一层冰寒之意。 此时金风剪伍天麒,也以“八步赶蝉”的轻功,提劲扑上了亭边。 二人此时一打量这“归鹤亭”,见亭高不过一丈七八,大小有两丈方圆。 事项一色朱红,金条红瓦覆盖,沿边却是漆以翠绿之色,不知是何年所建,那翠色多已脱落,斑斑点点,看来更有古雅之意。 正中由一根石柱支起,在那亭柱四周,有一圈座椅,巨细方圆不一,看来可容十数人,对弈谈笑。 此时夜已很深,四外天风更是呼呼吹刮个不停,仰视苍穹中有几片白雪,为天风吹得如同棉絮也似的,卷作一圈,瞬即消失无遗, 第九回冲冠一怒双雄拼命 此时虽有星月之光,可使三人分辨面貌,略可看视四外景物,不过若是真要交手对敌,尤其是在这千仞石峰尖顶,那可说是险到万分了。 白如云见二人相继入亭,他不由飘身而下,一语不发地坐在石凳之上。 龙匀甫见状不由冷笑了一声道:“白兄引到此处,实在妙极,但不知阁下之意,是准备如何比试呢?” 白如云冷目旁扫,唇角微微向上一挑道,“悉听尊便。” 龙匀甫不由一怔,遂看了一旁的伍天麒一眼,哈哈一笑道:“白兄这么一说,倒叫我二人为难了,有道是客随主便,阁下就不必客气,切出这儿来吧;我们一定舍命相陪!” 金风剪伍天麒一听,不由忙用目光,向龙匀甫看去,可是龙匀甫话已出口,不内心中暗探,忖道:“你这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白如云是出了名的难惹人物,你居然叫他划出道来,自然你是不伯,可是却苦了我老爷子了!” 果然他一念方毕,自如云已偏过头来,微微一笑,那白暂的瘦削面颊之上,显示出末有过的光采,他露出细白的贝齿道: “你说的是真的?” 龙匀甫不由俊脸一红,颇为不悦道:“丈夫一言,如白染皂,白兄你就不必再谦虚了,请划出道儿来吧!” 白如云冷笑一声,点了点头道:“既如此说,白某如再坚持,那就显得太固执了……” 他说着悠然地站起身子,徐步下了亭阶,始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月,倏地回过头来,对着龙匀甫冷冷一笑,道:“我知贤岳婿,此番来找白某,本就安着洗雪前耻之心,决不容区区在下再能逃生……” 他说着忽然两道剑眉,倏地向两下一分,冷冷地一笑,用着低沉的口音,道,“可是,我白如云,生就一副傲骨,决不服人的傲骨,贤岳婿既要取白菜性命,却要拿出些惊人的功夫来……否则白如云虽有一死之心,恐怕也难蒙成全吧!” 金风剪伍天麒,在一旁闻言阵阵心惊,因为他发现此一时,白如云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他那句冰冷冷的语音,几乎令人一听起来,就会觉得心惊肉跳,而下意识体会到,这个年轻人,每说一句话,都能达到似的。 白如云苦笑了一下道:“白骨何需埋青冢,人生无处不坟墓,能够在二位当今奇侠手中丧生,也是一大快事……” 伍天麒愈听愈觉心惊胆战了,可是他却一时又插不进口去,只急得一时眼睛满处乱转。 龙匀甫却仍是在一旁微笑不语。他只是在尽力地思索着,白如云这话中的意思,闻言之后,他不由也从位上站起了身子,慢步下了小亭,冷然道:“白如云,龙某既随岳丈来访,自然也非怕死贪生之辈,只是我们此行目的,是为了向阁下讨回伍姑娘……”方言至此,就见白如云一声长啸,一晃身躯,已蹿到了龙匀甫身前。龙匀甫一时不知就里,不由被吓得后退了几步,瞪目不知其意。 就见白如云用着颤抖冰冷的声音,大声道:“不要再提起伍青萍……我不是已经对你们说过了么,她已经不在这里了,地走了……” 这一来,不要说龙匀甫了,就连那金风剪伍天麒,也再沉不住气了,当时一个踉跄,由位子上向前抢步,到了二人的身前。 他用着沙哑的声音道:“你说什么?我女儿真的不在这里了?” 白如云用冷冷的目光,扫了这老人一眼,冷哼了一声道:“信不信由你!” 此言一出,就听伍天麒大吼了一声:“好小辈,你纳命来吧!” 这老头儿,此时倒真是动了无名火,他竟一挫壮躯,似鹰隼放的,已扑到了白如云身前,扬起一只蒲扇大的巴掌,向前一递,用“阴阳翻掌”,直朝白如云前心小腹两处要害上猛然递了去。 这种动作,就连龙匀甫也没想到,因为若论功夫上来说,伍天麒的功夫,比起白如云来说,简直是差远了,谁也不会想到,他竟敢先向白如云下手。 他这一招方一递出,龙匀甫已不由大吃了一惊,他忙向前一探身,方想在白如云还手的第一招之时,自己先行代伍天麒给接任,然后,再说两句场面话,先暂时不要动手,听听白如云的比试方法。 不想龙匀甫这么快捷的动作,在白如云来说,依然是慢了一点。 金风剪伍天麒这一式“阴阳翻拿”方一递出,就见白如云剑眉一挑,他那修长的身形,似微微一侧,伍天麒这对掌上,曾有二十年的“绵掌”功夫。 只要为他这一对掌风所罩上的任何人物,休想轻易地逃开他掌下。 伍天麒此时更因为心恨爱女下落不明,所以对白如云已恨入骨髓,双掌之上,更是用了十成功力。 他这一手“阴阳翻掌”,和“双阳恶手”配合着施用,更有无穷威力。 果然白如云无备之下,已为他掌风而罩住了,伍天麒口中叫了一声:“嘿!” 他双掌用滚批把的厉害手法,猛然向当中一合一搓,满心想把白如云,搓得骨碎肉烂。 可是白如云那修长的身子,就在伍天膜初一接触之后,先是一阵冰冷。 就在他用力一合之际,却生出一股如火也似的剧热,真是炙手可焚。 金风剪伍天麒就觉得,自己如果不把双掌急速撤回,非被那股奇热,烧至焦烂不可。 他一时情急之下,不由口中“啊!”了一声,略微一停滞之际白如云那修长的躯体,就像是一条鲤鱼一般,由伍天麒双掌之中滑了出去。 伍天膜不由大吃一惊,右足向后一退,用“倒采莲荷步”向后撤出了两步。 他猛然向后一伸双掌,可是白如云却“哧!”地轻笑了一声道:“且慢!” 也不知他这双手是怎么伸的,“噗!”一把,已叼在了伍天麒一双手腕子上,双手倏地向两下一分,略用了三成功一按,伍天麒已不由痛得冷汗涔涔而下。 遂见白如云晒然一笑道:“镖头你先别慌,要打也得等一会儿。” 他说着话双手微微向上一翻,金风剪伍天麒健躯竟由不住又后退了七八步。 他觉得一双手,竟齐根都麻了,当着龙匀甫面前,他这张老脸,确实觉得无处可放了。 一时连气带窘,直气得整个身子阵阵发麻,一时木然呆在当场。 龙匀甫此时也觉脸上无光,上前了一步,朗声道:“白如云!休要逞咸,龙某这里候教了!” 白如云哈哈一笑,忽然他脸上笑容尽失,用手往当空一指道:“看!炫极星就要出来了,龙匀甫你不要急,我不会使你们失望就是了!” 龙匀甫和一旁发楞的伍天麒,不由顺着白如云的手指往当空一看,顿时都不由得心中一阵惊奇。 只见此时天空中,一朵朵白云,都似万马奔腾般,直向一边卷带而去,天空中更显得星皎云净,同时整个天空呈现出一重极为爽目的紫色彩气。 一时大地上光华顿盛,只是却不见那什么“炫极”星出现。 白如云脸色顿时现出一片从未见过的阴沉之色,他扭过头来,对着伍天麒冷冷地道: “炫极星霎时现出,可有话说和前头,我若死在你二人手中,算我学艺不精,没有什么好责怪的,可是你二人若有不慎,也怪不得我白如云手狠心毒!” 这几句话说得严词峻口,伍天麒不由打了个冷战,但他仍然冷笑道:“你放心,我老头子此番前来,已抱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心,如死于你手,决无一丝遗恨之处,白如云你就快快划出道儿来吧!” 白如云倒想不到,这老头于居然也如此硬了起来,当时笑了笑,道,“好!” 他说着话,用手往那一片为白云埋没得仅露出了尖头的百十石蜂道:“炫极星出时,此一片石峰,光亮如同白昼一般,我们不妨各以全身所学,在这石峰之上,一决胜负,胜者自不用说,败者势必翻落涧底,想必是没有活命了,二位以为这么比试可好么?” 此言一出,非但金风剪伍天麒突然色变、就连龙匀甫也不由一阵心惊,暗忖:“好恶毒的白如云!这石峰之上,几乎连着足都成问题,又怎能在其上较量功夫,稍一不慎,不需敌人来攻,自己一个失足,怕不成肉泥了。” 但不论如何,对方既这么说了,以自己名望身份,也只有硬接着。 当时稍一考虑,不由晒然一笑道:“白兄所说比武方法,真是妙极了,在这石峰之上,较量身手,内外轻三功都需极佳,否则可真是徒然自取灭亡……” 他说着话,眼角不由偷偷看了一旁的伍天麒一眼,暗示伍天麒留心。 伍天麒哪能不懂龙勾甫眼色的意思,当时脸红了一下,冷笑了一声道:“老夫对阁下所言,稍有意见,不知可容老夫发言否?” 白如云眨了一下眼睛,冷声道:“方才所言,只是和龙兄较量之法,和老镖头另有方法,不在此列!” 金风剪伍天麒,不由心中一喜,当时接口道:“老夫愿闻其详!” 白如云看了看天色,知道炫极星霎时既出当时不愿多耽误时间,只冷然道:“我知你拳掌兵刃功夫极佳,却不大擅长轻功,所以容我和龙兄领教过之后,再和你比试别的,你意若何?” 金风剪伍天麒闻言后,表面不说,却由不住心中暗暗钦佩,钦佩这白如云,果不愧是个英雄,闻言之后,手捻银须,一时倒发起楞来了。 龙匀甫突然晒笑道:“白如云,你也太狂了,你又怎知道,我龙匀甫,就一定不是阁下的对手?倘若侥幸龙某赢了,那么和家岳之一阵,倒是可免了……” 他说着,不由负手微笑了起来。 白如云电也似的眸子,忽然侧扫了龙匀甫一眼,他对这年轻人,那一种安闲的态度,确实也不由不深深赞许,可是他是那么自信,他用着冰也似的语言,回答着龙匀甫的话道: “龙匀甫,那是不可能的!也许我们会比试很久,但最终,你终于会死在我的手下!” 龙匀甫再也忍禁不住,冷笑了一声道:“那也未必!” 白如云用手指了一下天边的彩气道:“你看,炫极星出来了!” 果然他的话声一了,就见天空“唰”的一声,打了一个极为明亮的闪电。 一霎时,一颗遍体紫明的大星,由穹空中闪了出来,立刻紫焰如电,照得三人眉目皆紫,那光显现之后,几乎令三人耀目难睁。 金风剪伍天麒和龙匀甫,先只以为,一颗星光,又能亮到哪里,此时见状,不由惊得口中啊了一声,各自退后一步。 再看四外山谷峰涧,历历在目,比之白昼实不相上下,俱都不由暗中叫奇。 白如云脸上立刻挂上了一丝笑容,可是,只是那么的短暂和阴沉,否则将是一个男性最美的笑容了。 他回过了头,对着龙匀甫道:“你看见没有,这颗大星,就是炫极星,它是我们的明灯,一出一没,时仅一个时辰,我们比武只限于星没之前,否则作为罢论,另外再谈如何?” 龙匀甫略为思索,遂点头道好。 白如云此时见龙匀甫既答应,遂不再说,只见他右手一提长衫下摆,冷然道:“龙匀甫,你随我来,你可要小心了,我手下对你是不会留一点情面的!” 这个颀长微带书卷气息的年轻人,在他说完这句毫无感情的话之后,人如穿云野鹤似地,突然离开石亭,射空而起。 他身子又像是一文脱弦的疾矢,直直地射向了半空,引得二人目光,都向他直直望去了。 他们都奇怪和震慑着,这种惊人的轻功,真可说是举世罕闻。 思念之间,白如云的身子,已像是一朵棉花似的,轻飘飘落在一座石峰的顶尖之上。 他身上那袭湖绸的长衫,为猛烈的山风,吹得扯起老高,配着他清逸的面颊,真有意态出尘之感。 龙匀甫此时也是气贯丹田,方要纵身而起,耳边却听得金风剪伍天麒的声音道:“匀甫你要当心,万一真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早些退回来好些……” 他说着,用力地握住了龙匀甫一只手,叹了一声接着道:“小女既不在此,我们犯不着把命赔在这里,你就是不敌他回来,也只有我看见,算不了什么丢人,不必太和他认真!” 说到最后,语音竞变得有些颤抖和哽塞了,龙匀甫不由一愕,在老人的眼中,他领略到一份纯真的感情,一时他不禁也深深感动地,反握起伍天麒一手,道:“你老人家放心吧! 小婿是不怕他的!” 伍天麒用眼偷看了远远的白如云一眼,才又接道:“记住!不要忘了用暗器,你去吧!” 龙匀甫不由微微一笑道:“小婿知道了!” 他说着话,白如云已在那边感到不耐了,他只是运行着捷快如梭的身形,在这远近百十的石峰之尖,蹿来纵去,其快如风。 龙匀甫用“鹞子倒穿云”的绝顶轻功,反蹿出了十丈有余,在空中一挫腰躯,施了一招“平沙落雁”,轻飘飘地落在了一座石峰顶尖之上。 他身形因迟来不敢再有所犹豫,仅仅向石尖上一落,跟着往左一弓,已如一枚跳弹星丸也似,在那如林的石峰之上候起快落地交纵了去。 白如云身形是向右,龙匀甫却是向左,各自都是弧形向当中紧疾凑了过来。 金风剪伍天麒一时眼都花了,只见两个黑点,如同星丸跳弹也似,在紫色彩光的笼罩之下,竟是快捷得出奇,几乎令他不敢交睫。 一霎时这两个黑点凑在一块了,当空立刻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双掌互击之声:“啪!” 只是往当中一合,却马上如同飞石溅珠也似的,向两下又猛然地分了开来。 伍天麒不由紧张得手捻长须,口中:“啊!”了一声,他眼看二人身形,各自飞腾了起来,龙匀甫遂又轻飘飘地落在了一座石峰之上,他还清清楚楚地看见龙匀甫脸上的笑容。 伍天麒立刻心中像吃了定心丸一般的舒服,他不由暗中喜付道:“好孩子!真是好本事!” 想像中,白如云必定是翻落涧底无疑了。 他忙转过了头,去搜索白如云的踪影,可是他失望了! 白如云依然好好地挺立在一座奇峰之上,紫色烛光之下,这怪人意态仍是那么自如,山风把他身上的湖绸长衫吹得呼噜噜扯起老高。 然后他似见白如云嘴皮动了动,像是和龙匀甫说了一句什么,只是距离太远,一时却没有听清楚他们对答些什么。 于是二人,立刻又像是蝴蝶穿花也似的,在这百十石蜂尖上此起彼落地穿行了起来。 金风剪伍天麒正看得目不交睫之时,忽然他耳中听到了某些声音。 那些声言,就像有人在疾驰似的,而且还不对对答着话。 伍天麒不由一惊,心中暗想:“这地方位处极峰,即使是狮虎亦难攀登,莫非还有别人走此路过不成?” 这么一想,他不由一时把目光离开了在场中疾斗的二人,直往那发声之处寻望了过去。 亭后是一座百丈峭壁,一平如削,那疾驰着,和用铁器点击着石面的声音,就是从那下面一阵阵地传上来的。 金风剪伍天麒,先是怀疑是南水和北星两个小东西,可是再转念一想不对。 因为南水和北星,明是藏身在前崖石弄之中,不可能上来的,就是他们上来,也是从前面,不可能从后面上来。 这么一想,金风剪伍天麒不由心中更奇怪了。 什么事都是这样,不关心则已,只要一关心,那就非要探察一下不可,更何况是眼前,右峰之上二人正自打斗得难分难解,这是如何紧张的一个局面,只要有一方略占上风,那另一方,就有随时翻落涧底死亡的可能。 伍天麒不由皱眉暗暗想道:“这上来的人,不要是白如云这一边的吧!要是他的帮手,那匀甫可就不堪设想了!” 这么一想,这位老爷子不由通体出了一身冷汗,他再也顾不得盯着二人去看。 慌不迭移动脚步,跑向了那亭后峭壁边上,引颈向下面看去了,此时当空炫极星光,照耀得远远通明,像是安置了千盏孔明灯也似的明亮。 金风剪伍天麒便借着了这光亮,向下看去。 果然,他发现了两个人,那是一个银发斑斑的老人,和一个全身紫衣的长发少女。 二人都是一个劲地向这山峰顶尖上挤命直驰着,老者在前,少女在后,最奇是老人左手后背,掌中却抓住一枝粗有半个小指的柳枝儿。 那少女一只玉手,紧紧地抓着那柳枝的一端,她的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持着一根鸠形铁杖,一面撑行着如削的壁面。 就如此,这一老一少,竟是快得出奇,伍天麒初看之时,尚在山腰,只这一霎间,二人已到了最上面了。 这时就听取少女娇喘道:“爹爹!慢点嘛,人家累死了!” 那老人却大声地回道:“傻孩子,慢了,好戏都结束了,那我们爷俩可是白来了,快! 快!” 这老人说着,一只右腿已经跨上了峰头,他右手的柳枝,向上猛然一提一抖,就听见那少女一声娇笑道:“哎育!轻着点!” 就像是一尾大鱼也似的,随着这老人柳枝一扬之势,那少女如同海燕飞空,突然翻上了山尖。 这时金风剪伍天麒,不由惊得后退了一步,口中又啊了一声。 那紫衣少女闻声看了他一眼,似是一怔,忙拉了老者衣衫一下轻声道:“爹爹你看,这老家伙是谁?” 那银发老人,闻言却连伍天麒正眼也不看一眼,只冷斥道:“少管闲事。” 遂迈开大步,直向亭子内行去,而那少女尚目斜秋波,再三打量了伍天麒几眼。 伍天麒此时又惊又奇,少女那一句“老家伙”,把他说得脸一红,心道:“这小丫头出口就伤人!” 可是他不如道,这一老一少,到底是何家数,当时不由用心地,又向二人打量一下。 这一注视,才愈发认为奇怪,他确实摸不清,这一老一少是干什么的了。 看那老人,身材竟是极矮,面色血红,满头银发,纠成一个冲天炮式,一双大耳又厚又长,几乎都垂到了两肩之上。 这老人身着一袭黄缎质长袍,身后尚背着一具七弦古琴。 伍天膜见那琴长约三尺五六,通体古铜颜色,尤其那七根琴弦,想是日久的挑摸,根根都成银白颜色,闪闪发着亮光。 金风剪伍天麒看到这里,心中好不纳罕,暗讨:“莫非这老者是一选胜登临的琴士不成?只是他那一身功夫,简直是高得令人不敢相信!” 金风剪伍天麒忍不住又盯了他几眼,再看那紫衣少女,身材适中,一双明眸,顾盼生姿,眉目之间,尤其带着一股少女的娇态风采,伍天麒不由皱了一下眉,暗忖:“倒看不出,这矮丑的老头儿,会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 想是他一时奇怪,一直盯着这二人看,那少女本已由他身前行过,此时竟又回过头来,狠狠地又瞪了金风剪伍天麒一眼,方要说话,却被那矮老人又扯了她一把道:“你老是看人家干什么,他再敢看我们,我老人家把他蛋黄给砸出来!” 那少女不由用手一抿嘴,“噗嗤!”地笑了一声,金风剪伍天麒,这才听出那矮老人竟然一出口就骂人,不由勃然大怒。 可是他转念一想,这也不怪人家,自己哪有这么盯着人家看的? 何况人家还是一个大姑娘。 伍天麒这么一想,不由一时燥得志脸通红,当时忍着气,鼻中哼了一声,顿时纵身往亭子中走去。 他身子方在一石凳上坐好,却听见那少女嘻嘻笑道:“爹爹!这老的怎么也坐在亭子里了?” 伍天麒不由一惊,忙回过头来一看,那父女二人竟也上了亭阶。 那矮老人,这时才抬头看了伍天麒一眼,回头一笑道:“你这孩子也是,这亭子也不是我们家的,许我们来,怎么就不许人家来呀?” 说着,这老人一屁股,已经坐下了,那少女也挨着他坐下了。 伍天麒至此,才算放了一颗心,心说,果然是一对隐居的高人雅士,只不过是选胜登临,欲观这星出的绝妙奇景罢了! 这么一想,他顿时放下了心,才又把目光,重新往那林边的石峰顶尖上望向他们。 这么一妻问,那白如云和龙匀甫,竟是打了一个难解难分。 一时间,只见人影晃晃,蹿高纵低时起乍落,打到疾处,真是看得伍天麒眼花缭乱,那种奔雷驰电的身手,可真有一羽不能加,飞蝇不能落的威势。 金风剪伍天麒心念爱婿安危,竟是再也坐不住,不由从位上站了起来,步下亭阶,仔细向那跳动的星丸般的一对人影上盯视了去。 忽然他听到身后少女一声惊叫道:“爹爹!那是小云哥!” 伍天膨不由一惊,又回过了头来,却见那矮老人咧着大口嘻笑道:“当然是他了,要不是他,我老人家哪有这么好胃口,跑这么远来看热闹?” 紫衣少女此时不由也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只见她满面吃惊,秀眉紧皱地望着那老人道: “爹!我们快下去看看吧,万一小云哥要打败了呢?那不就完了……” 伍天麒顾名思义,已知她所说的小云哥,正是指白如云,不由又惊又怕又想,只是对方既没有行动,自己也不便说什么。 那少女尽管一个劲拉她父亲,可是那矮老人只是咧着大口直笑。 他用手摸了一下那在唇边如同刺娟一般的胡子,嘻嘻笑道:“傻丫头,你也不看看清楚,你小云哥哪会败在那小于手中?你急什么劲?” 这一来,可把伍天麒吓坏了,顾不得再看他父女二人了,忙又把目光,移向了群蜂尖上的白、龙二人。 此时白如云身形在一座斜出的顶尖峰上,身形半错如金龙穿塔也似的,突然拔空而起。 他身子往下一落,已蹿在了龙匀甫身前,就见他口中叱了一声:“打!” 这位一世奇侠,竟猛然向上一扬身子,就以右掌用“巧打半天云”的内家真力直向对方龙匀甫正蹿起的身上猛击了去。 此时二人都因久战不下,而感到无比急躁,他们都更系念着,这颗“炫极星”的消失,那时二人都得住手了…… 而像如此丝毫不分胜负的动手过招,似乎是大没有意义了,白如云这种发自丹田的内家掌力一撤出,离着龙匀甫足足尚有数尺,已使他感到内力惊人,而大有不堪承受之意。 这一场疾斗之下,龙匀甫已感到,自己较之白如云,实在是差上一筹。 所以他脑中更是充满了恨怨,越发施出混身绝学,决和白如云一分最后胜负。 此时白如云这“巧打半天云”一施出,那强烈的劲风,在空中已形成了一团旋转的罡气,这使龙匀甫一时几乎为之窒息。 更因龙匀甫身在空中,这一招简直是太难逃了。 好个龙匀甫,果然有一身独到的功力,就见他猛然一声长啸,在空中一抖双臂,用“拔签”的绝功,硬把已起的身形,硬硬再拔起了七尺左右。 可是就如此,白如云的掌风,已从他一双足踩处疾扫了过去。 龙匀甫立刻就觉得这双足尖,有似同刀斩了一般的疼痛,一时连脸都变了额色。 他忍着双足上的奇痛,在空中“清风飘蕊”,猛然一个仰翻之势,直向一边的石峰尖上飘下身去。 可是白如云又如何再能放过他,他就如影附形也似,真像一头怪鸟陡然向龙匀甫栖身石尖之上猛然蹿了过来。 龙匀甫身形方住石尖上一落,才发觉一双足尖,竟是陡然间不听使唤了。 而眼前白如云身形又到,掌风之疾,更较前犹有过之,这位一世俊侠龙匀甫,不由一阵心寒,暗忖了一声道:“我命休矣!” 可是就在此一时,就见那岩边的金风剪伍天麒,忽然口中gb了声:“你敢下毒手!” 这老人到了此时,可顾不得什么叫做道义不道义了。 他猛然向前跨出一步,右臂向外一翻,肥大的袖管只一翻,遂听“哧!哧!哧!”三声尖啸。 这一手三剪的功夫,武林之中,也只有伍氏父女擅长,如以暗器手法来说,这种功夫,确实是极为难能可贵的手法了! 这三口金光闪烁的金风剪一出手,各自律然一声轻响,剪口齐开,一奔正中,两奔侧肋,夹着一阵尖啸,电闪而至。 白如云身形已自腾起,这三口小小的金风剪,一奔后心,两奔左右肋下,疾如电光石火一般,已闪至白如云身后。 白如云就是有再大本事,对于这三件暗器,他也是不敢贸然接受。 他本有把握,在这一掌之下,把龙匀甫逼下悬崖,可是竟会在这时,有人对自己施暗算,不由令他又惊又怒,在空中闷哼了一声,勉强一挺后脊,用“云中现首”的奇招,把面容翻向了背后。 他目光立刻接触到一口光华闪闪的暗器,白如云一窥之下,已知是伍天麒数十年赖以成名的“金风剪”,不由令他吃了一惊。 可是这白如云,确实有一身令人想像不到的奇功,就见他左手由前向后猛然一翻,用“拨云见日”的招式,袖带如云,挣然声中,已把这正中金风剪,卷在了他那长袖之中。 可是这时左右两口金风剪,也同时如巧燕掠波似的,由两侧哧的一声,同时飞到。 伍天麒这一手三剪上的功夫,厉害的不是一手同时打出三样暗器,厉害的是,这左右二剪,出手即逝,对方在打落正中金剪之后,定会以为已经没有暗器了,稍一疏忽之下,那余下二剪,却突然由两侧电闪而出,伤人多在左右一双“无名穴”上,中人无救,真是厉害无比。 白如云这种“拔云见日”的招式,方把正中一口金风剪卷入袖中,猛然问,就觉得两肋上一阵尖风透体,不用看,他已经知道左右各有暗器袭到。 这位怪客,猛然冷笑了一声,身子向后陡然一个倒翻之势,一双袖管用“分云赶浪”的绝上功夫,向两肋下一扫一拂,铮铮两声,又已把这一双暗器吸入在袖管之中,他身子却不得不轻飘飘地落在了另一石峰之尖。 这种美妙出奇的身形,几乎令那发暗器的伍天麒,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一时竟木立当场。 白如云此时朝亭边看了一眼,冷冷地道:“镖头金风剪果然高明,白如云领教了……” 金风剪伍天麒这才惊觉,由不住老脸一红,此时却听得身后那少女冷笑着对她父亲道: “爹!这人真不要脸,小云哥差一点伤在了他的暗器之下,他用的是什么暗器?” 那矮老人嘻嘻一笑道:“你不要看不起他,他正是你天天不离口的青萍姊姊的令尊呢!” 此言一出,那少女和伍天麒,都不由大吃一惊,伍天麒不由唰一下转过身子,怔怔地看着这父女二人,那少女更是掠异得站了起来。 她看着伍天麒一面惊异地回过头来,对老者道:“什么?……他是萍姊的……父亲?” 老者呵呵笑道:“不错!他就是当今武林中有名的大镖头,人称金风剪伍天麒的伍老当家的,方才他想暗伤你小云哥的暗器,就是他成名的金凤剪,丫头,你看见了么?” 少女不由这连点头,面上带着极难形容的颜色,不时地朝着伍天麒上下打量个不住! 伍天麒又不由脸一阵红,被少女看得更不是味儿,当时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了几步,对着父女二人深深一拜道:“在下伍天麒向二位问安,不知贤父女何故识得在下?尚请告知才好!” 那矮老人对着少女嘻嘻一笑道:“我一向是不给生人说话的,谁叫你乱说话,惹出了麻烦,现在你去给他说吧!” 原来这矮人说话之时,一双目光却是盯着那峰顶二人,目不转瞬。 那少女闻言之后,不由面色微红,对着老人望了一望道:“不敢当,后辈哈小敏……” 她说着又用手指了一下那老人道:“这是我爹爹哈古弦!” 金风剪伍天麒,不由吓得面色一变,这才知这大模大样的怪老人,竟是武林失踪三十年的一代怪魔,人称琴魔哈古弦的便是此人。 当时怎不惊得打了一个冷额,久仰此老人三十年前退出武林之最后湘江一战,赤手击毙名噪大江南北的“九连环”和多指神尼等共十一人,真是令人闻名丧胆,自己对他是早己久仰,竟是无缘一见,却想不到,竟会在此见到了这位怪人,哪能不又惊又喜。 金风剪伍天麒不由口中啊了一声,忙上前一步,对着二人深深一躬道:“久仰之至,哈大侠侠名,在下如雷贯耳,今日真是三生有幸,得睹侠颜了!” 那哈古弦仍然是膛目只顾看着那石蜂极尖的白如云和龙匀甫二人,对于伍天麒的话,却是加同未闻一般,伍天麒不由大感不是味儿。 却见那少女又自一笑,道:“晚辈哈小敏,与令嫒青萍姑娘,已结金兰之交,尚请受晚辈一拜!” 这姑娘说拜就拜,当真走下位来,对着伍天麒盈盈下拜,伍天麒又惊又喜,知道女儿定有下落了,当时忙上前延臂搀起了小敏,一面笑意:“姑娘不必客气,老夫可担当不起,尚请亭内说话才好!” 说着举步方欲入亭,却见那琴魔哈古弦快地由亭内站起道:“不得了!要出事了,我得去看看去!” 他说着忙走下亭来,伍天麒不由又是一惊。 琴魔哈古弦说完这句话,回头递了女儿哈小敏一个眼波,却对金风剪伍天麒看也不看一眼。 小敏是何等聪明,自然识得父亲的心意,当时忙向伍天麒裣衽为礼道:“我们还是去那边看看吧!” 金风剪伍天麒,自然心中比他们更急,唯恐那龙匀甫失手着了暗算。 当时闻言慌不迭,抢此往崖边奔去,果然只一霎那,场中已起了极大的变化。 原来那龙匀甫连番遇险之下,不由已激起了一腔疾怒,此时展出了全身所学,正和白如云打了个难分难解。 方才哈古弦口唤不好之时,却是龙匀甫足下踏坠了一块危石,不想他却能化险为夷,身形以“潜龙升天”的绝技,又拔起在另一极尖的石峰之巅。 白如云此时边战,也不禁边自心惊,天空那一颗炫极星,光线也渐渐不如先前那么强烈了,只要此星一隐,大地将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辨五指。 白如云有鉴于此。哪能不忧心如焚,自己不要说输给对方了。就是在指定之时,如赢不了人家,自己一个主人家,又是自己划出的道,就得认栽! 此时见龙匀甫,似乎是有意避着自己,想是他也看出,只要时候一过,那白如云就得认栽。 所以尽量躲闪着白如云拖延时间,此时龙匀甫,身形方在一方石尖上一落,白如云已长啸了一声,如同一只硕大的巨乌也似,几乎是和龙匀甫同时落在那方石尖之上。 同时他右掌,却随着本人下落之势,用“蛇掌”倏地向外推出一掌。 这种掌法,在当今武林中还没有施展过,掌力向外一撤,就连一生自傲的龙匀甫,也不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种“蛇掌”所厉害的是,五指分开如箕,有一掌判生死之势。 掌势出去是中指微凸,食指和无名指各自曲在左右,不要小瞧了这三个手指,却是对着龙匀甫前胸“巨阙穴”和左右两处“幽门穴”穴上下手。 江湖上厉害手法可说是多不胜数,可是能一掌打人三处穴道的,却还没有听说过! 龙匀甫不是弱者,焉有不识得白如云这一招的厉害,当时也顾不得思索了。 只见他把银牙一咬,暗忖:“白如云,我们一块结束了也好!” 这位滇边大侠龙匀甫心念及此,不由左右手突由两侧,往白如云下肋处一拢,各以掌侧向白如云两肋上切来。 这一招名唤“铁树盘根”,龙匀甫分明以自己两路上惊人的臂力,要和对方落一个玉石俱焚。 果然他这种招式一撤出手,白如云也不得不硬把递出的右手强自收了回来。 可是高手对敌,往往一招之后,每有煞手,令人防不胜防! 白如云含怒往回一收撤出的掌势,可是足下却在一瞬之间,用“水面擂帚”的一式,往龙匀甫下盘一腿扫来,同时两手各以“拨云见日”公用式,格开了龙匀甫的一双铁腕。 这一招可真是厉害到了极点。 龙匀甫一声长啸,任何人也会以为,他定是翻落深涧了。可是这少年人毕竟却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功力。 就在他这声长啸之下,他整个人,如同一弹丸子也似,伤地弹起了半空。 白如云这么厉害的“水面擂帚”,却只是擦着他鞋底扫了过去! 这位不可一肚的怪侠,到了此时,也不由不暗自叹息了一声道:“好厉害的龙匀甫!” 同时他心念之中,却一滑足尖,把这仅有尺许的石尖站了个满。 同时暗以“千斤坠”把全身钉了个牢,一方面仰首望天,双掌蓄锐以待,暗想,“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再下来?” 龙匀甫身形拔在了空中,方自下视,突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附近石峰,多在七八丈以外,自己一时亡命腾身,却是没有落足之处了。 这一急,怎不令他吓了个三魂出窍。 龙匀甫到了此时,也不由长叹了一声,一抬手,把背后师—门至宝“庶人剑”,撤出了鞘,他口中叱了声:“白如云闪开了!” 话到人到,人到剑到,只见白光一闪,这龙匀甫,竟自连人带剑,猛地向白如云立身之处,抢落了下来,掌中剑“秋水伊人”,荡出了万点银星,猛地向外一抖,硬逼白如云滚开不可。 此时岸边的伍天麒,看到此,不由口中“哦!”了一声,猛地跺了一下脚道:“要糟啦!” 他可不知道是谁要糟,反正他可知道,二人中总有一人要糟。 就在这一霎之间,猛听当空“呛啷啷!”一声大震,跟着一声长啸,一条人影,直由那千丈石峰之下猛坠了下去。 老镖头口中啊晴了一声,只急得头上青筋暴露,方自睁大了眼睛,向二人立处石尖望去…… 可是天公不作美,竟在这一霎间,那颗紫光煊赫的炫极星,竟突然隐了起来。 一霎时,伸手不辨五指,不要说还想看人了。 从四面八方不同地方,吹来的疾风,呼呼地刮得更疾了! 这位老人家急得口中大喊道:“哈……哈老前辈……你老去救人哪……” “救人……哪……救人哪……” “有人掉下去啦……” 可是哪有任何人答他的腔,他眼中看不到一个人,耳中也听不到一点“人”的声音。 金风剪伍天麒,一生之中,见过了多少场面,可是再没有比今天这霎那之间,更令他感到心惊肉跳了,再没有比这一兽色,更令他感到揣自危了! 这老人咧开了嗓门大叫道,“白……白……”忽然他自叹丁一声,付道,“我叫他干什么?” 不由又改口吼道:“匀甫……匀甫你没事吧?” “哎哟,你这孩子怎么不回答我的话呀!” 突然他觉得照前冷风一闪,耳中初次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那几乎是同一个冰人也似的口音,冷冷地道:“没事!我没死!” 伍天麒不囱大喜道:“好孩子!可吓死我了……白如云这小子怎么了? 那声音苦笑道:“他……他已掉下去了!” 老人抖颤了一下,抽搐道:“孩子……他死了么?” “他死了……” 金风剪伍夫麒不由四下寻望着匀甫的人影,可是眼前是一片漆黑,他本人并没有夜视的目力,故他是连动也不敢动一下可是龙匀甫既没有死,他的恐惧之心也就消失了…… 他一方面寻觅着匀甫,口中仍拾着先前的话题道:“死得好……死得好……” “只是!唉!太惨了,可惜了这孩子一身的功夫……可惜了……” 他摇了两下头,虽然他深恨着自如云,只是却并不认为白如云就该死。 然而白如云和龙匀甫之间,如果必需要死一人的话,他却又会毫不思索地指出那死者,应该是白如云。因此这一霎那,这老人心中中感慨是既喜悦,又伤感,他连连地低念着: “太惨了……死得太惨了!” 也就在他低声说着这句话之时,白如云却如同一座石像也似地立在他的背后,相距不过五尺许。 第十回镖头受困怪客出现 他那双冷电也似的眸子,正自灼灼有光地瞅着这个抖索的老人。 也为这两句话,使白如云把欲击而出的双掌,又收回来了…… 这一个怪侠,一生之中,做任何事情,就从来没有犹豫过,从来没有良心不安过。 可是这一霎那,他竟会感到对这老人,不忍下手了。 他望着这白发的老人,见他正自四下地张望着,虽有一双瞳子,却无异盲目一般。 金风剪伍天麒说了半天话,不再听到龙匀甫的回音,不由又开始心寒了。 他伸了一下脖子,哑着嗓子道:“匀甫……匀甫……” 白如云一声不哼。 果然伍天麒马上脸色又大变了,白如云见他翻了一下凸出的眸子,声音加大了:“匀甫……老天!你怎么不答应我呀!唉唷!可坑死我了……” “匀甫!匀甫!……” 白如云眨了一下阵子,心想:“唉!这老家伙心里还是惦念着那龙匀甫,对于我只是一份可怜的心而已。” 伍天麒叫了半天,没有人回答,他胆虚地又坐下了,流着老泪,自言自语道:“这孩子是怎么啦?……刚才不是还给我说话么?怎么这一会儿……老天,他可死不得呀……” 他说着,用手在唇边作了一个喇叭口的形状,提起了丹田之气,大吼道:“匀甫!匀甫!” 白如云胸有成竹地冷冷一笑,他伪装着龙匀甫的嗓音道:“镖头,我在这!” 金风剪伍天麒先是一喜,后又一怔,他奇怪的是怎么龙匀甫对自己会改了称呼,呼自己为“镖头”了! 可是那声音一点不错,确是爱婿龙匀甫的口音,白如云学得维妙维肖…… 伍天麒挤了一下两道浓眉,咳了一声道:“咳……咳……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那白如云死了没有?” 白如云唉了一声道:“准死了……你老放心吧!” 伍天麒却相反叹了一口气道:“唉,我不是不放心啊!” 白如云冷冷地道:“你老人家难道不希望他死?” 伍天麒咂了一下嘴,双手连搓,道:“不是的……不是的……贤婿,话可不是这么说,唉……你……你怎么不过来呀?” 白如云黯然道:“我的鞋掉了!我在找鞋!” 伍天麒点了点头道:“我说呢,找着没有哪?” 白如云忽然流下两滴泪来——这是奇迹! 他不由黯然想道:“我的心是太狠了!我不该把龙匀甫打下涧底去!”可是他又自解道:“这也不能怪我,谁叫他用剑砍我?我只是用铁旗把他宝剑卷飞了,他自己就掉下去了,这又怎么能够怪我呢?” 这样想着,他似乎得到了一点安慰,足下一点,如一阵风也似,已到了伍天麒身后,伍天麒不由吓得一阵哆嗦道:“谁?谁?” 白如云用手往他两肩上一搭道:“不要怕,是我!” 伍天麒网着嘴,心想:“这小于下手可真重。” 当时低声道:“轻着点!轻着点!” 自如云哼了一声,一语不发,一反右腕,已把这金风剪伍天麒挟在了腋下,身形一纵已出去了五六丈,足尖已点向了另一座石峰。 伍天麒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声,道:“唉!……贤婿,你这一身功夫可真是了不起……可真愧煞老夫了!” 白如云每听他唤一声贤婿,内心就如同刀扎了一般,由不住一只右腕向内一收劲,这么一来,那位老爷子可吃不住劲了,苦了。 当时痛得砒牙咧嘴,差一点又喊出了声,白如云哼了一声道:“老爷子,你委屈一点,这路可难走,等下了这座石峰,就好走多了!” 金风剪伍天麒为了表示不在乎,还于笑道,“没关系!没关系!” 遂只觉耳旁疾风呼呼,似腾云驾雾一般地不时起伏纵跃着,他内心不由暗道:“龙匀甫这一身功夫,可真是太难得了,女儿能嫁此人,此生也是无憾了!” 他想着,不由咧着嘴道:“贤婿!我们这是往哪去呀?” 白如云哼了一声道:“先下去,我们再说。” 金风剪伍天麒不由突然想起一事,口中哦了一声道:“你可知我遇见谁了?孩子!” 白如云心中一直在想着处理这老头子的方法,对他的话并没有回答。 伍天麒哼了一声又道:“说出来你一定不信……那失踪武林好几十年的琴魔哈古弦,竟会在这里出现了。” 白如云不由一惊,暗忖:“这老东西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当时不由皱了一下眉,说道:“有这种事?” 伍天麒嘿嘿笑了一声道:“我骗你干什么?……他还有个闺女,倒和萍儿长得差不多,也怪标致的……” 白如云怔了一下道:“他们人呢?” 伍天麒在白如云腋下摇了摇头道:“你和白如云正在打的时候,他们爷俩还在崖边上看呢!这一会儿也不知上哪去了?也许还在上头呢!” 白如云哼一声道:“你和他们说话没有?” 伍夫麒干着嗓子笑了声道:“怎么没有?他说的……那哈古弦自认不凡,居然不跟我说话,倒是他那女儿,叫什么……小敏来着,她还有点礼貌,告诉我说,她和萍儿是结拜的金兰之交,我正想再好好向她打听一下萍儿的下落,不想他父女双双走到崖边去了。” 白如云不由心内自语道:“如此说来,那龙匀甫是没有死了。” 当时不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金风剪伍天麒顿了顿才又道:“白如云这小子,可真有办法,看样子那哈小敏对他也挺钟情,一口一个小云哥地叫唤……一个劲儿地为他担心……唉!谁又会想到,他竟会有这种下场,这也只怪他作恶太多,才有今日下场……” 白如云这些日子里,最怕听到的就是哈小敏的名字,每一次听到这名字,总会令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又像是有无限的内疚。 他脑中不由默默地想着:“青萍也走了……那个姓龙的生死未明,我却把这老家伙带到哪里去才好?唉!唉!白如云呀白如云!你狂傲一生,自认每行一事都有深意,此一刻恐怕连你自己,也不明白你是在做些什么了?” “你是变了……变得心软了……” 他似有一种莫名的伤感,突然他把抱着伍天麒的那只右手的中指一紧。 伍天麒方自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打了一个呵欠,竟自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幽幽地醒了过来,却觉得自己,睡在一个非常舒适的软榻之上。 金风剪伍天麒不由吃了一惊,连忙翻身坐起,敢情天已经大亮了。 他不由奇怪,为什么自己会睡在一座陌生的竹楼之上? 伍天麒捶了一下头,跳下地来嚷道:“怪呀!这是什么地方?” 只见自己所睡的房间,全是纯绿的青竹编成,略一走,即发出“吱吱”之声,连连颤抖不已。 再看房内摆设,床椅几案,全是一色翠绿,看起来十分爽目。 左面墙上悬着一把胡琴,一管竹箫,还有一只漆黑的大葫芦。 翠绿如玉的平滑案上,置着精致的文房四宝,尚有一五弦瑶琴,平置案上,并有一形质奇古的三足小鼎,此际由鼎内正自幽幽地飘散着一股清香的檀香味儿,青烟袅袅,显得十分宁静。 金风剪伍天麒是一介武夫,哪里见过如此情调,不由怔了一怔,心说:“这是什么地方呀?如此精致!” 由不住又走了几步,四下又看了看,竹案旁迈是一个竹根的大笔筒,其内斑管如林,靠墙一长排书架上典籍平列,缥缃千帙。 窗前一绿竹小桌,上有茶具,旁列四翠色石鼓,另一宝物,有四尺见方的树根雕成的矮桌,设围棋,线格就划在桌面之上,并有二细竹丝编成的小篓,盛着棋子,子分黑白二色,俱是光华闪闪,想知是上好美玉。 伍天麒打了一下嘴,暗忖:“妙呀!妙呀!” 不由又走了几步,见湘帘高卷,竹门半启,不由信手推开,立刻扑面吹来了一阵桂子香味。 目光及处,四周竟是一片湖泽,碧波纹纹,方圆范围何止百千丈。 油泽尽头,绕栽着尽是高可参天的翠竹,微风之下,吱吱连响,水面上倒影袅袅,景致之佳,生乎仅见。 伍天麒这才发现,自己处身这座竹楼,竟是位处湖心,四岸并无堤桥可通。 老爷子吃了一惊,忖道:“匀甫这孩子怎么把我弄到这么一个地方来了?地方是真好! 只是怎么来的呢?……” 金风剪伍天膜,皱着两道白眉毛,不由踱出了门外,见正楼门前,悬有一方翠匾,上书:“碧月楼”。 三个斗大的字,抹以朱红,颇有古意,两旁支柱上,尚刻有一副对联,写的是: 祟山峻岭茂林修竹 晨烟暮露春煦秋阴 字体作龙蛇飞舞,笔法苍劲,古意盎然。 伍天麒虽是粗人,可是平生却喜书法,手下尤其是写得一手好魏碑,看到此不由叹了声:“好字!好手劲儿。” 不由又走近了一步,低头仔细地端详了起来,这一注视,才看出了柱上字体,每一笔都深及寸许,并非一般雕凿,分明是用内家指力刻画而成,伍天麒口中喃喃感叹道:“好指力……这是谁写的?” 可是当他目光再一下转,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触目处,敢情还有三个小字在下头呢!那是:“白如云”。 金剪手伍天膨口中低低地啊了一声,心里想道:“原来是白如云写的……我怎么会到这地方来呢?” 诸君一定对这座小楼不会陌生吧?这正是白如云昔日用以幽禁伍青萍的那座竹楼,如今佳人已杳,燕去楼空,却想不到又用来幽禁她的父亲了。 金剪手伍天麒不由忙走近室内,推开了另一扇门,有扶梯可攀而下。 伍天麒再也顾不得一级级而下,只一飘身,已落在了楼下,竹楼发出了吱吱一阵响声,摇晃了半天,足见此老轻功是差了点劲儿! 楼下摆设似较楼上尤有过之,只是伍天麒可顾不得品评了。 他匆匆地由一条翠绿的细窄地毡上走出,来到楼边,想找一条可通岸边的路。 可是他失望了,非但没有一条堤可通四岸,就连一条飞索也没有。 伍天麒狠狠地又跺了一脚,心想:“奶奶!我又不会水,这可糟糕透了,龙匀甫这小于也真糊涂,把我弄在这地方,怎么他自己也不来?” 想是这一脚用力太猛,这小竹楼剧烈地摇晃了起来,伍天膨吓得赶快扶着墙。 一个人皱着眉,发了半天愁,最后叹了一口气,心想:“光愁也没有用!我还是上去吧!” 这一次他再也不敢逞能了,小心一步步上了楼,忽然他心中一动,暗想:“我愁什么? 这地方挺舒服的,龙匀甫既把我安置在这里,哪会不管我?说不定这一会儿他是找萍儿去了,一会儿他就带着萍儿来了……” 这么一想,他不由又乐开了。 当时推开了门,走进室内,见一边桌上有茶具,就手倒了一杯,一仰脖子,咕噜一声喝了个干净。 一个人又走到门外,怔怔地看着白如云写的那副对联,心中却在想道:“唉!可惜了这孩子,文武全才……就这么死了……” 他不禁又摇了摇头,一个人背着手,这里看看,那边望望,只觉目光及处,几乎是无处不美,湖面上风光绝妙,就似“海市蜃楼”一般! 金剪手伍天麒愁怀一去,也不禁发了些雅兴,口中喷喷连声,还连打了几下嘴,这才想起了一阕词,只见他歪着脖子,口中哺喃念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最后吐了一口气,心情像是松快多了……不管这阕李清照的《如梦令》,是否和此时观感相衬,又正好他就会这么一首,任何时候,只要雅兴一发,他就会顺口念了出来。 谁说人家是粗人!人家会念词! 金剪手伍天麒这一想开,倒也不忧不愁,把这碧月楼四周走看了一遍,这里翻翻,那里看看,消磨了不少时间,看看日上中天,并没有一个人来。 这一来,这位老爷子可又急了,心想:“匀甫这孩子这件事做得可是太糊涂了,见了面我是得说他几句,哪有把我老人家搁在这,连问也不问一声……” 当时一睹气,又往床上一例,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心说:“这好!女儿还没嫁过去呢! 已经待我如此了,要是真嫁过去了,那还得了?” 看看近晌午了,也该吃饭了,老镖头从昨晚到现在是水米不打牙,由不住肚子里咕噜噜叫了起来,伍天麒长叹了一声道:“也该吃饭了……唉!匀甫这孩子!” 当时一翻身,下了床,又走到窗口往外望了望,水面上金蛇跳跃,哪有一个人的影子。 金风剪伍天麒不由苦笑了笑道:“这好!没死在白如云手里,倒要饿死在龙匀甫手里了,他可真孝顺我!” 想着,踱着八字脚,走到了竹案边,一屁股坐了下来,见案上有一古琴,顺手模了一把,发出了一阵琤琮琴弦之声。 伍天麒把袖子一卷,正想弹它一曲《雨打芭蕉》,不想手方往弦上一拢,耳中却听到了一阵水响之声,不由心中一喜,忙自站起身来,跑到窗口,向外一看,果见一叶小舟,由不远处柳萌下,分着浪花儿,直向这边驶来。 那小船可说是小巧已极,两头尖儿,分拂着柳丝直朝这边划来,隐隐似闻得哗哗水响之声。 老镖头手搭凉棚,向那小船仔细一看,才看清了船上一前一后,立着两个白衣少年,因距离稍远,又有柳丝遮住,并没有看清二人是谁。 须臾,小船渐渐驶近了,伍天麒不由心内一动,咦了一声,又揉了一下眼睛,仔细又看了看,自语道:“这不是那两个小畜牲么?怎么会……” 原来目光望出,来者正是白如云赴会的随身一双小童儿。 伍天麒心中自然吃了一惊,但是他仍然细细观察一会儿工夫,二小的船已驶近到这竹楼之前,约有五丈左右时,小船在水面上打了个转儿,竟自停住了。 金凤剪伍天麒心想,原来不是来我这里哟! 方想把窗子关上,耳中却听见,那船头童子回头高叫道:“北星!就在这里停下吧!” 那被叫北星的小童儿,扑通一声,把一枚铁锚推落到水中,却学着那船头童子的口音道:“南水!就在这里停下吧!” 他说完了这句话,却皱着眉毛,往碧月楼看了看,伍天麒一时好奇,倒想要看看这两个小鬼捣些什么鬼,遂见那南水由船板上提起了一个小竹篮,回头对北星道:“我们过去吧! 你可要记住,在生人面前不要丢人!” 他说着话,只微微一弯双膝,竟施出轻功中的上乘身诀“海燕投礁”,“嗖!”的一声,已落向了那座碧月楼,那竹楼连一些声音都没有。 伍天麒不由张大了眼珠,心说:“这白如云真了不起,连他手下一个小童儿,都有这种身手,看样子定是来找我了!” 想着又见那北星呆呆地看着南水后影,吞吞吐吐地大声道:“我们过去吧……你!你要小心记住,在……生人面前不要丢人!” 伍天膨不由一怔,心想:“这小子是怎么回事?” 正想把窗子关上,却见那北星,吞吞吐吐说完了以上的话,又伸出右手,在自己后脑上拍了一下,脸红脖子粗地哼道,“我……我不丢人……我不丢人!” 遂见这北星,也是一拱背,并没有见他上肩有什么动作却如同一枝水箭也似,直纵到了“碧月楼”下。 伍天麒忙把窗子一关,转身又到床上躺下,心中由不住暗暗奇怪道:“这两个小东西,好好到这里来干什么?……他们一定还不知道白如云已经死了吧?……” 一念未完,却听见门外有入轻轻地敲了两声,道:“老先生起来了没有?” 伍天麒口方“哦”了一声,却又听得另一个低哑的口音,小声重复道:“老……先生,起……来了没有?” 金风剪伍天麒口中道:“起来了!起来了!门外是哪位?请进来吧!” 接着竹门“呀!”的一声打开了,进来了两个白衣小童,正是南水、北星。 二人进来后,为首的南水朝着伍天麒略微弯了弯腰,道:“你老人家的饭来了!” 他说着举了一下手中的竹篮,不想身子一歪,似乎被身后的北星推了一下,跟着北星却从他身后抢了出来,对着伍天麒鞠了一躬。 伍天麒不由怔了一下,北星抬起头来见伍天麒正盯视着自己,不由面色讪讪,吃吃道: “你的饭来了!饭来……了!” 说完了这句话,又退后了几步,站在南水身后,脸色微红地左右看了看,样子显得十分忸怩不安。 南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把手中竹篮小心地放在桌子上。 金风剪伍天麒奇怪地看了二小一眼,点了点头道:“二位是白如云的管家吧?咳!咳! 其实你们没有什么罪,今后放心,好好在这里住下去,老夫翁婿决不会亏待你们!” 他说着走到桌前,很自然地把竹篮打开来,一面又捋着唇边短胡道:“是龙少爷叫你们送来的吧!他现在在哪?找着青萍没有?” 北星南水不由怔怔地对看了一眼,俱都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南水点了点头,道:“是少爷叫我们送来的……早上我们来的时候,你还没起,把饭放在桌子上!” 他说着用手在一边桌上指了一下,不想一回头,却见北星嘴皮子正嚅嚅欲动,知道他老毛病又来了,不由重重在北星背上拍了一下叫道,“北星你看谁来了?” 北星不由一惊,当时忙转过身来,却没有看见一个人,不由回过头呐呐问道:“谁?你说……谁来了?” 南水咧着嘴笑了笑,并不答话,只把目光转向了伍天艘。 金风剪伍天麒,眼见二小诸般怪异,不由也弄了个莫名其妙,见南水笑,他也嘿嘿地傻笑了两声,一面心中大大懊丧,自恨自己真笨,方才不注意一下,白白饿了一上午。 他还以为南水口中所谓的少爷,是指的龙匀甫,当时听过了还点了点头。 揭开了那竹篮,见其中四色佳餚,一碟火腿冬瓜丁,一碟黄炒栗子鸡,一碟辣子肉丁,还有一碟醋拌小黄瓜,一小瓷罐鸡汁冬菇场,另有一大盘花卷儿,还热腾腾地冒着热气。 伍天麒不由咽了一口唾沫,当时也顾不得再说话了,慌不迭一屁股坐下,伸手拿了个花卷儿,一口咬了一半,一横眼,却见南水、北星,正自以奇异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由脸一红,嘿嘿笑道:“你们都吃过了么?一块坐下吧……” 南水这才惊觉,笑了笑道:“我们吃过了……老先生请用吧。” 北星少不得又照样学了一遍,金风剪伍天麒不由眯着眼看着北星笑了笑,北星被他看得十分张惶,一张脸,更是红透了颈。 伍天麒见状不由哈哈大笑,连连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北星更显得忸怩不安了,嘴皮动了半天,才汕汕道:“我……北星……” 老镖头咬了一口花卷哼了一声,咧嘴一笑道:“北星?……嗯……没事爱学别人,有意思!有意思!”他又喝了一口场,转过脸来问南水道:“你呢?” 南水弯了一下腰,说道:“小的叫南水。” 他说这句话时,唯恐北星又学,一面狠狠地在北星腿上扭一下,不想北星负痛,一时脱口大叫了起来,金风剪伍天麒不由一怔,慌问道:“怎么啦?怎么啦?” 南水忍着笑说道:“他抽筋是老毛病了。” 北星红着脸用手一指南水道:“什么啊?……你……” 南水连连使着眼色,北星到口的话,竟是不好说下去,心中不由在想:“南水这家伙在捣什么鬼?等会儿出去,得给他点厉害看看!” 当时翻着白眼直看着南水,伍天麒不禁也被逗得直乐,心想白如云收的这两个小鬼,倒是满有意思,当时因肚子太饿,也顾不得再看他们,径自狼吞虎咽了起来,一口气吃了四个花卷,方自拿起第五个,正要向口中咬去,无意间,却见二小正自虎视耽耽地看着自己,满脸吃惊稀罕之容。 伍天险不由脸又一红,干笑了两声道:“嘿嘿,我是饿了一点,……二位要是没有事,请便好了。” 南水用手扯了北星衣服一下,双双朝着伍天麒行了一礼,南水转过身来,把早上送来的食篮提在手中,向伍天麒道:“那么我们就走了,少爷说,这里藏书很多,老先生要是闷,可以看看书,消遣,消遣!” 伍天麒嘴里哼了一声,北星又照样说了一遍,不想方说了一半,已被南水拉了出去。 隐隐尚闻得二小在外争论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伍天麒耳中听到了一阵哗啦水响,不由到窗口一看,二小竟自划船而去,二小在船上,尚似仍在争吵着,尤其是北星结结巴巴,指手划脚地在说个不休,南水却是飞快地用竹篙点水而去。 伍天麒看到这里,不由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道:“这真是一对怪人,和白如云一样的怪。” 想到了白如云,老镖头又少不得发了一会儿怔,心中由不住叹道:“白如云死得也太惨了,这么一个文武全才的年轻人……唉!” 可是转念一想,白如云这人也是太狂太骄傲了,也又狠又毒,自己眼见他杀死那么多人,他竟是一点测隐之心都没有,想到这里,老镖头不由咬着牙,狠狠说道:“死得好,该死!” 然后他又走到桌前,继续吃他的饭,一盘十个花卷,被他吃了个精光,四个碟子也都见了底,还喝了大半路子汤,这才摸了摸肚子道:“差不多了。” 于是,整整一下午,又在这小楼上消磨过去了。 金风剪伍天麒平日是好动的,脾气又没有耐性,这短短一下午,可已经把他憋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心中暗恨自己真傻,中午南水、北星送饭来的时候,怎么竟忘了问他们,为什么龙匀甫要叫我住在这里,我又不是罪人,怎么不能出去走走? 当时愈想愈气,更暗恨龙匀甫没有礼貌,一整天都不知来看看自己。 这么一个人,一会儿躺躺一会儿坐坐,气起来骂几句,看看又到了黄昏时光。 夕阳西下,红霞漫天,水面上万紫千红,那柳红斜阳深处,更给人以绮丽的幻想。 时有微风,飘送些野火和桂子的香味,独处在小楼之上的伍天麒,也有些飘飘之感,更不禁长袖引风,有了几丝寒意,他皱着眉暗想:“天又黑了,莫非龙匀甫那孩子,把我忘了么?怎么他不来看看我呢?” 想到此,他再也没有兴致去观赏湖面谲丽旖旎的风光了,把小窗关上了一半,走到那列书架之前信手抽出了一本书,只见书面上写着“水月吟草”。 四个精劲的草书,写在鹅黄的纸签上,再贴在一张布面书皮上。 伍天膨坐下去,随便翻开一篇,只见内中并不是木刻的,竟系人书写的。 那似乎是一首歌词,写的是: “悠悠天地心 凄凄断肠人 我有千腔仇 世人皆我敌 怅望白云处 回首恨依依” 伍天麒心中一动,不由把书面翻过来看了看,果见有一行小字,写着“白如云手着”。 老镖头心中不由一惊,暗想:“这白如云倒还真是一个雅土呢!别的不说,只这一笔小字有多么俊!”他又翻回到那首歌,仔细念了一起,忖道:“由这首歌词中看来,这白如云真似无限悲恨,因之大有愤世之概,他一定有一段极令人同情的身世……否则他不会写出这种歌词来……” 想着又随便翻了几张,见是些诗句,细一辨读,无不激昂慷慨,掷地作金石之鸣,豪情逸兴发挥尽致,就连伍天麒一介粗人,也不禁都看呆了,不由一篇篇读了下去,念到妙处,忍不住啧啧有声。 最后一阖书本子,闭上眼低低道了声:“这白如云,是鬼才。” 不想这一阖书,却觉得由扉页内,轻飘飘飘下了一物。 伍天麒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张素笺,上面写满了字胁,伍天麒拾起来一看。 那笺上却是一笔桃花小篆,和白如云手笔迥然有异,伍天麒不由眨了眼,放远了距离,再一细读,这一下可把老人家吓了一跳。 只见他“呼啦”一下由位子上站了起来,睁大了眸子,惊疑道:“什么?……是萍儿写的……” 原来那是一首七言绝句,写的是: 白云深处曾为客, 青萍随波任浮沉, 多情自古空余恨; 长忆天边一抹红。 伍天麒扣了一下头,细细地又辨读了一番,黯然点了一下头,忖道:“一点不错,这是萍儿的字……她的字是这一体的,我认得……” “她怎么会写这么一首诗的呢?这孩子……” 老镖头一时可糊涂了,再看这张素笺,似被围握过,又小心打开来,所以皱得一场糊涂,看起来十分吃力! 伍天麒喃喃地又念道:“白云深处曾为客,青萍随波任浮沉……” 一时忍不住重重地在桌子上擂了一拳,气得哼了一声道:“这白云不是指的白如云么?……为客,居然自以为是客人,好糊涂的丫头!” 伍天麒一时脸都气白了,又重重地在桌面上拍了一巴掌,发出了“啪!”的一声。 他又顺腿踢翻了一张桌子,气呼呼地恨声说道:“青萍随波任浮沉……好丫头,你就舍着清白的身子去浮沉吗?他娘的!” 骂到恨处,这伍天麒连脏字也顺口而出了,“通!”一脚把一张桌子,又踢飞了。 一霎时这老镖头火可大了,只气得脸红脖子粗,头上青筋暴露。 他似仍然怒气末消,顺手把这张素笺握成了一团,一转身,就想把它丢在水里去。 可是一转念,他却把它收在怀里。 他脸上带着一阵冷笑,望着窗外喃喃自语道:“这丫头要是真的和白如云有什么暖昧之情……哼,她就不要活着见我了,我们伍家,可不能出这种不要脸的败类……” 想着,又找回了那本书,仔细地翻了一遍,并不再见任何纸片,顺手丢在了一边。 这一会儿,他脑中简直是乱得一塌糊涂,长叹一声,又坐了下来,顺手又掏出了那纸团儿,打开了细看了看,这一次,那脸色果然好多了。 他细细地低声念道:“多情自古空余恨……” 于是他心中不由又想道:“看这最后两句,这丫头似还明白……虽对那白如云有了感情,倒似明白大体,也许不致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情来……”’想到此,恨恨地叹了一口气,不管如何,女儿既有这一番心意,根本就不能原谅,老镖头一手握紧在左掌重重地迎击了一下,忿忿地想道:“哼,哼!见了面我非教训她一顿不可,好糊涂的东西,你也不想想你爹和你未婚的丈夫,为了你都急成疯子了,嘿,你倒在此谈清说爱……好丫头,你可真气死我了……” 他叹了一口气,又想道,“这首歪诗,幸亏是落在为父我的手里,要是落在龙匀甫的手里,丫头……那可好了,娘的,你们婚也别结了,真是糊涂极了!” 老镖头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冷战,当时暗暗庆幸,幸亏自己无意中发现了,要是落在龙匀甫的手中,那简直是不堪设想了。 当时忙把这张素笺揣在了怀中,又把白如云的那本《水月吟草》放回原处,经此一来,他哪里还有心情再去看书。 金风剪伍天麒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一转,紧紧皱着两道浓眉,忽然他想到,在“一贤厅”,见到白如云时,白如云曾说自己女儿走了。 如今再由女儿这首诗上看来,似乎是真走了。 这么一想,他不由又吃了一惊,怔怔地想道:“她会上哪去呢?她要是走了,那我们在这里还找个屁呀!” 当时愈想愈觉有理,不由暗想等龙匀甫来了,就告诉他赶快离开这里,青萍一定不在这里,她走了,说不定已上云南去找我去了。 想到此,不由一心只盼望龙匀甫快点来,果然他耳中又听到一阵划桨之声。 伍天麒忙又跑到窗口,却见中午所见的那艘小船又来了,只是船上只站着南水一人,想是又为自己送饭来了,伍天麒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 却听见那南水,一面操舟,一面唱着小曲子,口中唱的是,“打桨操舟我在行, 日出日没各一趟, 要问哥儿名和姓, 南水午夜放光芒, ……” 声调婉转,却是十分高亢,从南水口中顺口唱出,更是娓娓动听。 金风剪伍天麒见他那种悠闲的意态,不由十分感叹,暗忖:“看人家一个小童儿,已是如此不凡,怪不得主人是人中之俊了。” 南水顺口唱出了自编的小调,又在原处把小舟定住了,伍天麒不由挥了挥手道:“喂,小哥儿,唱得不错!” 南水一抬头,见伍天麒正凭栏看着自己,不由脸一阵红,尴尬笑道:“老先生你不要笑我……我又给你送饭来啦!” 他一面说着,一面至后面拿起了一个小篮子,举了一下。伍天麒不由嘿嘿一笑道:“北星没有来?” 南水摇了摇头,道:“我们忙得很,我来送饭,北星还得侍候少爷,他没有来了。” 伍天麒点了点头道:“你为什么不把船划过来呢9” 南水似怔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少爷大概是怕你老人家逃跑吧,反正他关照,船要在六文以外停下!” 他说着,身形微微向下一矮,已如同一缕青烟也似,突然拔空而起,跟着一抵足尖,已轻飘飘地落在了楼角之下。 他一面抬头对着老镖头一笑道:“我就上来了!” 说着提篮而入,金风剪伍天麒此时可笑不出来了,原因是南水那句话把他说怔了。 “怕我逃走?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匀甫这孩子还要把老夫软禁起来不成?……这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伍天麒可是愈想愈糊涂了。 正自紧锁着一双浓眉在发愣,南水已经推门进来了,笑嘻嘻地把小篮子一故,道:“你老快趁热吃吧,蟹黄汤面饺,小米稀饭,包管对你合胃口……” 说着一面把中午的食具略一收拾,鞠了一躬,转身就要走。 伍天麒不由咳了一声道:“南水!你先别定,我有话问你!” 南水回过身来,露出了一双小酒窝,笑嘻嘻道:“老先生有话请说!” 老镖头犹豫地摸着下巴道:“少爷找着青萍姑娘没有?” 南水似颇惊异地摇了摇头道:“青萍姑娘已经走了好几天了……少爷今天前后山转了一天,也没找着。” 伍天麒啊了声,见南水说了话,转身又要走,不由一伸手接道:“你先别走,我还有话!” 南水又笑眯眯转过身来,老镖头皱一会眉,只见他脸色红晕晕的,半天才道:“你这会儿回去,见得着你们少爷不?” 南水点了点头,答道:“当然见得着咯!” 伍天麒微微冷笑地点了点头道:“很好!很好!南水!你见了他,烦你告诉他一声,你就说老夫要见见他。” 南水摇了摇头道:“恐怕不行,他很忙!” 伍天麒不由眼一瞪,双手拍了一下,恨声道:“很忙?很忙也叫他来一趟!” 他声音很大,似乎很生气地往起一站,大声对南水道:“你就对他说……” 或许是他又发觉不应该生这么大气,遂又把嗓门压低了,作出一种和蔼的表情道:“你就对他说,老夫有事给他谈谈……叫他无论如何来一趟,说是有关小女青萍姑娘的事,叫他来一趟,知不知道?” 南水扬了一下俊眉道:“是关于青萍姑娘的事?” 老镖头投好气地哼了一声,南水不由喜道:“好!我就替你老说一声,可是少爷来不来,小的可不敢担保!” 老镖头本已平下的大气,听了这句话后,不由立刻又征住了。 他一拍桌子道:“一定得来,你就说这是我的命令,你还要代我问问他,老夫犯了什么罪,要把我关在这里?这是他用来对未来岳父的态度吗?嗯?” 南水见他发起火来,眉发皆竖,不由吓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皱着眉鞠了一躬道:“你老别动气,小的就照着你老的话传上去就是了,他来不来,可不是小的管得了的!” 说完这句话,连忙转过身子,下楼而去。 金风剪伍天麒等南水走后,尚似余恨末消,忿忿地说道:“那龙匀甫要是不来,明天我可真要骂他了,大不了女儿不嫁了!” 一个人气呼呼地坐了半天,这才稍微把气消了一点,鼻端嗅到一阵香喷喷的味儿,老镍头挤了一下鼻子,肚子可不争气,又咕噜地叫了一声。 老镖头一生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饿,肚子一饿,什么也都不要谈了。 此时肚子一饿可就顾不得生气了,把篮子一揭开,端出了两大盘场面饺,香喷喷地冒着黄油,伍天麒已经好几年没有吃过这种东西了,不由咽了一口唾沫,心中却想:“想不到这深山野居,竟能吃到这种东西……” 遂见篮边一横格内,尚有一小瓷壶,伍天麒心想:“这要是一小壶酒,可就好多了!” 想着端过鼻端一嗅,竟是一壶上好花雕,金风剪伍天麒不由咧嘴一笑,嘴对嘴,先来了好几大口,长叹了一声道,“好酒……好酒!” 心中可不由想道:“这龙匀甫虽然办事欠通,可是对老夫的饮食一道,却是十分注意,侍候得很周到……” 想着不由心情欢悦,遂一口口大啖了起来,一口气吃了四十五个蟹黄馅的汤面饺,喝了三小碗小米稀饭,又喝了一小壶酒,这才醉醺醺地走到窗口。 只这一霎那,天可已经大黑了,一轮明月如玉盘也似地高悬天空,洒下如雪如霜的月光,水面上银蛇乱颤,真是好一番夜色。 老镖头已七十多了,平日酒量并不大,今日想是喝过了量,又经湖风一吹,不由有些醉眼朦胧了,此时眼见如此绝妙景致,不由心胸豁然开朗,双手一托领下银髯,引吭高唱道: “金乌坠……玉兔升……黄昏时候,叹,光阴一去不回头……” 方自唱得起劲,却见远处水面上驰来一叶小舟,竟是奇快无比,一霎那,已驶近楼前。 老镖头不由一征,也不唱了,却见船尾船首各立着一个白衣童子。仔细一看,老镍头认出了那是南水、北星,二小各着一身雪白长衫,被夜风吹得前后飘扬,船尾尚似立着一个儒衣少年,只是此时正在回首说话,伍天麒没有看清此人面貌。 随着那小船,竟在湖心停住了。 老镖头不由张大了一下眼睛,当然酒也醒了一大半,心中不由一动,忖道:“莫非是匀甫来看我了么?……只是为什么又好好地停在湖心做什么?” 心中方自奇怪,却见那儒衣少年,倏地拔身腾起,用“巧燕蹿天”的身法,竟自拔起了四五丈高下,月光之下,直如一只凌霄大雁。 最奇的是,这人并不是落向船头,却自向水面上直落下来。 金风剪伍天麒不由口中哦了一声,心说:“这可糟了!” 却见那腾空之人,在空中一折腰躯,双手向外一张,发出了呼噜噜的一阵疾风之声,竟是轻飘飘地仍向水面上落了下去。 伍天麒不由一瞪双眼,心想:“好家伙,这是人是怪,竟敢往水面上落!” 想像之中,那人已落向了水面,只见他双手平伸,身形一高一低,竟是在水面之上飘浮不已。 伍天麒眼都花了,心想道:“这一定是龙匀甫了,别人谁会有这种功夫?好小子,无怪他打败白如云,敢情竟有这么一身好轻功,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那人在水面上立了一回,试了试劲头儿,才见他猛然转过身来。 新月之下,伍天麒见这人,竟是面上带着一方纯白的人皮面具,只听他口中此道:“你们守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遂见他双足在水面上一阵划动,竟是快如箭矢,直向碧月楼边飞驰而来。 金风剪伍天麒几乎看傻了,武林之中,轻功各有奇异,水面上施展的也有好几种,如“登萍渡水”、“婿蜒点水”、“海燕掠波”、“八步凌波”、“燕子三抄水”……等,最奇异的是“达摩老粗一苇渡江”,都可算是极上乘的轻功绝技了。 可是这些功夫,不是只能穿越短距离,就是需借助于水面浮物,凭一口丹田回转之气,只能一气使唤,已是很难能可贵了。 可是眼前这人,竟能在水面上作长距离踏波而行,这要不是眼见了,简直是从来也没听过的奇事。 金风剪伍天麒,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一时张大了嘴,几乎都合不拢来了。 其实,这渡水少年,并非神人,脚下也有借头,只是一节节极小极细的枯枝而已,少年手法迥异,深夜里更不易为人看出罢了。 伍天麒方自怵目惊心,只觉得当空衣襟飘摆,那人已如一只大鸟也似,轻飘飘落在了楼前横栏之上。 金风剪伍天麒,这一近视此人,愈觉其长身玉立,英气蓬勃,一双眸子,神光四射,身上那件湖绸长衫,被夜风吹扯起老高,那种飘然意态,真仿佛是画中仙人一般。 伍天麒不由大吃一惊,方要出声喝问,却见那人皮面具下俊口微启,晒然一笑,露出如贝的一口细齿,朗声道:“伍镖头见召,后辈敢不从命?不知有何急事,在下洗耳恭听!” 金风剪伍天麒不由大吃一惊,一连后退了几步,此道:“你是谁?是匀甫……么?” 这人双手一拱,嘻嘻笑道:“在下白如云,为你老人家请安!” 金风剪伍天麒不由打了一个冷颤,只觉得头皮子一阵发炸,那剩余的一些醉意,全部醒了一个干净,“通!通!通!”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却只见他用着抖颤的手一指白如云,道:“胡说……白……如云……已经死了……你是人还是鬼?” 这人向前走了一步,冷月之下,这人那方人皮面具闪闪放着阴蒙蒙的光采,再加上那一双灼灼的光瞳,更是形同鬼魑一般。 伍天麒别看是平日胆力惊人,可是到了此时也不禁发根发炸,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儿,脱口大吼道:“你……站着!” 白如云哈哈一笑,笑容一放道:“老不头不必害怕,晚生正是白如云,朗朗乾坤,何曾有什么鬼?” 金风剪伍天麒眨了一下眸子,又后退了一步,脸上变色道:“你……你不是死了吗? 你……” 白如云哈哈一笑,又向前走了一步,不想那老不头,突然厉声此道:“站住,你要是再走近一步,可怪不得老夫要无礼了!” 这老人说着话,竞自把后背上的那一对金剪撤了下来,左手往剪柄上一搭,叮当一声脆响,已把一双全剪分了开来。 可是他脸色一片苍白,全身阵阵地冒着冷汗,已是吓了个不轻。 第一是,他亲耳由龙匀甫口中听说,白如云已翻落涧底,那是万无活理。 第二,方才白如云水面展技,已令此老心中疑为神鬼,再加上星月之夜,就连这位胆力惊人的老镖头,也不由吓了个魂飞魄散,虽经白如云解释,也难以令他确实相信了。 此时老镖头双剪在手,胆力似乎大了一些,他目光灼灼地在白如云身上一转,厉声道: “老夫在武林纵横一世,可从来不相信什么妖孽鬼魂……你究竟是什么玩意?还不快快与我退下!” 白如云见伍天麒竞自一口咬定自已是死了,不禁弄了个啼笑皆非。 当即晒然一笑道:“不是镖头叫我来的么?何故又要叫我退下?” 伍天麒抖瑟了一下,道:“我是要见龙……匀甫,可不是要见你……你到底是谁9” 白如云冷笑一声,用着冷峻的口音道:“实在告诉你吧!那龙匀甫已经翻落岩涧,如今生死未卜你老要见他,可不容易了!” 伍天麒怔了一下,斥道:“胡说,掉在涧底的是白如云,怎么会是龙匀甫?” 白如云狂笑了一声道:“好个不明事理的老镖头,你既一口咬定是我死了,我倒要现出面目来给你看看了!”他说着,伸出手往面上一扯,立刻现出了英俊的面容,伍天麒不由口中啊了一声,差一点双剪落地,那张老脸,更是一阵发育,冷汗涔涔而下。 白如云揭下面具,那张俊逸的面容之上,却是没有一点笑容,此时冷笑道:“伍天麒,实在告诉你吧,那救你回来的是我,可不是龙匀甫……” 他说着话,脸色更是肃然,自有一种神威,伍天麒身子一动,白如云却又用着冷峻的口音道:“你认为是龙匀甫,那是我学他的口音……” 金风剪伍天麒这才突然大悟,不由一阵急怒,气得口中厉哼了一声。 可是白如云,说完了这几句话,脸色反倒显得十分和蔼,他那俊逸白暂的脸上,突然泛起了一片笑容,柔声道:“其实,我本可以置你死命的……可是伍镖头,你也许还能活下去……” 方说到此那金风剪伍天麒早已忍不住,只听他厉吼了一声:“小贼欺人太甚,你纳命来吧!” 这老人一想到女儿失踪,爱婿既死,这都是眼前这个怪人一手造成的,自己又何忍独生。 当时不由热血一阵上冲,一抖手中双剪,拧步蹿身,已来到了白如云身前。 只见他赤红着双眼,一抖金剪,右剪是“桃开一枝”直点对方前心,左剪却以“大鹏单展翅”之势,画起了一片光华,更向白如云腹肋上猛挥了过去。 这种一招双式,突然间却是威猛无比。 白如云晒然一笑。 也不见他如何闪躲,那伍天麒双剪,竟自递了空招。 金风剪伍天麒自知,以本身武功要和白如云相较,那简直是以卵击石,可是到了此时,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金剪落空之下,这位老镖头猛然一个拧身,把身子转了过来,却见白如云冰寒着脸色,双手前负,像是没事人儿似的,站在眼前。 伍天麒大吼了一声:“小贼!你还往哪里跑?” 他猛然左剪用“横扫千军”,直向白如云拦腰斩去,同时右剪却暗施“孔雀剔羽”,候地向后挥去,他所以如此,含有深心,暗忖白如云如再施故技,闪身于后,那么自己这一招“孔雀剔羽”也定能出奇制胜。 可是眼前这个怪人,却有一身鬼神难测的功夫,伍天麒这种连环双剪的运用,不能说不快了,可是双剪一抖出,依然是空空如也。 金风剪伍天麒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猛地一个“怪蟒翻身”,身后依然是空空如也。 第十一回生死两难琴魔援手 这么一来,这位伍天麒可真又以为是遇见了鬼,口中惊呼了一声,一连退了好几步,吓得脸色突然一变,却听见头顶嘻嘻一笑道:“老头儿,我在这呢!” 伍天麒一抬头,白如云却微笑着,站于一横着的梁木之上,双手依然是袖着,一双瞳子内却是泛出逼人的光采。 金风剪伍天麒不由气得头脑轰然一声,差一点坐倒在地,方自挣扎了一下,欲向白如云再次扑去。 可是那怪异的白如云,却一伸手道:“慢着!” 老镖头倒是真听话,顿时一呆。 却见白如云冷峭地笑了笑,遂道:“老头儿,凭你这两手还差得远,何不就此收手下台,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才说到此,伍天麒又是大吼一声,腾身而起。 可是他身子方才腾起,再看横梁上,已自失去了白如云踪影,待他沉重的躯体落在横梁之上,白如云冷峻的声音,却又从另一边传了出来。 伍天麒自从出道以来,何曾受过别人如此欺凌,此时不禁发须皆立,一晃壮躯,飘身而下,震得这座竹楼吱吱直响。 老镖头连羞带愧,再一看,白如云一尊石像也似的,正自传立在书案之前,伍天麒一看他,白如云却冷笑了一声,道:“老头儿,我告诉你,因为你女儿的关系,我不想杀你,你也不要想激怒我……我决不杀你……” 他紧紧地弯曲着双手十指,像是在强忍着内心的潜怒,事实上,他对伍天麒确是没有一些儿好感。 金风剪伍天麒哈哈一阵大笑,道:“白如云,老夫在江湖上闯荡了一生,从没有把生死看在眼中,老夫技不如你,死而无憾,你要是可怜我,哈哈……白如云,你算是找错了对象,老夫可是不领你这番盛情…… “白如云,现在已经无话可说了……姓龙的既已死,我女儿就该守贞至终,也万无再嫁给你这恶魔的道理,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白如云,你要想借此对老夫讨好些,想令我老人家回心转意,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事……哈哈,你简直是作梦,我父女至死,也不会向你屈服,白如云,老夫对你这么说,你应该很明白了……” 老镖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前胸疾烈地起伏着,又接下去道:“白如云……你今天不杀我,却要小心着养虎害已。老夫又怎会放过你…… “嘿嘿!那龙匀甫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竟手下不留丝毫余地,置其于死地……” 说到此老镖头竞自淌下两行眼泪来,用悲愤的声音继续说道:“可怜匀甫这孩子,出道未久,竟自丧生在你手,可是白如云你也不要得意,你可知道龙匀甫的三位思师,名震武林,这三位武林前辈,只要来一位……嘿,白如云,你能对付得了么……” “白如云,你不是自诩聪明过人吗……嘿嘿!这一着看来你也没有料到吧!白如云,你认栽了吧……” 这伍天麒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多,白如云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语。 可是他阴沉的面容之下,谁也忖度不出他内心的喜怒之情。 伍天麒在说完了这一大套话之后,立刻一摆手中金剪,发出了呛呛啷啷的声响。 在他预料之中,以为白如云一定会猝然扑近,向自己下手,自己也正可乐得有个了结。 却不想白如云听见这番话后,一点表情也没有,非但不怒,却莞尔一笑。 只见他徐徐走了几步,走至一边竹几前,伸手斟了一杯清茶,趋前往桌上一放,冷然道:“老镖头!你口渴了吧!喝点茶吧,润一润嗓门再说吧!” 老镖头不由一愕,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当时大吼了一声,此道:“白如云,老夫言尽于此,你还不下手,给老夫一个痛快,你还等什么?” 白如云这时才慢慢转过脸来,他脸色此时显得十分难看。 他那冷如电芒的目光,向伍天麒脸上一转,这位老头子不由打了一个冷战,意料到眼前这个少年,虽是外表泰然,实则已是被自己激怒了。 白如云慢慢点了点头道:“老头儿,你说得很好……可是白如云说话言行如一,我既说了不杀你,你就是想死都不行……你也太小瞧我白某人了,我要是怕了那三位老头儿,我也就不动他的徒弟了……” 伍天麒不由厉吼了声:“满口胡言,看剪!” 这一次出手更快,身形向前一扑,候地一沉双臂,用“浪卷黄沙”,双剪上挟着两股劲风,直向白如云拦腰扫打。 白如云心知这伍天麒此举不过是以求速死,当时微微一笑,他生就了一副怪脾气,只要他决定了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此时见伍天麒双剪来到,身形猛然向下一矮,用“沾衣进身”之法,滴溜溜已转到了伍天麒身后,口中笑道:“我说了不杀你,你就是死不了!” 老镖头一个转身,大吼一声,展开了平生绝学,“二十九手白虎剪”法,一时但见金光闪闪,衣抉飘飘,老镖头这一套剪法上,足有四十年火候,此时这一施将出来,直如惊雷骇电,点、劈、挑、刺、剪、削,一招一式全是险到了极点。 可是白如云,只是在他剪隙衣襟之问,滴溜溜地转着,也不知他施的什么身法,那伍天麒竞连他衣边也没沾着一下。 一时之间,但见这小楼上,人影晃晃,确若惊雷飞虹一闪闪耀目的金光之中,裹住两个人影,时分乍合,翩翩如飞鹰野鹤,又似闹海银龙。 这一阵疾斗足有盏茶时间,猛然间,只听金风剪伍天麒一声大吼! 倏地一团黑影似弹子也似地飞弹了出去,往楼边上一落,正是金风剪伍天麒。 这老镖头此时已通体大汗,可是他脸色红中带紫,他吁吁喘了一阵,用手中金剪一指白如云道:“白如云,老夫自知武技和你判若云泥……” 他忽然含恨向外看了一眼,一跺脚,恨声道。“罢了!罢了!白如云,我们来生再见吧!” 说完这句话,金风剪伍天麒一咬牙,右手金剪,猛地旋起了一片金光,直向自己头上绕了去。 突然白影一闪,呛啊的一声大响,金风剪伍天麒这口金剪竟自突地脱手而出,摔出丈许以外,伍天麒一只右手,虎口发麻,张目一看,白如云正自冷冷地立在身前。 他那丝毫不显惊奇也不同情的目光,似两枚午夜的明星,冷冷地瞅着伍天麒,长袖飘然,方才想必是以绝上内力,贯注于绸袖之上,倏地卷飞伍天麒手中金剪。 伍天麒不由脸一阵红,暗讨:“白如云真神人也,难道我自求一死都不得么?” 他心中这么想着,倏地一偏左手剪尖,往自己心窝上猛然扎了下去。 可是一只雪白如玉的手,如电也似的,已搭在了他左手手腕的“腕脉穴”上,伍天麒只觉得手上一麻,由不住这半口金剪,呛啷的一声,又掉了下来,真正是求生既不可,欲死也不能。 再看眼前人影一晃,白如云又飘出丈许以外,仍然是面色冷冷地看着自己。 伍天麒不由又羞又怒,一时只气得全身发抖,他大吼了一—声道:“白如云,你到底想怎么样?你……” 白如云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老头儿,要死可不行,起码在我这里是不能死的,你要是一定要死,等以后在你自己家里你再死,我绝对不拦阻你!” 伍天麒不由冷笑道:“你以为我就没有别的死的方法了么?” 白如云至此,才露出了一些笑容,俊逸白哲的面颊之上,轻轻掀起了些笑纹,露出了又密又细的雪白牙齿,只是一霎那,却又恢复了原来的冰冷模样,他看着伍天麒那种激动的情绪,不由轻松地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又何必一定要寻死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劝你还是少动这个念头,因为到底你只有令自己多增加痛苦,却是死不成!” 金风剪伍天麒,在白如云讲话之时,一双怒目四处乱看,他心中不禁暗自忖道:“笑话,你这小子也未免太狂了吧!求生固不易,求死还有什么难?哼!” 他又抬头瞟了白如云一眼,见他却对自己一笑,这么一来,老镖头的火可就更大了。 暗想我伍天麒,素日在江湖中,是如何的成风,今日落在一个后生小辈手中,却受尽欺凌,竟连死也都不能,要是传之武林,岂不令人耻笑。 伍天麒这么一想,可愈觉活之无味,心中更充满了一死的决心。 想到此,他偷偷一打量,自己所站立之栏下正是湖面,白如云却远远离着自己丈许。 金风剪伍天麒心中暗忖:“我不如投水死了算了,这白如云不救我还则罢,他要是下水救我,我定施全力抱住他,再如何也要给他落一个同归于尽……” 伍天麒想到这里,心中倒定了不少,他生就急性人,脑子可从来也不会拐弯,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此时自认这一条投水之计,定能行通。 当时冷笑了笑,对白如云道:“好!我伍天麒落在了你的手中,也算是认定了,你说你预备对老夫如何吧!” 白如云点了点头道:“这碧月楼,你女儿曾在里面住过,如今你只要安心住在这里,我一定不为难你……” 方言到此,却见伍天麒脸上表情大异寻常,一双眸子更是不时朝水面上溜去。 白如云一向是智慧过人,看到此,方自心中一怔,却见那、伍天麒大喝一声道:“小子!你闪开了!” 他说着话,猛然一提双掌,排山运掌,用“百步劈空掌”的掌力,倏地往白如云身上劈去。 同时他那硕健的身躯,在竹栏之上猛然一个倒翻,随着一声长啸,直往水面上坠了下去。 白如云双手平胸一按,如海鸥也似的,突然拔空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了竹栏之上。 随着水面上水花四溅,“扑通!”的大响了一声,伍天麒全身已经沉在湖水之中。 白如云微微一怔,注视着水面,轻叹道:“你这是何苦?” 立刻有一只小船飞快地驰来,站在船首的南水,仰头高叫道:“不得了……有人跳水了,北星喂!……赶快……下水救人呀!” 北星果然脱去了上衣,一面紧张地问道:“是……是谁?……是谁……是……谁?” 南水此时已把外衣脱了,露出了雪白的肌肤,一面用手指着水面道:“真是一个人,哎呀!糟了!可快淹死了!” 二小此时外衣已脱了个精光,正要往水中扑去,忽然自竹楼之上,如同怪鸟也似地扑降下了一个人。 这人候地降下,雪白的外衣,带起了噗噜噜的一阵疾风,往那小船之尖上一落!船头只轻轻地向下点了一点,南水北星各自一惊,遂听那人轻声此道:“不要下水!” 二小闻声一征,这才看清船头之人,原来是白如云,都不由收住身势。 水面上伍天麒,那分苦头可就吃大了,只见他时沉乍浮,一双手挤命地拍打着水面,浪花翻涌之中,露出了他花白头发的头颅,不时往这边顾视着。 二小这时才看清了,落水之人竟是楼上的老头儿,都不由吓呆了。 南水惊骇道:“少爷,是伍镖头呀!他……” 北星目光注视着水面,更是顿足道:“快……快淹……死了!” 二小口中虽这么说着,可是白如云不说话,二小是谁也不敢跳下,似如此又过了一会儿,水中的伍天麒,早已经气尽力竭了。 他本不识水性,更加以死心已决,所以落水之后,一连灌了好几口水,呛了个头昏眼花,可是他心中尚明白,满以为,这—次是死定了。 可是在死亡来临之前的一霎那,人们往往仍存着侥幸求生之心,即使是一个自杀的人,在他吞服了毒药,或是悬梁上吊作最后挣扎之时,他们内心中,仍然冀求着,能在这一霎那,有人能把自己救下了,或是救活了。 因为“生存”虽然不一定是对每一个人都适合,但不可否认的,它却是人人要求的。 金风剪伍天麒也不能例外,只是他在于耻于开口求助,虽然他心中极想此时能有人入水把他救活了,却硬是不愿开口呼救。 当他怒凸气愤的降子,发现了船上的人,而他们只是对他采取观望态度时,这一霎时,他内心更是愤恨到了极点。 而远比白如云更冰寒,更无情的湖水,却在这时,毫不留情地从他的口鼻中冲了进去,几个起伏,又把他全身吞噬了。 小船上的白如云,依然是纹丝不动,湖风轻轻地展动着他雪白的秋衣。 他脸上没有笑容,但是却丝毫也不着急,尤其是那双亮若晨星也似的眸子,却瞬也不瞬地注视着水面的波纹,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南水北星眼巴巴地看着水面,急得抓耳搔腮,只是白如云不说话,他们谁也不敢自作主张,他们明白少爷的脾气,所以谁也不敢动。 似如此又过了一小会儿,水中的伍天麒,已喝了个大腹便便,在一次的浪花翻涌中,白如云清楚地看见,他确是一动也不动了! 北星沙哑着嗓长叹道:“唉!……他死了!” 白如云忽然—笑道:“你们两个光看着,还不快下去救人7” 二小不由一怔,各自对看了一眼,哪里再敢多想,相继纵身入水,活像两尾大鱼也似地径直向那已经淹死了的伍天麒游去。 白如云脸上展露着微笑,朗声向水面上道:“你们还不快点?老镰头要是死了,你们谁也不要想活命!” 南水北星闻言,不由吓了个忘魂落魄了,心中可真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 南水一面端水,一面急叫道:“北星你抓前面……” 北星此时已泅达伍天麒,一伸手抓住了老镖头头上的长发,口中结巴道:“商水……你抓,前面!” 南水此时已双手托起伍天麒,用踩水姿态前进,闻言之后,口中忍不住恨声道:“妈的,到了什么时候,你还忘不了学我,他要是死了,我们谁也别想活了!” 北星少不得又跟着学道:“妈的,到了什么时候了……” 不想方学到此,南水已实在忍耐不住了,伸出右掌在水面上“哧!”的一声击出了一条水箭,北星方开口说话,却被灌了个满口满脸,一声呛得咳咳连声。 这一来北星也火了,匀出左手,也打出了一条水箭,直向南水打去。 一时水面上怪叫连声,水花四溅,二小竟自各不相让地打了起来。 他们这么—打,那老镖头可惨了,一会儿沉一会儿浮,有几次二小差一点失手把他沉落水中。 北星吃了先前的亏,一连被南水灌了好几口,不禁大怒,到了此时,竞不顾手上的伍天镖,当时把左手一松,双足一端水,“吓!”一声,己蹿到南水面前,一伸手“叭”一声,打了南水一个嘴巴。 南水被打得怒吼了一声,叫道:“好北星,你敢打人?” 他口中叫着,把伍天麒往旁一推,正要举掌朝北星打去,忽听见一声此道:“混蛋的东西,你们是找死!” 二小闻声不由吓了个魂不附体,哪里还顾得再打?忙又把伍天麒僵冷的躯体抬了起来。 水面上“呼!”地吹来一阵清风,白如云怪鸟也似的躯体,在水面上只一落,轻舒猿掌,已捞住了伍天麒一只右臂。 只见他奋臂一振,已拖着伍天麒巨大的身躯,“唰”的一声,带起了无数水花,离水而起,遂见小舟往下一沉,已落上了舟面。 白如云回头向水面此了声:“无用的东西,你们还不上来,还等些什么?” 二小此时泅过船边,各自用手扒着船舷,虽闻声,却是不敢上来,各自都哭丧着脸,像是如丧考妣也似。 白如云见状怒气少歇,他自己有时候也是童心未泯,此时见状反觉好笑,只是,他却不放在脸上,此时鼻中哼了一声道:“叫你们上来,你们听见没有?” 南水北星这才各自上船,白如云被二小逗得哭笑不得,一回头见伍天麒苍白的面颊,在月光之下,愈加显得毫无生气。 白如云不由心中打了一个冷战,暗付:“我都忘记了这边了,他可真的不能死啊……” 想着忙把伍天膨身子翻转了过来,双手分扶着伍天麒后肋,往上微微一提,立刻就由老妣头口鼻之中,滚出了不少的水来。 他一面回头道:“还不把小船划回去,老镖头要是死了,你们两个东西可小心着!” 二小到了此时,哪一个还敢说话?忙不迭撑篙的撑篙,把舵的把舵,径直往岸边上摇去。 南水一面把舵,右手还一个劲摸着右颊,目光狠狠地盯着北星,方才被北星打过之处,此时竟是火也似热,又酸又麻,可见北星用的力量不小,要在平时,南水哪能吃这个亏?可是今夜,也只有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他心中不由恨恨地想道:“妈的,北星这小子真不知手轻手重……等以后有机会,非得给他一个厉害不可……” 北星被南水看得根不自然,不对左顾右盼,有意装着没有看见南水,心里可真是比吃了凉柿子还痛快,有好几次差一点笑出了声, 白如云此时见离岸边不远,不由道了声:“你们两个跟我来!” 说着手中抱着伍天麒,一纵身已蹿到了岸边,一劲向后面飞驰而去。 南水北星也各自展动身形向前驰去。 白如云一直把伍天膨带到了自己居处,匆匆把他置于一石床之上,回头对南水道:“快去弄一碗红糖姜水来,快!” 南水领命而去,这时北星已把灯点上,室内立刻大放光明。 白如云此时就这灯光一看这伍天麒,不由也叹了一口气,深悔自己太大意了,这一下可也把他淹得太厉害了,再看伍天膨一张脸,都成了紫红颜色,口鼻之间,都淌下了黄水,顺口流着。 白如云此时一面由身上取出了一枚白脂玉瓶,倒了一小丸丹药,放在伍天麒口中,自己也把外衣脱去了,剩下了一身疾装劲服,回过头来对北星道:“别发楞啦,快把他身上衣服脱下来,用毛巾把他身上水擦干!” 北星答应了声:“是!” 忙把伍天麒全身衣服脱下,露出老镖头一身盘筋栗肉。 北星双手触着伍天麒身上皮肤,冰也似寒;尤其是起了满身鸡皮栗儿,这小家伙到了此时,也感到心寒不已,不时用目光盯着伍天麒,还去翻他的眼皮。 白如云骂道:“你会看个屁,还不擦干,晚了可来不及了!” 北星忙找了一块干巾,在伍天膜身上擦了一周,最后把达块干巾,往伍天麒下体一搭,红着脸看了白如云一眼,这才后了几步,让出了地方。 白如云此时见北星光着上身,全身还是湿淋淋的,伯他也受了凉,不由看了他一眼道: “还不快去把衣服穿上,你看你成什么样子?” 北星抖声结巴地答道:“小的……不冷!” 方说到此,见白如云目光一瞪,吓得转身就走,白如云此时,也确实没有时间再给他多说了,当时回过头来,再看床上的伍天麒,自服了白如云这丸丹药之后,此时,竟一连气地打起寒战来了。 白如云不由面色一喜,心知他这条命,已算是保住了。 当时在他全身“巨阑”、“中极”、“气海”、“章门”、“灵台”各处穴道上推了一掌。 后又在他顶门“百汇”,和足心“涌泉”穴上,各以掌心抵抚了一阵。 老镖头竟自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全身更是抖颤了起来,白如云见时机以至,这才运起双手,飞快地在伍天麒全身上下细擦起来。 如此约一盏茶时间之后,白如云身上竟自见了汗,再看伍天麒脸色,也已自转成了浅红颜色。 南水北星又已回到床前,白如云突然收住了身形,坐在了一边椅子,仍是喘息不一。 二小平日奉自如云如神明一般,此时见状,内心不由诧异不已,心内都不由暗暗想道: “怎么少爷会累成这样?” 白如云挥了一下手道:“把姜汁给他灌下去,北星去找一套我的干衣服来,给他穿上!” 白如云说着话,己站起了身于,见南水正弯腰为伍天麒灌着姜汁,不由顿了顿,才道: “等给他穿好了衣服以后,乘他还没醒之前,快把他送回到碧月楼去。” 南水答应了一声,白如云说完了话,遂即闭目不语,少顷北星已持衣而回,二小张罗着为伍天鳞穿好了衣服,大小倒也相称。 这时金风剪伍天麒已微微吟出声音,白如云闻声睁开了双目,慌忙对二小道:“你们快把他送回去吧,他可要醒了!” 二小闻言,忙把伍天麒自床上扶了起来,北星背在背上,二小正要出去,白如云喊了声:“站着!” 二小不禁又吓了个哆嗦,白如云冷冷地道:“你们两个可听好了,从现在开始这老头儿交给你们,你们要暗地里注意他,可不许他再自杀,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两个也不要再见我了……还不仅走!” 二小口中答应了一声,开门而出,各自展动身法,兔起鹘落而去,不一会儿已驰过湖边,二小把伍天麒放于船上,一径向湖心“碧月楼”驰去。 且说这金风剪伍天麒,可真是求死不能白吃了这些苦头,等他悠悠醒转之时,却发现自己仍然睡在原有的软榻之上。 伍天麒不由往起一挺身,这才发现,全身竟是没有四两力气,不禁长叹了一声。 方自默默地想:“这是怎么一回事?是谁把我救起来的?我亲眼见白如云在船上看着我,并没有救我的意思,这又是谁 白如云骂道:“你会看个屁,还不擦干,晚了可来不及了!” 北星忙找了一块干巾,在伍天膜身上擦了一周,最后把这块干巾,往伍天麒下体一搭,红着脸看了白如云一眼,这才后了几步,让出了地方。 白如云此时见北星光着上身,全身还是湿淋淋的,伯他也受了凉,不由看了他一眼道: “还不快去把衣服穿上,你看你成什么样子?” 北星抖声结巴地答道:“小的……不冷!” 方说到此,见白如云目光一瞪,吓得转身就走,白如云此时,也确实没有时间再给他多说了,当时回过头来,再看床上的伍天麒,自服了白如云这丸丹药之后,此时,竟一连气地打起寒战来了。 白如云不由面色一喜,心知他这条命,已算是保住了。 当时在他全身“巨阑”、“中极”、“气海”、“章门”、“灵台”各处穴道上推了一掌。 后又在他顶门“百汇”,和足心“涌泉”穴上,各以掌心抵抚了一阵。 老镖头竟自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全身更是抖颤了起来,白如云见时机以至,这才运起双手,飞快地在伍天麒全身上下细擦起来。 如此约一盏茶时间之后,白如云身上竟自见了汗,再看伍天麒脸色,也已自转成了浅红颜色。 南水北星又已回到床前,白如云突然收住了身形,坐在了一边椅子,仍是喘息不一。 二小平日奉自如云如神明一般,此时见状,内心不由诧异不已,心内都不由暗暗想道: “怎么少爷会累成这样?” 白如云挥了一下手道:“把姜汁给他灌下去,北星去找一套我的干衣服来,给他穿上!” 白如云说着话,己站起了身于,见南水正弯腰为伍天麒灌着姜汁,不由顿了顿,才道: “等给他穿好了衣服以后,乘他还没醒之前,快把他送回到碧月楼去。” 南水答应了一声,白如云说完了话,遂即闭目不语,少顷北星已持衣而回,二小张罗着为伍天鳞穿好了衣服,大小倒也相称。 这时金风剪伍天麒已微微吟出声音,白如云闻声睁开了双目,慌忙对二小道:“你们快把他送回去吧,他可要醒了!” 二小闻言,忙把伍天麒自床上扶了起来,北星背在背上,二小正要出去,白如云喊了声:“站着!” 二小不禁又吓了个哆嗦,白如云冷冷地道:“你们两个可听好了,从现在开始这老头儿交给你们,你们要暗地里注意他,可不许他再自杀,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两个也不要再见我了……还不仅走!” 二小口中答应了一声,开门而出,各自展动身法,兔起鹘落而去,不一会儿已驰过湖边,二小把伍天麒放于船上,一径向湖心“碧月楼”驰去。 且说这金风剪伍天麒,可真是求死不能白吃了这些苦头,等他悠悠醒转之时,却发现自己仍然睡在原有的软榻之上。 伍天麒不由往起一挺身,这才发现,全身竟是没有四两力气,不禁长叹了一声。 方自默默地想:“这是怎么一回事?是谁把我救起来的?我亲眼见白如云在船上看着我,并没有救我的意思,这又是谁呢!” 他想着翻了一个身,口中咳了一声,却见翠帘揭处,走进了一个小僮。 伍天麒认出了是北星,不由在枕上老脸一红,苦笑了笑,没有说话。 北星却走到床前,结结巴巴道:“老先生你醒过来了……” 伍天麒点了点头,一双目光却是上下打量着北星,仍然是不发一语。 北星又跟着问了一句道:“你老……有什么事没……有?” 伍天麒咳了几声,长长喘了一口气道:“哎晴!我的老天,这是什么世界……连求死也不能,这可坑死我了……” 跟着他又大叫道:“白如云!小杂种!你……” 北星吓得伸了一下舌头,慌忙摇手道:“你老!可别乱嚷嚷,要给我……们少爷听见可……不是玩的。” 伍天膨不由更是气愤,大骂道:“听见又怎么样?你们怕他,我可不怕他!你去叫他来,我倒要问问他是安着什么心?” 他又连连地在床上摇着头道:“这可真是活不下去了……我还得死!” 他一面说着还一面要挣扎着坐起来,北星见状不由又急又骇,慌忙过去一把把他按着,皱着眉毛道:“你老……人家……真是,好好的人,为什么要死?我们少爷对你这么好,你难道不知……道?” 金风剪伍天麒被北星按住动弹不得,他因喝水太多,又因年岁太大,中了水寒,元气大虚,身体已是大亏,若非白如云贯以本身真力,此时怕早已命丧黄泉了。 此时闻言,又气又怒,翻着一双被水泡得肿泡泡的眸子,看着北星道:“你知道什么?……他对我好……嘿嘿!” 说着咧嘴一阵冷笑,北星怔了一下道:“你……在水里都快淹死了……要不是少爷救你……早就没命了。” 伍天膨哼了一声,还没说话,北星又接下去道:“少爷用真力为你全身……穴道上都打通……费了好大内力。” 金风剪伍天麒,闻言不由一惊,当时闭目略一提气,果然畅行全身各处大穴。 他因中年之后才擅练气,所以尽管外功至高,刀掌上功夫俱都了得,可是内功一节,却因限于年岁,至老仍未能把“任”、“督”二脉打通,每念及此,终以为平生一大憾事。 谁知此时,试着一运行气道,竟是通身畅行无阻,非但任督二脉已开,就是全身各处穴脉,也是无处不通,轻快已极。 这么一来,伍天麒不由一阵大喜,当时睁开双目,问北星道:“是谁为我推宫过穴的?” 北星眨了一下眼皮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是少……少爷!” 伍天麒立刻脸色一红,半天没有说话,他心中可觉得不大对劲儿,半天才冷笑一声。 北星又用手指了下伍天麒身子道:“你老人家看……这衣服!” 伍天麒低头看了一下,发现自己身上此时所穿的,竟是一袭质料极佳的上好缎衣,由上至下,尚绣着一株墨竹,衣色浅绿,极为素雅。 金风剪伍天麒不由冷笑着,把身上长衣脱下,费了半天劲才脱了下来。 北星见状不由怔道:“里面的衣服……也……是少爷的!” 伍天麒再一注视,敢情连内衣里褂全是人家的,自己要脱,却要赤身露体了。 他气得哼了一声,红着脸看了北星一眼道:“我的衣服呢?” 北星皱着眉头道:“你!老人家衣服……全……湿透了,哪能穿?唉1你这又何苦?” 伍天麒红着脸,皱了半天眉,的确是要脱也没有法子脱,一想到自己眼前的遭遇,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再想到自己女儿,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了!爱婿龙匀甫也是生死不明。 老镖头想到了这一连串的问题,不由长叹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右手无力地挥了挥,示意北星离去,偏是北星竞不懂,尚且皱眉道:“有……有什么事?” 金风剪伍天麒不耐烦地叹息道:“唉!我是叫你走!” 北星犹豫了一下,呐呐道:“我走了以后,你……又……要自杀!” 伍天麒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当时只得又睁开了双眼,对方那对娃娃稚气的眼睛,正盯视着自己,一脸关心之态,伍天麒叹道:“谁说我要自杀?” 北星咽了一口唾沫道:“少爷!……少爷,说的!” 伍天麒哼了一声,心中却不由想道:“这白如云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呢?……他为什么不叫我死?……他的脾气,本来不是这样的啊!” 想着却见北星犹自皱着眉头看着自己,一只手摸着床缘,对自己道:“老先生……少爷对你一直是很好……你为什么要自杀呢?你有什么心事?” 伍天麒苦笑了一下,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死了……唉!你是小孩,给你说也说不通!” 他说着又挥了挥手道:“你走吧!我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北星闻言,又迟疑了一下,这才转身慢慢走出,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盯问了一句道: “真的?你……你可不要骗我!” 伍天麒忽然心中一酸,暗想我伍天麒也是堂堂一个汉子,却想不到到了如今,竟会寻起死了,生命却要一个小孩子来负责……也太松包蛋了! 想着毅然地哼了一声道:“我决不死,你走吧!” 北星这才转身下楼而去,金风剪伍天麒,这时脑中可是紊乱到了极点,一双虎目翻视天花板,想了好半天,方自有一些睡意,耳中似乎听到了有说话的声音,像是由楼下传上来的。 伍天麒不由一征,暗想天这么晚了,还会有谁在说话?不由竖耳仔细听了一阵,果然听到一人似在责骂北星道:“混蛋!我叫你在楼上照顾老镖头,谁叫你下来睡觉?” 跟着北星抖颤的声音回答道:“我……是他叫我下来的!他说他不……死!” 伍天麒不由一惊,心说这白如云又来了,哼!他倒很关心我咧! 同时耳中又听到自如云厉声斥道:“胡说八道,他说他不死,你就信了?这老头儿的花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走!我们上去看看,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宰了你!” 伍天麒不由一怔,忙把身子缩了一下,赶快把双眼闭上,方一合目,门也吱一声轻轻地开了。 伍天麒心说好快的身法,当时有意作出沉重的鼻息之声,假装着已熟睡,耳中却听得北星呐呐道:“少爷,他已睡着了!” 白如云轻轻嘘了一声道:“轻一点,别把他吵醒了,他是上了岁数的人了,中了水寒,叫他好好地睡!” 伍天麒仍自闭目装作熟睡的样子,白如云又小声嘱咐北星道:“我已叫南水给他熬了些莲子枣粥,等他醒了以后,一定会饿,小心侍候着他吃!我出去有事,要两三天才回来,你们要好好照顾他,知道不?” 北星唯唯称是,遂听房门“吱1”的又响了一声,跟着便没有了声息。 伍天麒这才睁开了眼,却见几前多了一个小包,老镖头伸手拿过来,厚厚软软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打开一看,却是一套极为洁净的衣衫,想是白如云特地带来给自己换洗穿的。 金风剪伍天麒不由看着那套衣服发起了愣来,这一霎时,他的心情似乎有了极大的转变,他摇了摇头,叹道:“白如云真是一个怪人……一个令人难以猜透的人啊2” 一世奇侠龙匀甫和白如云交击最后的一掌时,他已感到不文了。 因此就在他身体腾空的霎那,己把系在背后的短剑撤在手中,身形向下一落,如同流星坠空,掌中剑“逼桃让李”,猛地向下一挥,放出了一道寒光,直向白如云顶门上劈去。 同时左掌更暗蓄了十成功力,“凌云分翼”的绝招,劈出了一掌。 这种下击之势,可谓之又猛又快,人到掌到,掌到剑到,同时他双足上用“点天灯”的一招,候地分开,一双足尖朝白如云两处“肩井穴”上点来。 这种招式,可谓之太厉害了。 龙匀甫也是满心存着以这一势,分最后生死的一着了,眼看着他的身形向下一落。 可是在前面也曾谈到过,竟在这一霎那之间,那颗当空的“炫极星”,竟然突自隐了起来。 可是这对白如云、龙匀甫,这一双少年英侠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 龙匀甫方自一惊,只觉得眼前一黑,跟着一股生乎从未领受过的绝大劲力,猛然迎面而来,同时掌中短剑,已似为一物卷得“呛!”一声,脱手而出,自己身子尚未落下,被这种劲风迎面一举反弹出了丈许以外,龙匀甫长啸一声,想拔身而起,可是那顶上的强风犹如万钧也似压了下来。 他不由惨叫了一声,自那绝峰之尖,猛地坠了下去,一时吓了个魂飞魄散,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两耳飕飕生风,自己身体忽然悠悠直坠了下去。 他觉得侧身在凸出的石壁上一连接挂了几下,只觉得痛彻心肺,一时惨叫了几声,顿时就不省人事。 这是一个极为寒冷的涧底,离着那峰顶,少说也有数百丈之高,更加上石壁峭峻如锥,不要说常人了,就是狮虎也难以攀登。 可是也就在龙匀甫负伤的躯体疾速地下落的霎那之间,猛然听得一声长啸,由涧底石边,倏起倏落地扑出二人。 这二人是一老一少,一个发须全白的矮胖老人,和一个一身素裳的妙龄少女。 这老人一闪出,口中已惊呼了声:“不好!” 只见他那矮胖的身躯,微微向下一蹲,跟着往起一弹,如同一枚弹子也似地已经落在了涧边空地之上,倏地一伸双手,无巧不巧,正迎了龙匀甫下坠的身子,这人口中哼了一声。 “好沉的小子!” 已把龙匀甫接在手中,这时,身后那少女,已扑近到身前,不由吃惊地问道:“爸爸,这是谁呀?” 那矮胖老人哼了一声道:“回去再说,你跟我来!” 说着这老人一弯腰,飕地一声,已纵身而起,单臂呈弓形,向那危壁上一贴,竟将全身贴在了壁上,纹丝不动。 只这种惊人的阴柔之功,当今武林之中,能有此功夫的,不过三五人而已。 老人身形并不稍怠,一只手抱着龙匀甫,匀出左腕,贴抵石壁,一双又粗又短的腿,交互着一阵端蹬,又上升了五六丈高。 此时他身后的少女娇呼道:“爸爸!我看不清楚路2” 这矮小老人闻言,把雪球也似的双眉皱了一下,不耐烦地叹了口气道:“我不叫你下来,你偏要下来,这可好了,我一个人,怎能带你们两个人呀?” 少女不由哼道:“我不管嘛……我上不去嘛……” 老人似乎对这唯一的掌珠,娇惯了些,闻言似无奈地摇了几下头,一阵卷缩,又降了下来,招了招手,道:“来!来!来!” 少女这才破涕为笑,纵身过来道:“我早知道你有办法!” 老人似笑又气地叹了口气道:“唉!你这丫头,谁要是娶了你,不被你磨死才怪!” 少女娇哼了一声,道:“我才不嫁人呢……” 第十二回痴情独钟慈父心苦 老人正自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团皮绳,闻言后呵呵一笑道:“丫头,这可是你说的……” 那少女脸一红道:“当然是我说的……不过除非是白……” 说到此,怔了一下,玉脸一阵躁,竟是说不下去了! 老人见状心内雪亮,不由也怔了一下,遂又冷笑了一声,道:“算了吧!丫头,人家不要你,看不上你,你别痴心妄想了!” 他说着,顺手一抖,手中皮绳已笔也似的,直飞到了少女身前。 女孩伸手接住,在纤腰上围了一转,打了个麻花扣儿,老人把另一头,在自己腰上,也照样系了一周,冷冷地道:“走吧!” 就见他猛一转身又腾身而起,宜向那陡崖峭壁之上攀升,只是因身后系有爱女,不敢过于把身形展动太快,如此身后的少女,循着父亲的足迹,不一刻已攀升了数十文之高。 少女一只玉手紧拉着皮绳,足下虽是点纵如飞,只是黛眉一直是紧紧地皱着,主要的是老人方才的话,带给她无比的伤感。 走了一阵,到底忍不住,轻轻喊了一声:“爸爸!” 老人回头道:“又走不动是不是?” 少女娇哼了一声,呐呐道:“不是……不是……” 老人白眉一皱,吁了一口气道:“不要再多说了,这孩子伤得不轻,晚了就不大好治了,有话回去再说吧!” 少女脸色微红了一下,忸怩道:“不是……爸爸你方才说,谁不要我?” 老人闻言之下,不由一怔,叹了一声。 接着,老人道:“还有谁,除了那怪小子还有谁?” 他说着,哼了一声,转过身来,一路往上攀升着,少女尚追问道:“是小云哥哥?” 矮老人闻言,不由低低叹息了一声,也没说话,他此时心中,确实很代女儿难过,少女见父亲没有答话,不由眼圈一红,强忍着伤心,抖声道:“他是看不起咱们可是?” 老人一面攀登,一面冷笑道:“傻丫头,不是看不起咱们爷俩,唉!这是缘份,这是缘……” 少女用手擦了一下眼泪,好在天黑如墨,老人也看不清她哭了。 父女二人半天也没说话,又上升了数十丈,老人才站定了身子,微微喘了几口气,道: “先歇一会儿再上去吧!” 少女答应了一声,考人这才又拾起前话,想安慰女儿几句,他叹了一口气道:“丫头,我知道这几年,你只痴心地念着那白如云,我看得很清楚……” 老人咬了咦下厚厚的下唇,又伤感地道:“要论说,白如云除脾气坏一点,论人品,论学问,论功夫,哪一样都是很难得……的确是一个人中之杰……所以,我明明知道你喜欢他,从来就没说过你一句,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他又摇了摇头,道:“我心里想,你们年轻人的事,让你们自己解决好了,你也知道爸爸不是那种顽固的老头子……唉2” 他又叹息了一声,顿了一下又接道:“可是我暗地里却一直注意着你们之间,孩子,不是爸爸给你浇冷水……我发现那白如云并不喜欢你……恐怕还很……” 老人说到此,把话顿住了,本来他想说:“很讨厌你!”可是他却不忍再伤女儿的心,只是连声地叹息不已。 少女早已泪眼迷离,此时哽咽着道:“爸爸你别再……说了……我知道!” 老人叹了一声,说道:“唉!你知道就好……” 他说着两道白眉往两边一分,冷冷地哼了一声,又道:“天下男子多的是,丫头,凭你这身本事和容貌,要找什么样的没有,你又何必这么死心眼儿……” 方说到此,那少女已忍不住哭出了一声,老人才似一惊,不由冷笑了一声道:“凭我琴魔哈古弦的女儿,还会没人要?丫头,你也不要为这事伤心了,以前也都是怪我,唉!” 哈小敏不由止住了哭声,抖声道:“这都是女儿自身的事,怎么怪得你老人家呢?” 哈古弦低眉感慨道:“我也想开了,不能为了我,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所以我决定,等明春暖和了,我们就下山到江湖上各处去走走,你也该经历经历了,这么大的丫头了,什么事也不懂,叫人家笑话!” 小敏闻言低头不语,可是她内心却愈发觉得伤心了,她不由忖道:“小云哥难道真的不喜欢我么?……不,他只是个性怪,不容易表现出来而已……我决不能离开他……” 她擦了一下眼泪,立刻白如云那挺俊潇洒的影子,飘在她的面前。 他那两道挑出的眉毛,表现出他倔强的个性,那双闪灼的眸子,就像是午夜的明星,高挺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尤其是笑时,露出了两排又细又白的贝齿,这是人中之杰,他那晶莹的眸子,每一向人顾视,都会令人觉得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他那深沉的目光,又令你相信他是一个极需要友情温润的人,可是他是如此的高傲,就像是天边的云梯,给人似“高不可攀”的感觉。 “他是一个孤独的人……” 哈小敏默默假想着:“如果我走之后,他会更孤独,他会变得更怪僻,更没有人性了……我决不能离开他,除非……除非有一天,他这样告诉我说:‘小敏!你滚吧!我讨厌你,我永不希望再看见你……” 哈小敏这么想着,不由又落下不少的泪,琴魔哈古弦叹了一声道:“光顾了给你说话,都忘了我手上的人,我们快回去吧!” 他说着忙转过身来,一路向上轻登巧纵而过,哈小敏也回过了念来,忽然奇怪地道: “爸爸!这人是谁?你怎知道他要从上面摔下来呢?又这么巧,正好把他接着?” 哈古弦嘻嘻一笑,说道:“天下的事,可就是这么巧,我们要是晚下来一会儿,这孩子也早摔死了!” 哈小敏追问道:“他是谁呢?” 哈古弦一面前纵着,一面慢吞吞地应道:“他姓龙,叫龙匀甫,也是一个了不起的青年!” 小敏不由奇道:“你老人家怎么会认识他呢?” 哈古弦嘿嘿笑了几声,道:“这孩子他大有来头呢!他师父,他父亲,都是当今武林中推为泰山北斗的人物,和我过去都有交情,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哈小敏心中愈发奇怪,正要再问,哈古弦足下已加快了,山壁愈发显得陡峭,有几次大意,差一点摔了一该,当时也顾不得再多问,紧随着哈古弦,小心翼翼地一直翻到了来处山顶。 哈古弦一直抱着龙匀甫,走进了那座小亭子,小敏也随后跟着走了进来。 琴魔哈古弦,回头看了女儿一眼道:“你带了千里火没有?” 哈小敏点了点头:“带了!” 哈古弦把龙匀甫轻轻地放在了石案之上,搓了搓手,虽然他的目力已惯于夜间视物,可是到底不能分辨得如同白昼一般。 此时点了点头,嘱咐哈小敏道:“小敏!你把火亮着了,我先看看这小哥的伤,要不要紧!” 哈小敏不待说,已把千里火取在了手中,迎风一晃,火苗子蹿出了有尺许高。 立刻这小亭之中,照亮了许多,二人再一看石案上的龙匀甫,都不由大吃了一惊。 原来哈古弦所抱持的那一半,倒是没什么,另半边,简直就像是被血洗了一般,目光望处,惨不忍睹,哈小敏不由得吓得哎呀了一声。 琴魔哈古弦也不由皱了一下眉,吟道:“原来伤得这么重,我说这孩子怎么一路都不哼一声呢!” 他说着用手模了一下龙匀甫的脉门,脸色才微微放松,点了点头,道:“不要紧,内里一点事都没有,只有几处外伤而已……” 就见他从身上摸出了个小瓶,倒下几颗丸药,给龙匀甫服下,对女儿道:“来!你帮着我看看他却是伤在哪里?先给他包扎一下止止血,回去再说!” 哈小敏忙答应了一声,当时走近了几步,把火光凑近了些,就见这年轻人,牙关紧紧地咬着,脸上都沾满着鲜血。 哈小敏又啊呀了一声,这时哈古弦已把龙匀甫衣服撕开了些,果见有好几处外伤,伤处一片青肿,虽是外伤,可伤得不轻。 哈古弦口中连连叹息,随骈二指,在他各处穴道上点了几下,龙匀甫身子也是一阵阵地抖着,口中并微微吟出了声。 哈古弦点头喜道:“好了,一出声就没事了!” 哈小敏这时已把龙匀甫脸上的血擦净了,在闪闪的昏暗火焰之下,才看清了这个人的容貌,竟是一个长眉入鬃的英俊少年,哈小敏不由微微一怔,她皱了一会眉,忽然“啊!”了一声。 哈古弦不由奇道:“怎么了?” 哈小敏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大声叫道:“不要救他,不要救他啊!爸爸!他就是和小云哥在上面打架的人,他是个坏东西……” 琴魔哈古弦鼻子哼了一声,不说道:“小敏!不许你乱说话,不错!方才在上面和白如云打的人就是他……可是他不是一个坏人……不但不是一个坏人,还是一个正人君子……” 哈小敏摇了摇头道:“小云哥的敌人,我决不能救他……” 哈古弦猛然把两道雪眉,往两边一挑,厉声叱道:“丫头,你说的什么?” 小敏见父亲竟自暴怒如此;不由吃了一惊,吓得后退了好几步,抖声道:“爸爸……我们要是救了他,小云哥会恨我们一辈子的……” 哈古弦不由仰天大笑了几声,响遏行云,哈小敏已看出父亲脸色极为不悦。 果然这怪老头子一收笑声,冷笑道:“丫头,我问你,你是要爸爸呢!还是要你的小云哥?你说!” 说到“你说”二字之时,声如狮吼,哈小敏从未见过父亲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不由几乎吓哭了,她抖声道:“爸爸!你怎么问出这种话?” 哈古弦厉声又追问了一句道:“你说呀?” 哈小敏不由低头泣道:“当然是要爸爸……” 哈古弦冷笑了一声道:“好!那么你就不要多说了,跟我回家去!” 他说着话,已把龙匀甫紧紧系在背后,回头对小敏叹了一口气道:“小敏!白如云对你无情,你为什么偏偏对他这么痴心?” 哈小敏只是流泪也不说话,哈古弦见状冷笑了一声,又道:“我也不是恨白如云,其实那孩子我倒挺喜欢,只是丫头!他心里早巳有人了,你还看不出来么?” 哈小敏本是低头饮泣,闻言不由惊得抬起头来,嘴皮微微动了动,她想问是谁,只是这种话,她却无法出口,琴魔哈古弦不由叹息了一声道:“傻孩子!我们回去吧!” 这时他背后的龙匀甫,微微呻吟了一声,二人都不由一怔。 琴魔哈古弦连忙唤道:“龙匀甫!匀甫!” 龙匀甫闻声,又哼了一声,细弱地应道:“是谁叫……我?哎晴……我……我的眼!” 哈古弦嘿嘿一笑道:“小子!你放心吧!算你走运,要不是遇见我父女,你小于这条命,早就完蛋了2” 龙匀甫此时神智虽清,只是流血过多,气血大亏,全身连一丝力也使不出,只把头枕在哈古弦背脊之上,闻言之后,又呻吟了一声。 他这时才想起了是怎么回事,心中暗暗庆幸,想不到自己竟会绝处逢生,居然还能得救,不由在哈古弦背后叹息了一声,道:“多谢贤父女……尚没请教老丈贵姓?为何搭救于我?” 他一面说话,喘息得也很厉害,哈古弦一面往前行着,一面笑道:“你不要多说话,等回去我再详细告诉你,总之,我父女是一番好意,你放心好了!” 龙匀甫不由连连点头道:“多谢老丈……待小可伤愈后,再面谢一切吧!” 琴魔哈古弦哈哈大笑了几声道:“你就不要再客气了……” 说着足下加快,在这陡峭的石壁之上,候起候落,不一刻已飘临地面,仰首等了一会儿,哈小敏也从上面翻落了下来。 这时,天色已不像先前那样漆黑了,一轮明月和满空繁星,渲染得这一带明亮十分,琴魔哈古弦看了一下天色,微微一笑,道:“天都快亮了……你们是寻仇拼命,我父女也不知是忙了些什么,竟然也是一夜末眠!” 哈小敏满心对父亲救下达龙匀甫,颇不满意,此时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想回家睡觉,龙匀甫闻言,不由面色大惭道:“这么说,在下和白如云殊死相争,你们都看见了?” 哈古弦点了点头道:“当然看见了……我父女是专程来救你的呢!” 龙匀甫愈觉不胜汗额,心中却不由暗暗奇怪道:“这父女二人,也不知是什么路数,尤其是各有一身惊人功力,以这老人这身功力看来,竟似比自己尤有过之,他们到底是谁呢? 我无亲无故,他们好好的救我做什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在龙匀甫脑子里掠过,愈发觉得怪异十分,他心中竟充满了疑念,正要开口询问,但哈古弦父女已各自展开身形,一路兔起鹘落向前疾驰而去,龙匀甫伏在哈古弦背上,但觉得两耳呼呼生风,尤其令自己钦佩的是,这老人起落之间,自己和背后,竟然感觉不出一些震荡。 龙匀甫不由深深感叹了一声,这半日下来,他心中已有了极大的改变。 他想到自己本以为,这一身功夫,足可以傲视武林,却不知那白如云,竟比自己尤有过之,而眼前这老人,更是负有一身令人难以置信的奇技,只看他背负着自己,由悬崖上下飞渡着,始终身形快慢如一,不闻他喘息急促,也不见他出一些汗,只这种轻功提纵之术已非自己所能望其项背,可见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风尘草野之中,大有能人异士呢! 龙匀甫想到这里,不由把一腔骄傲之心,去了一个干净,愈发悲愧不已。 哈古弦父女,一路兔起鹘落之下,不一刻已绕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之旁,龙匀甫耳中听得潺潺的溪水之声,不由在哈古弦背上,微微侧脸一看,仿佛见得眼前景致十分美丽。 这时东方,己隐隐有鱼肚之色,眼前是一片极为广阔的山野,白石盘桓类如林,到处都生着红黄色的野花,随风送鼻,更觉清郁醉人。 琴魔哈古弦在此稍立,哈小敏却已踱向溪旁,解下一叶小舟,娇呼道:“爸爸快来吧! 人家困死了,还想睡一会儿呢!” 哈古弦哈哈大笑道:“懒丫头,天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睡觉?” 他说着,微微向下一蹲,倏地腾身而起,往那小舟之尖上一落,小舟只来回晃动了一下,哈小敏此时已不待吩咐,把船头掉了过来,这小舟竟是一路比箭还快地顺流直泻了下去。 约一盏茶时间,已行去十数里之遥,龙匀甫神情初定,竞不知不觉间,在哈古弦身上睡了过去。 这时小船已行至一处隘口,哈小敏站在船头微微道了声:“停!” 只把娇躯微微一扭,打了个千金坠儿,那小舟立刻在水面滴溜溜打起圈儿来了,哈小敏一手拉住系船的皮绳,娇躯再起,已翩若惊鸿也似的,落向了岸边,哈古弦此时也跟着纵了过来。 哈小敏把船系好之后,抬头向远处看了看,隐隐尚可看见自如云所建的那座“碧月楼” 和“水镜坊”等建筑,她不由叹息一声,暗想:“他现在一定已经回去了,我一定要抽空去看看他,不知他在做什么?” 哈古弦不由在一旁皱了一下眉,叹:道:“别看了!回去吧!” 小敏不由这才惊觉,玉脸一阵绯红,琴魔哈古弦内心更是感伤不已,这些年以来,每次和女儿外出回来时,她总是要远远对着白如云住处张望一阵,由此可知她醉心白如云之深了! 哈小敏随着父亲一路兔起鹘落,又蹿驰了一阵,绕过了一处山弯,一幢极为精致的石屋,出现在眼前了。这所石屋,像是在石壁之上雕凿而出,屋外墙沿爬满了野藤,五六个窗户都即有格栏,装有纱窗,一眼望去,洁净异常。 一条铺满了白石的甬道直通到这石屋正门,正门外搭出两丈许的一座瓜棚,垂着十来条丝瓜,哈古弦父女一直走到门口,小敏扯着嗓子叫了声:“花姑!开门啊!” 里面答应了一声,立刻门锁一阵声响,走出了一个四十左右的丑妇,朝着小敏弯腰笑道:“姑娘回来了,哈老呢?” 小敏随口道:“在后面!” 她说着径自进来了,花姑再一抬头,却见哈古弦立在门口,背后还背着一个血淋淋的人,不由吓了一跳,吃惊道:“这是谁呀?” 琴魔哈古弦点了点头道:“花姑,你快去准备出一间房子来,这位相公要好好歇歇,他伤得不轻呢!” 花姑立刻答应了一声,又在龙匀甫脸上看了一阵,才带着奇异的表情,去整理房子去了。 哈古弦先把龙匀甫安置在自己房中,见他仍自熟睡末醒,也不去打扰他,跟着换了一身衣服,洗漱了一番,须臾花姑回告,房子整理了出来,哈古弦才又把龙匀甫移了过去,并对花姑道:“这是我一故人之子,因翻落山涧受了伤,等会儿我开个方子,你到外面去采几种本山的草药,与他煎服下去就无妨了!” 花姑连声应着,哈古弦交待完后,自己才进入静室,在蒲团之上运行了一阵坐功,此老内功已到登峰造极地步,不一刻已入定了过去。 这花姑本是哈古弦妻子绿娘石瑶青的一名世仆,自幼石瑶青传授了一身功夫。绿娘石瑶青自嫁哈古弦之后,那时花姑尚小,也跟了过来做陪房丫头。 后来石女因与哈古弦意趣不合而他离,却把她留下照顾小敏,那时小敏年方六岁,这已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至于绿娘石瑶青因何与哈古弦低离,后文另有交待,在此省略。 哈小敏自回返闺室之后,倒床就睡,却一时又睡不着,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半天心思才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忽然觉得被人摇了一下,睁眼一看,竞是花姑,哈小敏不由坐起道:“有什么事?” 花姑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哈老到下面庙里找人下棋去了,给了个方子,叫我给那位龙相公采药去,我怕走后,那龙相公醒了没人照顾,所以才叫醒你!” 小敏懒洋洋地应道:“知道啦!你走吧!” 花姑这才提了篮子出去了,她走之后,哈小敏不由心中闷闷不乐,暗想:“爸爸倒好,把他救回来就不管了,竟交给我,我才不管呢!” 想着这丫头倒头又睡,不想才闭了一回眼,却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呻吟之声。 哈小敏不由秀眉微颦,心说他倒是醒得好快,当时仍自闭上了眼,也不理他。 过了一会儿,那呻吟之声愈来愈大,哈小敏不耐烦地从床上起来,轻轻走到了外室,听清了龙匀甫的声音,是从内室所发出的。 她轻轻走到门口,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却见龙匀甫果然已醒转,面色苍白,正自闭目呻吟,像是痛苦难当,哈小敏虽因他是白如云仇人,对他印象甚恶,可是到底是女孩子心软,见状反觉不忍心,当时秀眉微微皱了皱,顺手一推,那门吱一声开了。 龙匀甫闻声睁开了双目,哈小敏己走了过来;他在床上笑着点了点头,道:“多谢姑娘父女相救,小可有生没齿不忘……” 哈小敏叹了口气道:“不要多说,你有什么事没有?” 龙匀甫挣扎着要坐起来,样子似颇痛苦,哈小敏忙走近床前,用手又把他按了下去,龙匀甫不由翻了一下眸子道:“姑娘,我!我想坐起来!” 哈小敏也不理他,等了一会儿才说:“你不要乱动,还是睡着好……” 龙匀甫不由在枕上点了点头,苦笑了笑道:“还没请教姑娘贵姓?那位老丈人该如何称呼?” 哈小敏冷冷地答道:“我姓哈,那位老先生是我爸爸!” 龙匀甫又点了点头,心中却想,这女孩也真怪,我问她父亲的名字,她也不告诉我。 因第一次给人家少女说话,对方表情又甚冷漠,自然不便多问。 可是他心中充满疑问,但又忍不住不问,只把一双黑白分明的阵子,在小敏身上转来转去,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道:“姑娘!我还有一位朋友叫伍天麒的,不知姑娘可曾见着他?” 哈小敏怔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我见过他……” 龙匀甫不由一喜,又问道:“他在哪里?” 哈小敏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龙匀甫不由一阵失望,当下呆了一呆,哈小敏见他无语,也自无语,不由玉面微微一红道:“你要是没事,我先出去了,你要是需要什么,就只管叫我就是了!” 龙匀甫不得不强笑道:“姑娘请便!我不要紧!” 哈小敏已姗姗而出,龙匀甫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定出了房门,他不由暗暗想着:“这姑娘干净俐落,腰肢婀娜,举止轻盈,言谈也很爽快,毫无一点小家气,既不似大家闺秀,又不似蓬门弱女,更不比村姑蠢妇,她另具一种风格,教人难以形容,只是神情对自己很冷漠。” 龙匀甫于患难之中,仓卒被人救之于陌路,对于居停主人,不能不揣测一下。 因此,他又想到了那救自己的老人,看他外表,极似一个落拓文士,倒想不到,竟会有如此一身惊人功夫,还有这么一个掌珠,父女二人选胜登临,相依为命,好不令人羡慕! 他一个人,不觉在床上想入非非,暗想道:“不知我那未过门的妻子,比这位哈姑娘如何?要是像她这样就好了!” 他想到此,不觉脸上一阵热,不由低低叹了一声,自责道:“人家是你救命恩人,你乱想些什么?……” 可是天下的事,可就是这么离奇古怪,龙匀甫虽然尽力地不去想她,可是小敏的影子,却怎么也离不开他的眼睛。 只要他一闭上眼,这可爱姑娘的影子就上了脑子,老实说,龙匀甫为人正直,绝非好色之徒,可是“情”之于人,每每有想不到的力量,简直会令你防不胜防,愈想去防范,愈感到痛苦难当。 龙匀甫在遢上想了半天,差不多又过了一个时辰,才有一个极丑的女人走进来,在自己床前放、碗药,龙匀甫不由望着那丑妇点了点头道:“谢谢!” 这丑妇咧口一笑道:“相公你贵姓?伤好些了不?” 龙匀甫礼’貌地说:“不敢!我姓龙……伤好多了!” 丑妇把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上下注视了匀甫半天,才点了点头道:“你一定有一身好功夫,年纪轻轻真不容易!” 龙匀甫不由一惊,倒看不出对方有此眼力,当时勉强笑了笑道:“我要是有好功夫也就不会受伤……” 他说着,试着用手去端药碗,花姑摇手道:“还热得很,等凉一会儿再喝吧!” 龙匀甫含笑点了点头,心想这妇人虽丑,对人倒挺和气,有问必答,我何不由她口中,探听一下达父女二人的身世姓名,当时顿了顿道:“大嫂!这家主人父女大名我还不知道,很是失礼,可否告诉我一下……小可也好永留心扉!” 花姑不由笑道:“相公!你不要这么称呼,我叫花奇,不过这宅子里上下都叫我花姑,你就叫我花姑好了!” 龙匀甫连连点着头,急于一听下文,花姑才笑着接下道:“你还不知道他父女的姓名么?” 龙匀甫点了点头道:“是的,所以我想问一下……” 花奇皱了一下眉,道:“相公你也是有一身功夫的人,怎么会就看不出来,那救你的老人,就是昔年武林中人人闻名丧胆的琴魔哈古弦,哈大侠啊!” 龙匀甫不由口中哦了一声,心中着实吃了一惊,琴魔哈古弦的大名,他早由父亲和三位师父口中得之,闻说早已失踪武林了,却想不到,竟会在此深山野地里出现,而且还会救了自己。 当时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位老前辈,可是那位姑娘呢?” 问到此,他不由俊脸一红;丑女花奇嘻嘻一笑道:“这姑娘么?” 不想方说到这里,突然外室娇唤道:“花姑,你来!” 花姑对龙匀甫一笑道:“姑娘叫我呢,我马上就来!” 龙匀甫不由点了点头,遂见花姑走出室去,才一出去,匀甫就听见哈小敏的声音道: “你又在里面乱说些什么?” 却听那丑女花奇笑道:“哎唷!我的小姐,我又多说了些什么吗?人家只问你们爷俩的名字,我能不告诉人家?” 随后声音转小了,可是龙匀甫“传音入秘”的功夫已经练到了家,依然听见那位哈姑娘的声音问道:“你说了没有?” 花姑笑道:“你爸爸的名字我说了,还没有来得及说你呢!你就叫了!” 接着哈小敏的声音又道:“不许说,你把我的名字告诉他干什么?” 以下声音太小了,龙匀甫虽有“传音入秘”的功夫,也是听不清楚了。 过了一会儿,花姑才又含笑回来,果然对于前事一字不提,只把那碗药喂龙匀甫服下,又倒了一杯茶放在几上,就转身走了。 龙匀甫自然不好意思再多问了,等她定后,直到正午时分,仍是花姑进来,为自己送饭来了,晚餐亦复如是。 而奇怪的是,花姑话果然少了,自已有话问她,她总是笑,拣不重要的答上几句,丝毫得不着要领,龙匀甫心知,这花姑一定是受了那位哈姑娘的嘱咐,不再多口了。 当时心中不由甚感纳闷,暗想这位哈姑娘也是太固执了些,其实她就把名字告诉我一下,会有什么关系,我又会安什么坏心不成?唉…… 可是说也奇怪,这位哈姑娘的影子,不知怎的,愈发困惑着他,怎么也排遣不去。 龙匀甫无奈,随心生一计,有意把呻吟之声加大,似如此唉了半天,仍不见来人,心中有些失望,不想这一用劲连哼,提气过度,反倒真累了个气息吁吁,正自心情沉重,无法排遣之际,却见那房门“吱”一声开了一扇,龙甫匀心中一喜,忙转脸一看,他的脸不由立刻红了。 原来进室之人,不是那位哈姑娘,却是那位哈姑娘的父亲哈古弦。 龙匀甫心中有病,不由一怔,却见哈古弦皱着眉走进床前,把几上灯拨亮了些,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又摸了摸他的脉息,摇了摇头道:“你觉得怎么样?” 龙勾甫呐呐道:“我渴,渴得很!” 哈古弦笑道:“我是奇怪,你伤已大见轻了,不该再痛了,原来是想喝水!” 他说着咳了一声唤道:“小敏!小敏!你来一下!” 龙匀甫不由心中一喜,暗想原来她名字是叫哈小敏,这才是得知毫不费功夫。 想着那哈小敏已自姗姗走来,看着父亲道:“爸爸是叫我吗?” 哈古弦微微一笑道:“你龙大哥口渴,你招呼着他喝点水!” 他说着径自转身而去,哈小敏不由皱了一下秀眉,心中大奇道:“奇怪,怎么这种事,爸爸不叫花姑做,却叫我……” 想着不由不自然地看了床上的龙匀甫一眼,心中本不乐意,只是一见他那渗白的面孔,痛楚的神情,又不禁有些测然,不由暗想:“唉!既然救人救到底算了,等他好些了,还是催爸爸叫他走好了!” 其实龙匀甫口渴倒是实情,此时见状,不由勉强挣扎着由自己起来,小敏看见了,忍不住道:“龙兄你不要这样,你要什么,只管说话!” 说着斟上了一杯茶,姗姗走进榻前,侧脸旁视,把茶杯递了过去。 龙匀甫实在不支,只可欠身坐起,从她手里接受了过来,举杯一饮而尽,向哈小敏谢道:“我太放肆了!谢谢姑娘!” 哈小敏微笑不答,看出对方局促的情形来,不由少缓神色道:“人都不免有个病病灾灾的,这没有什么,尤其是我们侠义道中人,救人急难本是本分!” 龙匀甫不由十分佩服,从此一来,满腹话稿,—却是不知从何说起了,只管用眼睛望着茶壶,哈小敏此时见他老实至此,不由除去了先前对他的厌恶之心,笑着又斟上了一杯,龙匀甫又喝了。 哈小敏用手掠了一下散在面颊上的秀发,始问道:“还渴么?” 龙匀甫脸红了一下,不安地说道:“姑娘受累……我渴得很!” 哈小敏又倒一杯,一连倒了四杯,龙匀甫也真不含糊,全喝了,哈小敏寒着脸道:“还渴不?我叫花姑再烧水去!” 龙匀甫陪笑道:“够了!够了!我……实在是……” 哈小敏放下茶壶,看着他微微一笑,道:“这不算什么,你只静静养伤,赶快养好了,比什么都强!” 说着转身又要走,龙匀甫不由脱口唤了声:“哈姑娘……” 小敏不由又转过身来,却见龙匀甫涨红了脸,欲言又止,状态极不自然,哈小敏秀眉微颦道:“还渴么?” 龙匀甫头摇得似小鼓也似,连道:“不!不!姑娘取笑了……” 哈小敏见他这副窘相,也不禁抿嘴笑了,一面笑,一面道:“你有什么话尽管说,不要急!” 龙匀甫看这姑娘这一轻颦浅笑,愈觉是美到了极点,嫩嫩的小脸上,圈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儿,龙匀甫只觉心头一热,赶紧把目光移开一边,口中呐呐道:“姑娘萍水相逢,如此垂注,贤父女的大恩,小可惟终生感戴,语云:‘大恩不谢!’小可口头上也不说什么客气话了……” 哈小敏不由低眉一笑,心想这家伙礼貌倒还真多,只是看他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内心定有什么心事,他不说我又怎好意思多问。 当时正了一下神色道:“龙兄还有话说么?” 龙匀甫往下一起坐好,叹了口气道“小可所关心者实是我那位朋友……也不知他老人家如今安危如何?不知姑娘知情否?” 哈小敏想了一下,点点头道:“你问的是那个长胡子老头,姓伍的是不是?” 龙匀甫连连点头道:“是!是!姑娘!他如今在哪呢?” 哈小敏顿了一顿道:“方才我父亲回来告诉我说,那位伍老先生,如今已是铁旗侠的座上贵客了,你也可放心了!” 龙匀甫不由一怔,睁大了眼睛道:“不!不会吧?……姑娘,你说的铁旗侠,是……” 哈小敏一听他提起铁旗侠,不由精神大振,当下嫣然一笑道:“铁旗侠就是白如云!” 龙匀甫只觉头顶轰了一轰,当时咬了一下牙道:“是他?” 他心中不由不悦地思忖道:“伍老镖头,怎么会住在他那里呢?” 可是这话既由哈小敏父亲口中传出,自然是不会错的了,真令人百思不解。 哈小敏有意问道:“白如云你也认得么?” 龙匀甫脸红了一下,汕汕点了点头道:“我不……我认得!他是一个万恶的强盗!哪里配称铁旗侠?” 说到“强盗”二字时,龙匀甫还咬了一下牙,两道弯剑眉倏地向两边一挑。 哈小敏心中十分不悦,但她有意装出一副笑容,往榻前定上了一步,道;“白如云是一个正直的人,你怎么说他是强盗呢?我倒要听听!”(LHJ:就凭他抢伍青萍这件事就没资格称侠!) 龙匀甫不由尴尬一笑道:“莫非姑娘还不知他的底细么?” 哈小敏脸红了一下,点点头道:“不错,这白如云我认识,可是我只知道他是行侠仗义的年轻快士,倒不知他是个强盗呢!” 龙匀甫不由怔了一下,脸红了半天,朝哈小敏看了一眼,一时气愤填胸,可是面对这么一个姑娘,自己虽有气也不能往她身上发呀! 当时,他叹了一声道:“姑娘是知其一不知其二,这白如云却是一个杀人如草芥,无恶不为的人……” 哈小敏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不!他是一个好人,他是一个不属于人群之中的人,他的苦痛你们永远不会想到的,他善良,他孤独,他寂寞,你不接近他,永远也不会了解他的!” 哈小敏滔滔地说到这里,一时再也不愿在龙匀甫床前多停留一刻,因为她根任何自如云的敌人或是说白如云坏话的人。 哈小敏匆匆说了那些话,转身就走,龙匀甫对哈小敏所说的话,虽然满心不同意,可是见哈小敏如此,竟是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他转动了一下身子,红着脸道:“姑娘……姑娘你……不要……走!” 可是气愤的小敏,就仿佛对于他的话,根本没有听到一样的。 她匆匆走出了这间房子,走到自己房中,方一踏进,却听见一声苍老的口音道:“小敏!你过来!” 哈小敏转过身来一看,见是父亲哈古弦,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自己身后不远。 这老侠客此时也有无比心事似的,两团雪球也似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一块,多少年以来,哈小敏从来没见过父亲还会发愁,他几乎是无事不乐的人,一向是笑口常开,此时这种表情,哈小敏不由吃了一惊,当时犹豫了一下,道:“爸爸是叫我么?” 哈古弦点了点头,道:“你过来,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说着转身向另一间房中走去,哈小敏跟行在后,心中也不由感到诧异十分。 进了房中之后,哈古弦说道:“你坐下!” 哈小敏一边坐下,一边蛾眉微颦道:“什……么事?” 琴魔哈古弦忽然耸动了一下那两团雪球也似的眉毛,道:“孩子!你今年多大啦?” 小敏不由一怔,遂不自然地笑了笑道:“你老人家问这个干啥?” 哈古弦慢吞吞道:“是十九还是二十啦7” 哈小敏眨了一下眸子道:“十九。”’ 琴魔哈古弦口中应了一声,又点了点头道:“十九岁,虽然不算大,可也不能说是算小了!” 小敏不由玉面一红,忸怩道:“爸爸问这个干……什么?” 可是后面几个字,声音竞变得小多了,她心中已猜知父亲是什么意思了。 哈古弦此时微微笑了笑,看着小女儿不自然的神色,咳了两声,才道:“我是说,这时候也该找个婆家了!” 哈小敏不由连耳根子都红透了,闻言后连连摇头,道:“不!不……我不要…… 我……” 琴魔哈古弦不由大笑几声,一面哄道:“不要急,不要急,好孩子!你不要,爸爸也不逼你,只是这么个大姑娘了,你准备跟爸爸一辈子么?” 哈小敏点头道:“我跟您老人家一辈子。” 哈古弦不由摇头苦笑道:“好糊涂的孩子!” 他顿了一下,翻着眼问道:“我问你,爸爸如今已是九十开外的人了……人到了这个年岁,就像是窗前的一盏灯一样伪,说不定有点风,就灭了!” 哈古弦说到此,也不禁有些伤感,可是他脸上仍然带着一层微笑接问道:“孩子,我问你,到了那时,你怎么办7还能跟着我这个老爸么?” 哈小敏听父亲这么说,不由红着眼圈,摇头道:“爸爸一辈子也不会死。” 这句话,使琴魔哈古弦,仰天一阵狂笑,声腾云霄,小敏不由也吃了一惊。 可是,哈古弦一敛笑声,倏地双目一瞪,冷冷笑道,“你也不小了,怎么还会说出这种话,真是……” 小敏鼻子一酸,也不禁流下泪来,她凄然摇了摇头,抖着声音道:“我知道……要是爸爸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也不要活了……我跟爸爸一块去!” 话方到此,哈古弦恨声道:“好孩子!你走吧!我们就算什么也没谈!” 他说着己站起身来,拂袖欲去;哈小敏见父亲竟真的生气了,不由娇笑了声:“爸爸!” 哈古弦不由又坐了下来,可是那张老脸上,仍然是余怒末消。 哈小敏不由低下了头,泣道:“爸爸生我的气么?我说错了话?” 琴魔哈古弦,平日对这女儿,简直是爱到了极点,哪里肯骂她一句,此时见状,不由心早就软了;只是他此时的表情,为了加重下面所说话的份量,所以不得不装得很认真的样子。 哈小敏这么一说,他不由叹了一口气,道:“爸爸怎么忍心生你的气……好女儿……快不要哭了!” 小敏拍出一块绸子擦着泪,擤着鼻涕,哈古弦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在她面部表情上,此一妻那,变了好几种神色,他心中不停地想:“我女儿是十全十美的……她长得漂亮,本事也好;心性学问,什么都好,这种姑娘可不是一般凡夫俗子能配得上的。” 琴魔又紧紧皱了一下双眉,继续想:“这也难怪,一提她的婚事,她的心就烦,试想谁能配得上她呢?” 在以往他只要想到了白如云,他的那一腔愁云,就会立刻扫光,同时更深深赞许女儿的眼力,自己暗中考察白如云心性武功,无不出人头地;满心以为,白如云虽然自诩高人,可是哈古弦决不相信,自己女儿就不能令他动心。 可是后来局势往下发展,越来越是不妙了;自从白如云掳来伍青萍以后,就一切都不同了。 哈古弦本来尚能装成没有事一样,可是后来就有些挺不住了,不禁深深为女儿叫屈,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便为此在白如云面前作明显暗示,也正因为如此,他却不得不为女儿另作打算了! 这也正是他近来发愁的原因…… 龙匀甫——这个二十三四岁的少年,他有不平凡的身世,父亲滇南一鹗龙可忠,以“龙氏劈空掌”闻名天下,一生推重于武林,这还不说,这少年人自幼随其父练成一身出奇功夫之后,又得天下异人“三百老人”悉心传授出一身不可一世的功夫。 笔者在前面,也曾透露过这“三百老人”的来历;那原是武林中三个百岁的老人,他们三人是在一百岁时结义的。 到如今这三人各都有一百十余岁了,可是他们仍自称百岁老人,自然他们各有一身不可思议的武功! 这三位怪人是二男一女,并无绰号,老大叫木苏,老二叫水梦寒,老三叫星潭,江湖只要是老一辈子的人,提起这三人来,无不闻名丧胆。 哈古弦是深深对这三个老家伙认识的,尤其是老二水梦寒,和他还有一段过往,龙匀甫既是这三百老人的弟子,自然非比寻常了。 再说这龙匀甫少年英俊,气宇不凡,和白如云真可说是无独有偶的一对难得少年。 他突然一出现,却带给了哈古弦的一段想念,所以才带着小敏午夜登峰,暗中观察龙匀甫武功仪表,果然均极出色。 哈古弦心中因是有了主意,心中颇有意要促成女儿和他一段姻缘。 只是这话却极难出口,第一、自己女儿一心所爱只有白如云一人,此时万难进言。 第二、这龙匀甫此来,亦在找寻伍青萍,和自己父女也可谓之是素不相识,更是万无理由去对他说这种冒昧之言。 这么一想,这哈古弦不由心中颇为为难,左思右想,也难为哈古弦居然想出了一条好计。 他在旁边观察了半天,已看出龙匀甫虽是技艺精纯;却是在运气,特别是在“沉”之一字诀上不如白如云运用得自如。 琴魔哈古弦只看到这里,就知道这场比试的结果,龙匀甫定会因失于调息,而翻落涧下。 因此他悄然一声不哼,带着女儿潜入涧底,安心要救这龙匀甫一命藉此结识。 同时更可以在疗伤期间,使女儿和他自然接近,只要二人有了感情,一切就好办了。 哈古弦这种想法,果然有效,首先,已经在龙匀甫身上起了作用。 这可不能说是龙匀甫用情不专,试想这龙匀甫根本就和伍青萍没见过几面,对方音容,已无从想像,自然是谈不上什么感情了。 再说龙匀甫受人救命大恩,无异恩同再造,对于救命的思人,自然先就有无上好感,他本人又是在受伤之中,一个人唯有在病榻上,才是感情最脆弱的时候,因此,无形之中,这位少年奇侠的一颗心,已牢牢地系在了哈小敏的身上。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龙匀甫的私心,也只有他自己暗里消受。 他既不敢诉出口,更不敢有什么行动来表示,因为他也是知书达理之人。 可是这一切,都不能瞒过那智力超人的哈古弦,他几乎是洞悉了一切,不由心中暗喜。 于是他借故外出并写下一张药方,把花姑支出去采药,好令女儿不得不去接待受伤的龙匀甫,暗中便留意二人的意态如何7 龙匀甫无病呻吟,哈古弦哪能不明白?故意唤小敏来侍奉汤药。 他本人却出去,以“传音入密”的绝上内功,偷听二人说些什么,听到后来,才觉出不大妙,原来女儿一心仍在那白如云身上。 哈老怪惟恐自己又白用了心思,这才忍不住现身而出,唤哈小敏至内室,不想才说她几句,哈小敏竟然哭了,哈古弦因为事关大体,为难了一阵,见女儿收敛哭态后,才不由长叹了一声道:“孩子!我只告诉你一句,白如云心意之中,只有一个伍青萍,莫非你看不出来么?” 哈小敏没有说话,可是脸色很窘,嘴皮微微颤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没说出口。 琴魔哈古弦冷笑了一声,道:“也许,你会说,那伍青萍已经有了婆家了。” 哈小敏果然转过头来,用那双明亮的阵子,看着哈古弦。 这证实了哈古弦所料不差。 琴魔哈古弦苦笑了笑道:“可是……丫头!那是没有用的!” 小敏眨动了一下眸子,像是在问:“为什么没有用?她订了婚,莫非还能不算吗?” 哈古弦微微一笑道:“丫头!感情这种东西,是最微妙不过的了……要知道‘情之所钟,不能自已’!” 他又摇头叹息了一声道:“不论你是多么英雄好汉,圣人烈女,只要一沾上这八个字,嘿!” 他冷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道:“那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哈小敏听到此,不由忍不住,道:“可是爸爸!青萍姊并不爱小云哥呀?” 琴魔哈古弦冷目扫了女儿一眼,他感到自己这个女儿,实在是太天真了。 当时微微皱了一下眉,道:“你怎么知道?” 小敏不由脸一阵红,呐呐道:“我,我……我……” 哈老怪苦笑了一下,接道:“丫头,你太天真了……我告诉你,那位伍姑娘也和你一样……也深深迷上了白如云!” 哈小敏不由芳心一震,差一点儿呆住了。 琴魔冷笑了一声,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女儿会这么痴情?可是他竞忘了自己用来批评伍青萍的“情之所钟,不能自已”八个字,否则也会少释芳心。 他冷哼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我说这话,也不由你不信!” 他一面说着,一面由袖管之内,拿出了一个揉成了一团的纸球,往哈小敏面前一递道: “你打开来看看!” 第十三回襄王有意神女动心 哈小敏接过一看,是一张揉得发皱的纸球,不由心中不明;慢慢打了开来。 那上面是一笔蝇头素篆,像是一首诗,她不由默默地看下去。 纸上写的是: 白云深处曾为客 青萍随波任浮沉 多情自古空余恨 长忆天边一抹红 她那两弯蛾眉,不禁深深锁在了一块,一时全身觉得都发冷了。 她默默地念着这几句话,内心真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像是有无限委屈,那方才忍住了的眼泪,此时更不由自主滚了出来。 哈古弦冷然道:“这是伍青萍亲笔写的,是我从她父亲身上偷出来的,哼!你现在总该明白了吧!” 哈小敏咬着下唇,流着泪道:“可是,她……为什么又要跑呢?” 琴魔冷笑道:“这首诗上,已证明了她对白如云爱意之深,虽然眼前她逃避……哼!只怕日后亦难免作茧自缚。孩子!你不要忘了,他们才是真正互相热爱的……你莫非还想把他们拆散么?就算能够,你又忍心么?” 哈小敏不由被问得脸一阵红,她内心这一霎时,就好像万针齐扎一般。 要不是在父亲眼前,她早就忍不住趴在桌上,放声大哭了。 可是这种强自镇定的意味,更是难受,她脸色变得纸一般白,美丽的眸子里,已噙满了眼泪,这一霎时,她就好像失了魂儿似的。 琴魔不由大吃了一惊,本来他还想为龙匀甫说几句话,只是现在,他却觉得不便再出口了。 他慌忙地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女儿的手,只觉得又冷又抖,哈古弦不由叹了一声道: “唉!你回去休息吧!” 他说着也不觉喉咙有些哽咽,顿了顿才道;“孩子……你……” 哈小敏此时才转过念来,见父亲如此,不由苦笑道:“爸爸!您老人家别急,我现在也想明白了……我不会再傻了!” 哈古弦怔怔地点了点头,才叹道:“你能明白爸爸我这番心意就好了。要知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能不疼你么?” 小敏苦笑道:“我知道。” 哈古弦才点了点头道:“那么你回去吧!” 小敏从位子上一站,那纸团儿掉了下来,她连忙又从地上捡了起来,紧紧地抓在手中,转过了身子,匆匆走出房去。 琴魔哈古弦,目送着女儿走后,不由长叹了一口气,发了一会楞,他心中思索,也不知道女儿心中想些什么?她能把白如云忘了吗? 他又摇了摇头,轻轻地叹道:“她忘不了他!” 因为他也是曾经由少年过来的人,也曾在感情上受过颇多的折磨,他也曾经无数次地发誓,想要忘记一个人;可是直到如今,他仍然念念不能忘记那个人,那人就是哈小敏的母亲。 这是人于人之间的“情债”,古今不少的先圣豪杰都不能免却这种痛苦,自然哈古弦也不能例外,他脑中深深地思索着一些问题,最终,依然是丝毫没有结论。 白如云、伍青萍、哈小敏、龙匀甫,这四人真是一盘多么难下的棋啊! 哈小敏含着泪回到了房中,一时心情感伤万千,往床上一扑,先哭了一个够。 因是怕父亲听见,只把脸深深地埋在被子里,这样声音就不会外出了。 一个人愈想愈伤心,愈伤心也就愈哭,足足哭了有半个时辰,才慢慢声嘶力竭,同时心情也慢慢定下来了,只觉得通体酸软无力,脑子里更是千头万绪,最后她坐起了身来,正对着桌上一面镜子,自己几乎不认识自己。 镜中的人,一双眼睛,就像是一对桃子似的,肿泡泡的,那双眸子更是昏暗无光,蓬着头发,就像是牢里的女犯人似的。 只是这么一会儿,已折腾得不成人样了,哈小敏自己看着也不由吃了一惊。 她痴痴地摸着脸,暗道:“我怎么会成了这样子了,简宣像个鬼!” 接着,她把镜子移到了一边,却不由得又抽啜了一下,这一下又使她想到自己方才是大哭斯歇。 于是她不由冷冷地垂下了头,用手支着,只是痴痴地看着窗外。 她脑子里想:“我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值不值得?” 于是,白如云那英俊的影子,又在她的眼前出现,她狠命地摇了两下头,心里拼命地叫道:“我不要想你……我不要想你。” 可是,那影子仍然是固若磐石;哈小敏不由撇了一下小嘴,颤声叫道:“小云哥!” 眼泪立刻又像断了线的珍珠也似,扑扑簌簌落了下来,一粒粒滴在了膝前。 十年以来,她心中只有一个白如云,她爱他的英俊,爱他的武功,爱他的为人,更加爱他的气质…… 几乎没有一样,不是深深印在了小敏的心坎里,每—个影子,都像是一粒种子,在她心里已生了根,发了芽,如今已蔚然成荫,一时之间,又如何能叫她忘得掉呢! 她就这么低着头一会抽搐一声,又接着想下去,一双脖子,却死死地盯着地上一块方砖发呆,有时流出了泪水,她也会不自觉地抬起手擦擦,可是眼神还是不离老地方。 大凡一个人伤心到了极点,都会有这个现象,哈小敏这个情窦初开的姑娘倒是破题儿第一道,尝到了这种滋味。 想了半天,只觉得脖子酸酸的,她这才惊觉,不由暗叹了一声道:“我这是何苦,别是要病了吧!” 想着想着……她用手理了一下头发,站起了身子,又苦笑了一下,自嘲道:“我这么深深不忘他……人家又何曾这么想过我,我真是太可怜了!” “白如云,你这小冤家……你的心也太狠了,我对……” 她想着有意放松了心情,还笑了笑,可是那笑也只是昙花一现就消失了。 她脑中不停地想:“我莫非就这么为白如云守一辈子么?那也太可怜了!” 于是,她又想到父亲所说的话,此时想起来,真是句句都如同一枝冷箭,深深地射到了她的内心,尤其是关于伍青萍的事。 于是她又由身上找到那个纸球,打开来看了一遍,脑子里揣摩着青萍当时写这些话时的心情,那一定也是和自己此时心情差不多。 “她一定也是很痛苦的!” 她想到此不由眨了一下眼睛,自语道:“不过,萍姊爱白如云,这一点一定是不假了,可是她又为什么要看我一眼呢?” 想到此,她不由又有些气恼,觉得青萍不该瞒着自己,把自己害死了。 可是当她心情稍定之后,再想这个问题,她的见解又不同了。 她沉默地想着,忖道:“伍青萍到底是一个了不起的姑娘,虽然她心中这样爱着白如云,可是她能不表现出来,只看她能一个人闷声不响地跑了,只是这一份决心,就比自己强多了。” 她忽然敏感地想道:“青萍一定是为了我才跑的,她这么作,可想知内心的苦楚,我真不该再恨她了……” 于是她又把恨青萍的心暂时放下。 一个人站了一会儿,又坐下,自言自语道;“我该怎么办呢?” “按说,我该听爸爸的话,成全了他二人,只是……我能么?” 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么伟大,同时她更不敢想到,自己一旦失去白如云的痛苦。 可是她却不得不重新对这个问题有所考虑了,虽然这多年以来,白如云并未对她表示过爱心,可是,哈小敏却是生活在快乐之中。 这些快乐的本质,也许仅仅是由于白如云的一些微笑和对她的一些赞赏,可是这一切却足以令痴情的小敏有所消受了。 也许她的希望并不高,白如云只要能像原来那么对她,她就很满足了,她那幼小纯洁的心灵之中,本不会想得更远更久的,她没有想过未来的婚姻,因为她处身在快乐之中,她的喜和悲,只是操纵在白如云的感情之中,可是如果有人问她未来和婚姻之时,她却会马上联想到白如云,而且会很快地把这些归宿,安置在白如云的身上,这并不是她太自信,因为事实上,她那单纯,狭小的生活圈子里,只容许她想到白如云一人。 她从没有这么心碎过,以前偶尔为白如云的冷漠,也曾伤过心,也曾落过泪,可是当新的希望涌上心头时,那一切的黯影,都马上消失了。 可是,伍青萍来了,一切都完全不同了。 她把白如云的感情独占了! 她把哈小敏的希望带走了。 自从她来之后,哈小敏就不快乐了,是她使哈小敏感到未有的伤感和空虚。 由于青萍的来,才又使她看出了白如云的另一面,原来他不是冷漠的人,原来他对自己的一切并不是最好的……原来他并不爱自己。 啊,这太残酷了……太可怕了! 不知不觉,她又趴在床上,哭了起来,就像是一株风雨中的梨花。谁说小敏不解风情,谁说小敏不多情? 哈小敏趴在床上抽抽啜啜,一直哭到全身一点力也没有,忽然觉得身上有人推了一把,哈小敏只以为是父亲来了,不由吃了一惊,慌忙由床上翻了起来,回头看时,却是丑女花奇。 小敏不由寒着小脸道:“人家都难受死了,你还来闹!” 花姑拖长了声音道:“啊呀,我的好姑娘,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呀?一个人哭得这么伤心。” 小敏绷着小脸,摇摇头道:“不为什么,我只是不好过。” 花姑笑道:“我知道你是不好过,到底是为什么?你给我说说。” 小敏只是摇摇头,也不说话,花姑不由长叹了一声,轻轻拉起小敏一只手,皱眉道: “姑娘,你还把花姑当外人么?花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哈小敏翻着眼看了她一下,花姑用绸子替她擦着泪水,满脸关怀之色。 哈小敏不由叫了一声:“花姑!” 就往花姑怀里一扑,一时又哭了起来,她心中喃喃地说道:“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呢?” 花姑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面皱着眉道:“好姑娘,你告诉我,是谁欺伤了你,我去给你出气去,是哈老怪不是?我去问问他!” 花姑说着就要转身,被小敏一把拉住了,她摇摇头:“不是……不是爸爸!” 花奇不由一怔道:“那又是谁?” 小敏面色一红,讪讪道:“是……是小云哥……他……” 花奇不由短眉一挑,厉声道:“怎么,是白如云,这小于愈来愈不像话了,你放手,我去跟他要老命去!” 哈小敏不由紧拉住她,一面道:“不……不……他也没欺负我,都怪我自己,您找人家去干什么,还不够丢人的吗?” 花奇张大了嘴道:“我的好姑娘,你倒是说清楚呀?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吧!” 哈小敏不由低叹了一口气道:“你叫我怎么说呢?” 花奇翻着眼皮,道:“白如云不是跟你玩得挺好么?怎么会……?” 小敏哼了一声,气道:“什么挺好?人家根本不喜欢我……” 说着连声音都抖了,嘴角直撇,还想哭。花奇闻言,倒不由怔了—下道:“什么,他根本不喜欢你?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小敏痴痴呆呆地摇了摇头,冷冷地道:“还用谁来告诉我?还会看不出来?花姑,你说我怎么办?” 花奇不由轻轻搂住她,用手在她背上轻拍着道:“不要多心,白如云那小子脾气就是怪一点,你认识他这么久,还会看不出来?其实他心里还是挺喜欢你的。” 小敏不由抬起了头道:“真的……您怎会知道?” 花奇不由一怔,咧嘴笑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么标致的姑娘,他打着灯笼到哪里找去?” 小敏不由心中一凉,叹了一声道:“他才不稀罕呢。” 花奇不由把小敏一推,大声道:“什么,他不稀罕,妈的,小于要是真敢欺负你,我不咬死他!” 说到“咬”字时,这花姑还作了一个咬牙切齿的姿态,连小敏都忍不住笑了,不由白了她一眼道:“算了,不要出洋相了,人家是说真话,您就会瞎打岔!” 花奇见小敏居然笑了,不由心中甚喜,一面皱着眉道:“你以为我作不出来?我知道那白如云本事大,要讲打,我是打不过他,可是要讲拼命,我还不怕他。” 哈小敏不由苦笑了一下,道:“拼命有什么用?就算您把他人杀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丑女花奇只是愕愕地看着她,哈小敏此时反而安静了许多,顿了顿才道:“现在我也想开了,我也不哭了,光哭也没有用,天下的男人多的是,我又何必守着他一个?” 花奇拍了一下桌子,道:“对呀,想开就好了,不过……” 她看了小敏一眼,又摇了摇头道:“不过白如云……唉!你们到底是闹什么?一点小事可犯不着!” 哈小敏冷笑道:“人家根本不喜欢我,您叫我死缠着他不成?” 说着她头低下,心中暗想,我不也是死缠着人家,已经缠了好几年了! 想着她的脸又红了,她停了一会儿,咬着牙道:“这个地方我住够了,我下山去了。” 花奇不由吃了一惊,叫道:“我的小姐,你可别乱说,你一个人小小年纪,下山到哪去啊?” 哈小敏睨她一眼,冷笑一声道:“什么乱说,我也不小了,活这么大,连山也没下过,人家要知道,真是笑话死了……” 花奇见她样子不像说笑话,不由更急了,把短眉一竖道:你可不要乱来,莫非你就不要你爸爸和花姑了么?” 小敏不由呆了一呆,遂道:“我也不是不回来的,我只是想到江湖上去闯一闯,经历经历,何况还有我的娘,我也要找找她。” 这么一说,连花姑也楞住了。 她想了一会儿道:“你说的是真话?” 小敏点了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花姑叹了一口气,又摇了几下头道:“要说这话也对,这么大姑娘了,哪能老关在山上?还有你娘的下落,也是该去打听一下,不过这事情。总要好好计划一下。可不能说走就走,你一个姑娘家,又是第一次下山,江湖上坏人可多着哪,要是受了人家骗,你叫你爹怎么活得下去?” 哈小敏点了点头道:“这一点我也知道,我也不是说走就走,我还有几天耽搁,你不要慌。” 花奇发了一会儿楞,才傻傻地点了一点头道:“你要走。总得跟你爹说声呀!” 哈小敏笑道:“当然啦。” 花奇见着一会儿一提起下山,这姑娘也不伤心,心中暗想,到底是小孩子,前一会儿哭成了泪人也似的,这一会儿又笑了,想着叹一口气笑道:“你呀,你别以为闯江湖是好玩的事,快洗洗脸去吧,时候也不早了,也该睡觉了。” 哈小敏叹了一声道:“好呀,我洗脸去。” 花奇见一天云雾散了,这才转身而去,她走后,哈小敏不由捶了一下桌子,笑眯眯地道:“对呀!我何必这么伤心?难道没有白如云,我就活不了啦!” 她想到了江湖上的一切事物,心眼里充满了兴奋与喜悦,不由就暂时把对白如云的忧愁全忘了。 她拿了一条手巾,—转身走出房问,走到洗脸的地方,花姑已经为她打好了一盆水。 这小妞儿一高兴,老远把手巾往盆里一丢,口中还娇唤了一声:“着!”直打得水花四溅,跟着她又随口哼着小调,什么……别笑姑娘没人爱,别说姑娘是傻瓜,单骑仗剑走江湖,从.此四海是我家! 方唱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暗说我这是怎么啦?竟忘了还有一个受伤的人呢!半夜唱这么大声,不把人家吵醒了? 想着匆匆洗完了脸,正要转身回室,耳中却又听到隔室的龙匀甫,发出了沉重的呻吟之声。 哈小敏蛾眉一皱,心说:“糟糕!真把他给吵醒了!” 想着轻手轻脚,走到龙匀甫门前,把门推开一缝,往里面看了一眼。 只见龙匀甫双手捂胸,作西子捧心状,口中一个劲呼痛。他那一双剑眉,紧紧地理在了一块,那双星也似的阵子,微微半开着,愈显得痛苦难当。 哈小敏不由一惊,心中暗想说:“他伤不是已经好多了么,怎么又会犯了?我怎么能看着装没看见?” 想着在门外咳了一声,用手在门上敲了两下道:“龙兄伤势如何?” 龙匀甫一面呻吟道:“哈姑娘么?请进来吧!我……” 哈小敏已椎门进室,她先至几前,把灯燃亮了,才转身走到龙匀甫病榻之前,低声道: “你觉得怎么了?” 龙匀甫仍然是摸着老地方,作痛苦姿态道:“这里还痛!痛得厉害!” 哈小敏不由低头看了看他手捂的地方,不由皱眉道:“这地方好好的没有伤,怎么会……” 龙匀甫自己低头一看,不由俊脸一红,但他仍然皱眉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一喘气就痛!” 哈小敏点点头道:“达可严重了,这是内伤,我去叫爸爸来看看!” 说着转身就要走,这一来龙匀甫可急坏了,不由慌张放下了手,道:“姑娘不要去…… 我……不要紧。” 哈小敏转过了身来,道:“怎么不要紧?这是内伤,弄不好肺里有伤,怎么能不看?” 龙匀甫急得俊目转了几转,吃吃道:“不是肺部!……我知道只是岔了气了,一会儿就好,不敢麻烦哈老前辈!” 一哈小敏见他说话时,脸色时红时白,那副紧张的样子,不由逗得笑了。 她忍着笑,还皱着眉毛道:“这么说不是内伤了?” 龙匀甫见她这种欲笑还颦姿态,直似天上仙女,几乎是连话也忘了说了,日中只呐呐道:“不是……不是……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呀?又是‘是’又是‘不是’!” 忽然她想到,人家是客人,自己怎么这么对他说话,不由脸色一红,浅笑了笑道:“既是没有事,你就好好地休息吧!天可不早了,你肚子饿不饿?” 龙匀甫面对玉人,吐气如兰,虽然只是轻颦浅笑,可是在从未接触过女人的龙匀甫来说,已感到不胜消受,一时神驰意乱,连连摇头道:“我不……饿,却是渴得很!” 哈小敏心中暗想:“这小于定是渴死鬼投胎的,要不哪会这么渴?一天到晚地喝水。” 当时走至桌前,把茶壶提了过来,先斟上一杯,龙匀甫双手接杯,脸红红地道: “一……杯就够了!” 哈小敏噗嗤一声,忙自镇定道:“你尽管喝好了!水,多的是!” 龙匀甫此时已把杯水饮尽,一面窘道:“够了!够了!姑娘受累了!” 哈小敏却把茶壶放在床边几上,笑了笑道:“我把茶壶就放在你床边,要是等会儿你还渴,就请随时倒,方便得很!” 龙匀甫只怕哈小敏说完了这句话就要走,慌忙道:“姑娘!” 哈小敏转了一下眸子,低声道:“龙兄有话请说!不要紧1” 龙匀甫轻轻地叹了一声,道:“愚兄说话也太放肆,今天白天多有得罪,尚请姑娘不要动怒才好!” 哈小敏脸色微微一红,苦笑道:“不会的,我不气!” 她又浅笑一下,用纤纤玉手,把头发向上拢了一下道:“其实白如云如何,也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又争个什么劲?不是笑话么?” 这句话,要是上午,她是绝不会出口的,可是此一刻她心情上已有了转变,故而脱口而出,龙匀甫不由俊脸微红,连连点头道:“姑娘说得极是……其实每一个人,都有他的长处,白如云自然也不会例外……倒是愚兄因仇恶他过甚,未免批评过苛;事后细想,却是有失君子之风,反遭姑娘见笑了!” 哈小敏在他说话之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听他说了这些,不由也甚感动,当时一笑道:“龙大哥太谦虚了!” 龙勾甫不由喜得剑眉一挑,这一句“龙大哥”,叫得他心中简直是比吃了凉柿子还舒服,一张俊脸,更是红透了顶。 哈小敏近观这龙匀甫,虽是在疗伤之中,亦不失翩翩英姿,说话又谦虚,不由生了不少好感,心中不由暗暗想道:“看这龙匀甫,倒不像一个坏人,他为什么要和白如云为敌呢?” 她心里这么想着,不由在一旁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龙匀甫此时心中才像是吃了定心丸,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欣喜意味,不由脱口道:“小敏姑娘。” 哈小敏一惊,笑着眨了一下眸子,道:“咦!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是谁告诉你的?” 龙匀甫急得胜一红,一时却说不出来,哈小敏见自己随口一句,却把他吓成了这样,可见这龙匀甫,素日是一个老实人了。 当时心中反觉不安,不由摇摇手,抢笑道:“你不要急,我只是随便问问。” 龙匀甫朝着她窘笑了一下,眼观鼻,鼻观心道:“姑娘芳名,愚兄只是由老伯唤姑娘时得悉,不知对也不对?” 哈小敏浅笑道:“对不对都没有关系的!” 说着她又皱了一下眉,问道:“因救你匆忙,也忘了问你了……我想现在问你也是一样!” 龙匀甫正色道:“姑娘有话请说,愚兄无不奉告!” 哈小敏吟哦了一会,才道:“龙大哥,我看你也是一少年侠士,却不知为何和白如云有仇?不知可否见告?” 龙匀甫闻言不由脸色一红,呆想了想,才苦笑道:“其实愚兄蒙姑娘救命之思,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只是……” 哈小敏浅笑道:“龙大哥要是有难言之隐,就不要说了!” “没有……没有!唉!说来话长了,尚请姑娘不要见笑才好!” 这才把自己身世,如何自幼和伍青萍联姻;又如何遇白如云劫镖,金风剪伍天麒,如何去找自己出面,这才愤怒来此,满心想把那伍姑娘救出,却不料这白如云实在是武功高强,自己不敌,以致于翻落涧下,适逢哈氏父女相救。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时而叹息,时而摇首,却把一旁的哈小敏,听得胜上白一阵,红一阵,时而低首,时而惊愕。 最后长长吐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了,这么说,青萍妨是你末过们的妻子了!那更不是外人了!” 龙匀甫不由愈发窘了,他苦笑道:“愚兄虽与那伍姑娘,自幼有婚约,却是甚少见面,至今就是互相面对,也是不认识……姑娘莫非认识她么?” 哈小敏一笑道:“岂止是认识,我们还是结拜的姊妹呢!” 龙匀甫不由张大了眼睛,竟似不信,哈小敏轻叹了一声道: “我不是骗你,要说起来,我这位青萍姊,人真是好人;只是她现在,确实已不在白如云那里了,听说早就走了!” 龙匀甫不由得一怔,起先白如云面告,他还不信;可是,此时经哈小敏再一证实,他却不能不信了。 他不由皱了一下眉道:“只是!她既逃出,又为何不去找我们呢?定会在路上遇见我呀!” 哈小敏心中不由暗笑道:“傻子!她是不会去找你的!” 她心里这样想着,已由不住脸上带出了一些颜色。龙匀甫是何等智力,一看就知其中必有蹊跷,当时追问小敏道:“姑娘可知这其中的原因否?” 哈小敏闻言,不由低下了头,她心中琢磨道:“我是说还是不说呢?” 要是不说呢,何忍见这龙匀甫如此傻找!就是找到了,又有何用?要是告诉他吧!岂不是令他伤心?她心中不由一直权衡这事情的轻重,只是娥眉微颦,良久却说不出话来! 龙匀甫早已等得不耐,苦笑了笑,道:“哈姑娘,莫非知道这其中有什么隐秘么?” 哈小敏权衡轻重之下,还是以不说为妙。当时抬起头,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什么隐秘,你不要多心,我劝你伤愈之后,还是早些回去,或许会遇到青萍姊也末可知,总之……” 他苦笑摇了摇头。哈小敏心中暗想道:“这龙匀甫看来,是和我同一个下场了……都是苦命之人。” 可是她不由又接想道:“不,我比他还可怜,他虽然失去了青萍,但他和青萍姊之间根本谈不到感情二字,可是我……我的全部感情,却早已给了小云哥了!” 想到此,不由一阵伤心,委屈得一双眼圈都红了,那品莹的泪水,只是在一双大眸子里转呀转的! 龙匀甫见状,心中好不纳闷,暗想:“这姑娘是怎么了?我还没哭呢,她倒先难受起来了!” 由是心中愈安感激,当时笑了笑道:“姑娘不必为愚兄伤感,我想人生都是命运作祟,其实想开了也没什么!” 哈小敏闻言,情知他是会错了意。不由苦笑了笑,也不说破,只看了他一眼,苦笑道: “你说得很对,有时候人生不可太认真,照你方才所说,分明是白如云一心苦恋着我那青萍姊姊,可是最终呢?青萍姊姊既定,白如云又得到了什么呢?他虽然又打败了你,可是,我相信他内心却一定远比你更痛苦重伤心……依此看来,天下真正快乐的人实在是少得可怜。 龙大哥只要想到达点,也就不以得失为念,一切心安理得了。” 龙匀甫不由心中十分佩服,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然有此见解,一时不由痴痴地看着她,竟发起呆来。 哈小敏说出了以上的话,其实她并不由衷,因为她知道“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句话也许在那时社会里,并不一定是可能的,可是对于像身负奇技的白如云、伍青萍来说,那是十分可能的。 因为他们并不会受到现实的束缚,他们都是超现实主义的高人侠士,只要他们彼此相爱,除了他们自身之外,什么也不是他们之间的阻碍了! 哈小敏见他只是盯望着自己,倒显得不大对劲,不由窘笑了一下道:“小妹之言,大哥以为然否?” 龙匀甫这才惊觉,不由俊面一红道:“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纪,对于人生却看得如此透澈,较之愚兄之平庸,真不知高上多少了!” 哈小敏连连笑道:“龙大哥真是取笑了!” 龙匀甫一面谦逊着,心中可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不由向小敏道:“经姑娘如此一说,愚兄倒是茅塞顿开,对于白如云,倒可不必过于追究;只是他又把伍老镖头劫去,不杀不放,究系何故?倒令人费解了!” 哈小敏想了想,道:“这……” 虽然她心中又想到,白如云此举,无非是想引伍青萍转还;再不就是示思伍天麒…… 她想到有此可能,却又不愿再打击龙匀甫痛苦的心情,只是摇了摇头,佯装不知! 其实白如云用心,只求心安,倒没什么别的用心,可是也难免令人有所怀疑罢了! 一夕夜话,东方已微微透出了曙光,二人感情的深处,都留下了惨痛的深痕。他们都是自认不快乐的人! 哈小敏看了一下天色,失口笑道:“你看,光知道说话,天都快亮了,我可真糊涂,龙大哥好好养伤吧!” 说着站起身来,姗姗地外行而出,龙匀甫虽然意犹末尽,可是也不好再拦着人家,只含笑道:“打扰姑娘了!” 哈小敏匆匆走回房中,一时心中感慨万分。一夜末睡,也确实有点累了,一个人往床上一例,不知不觉间已入了梦乡。 待她一觉醒转之时,却发现身上竟为人加了一条薄毯,小室之中阳光正炽。 她口中“呀”了一声,忙不迭翻身坐起,心想这一觉睡得可好! 起身后,看看日已偏西,这一觉竟是睡过了头了。匆匆漱洗之后,见桌上放着一个托盘,内有精致菜锦四式,心知是花姑为自己送来的,就是那床毯子,也是花姑替自己盖上的。 这花姑是看着她长大的,平日照顾小敏简直是无微不至,起居饮食,服侍得周到已极。 小敏坐下来,心中却不由想道:“我今后闯江湖,花姑是不会跟着我去了,恐怕那种日子是不会有家里舒服了!” 饭后,她把自己衣物,简便地打成一个行李,先放在床头。心中却在想:“这事情我要办,就得办成功,要不然可要丢人了!” 你想哈小敏此时心中想些什么?原来小敏自闻龙匀甫昨夜一番诉说之后,非但不再恨他,反而起了一番同情之心。 她心中已决定夜晚冒险一次,到“碧月楼”去把那位金风剪伍天麒救出来。 然后,自己就决心下山去闯荡江湖去了…… 其实所谓闯江湖,那完全是一个幌子,主要这姑娘的用意,是想借此能把白如云忘了! 她想了一阵子,悄悄走出房间,走到了父亲房中,见哈古弦正自跌坐在蒲团之上打坐,哈小敏又轻轻地迟了回来。 可是哈古弦却睁开了双目,微微一笑道:“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哈小敏脸色微微一红道:“我……我想给您老人家说几句话!……” 哈古弦哈哈一笑道:“请坐!请坐,不要客气!” 小敏依言坐了下来,哈古弦打趣道:“姑娘有话请说,老夫洗耳恭听!” 小敏不由皱眉一笑道:“您老人家是怎么了嘛,人家是有话给您说呢!” 哈古弦哈哈一笑,遂由蒲团之上站了起来,用一双大袖子往身上拂着,一面随口道: “要闯江湖去是不是?” 小敏不由脸色一红,惊道:“咦?……您老人家怎么知道了” 哈古弦喃喃一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的事还能瞒过爸爸的眼么?” 说着又叹了一声道:“这是你的心意,爸爸也不便来管你,不过孩子,你已经决定了么?” 哈小敏点了一下头道:“我已经决定了。” 哈古弦皱了一下眉道:“到什么地方去?” 小敏脸红了一下,慢慢道:“到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到处走走吧!” 琴魔哈古弦点了点头,微笑道:“四海为家是不是?” 小敏不知父亲是在挖苦自己,闻言还点了点头,哈古弦又笑道:“住在哪里?吃呢?” 哈小敏不由一怔,这一点,她还真没想到,当时怔了一下,也尴尬地笑了笑道: “那……那还不容易……” 哈古弦连连点头道:“容易!容易!好好!你是现在就走么?” 哈小敏摇了摇头道:“现在不走,我想明天走!” 琴魔哈古弦仰天想了想,那张红光捏亮的脸上,并没有带出一些不愉之色,遂问道: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么?” 小敏顿了一下,又显得很不安,道:“不是……还有……” 哈古弦追问道:“还有什么事,你说吧!我一定答应你!” 小敏红着脸道:“那位龙匀甫,爸爸预备怎么处置他呢?” 琴魔哈古弦心中微微一动,遂道:“等他伤完全好了以后,再看着办吧!” 小敏突然杏目一睁,英气勃勃道:“白如云做事也太荒唐了,把人家伤了,还把那位伍镖头关起来了……哼!” 哈古弦心中不由一动,暗想:“她怎么变了?” 从前列白如云一口一个小云哥的,现在居然直呼起对方名字来了,而且言词之间,颇有愤愤不平之意,哈古弦有意一笑道:“这是人家的事,我们管不着。” 不想小敏冷笑了一声道:“我们为什么管不着?” 哈古弦一翻眼皮道:“唷!你还想怎么样?还想插手管闲事呀?” 小敏定了定心,才徐徐道:“我决定去把那伍镖头救出来。” 哈古弦哈哈一笑道:“姑娘,你不是说笑话吧?” 哈小敏不想父亲竞如此轻视自己,顿时脸色通红地辩道:“我才不说笑话呢!谁像您老人家,救人也救不彻底;光救小的,老的就不管了,那算什么?” 琴魔哈古弦不由呵呵一阵大笑道:“好丫头,你倒教训起老子来了……真是胆大已极!” 哈小敏仗着父亲平日宠爱,闻言知道父亲不会真气。 当时面现红霞,又嘻又笑道:“当然咯!……您老人家自己说说看,明明知道那伍天麒被关在楼上,您为什么不去救呢……还有……这龙匀甫既救回来了,往那房里面一丢,您老就不管了,这些就算是救人了么?” 哈古弦被女儿连连诉说着,非但不怒;却反而嘻嘻笑着,一面抓耳搔腮,怪态百出。 最后往那又粗又短的腿上重重拍了一把道:“骂得好!骂得好!” 说着他又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小敏不由又气又笑地看着这个老爸爸。 哈古弦却伸出手,在女儿脸上拧了一下,一面笑道:“谁叫我有这么一个好女儿呢?我要是把这些事都做完了,我女儿不是汉事做了么?” 说着又自放声笑了起来。 哈小敏一面摸着脸,羞怯地白了父亲一眼,嘻道:“您老人家说完没有?也不怕笑裂了嘴巴……” 哈古弦这才收住了狂笑,一面摇头微笑道:“好!好!算你厉害,算你厉害!可是姑娘!你认准了定能成功么?” 哈小敏不假思索道:“大概没有什么问题……那两个小鬼虽扎手,可是我还不怕他们!” 哈古弦冷笑了一声道:“恐怕不止北星南水两人吧?” 哈小敏不由一惊,道:“小云哥!啊!不是,白如云不是已经出去了么?” 她平日叫小云哥叫惯了,所以又马上改过来,脸色也跟着改了! 哈古弦倒不去注意她这些,闻言后冷冷地看着她道:“要是白如云,倒也不去说他了……” 小敏怔怔地看着父亲道:“那……那还有谁呢?” 琴魔哈古弦点了点头,道:“你可知道,那墨狐子秦狸又回来了?” 哈小敏不由吃了一惊,当时张大了嘴道:“什么,怪老道回来了?” 琴魔哈古弦背负着双手,走了几步,冷笑了一声道:“丫头!你自信你这身本事,能对付得了么?” 哈小敏果然是半天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哈小敏笑了笑道:“爸爸您别急,我有办法了!” 哈古弦转过身来,哈小敏眨了一下美丽的眸子道;“怪老道,平日对我最好,就算他看见我,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何况这件事,本来是他徒弟不对,我就给他讲理!” 琴魔哈古弦点了点头道:“要说怪老道喜欢你,那倒也不假;不过他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白如云交待下来的事,他还敢不听么?我看他也是无能为力!” 哈小敏不由又皱起眉头来了,心中暗想:“这倒是真的,墨狐子秦狸虽是小云哥的师父,可是小云哥的话,他却是不敢别扭,这可怎么办呢?” 最后她又把目光注定在哈古弦脸上,微微一笑道:“我又有办法了,不过您老人家同不同意,我就不知道了!” 哈古弦怔道,“你说说看!” 小敏一笑道:“我的办法是,您老人家也和我一起去,怪老道出来了,您老人家就去对付他一时,我趁机下手,您看这办法好不好?” 哈古弦双手连摇干笑道:“这呀,一点也不好!” 哈小敏不由嘲着小嘴道:“这么说,您老人家是怕怪老道了?” 琴魔哈古弦嘻嘻一笑道:“你不要用激将法……我反正是不去!” 哈小敏不由拉着父亲一手,又摇又笑道:“爸爸去嘛……去嘛……保险没有什么事!” 哈古弦连连摇头,张大了嘴道:“保险没有事?我和怪老道一向是貌合神离;你不是不知道,上一次白如云请客,你没见我们两个已经暗中斗上了?好家伙,这一次要是找上门去,那还得了?不去……不能去!” 哈小敏又磨了半天,哈古弦只是摇头,最后哈小敏不由气得往前一站道:“那我就一个人去,再不然叫花姑陪我去。” 哈古强大声道:“谁?花姑?你叫她去送死呀!” 哈小敏冷笑一声,道:“人家才不怕死呢!” 哈古弦不由脸一红,嘿嘿一笑道;“好丫头,你这是骂我怕死。” 他忽然拍了一下手道:“也罢!我就跟你去一趟……就是死了,为了女儿也认命了:“哈小敏先是一喜,可是听到后来,不由顿时又楞住了,她走上前,紧紧地抓着父亲一手道:“爸爸,怪老道真的就这么厉害么?” 琴魔哈古弦微微一笑道:“他徒弟的本事你都见了;师父还用多说!” 小敏不由低下了头,呐呐道:“那……那……爸爸还是不要去了……我们再另外想办法!” 哈古弦笑着拍着小敏,安慰道:“孩于不要失望……你几曾看过爸爸怕过人来?爸爸既然说了去,山也挡不住,等会儿,等天黑了我们就去!” 哈小敏此时偷看父亲脸色,虽然微笑着,可是那两团雪球也似的眉毛,却微微蹙着,像是仍然悬着一腔忧心。 她想到父亲一身绝顶武功,自己也只不过得到了十之一二,平日就没见他发过愁,由此可知,父亲心中果然把那墨狐子秦狸视为一个大大的劲敌了。 当时虽被父亲安慰着,心中也不无犹豫,琴魔哈古弦见状,不由又连声笑道:“没关系,没关系!我父女给他来一个措手不及,就算那怪老道能及时赶到,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小敏被父亲这么劝着,才算宽心大放。父女二人又谈了些应该小心之处,这才定好时间,小敏转身回房中走去! 她回到了房中,把自己一向未曾用过的宝剑,由墙头上摘了下来。 当她双手模到那冰凉的剑鞘之时,她心中却不无感慨地想道:“莫非我还要杀人么?……” 忽然她呆呆地挨了摇头道:“不!我不能杀人……南水北星虽然专们和我斗气,可是他们是好人。” 最后她仍然把它背系在了后背,心想我只是带去吓唬吓唬他们,这两小鬼也太目中无人了。除了白如云以外,可以说他们是谁也看不起,今天晚上,有机会得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她又从衣袋中找出了一个人皮面具。这面具还是半年以前,自己向白如云要的,今夜正好取出来应用一下,想着就把这面具戴上了,再对着镜子照一照,果然连自己也认不出来了。 好容易等到了晚上,月亮出了老高,哈古弦还没来,哈小敏已迫不及待,披挂齐全走到了父亲房中,却见哈古弦仍在窗前,就灯看书呢! 而且宽衣便履像似没有一点事似的,哈小敏不由皱着眉道:“爸爸!时候到了,您老人家怎么一点准备也没有?还不换衣服了” 哈古弦放下书本,笑道:“还要准备什么?……这样还不行么?” 哈小敏上下看了父亲半天,道:“您老就穿这一身?” 哈古弦在窗前滴溜溜转一转,嘻嘻笑道:“就凭这一身,今夜要和那墨狐子秦狸作一番周旋,姑娘你说使得么?” 哈小敏不由一笑道:“您老人家还有什么不行的?不过……还是小心点好!” 哈古弦嘿嘿一笑道,“不用!不用!怪老道自诩高人,今夜我老头子要煞一煞他的威风!” 也是这句话,提醒了他自己,墨狐子泰狸一生传奇事迹很多,简直把他说成了神仙一般,琴魔哈古弦虽同他比邻而居,可是一向河水不犯井水,二老虽时常见面,却是很少说话,而且是一说话就吵架! 今夜,琴魔哈古弦实在不忍叫女儿失望,所以只好大胆地冒一次险,顺便也想会一会墨狐子秦狸,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超群本领! 他心中虽知道,自己不一定是对方敌手,可是至不敌时逃走,也是不难,因此他才答应了。 别看他外表镇静,其实他内心比谁都急!只是他却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使显出而已。 哈小敏拉住父亲的手道:“爸爸,我们怎样去?” 琴魔哈古弦笑笑道:“自然是坐船去了……” 他说着话,推开窗户,看了一看天色,点了点头道:“好了!我们走吧!” 这老人说着话,只把一双大袖向上挽了挽,仍然是松襟便履。 哈小敏情知父亲一向对敌,就从来没有换过什么紧身衣服,也从来没有带过兵刃,见状虽觉父亲太大胆了一点,可也不十分惊异。 哈古弦已快走出们口,忽然笑了笑道:“小敏,你去把爸爸那支洞箫拿来,等会儿你划船,我吹箫,如此良夜,我父女放舟河上,真是好一番消受也!” 哈小敏闻言心中一动,她心中奇怪,父亲一向是不吹箫的,平素只是弹琴,记得有一次自己问爸爸,那支翠策爸爸既不吹,要来何用?爸爸曾回答自己说,那是他的兵刃。 今日看来,父亲虽说是吹箫行乐,实则定是以此来对付那墨狐子秦狸了。 想着不由怔了一怔,口中低道:“是墙上那支翠箫么?” 哈古弦点头笑道:“是的!” 小敏这才奔回房中,由墙上摘下了一个长形的紫鱼皮套管,由其中抽出了这支十八孔的洞箫,只觉入手冰凉,其寒刺骨,而且入手颇重。 映着月光,闪闪生辉,哈小敏心知父亲这支箫,定是一件稀罕之物。 当时跑出,把箫递给了父亲。 哈古弦接翠箫在手,目开一线,两只手在箫身上一阵抚摸,不由长叹了一声,道:“孩子!你不要小瞧了这支箫,爸爸曾仗以成名武林垂六十年之久。” 他望了天上明月一眼,犹不曾忘记,三十年前,退出武林之最后湘江一战,以此小小一管翠箫击毙名噪大江南北的“九连环”和多指双尼。至今回思起来,犹是不寒而栗! 这时小敏已远远把小舟行向溪尾,尖声叫道:“爸爸快来吧!” 哈古弦就空一晃这枝洞策,发出一阵嘘嘘之声,随之往颈后一插,身形向下一蹲,口中叱了声道:“爸爸来啦!” 跟着那粗短的小腿,往上微微一弹,整个人身,就似同是一只海鸟也似的只是一起一落,已轻飘飘地落在了小船之首。 那小船竟是连动也没动一下,哈小敏在船尾放下了绳子,’回头方想再叫一声,不想一抬头,父亲竟已立在了船身,不由笑道:“好使的轻功!” 哈古弦哈哈一笑道:“这个好么?你再看这个!”’这老头儿想是一时象兴大起,他口中说着话,也不见双膝弯曲,只把一只大袖向下一挥,猛然把丹田之气向上一提。 他整个的人身,借着大袖上这一挥之力,“噗嗤!”一阵疾风之声,已拔起了两丈多高。 这时小舟已行至溪中,哈古弦起在空中的人,猛然向下一折,成了头下脚上之势,直向船上倒栽了下来,哈小敏不由张大了嘴,惊叫了声:“小心!” 可是再看父亲,那倒栽下的身子向下一冲,只听到船板上轻轻的“夺!”的一声。 哈古弦竟借着小小一支翠箫,轻点在船面之上,整个人依然倒立着笔也似直。 他那飘拂在空中的长须,被风吹得飘向了一边,再加上肥大的衣衫,乍看起来,就如同是画中仙人也似的,哈小敏不由拍手笑道:“爸爸好本事!” 哈古弦突然往回一抽右手翠箫,一扭腰躯,四平八稳地落在了船首,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敏不由一面摇桨,一面撤娇道:“我不管,这一手您老人家得教我!” 哈古弦微笑道:“你别小看这一手,要是没有二十年以上练气功夫,想也别去想!” 小敏还是不依道:“我不管嘛……人家要学嘛!” 琴魔哈古弦叹道:“你这孩子!爸爸这一身功夫,要是不教给你,难道还带到棺材里去不成?不过要等你把那套‘洗髓经’练成了再说!” 哈小敏心中这时只是羡慕着父亲一身好功夫,闻言不由不服道:“那白如云,人也不过才二十多岁,怎么能练那么一身好本事?我从小就跟您老人家练功夫,怎么还比不过他呢?” 哈古弦一手捻着长髯,闻言点了点头道:“我不是曾给你说过么?你小云哥,是人中之杰,天赋质票,都是高人数等,这种人,在茫茫人群之中,是千万人中难觅其一,自然又当别论了!” 他说着,又叹了一声道:“还有你龙大哥,论骨格质禀,都不差白如云分毫,只是差在一个‘沉’字……唉!这真是武林之中无独有偶的奇材。” 哈小敏不由伤感道:“这么说,我是一块不成材的料了?” 哈古弦不由呵呵一笑道:“你不要自责过甚,以你禀赋智力,在女孩之中,确也是难觅的佳材了……只要好好加以造就,来日定可光大武林!只是……” 哈古弦不由长叹了一声,看了女儿一眼,十分伤感地道:“只是你自小被你娘宠坏了……不忍心叫你吃一点苫,要是依着我,四岁那一年,就想教你站八式,可是你娘说这么一点孩子要是练死了呢?” 他说着声音变得小多了,又摇了摇头道:“后来你娘走了……我好几年心里不好受,也没十分督促你,直到你十岁那年,我才算真正下工夫教你。所以你真正学功夫,还不到十年,能有今天这种成就,已经是大大令我满意了……只要你能照此勤练下去,想到白如云和龙匀甫今日这种成就,并不是没有希望,只是看你用不用功了!” 小敏见父亲一提到母亲,总是伤心不已,像是有无限感慨,当时忙打岔道:“爸爸!你不是要吹箫给我听么?怎么也不吹了?” 哈古弦连连点头道:“好吧!我就吹来!” 说着自颈后抽出了那支翠箫,一时凑口,凝神屏气地吹了起来。 琴魔哈古弦,把这支翠箫凑近口去,细细吹奏着,立刻水面上荡起了一陈极为细柔的箫声,一时如天乐飘临;婉转如新莺出谷,在曲折的小溪上往返回绕,极尽柔怀。哈小敏顿时感觉心意清爽,神智清朗,几疑身在梦中,不由拍手赞起好来。 哈古弦一直吹了约盏茶时间,才把这支翠箫往颈后一插,叹息道:“这一曲玉阁楼台,我已二十年没有吹了……想当年和你母亲泛舟溪面,吹奏这一曲时,情节竟是和今夜极相仿佛……” 哈古弦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又看了看对面坐着的小敏,不由摇头叹息了一声。 接着,他继续道:“而今二十年匆匆岁月,为父我已满头华发,呈现老态,你母亲却是一去不归……每思及此,怎不令人引为恨事?” 这平日豪气纵横的哈老怪,于思念往事的一刻,也不禁陡有伤怀,连连叹息不已。 哈小敏知道父亲无意的一曲《玉阁楼台》,竟自勾起了无限伤感,不由笑道:“您老人家也不要再难受了……悲欢离合,原是人生难免之事,并不是爸爸一人……不过……” 她说着也不禁有些伤感了,想到母亲,总认为她太狠心了——心中也不禁有些酸酸的! 琴魔哈古弦不由苦笑了一下道:“你娘心眼是太窄了一点!其实夫妻反目,本是人间常事……又何必如此认真?竟至十数年来不屑顾我……哼!” 说着他由鼻中哼了一声,面带冷笑地道:“就是不顾我们夫妻之情,也要顾顾母女之爱呀!她就真忍心连你这女儿都不要了么?” 说着那双眸子灼灼生光,像有无限怨恨似的,哈小敏不由心中一阵难受;但她惟恐使父亲更加伤心,尚自勉强装着浅笑道:“也许她老人家,这些年以来一直遇着难以脱身的事情也不一定……女儿此次下山,天涯海角,一定要找到她老人家,然后再回来和爸爸团聚,爸爸!你说这样做好不好?” 琴魔哈古弦不由苦笑了笑,他知道女儿这番心思,只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当时笑着摇了摇头道:“傻孩子!你娘是不会回来的了……不过你这番孝心,诚然可感,也说不定能办到……” 说着他忽口中“啊!”了一声,忙问小敏道:“你看那‘桑询坎’已过了,快些转过去吧……我们只顾得说话了……真是……” 第十四回英雌救老自投罗网 哈小敏也自惊觉,忙把船首掉转,逆流划了一阵,才至一石岔处,想就是那“桑询坎” 了。 小敏把船驰进石岔口内,然后把船绳系好,父女二人才相继下船。 这时天色愈发黑沉,四野黯然,只是些秋虫的鸣声,噪耳不已。 琴魔哈古弦看了一下天色,点了点头道:“时间是到了!” 哈小敏跟着父亲身后,向前走了几步,已见到白如云这广大庭院的围墙,高有两丈五六,连绵曲折,乍看起来,真似有万里长城的威势。 哈小敏不知如何,心中一陈胆怯,口中叫了声:“爸爸!”小敏说着紧紧抱住了哈古弦一臂,竟自停步不走了。 哈古弦不由一怔,回头道:“你……怎么啦?” 小敏微微皱了一下眉道:“我……我有点儿怕……还是不去算了!” 哈古弦不由哼了一声,低叱道:“胡说!来也是你要来的,现在又不去了,你怕什么?” 哈小敏不由脸一阵红,吞吐道:“我怕要是小云哥回来了……见了面多不好意思……” 哈古弦怔了一下,连连摇头道:“到达时候,你还是放不下他……你放心,他没有回来,快走吧!” 哈小敏这时想是为父亲这么一激,胆力立刻又壮了起来,闻言后点了点头道:“好!我去!” 这时二人已来到那老大围墙之下,围墙四侧水声潺潺,敢情有七八处开口,供院内池水流出。往昔日子里,小敏都是身着油绸水衣靠,由这些开口中,纵身泅去,可直达那“碧月楼”。 可是今日跟着父亲,哈古弦因不会水,所以只对着那水面看了看,没发一言。 哈古弦明白女儿心意,当时点了点头道:“你还是用你老法子潜水进去,先想法子到碧月搂救人。” 哈小敏皱着蛾眉道:“爸爸呢2” 哈古弦笑道:“我自然翻墙过去……谁敢拦我?” 小敏点了点头道:“可是那伍老头子要是不会水怎么办?” 琴魔嘻嘻一笑道:“这一点我当然知道,就算他会水,你带着他一个老人也不方便。” 说着他手捻着颌下几根短须道:“我去给你弄船,划到楼下等你,可能有一会儿耽误,你要耐心等着!” 小敏这才笑道:“好!就是这样!” 她说着就自身上革囊中,取出一件极薄的油绸水衣靠来,匆匆穿好。 月夜之下,看起来真像是一个大马猴,只是通体又黑又亮,她把披在肩后的兜帽往头上一拉,连头也看不见了,回头对哈古弦一笑道:“您老人家多小心,我走了!” 哈古弦笑了笑道:“你还是管你自己吧!” 哈小敏点了点头,就见她并直了一双腿,足尖微微一点,已起在了半空,那婀娜的身材,在空中只轻轻一折小蛮腰,已临水面,再一挺脊,已成了笔也似直。随着那疾流的水面上,只炸开了一条大八字纹,并没有一点水响之声,她的人已不见了琴魔哈古弦不由点头笑道:“这孩子好水性!” 然后抬头看了一下围墙,长吸一口气,那皮球也似的矮躯突然升空而起,往墙头上一落一滚,并不少停,已然翻了进去。 且说哈小敏纵身入水之后,只觉水寒更甚昔日;原因是夜深了,水温自然降低了。 她在水中打了两个寒噤,可是人已泅出了七八丈以外了,只轻轻一延玉臂,又分双掌,已把头冒出了水面,再看眼前形势,已进到了围墙之内。 这一条水路,在她本是轻车熟路,只略一打量,吸了一口气,一收后脊,又埋身于碧波之中,纤足在水中一阵猛踹,就活似一只大鲤鱼似的,泼刺刺又游出了十数丈以外。 又前行了一会儿,才再次把头抬了起来,水面上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什么船只,只有一艘大花船,远远系在水中一小亭之上。小敏知道,那是白如云专用的游船。 她想了想,觉得花船太大,操纵不易,而且如此救人,定会令人发现,她在水面环视了一下,心中想:“还是让爸爸去找船吧!我先去救人要紧!” 想着把身形游进到水边,一路轻轻泅水前行,此时已到了那大池。水面极广,往南可见自如云昔日宴客的“水镜轩”,拱形的大洞门,排水耸立着,门洞上朱红的大厦,映着月光,闪闪生辉。 哈小敏往左右看了一下,却朝北面游了过去。 这时她眼中,已看见了“碧月楼”的楼影,楼上似乎还有隐隐灯光。 哈小敏心中想着:“原来他还没唾,只是不知南水北星这两个小家伙,现在在什么地方?” 想到了这两个小鬼,哈小敏不由蛾眉皱了一皱,因为这两个小鬼平日和自己的感情处得不好,就是没事见了自己,还要故意刁难一番,更何况今日了。 而且使她担心的是:这两个小东西,一身武功,俱得白如云真传,真要是动起手来,自己虽然不怕他们,可是他二人要是齐上,那自己还真是自问不敌! 她心中这么喃咕了一阵,但身躯已泅进到碧月楼前十丈左右,果然楼上灯光清晰可见。 哈小敏正方自一喜,却听得身后水面哗哗一阵响,不由吓得她忙把头向水里一缩。 等过了一会儿,再把头浮出水面,却见竟是一艘两头翘的小船飞快地驰了过去。 船上迎风站着一个白衣童于,哈小敏只一眼已看出了正是南水。 哈小敏见南水,此时眼光正在水面上搜着,左右看个不停,心知这南水素以鬼诈见称,必定是被他发现了自己行踪。 想着眼前是一个小亭,小敏忙把身形靠进亭角,一面偷偷打量南水动作。 这时南水又把船头掉了过来,在小敏方才视探处打了一个转,口中咦了一声,自语道: “他妈的!是我眼花吗?一定是鲤鱼……明儿个叫厨房用网把鱼都网尽,省得老吓唬我……” 说着双手拢着竹篙,一路朝“碧月楼”驰去,小敏心想: “糟了!这小鬼一定是去碧月楼。北星一定在那边,两个小鬼凑在了一块,可就不太好打发了。” 想着不由玉手在水面上轻轻一推。“哧!”一声,打出了一股水箭。 这股水箭在南水船后丈许处,才“哗!”的一声,落了下来,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就见南水猛然一个倒身,已转过了身子,口中叱道:“谁?” 可是水面上除了一些震荡的水纹之外,任什么也没有,南水不由用手摸了一下脖子,道:“什么玩艺?”’ 说着又把船头转扭过来,用手中竹篙,朝着先前水纹处,猛然搅了一下,口中尚发狠道:“我叫你跳!” 不想一竹篙下去,什么也没有捣着,这时小敏已潜水泅进了岸边,远远看见南水这种动作,甚为好笑。当时运足了内力,在水面上又劈了一条水箭。 这条水箭,哈小敏可是用足了力量的,他不是向水面打去,却是直朝着南水身上射去。 南水此时正低头看水,听得声音,心知不妙,一抬头,那水箭已临面门,不由大吃了一惊,尖叫了声:“好小子!真大胆!” 一面猛然朝那水箭上伸手迎去,“啪!”一声,水花四溅,弄了南水一身一脸都是水,南水口中怪叫了一声,不由把船朝着小敏藏处一路撑去,这时小敏却由水中猛然蹿起,伏身上了岸。 南水已高叫道:“好小贼,小爷爷看你往哪里跑?” 这时小船已离着岸边有五六丈距离,南水想是怒到了极点,口中骂着,猛然在小舟上,一顿双足,那小舟被跺得向下一沉,他人却如海鸟掠空也似,“飕!”一声,陡然腾身而起,宜向岸边上落去。 哈小敏这时已把油绸衣靠脱了下来,隐身在岸边芜草之中,南水连蹿带跳已差不多来至身前,哈小敏前后略为打量了一下情势。见远近无人,不由心中暗想,不如就先把这小子拾掇下再说! 想着猛然由草中往起一站,笑道:“南水,你干什么?” 南水回身一看,不由满面气愤地道:“咦!是你呀!” 说着他扭下了脸,道:“哈姑娘,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到这里来干什么?” 哈小敏这时顺手拔了一根草,一面走出道:“玩玩呀!” 南水一双明亮的眸子,上下打量着小敏全身,哼了一声道:“玩?有什么好玩啊!” 小敏这时己走近他身前,笑道:“你身上怎么啦?下河洗澡了?” 南水就从来没见过哈小敏对自己说话有这么客气过,心中已知大有蹊跷。 当时只气得脸上一阵白,后退了一步道:“哈姑娘,你凭什么用水浇我?你今天可要给我说清楚!” 说着话,一只手叉着腰,气呼呼地,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武之势。 小敏见他一身雪也似白的衣服,已被水湿了个透,尤其是头发更是水淋浴的,都贴在了头上,样子狼狈已极,不由“噗嗤!”笑了一声。 这一笑,无疑已承认是自己捣的鬼了,可是她尚装着无害似地道:“谁用水浇你?你不要找麻烦!” 南水本已在气头上,只因为哈小敏是怪老道最喜欢的女孩儿,又是白如云的客人,自己虽怒,尚不敢发作,此时小敏这么一笑,南水这股气可真是再也忍不住了,只见他一翻大眼道:“麻烦?你装得倒蛮像呀?” 说着左右看了一下,想是也怕有人看见似的;见左右无人,他的胆子可就更大了。 哈小敏心说:“好小鬼!你还敢先动手,是又怎么样?” 想着又“噗!”地笑了一声,南水重重地向前跨了一步,厉声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没见过是不是?” 哈小敏也不生气,只用手指着他被水淋湿的身上,笑眯眯道:“我看你这一身穿得还怪体面的……真可惜……” 说着又格格笑了起来。 南水已被气得全身发了抖,但见他青着小脸,用手摸了一下腰,似乎忍了一忍又放下了。 哈小敏知道南水惯用一柄“蛇骨枪”,是用十二节亮银骨节连环串缀而成,一头为蛇形铜头,一头却是—个如意扣尾。 平日不用时,可当腰带似地围在腰上,用时只需用手按开如意扣,向外一抖即出,可谓是一柄极为厉害的兵刃,此时小敏见他用手摸了一下腰,已猜知他是在摸这条“蛇骨枪”,心中不由动了一下。 可是她依然不动神色,仍然是格格地笑着,南水这时已央叫道:“不要笑,不许笑!” 小敏才止住了笑容,道“干什么这样凶?我就要笑!” 说着又笑了两声,南水这时却用手指着她道:“哈小敏!我告诉你!一个男人,是无论如何,不能受女人的气的……今天你用水浇我,我是绝对不能饶你!” 小敏这时收敛笑容,口中啊哟了一声,翻了一下脖子道:“唷!你绝对不饶我?你还预备怎么样?想打架是不是?” 南水见哈小敏这种随便样子,似乎根本没把自己看在眼中,不由更是有气地道:“我的本事是少爷教我的,你欺侮我,就等于欺侮少爷,你就是等少爷回来告我,少爷也不会怪我。” 小敏心想这小子倒会拉关系,明明自己心里害怕白如云责罚,却用这种话来拉关系,好名正言顺地出手,可见这小东西相当鬼诈。 当时闻言看了看他,又笑道:“你说了半天,我也不懂你的意思,我还有事,我要回去了!” 南水冷笑了一声道:“哈哈!回去?打了人你想回去?” 小敏佯怒道:“你想怎么样?” 南水用手把淋湿的头发,向后归置了一下,冷笑了一声,道:“我先问你,黑天半夜,你来干什么?少爷又不在家!” 小敏笑了笑道:“我爱来玩玩不行呀!就是白如云在家,他也管不着我呀,你更管不着了!” 南水不待她说完,已冷笑着道:“你知不知道楼上关着人?你知不知道少爷叫我和北星负责一切,出了事是你担还是我担?”’ 他像是说出了理,愈说声音愈大,哈小敏一摆手道:“我不听这些……你快让开路我要走!” 说着就往前走,南水却把脚斜跨出了一步,有意拦住她的去路。哈小敏用手一推他,道:“让开!” 这一下南水可算抓着理了,大叫了一声:“好!你先动的手,可不是我!” 说着猛然一闪腰脊,让开了哈小敏的手,就势一沉右掌,用“切手”,直向哈小敏手腕子切了下去,同时人却滴溜溜转到了哈小敏身后。 哈小敏其实早就有心下手了,见势此道:“南水,你敢对我无礼,可别怪姑娘我不客气了,今天我要给你点厉害尝尝了。” 南水见哈小敏身形一拱,已退出了三尺以外,并不逃走,这才知对方也是有意找自己打架,却有意逼自己先下手。 不由心中愈发气愤,叱道:“好!我上了你的当了,不过我并不怕你!” 说着再—次蹿身,又到了哈小敏身前,向前一拱身,双手向前一抖;用“夜叉探海”之势,猛然朝着哈小敏两肋上插了下来。 哈小敏想不到南水身手如此俐落,当时也不敢过于轻敌,猛然把一双玉臂,向两外方一分,用“童子分桃”式,已把甫水双臂挡开。 可是她身子却不中途停止,猛然向前跨了一步,一抖右臂,口中叱了声:“去你的吧!” 哈小敏这一掌用了七成力,猛然直朝着南水前心,直劈了过去。 南水哼道:“有这么容易?” 猛然凹腹叹胸,哈小敏果然竟是差着尺许没有打上,南水见机会难得,猛然张开五指,朝着哈小敏右手“曲尺穴”上就抓。 哈小敏猛然打了个旋身,已闪在了南水身侧,用“分筋错骨手”中的第八式“云中见爪”,候地向外一伸手,直朝南水右肋腋下一寸八分傍开一寸许的“期门穴”上插了下去。 这“期门穴”属足厥阴肝经,以飞、云、摇、晃、旋五法手势,只要点伤,准死无疑。 何况哈小敏这一势“云中见爪”,暗藏分骨之法,手指双叠着,只一抖出,那南水已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可知道这种“分筋错骨手”的厉害,不要说真让她插上,就算只是点上,也不是好玩的。 当时只急得“啊!”了一声,猛然一按双掌,用“一鹤冲天”的绝技,霍地拔空而起,向下一落,已飘出了七八尺以外。 可是耳中却听得哈小敏娇此道:“你还想逃么?” 跟着人影一闪,哈小敏已到了眼前,南水恨得叫了声道:“你真下毒手呀?” 哈小敏蛾眉一挑道:“对你这种东西还用客气吗?” 声到人到,双手陡地向外一伸,反曲着十指,用“野马分鬃”的手法,向南水琵琶骨上就插。 南水一咬银牙,心想:“好家伙,又是分筋错骨手!看样子,今夜我是打人不成,反被人家打了!” 他脑中想着,可真不敢怠慢;可是,他脑中却不由奇怪地想着:“这姑娘今夜是怎么了?真是手下一点也不留情,简直是给我玩命!” 无可奈何,既动上手了,势无中途而罢之理,当时一皱眉,心想:“你想死!我可不想死,我不是打不过你吗?我跑开总行了吧?” 想着对方双掌已到,南水就势向前一扑,猛然施了一招“一翻二挺”。 只见他身子向地下一例,“唰”地一翻,却踢出了两腿,直往小敏双肩两处“肩井”穴上踢去。 哈小敏想不到,南水还有这么一手,倒不由大吃了一惊,足下“倒踩莲枝步”,“飕飕!”退后了丈许,可是南水却把踢出的双足,向回一收,借势往地面上一跃,只听见“飕!”一声,他整个人,竟反蹿出了两丈五六,他口中哈哈笑道:“我走了!算你厉害!” 哈小敏才知上当,心中不由大急,自己费了半天工夫,竟是没有把他拿下,若容得他跑了,那可就一切都白费了。 想着心中一急,不由顺手摸出了一把“菩提子”,向前一跨步,右手“太君摸盔”,口中此了声:“打!” 手指上一运劲,“嗤!嗤!嗤!”一连撤出了三粒,三粒菩提子一出手,上下打成一线,直朝着南水后影疾如电闪似的打了过去。 南水耳闻哈小敏口中叫了声“打!”已知必有暗器打到。 这小子武技果自不凡,只见他右手往怀里一探,跟着向外一抖手,发出“噗噜噜!”一阵疾风之声,已把那条得心应手的奇门兵刃“蛇骨枪”亮了出手。 他身子往下一蹲,猛然把身子“喇”地一下转了过来,掌中蛇骨枪“秋扇挥萤”向外一亮,“呛!”一声,已把奔向面却和前胸的两颗苔提子,打向了半空,遂见他一抬腿,“叭!”一声,又把奔往下身的一粒给踢飞了。 三粒菩提子,竟然被他举手投足间,给打了个干净,手法可谓奇快。 可是这时,哈小敏却已怪鸟也似地,蹿到了他身前,这姑娘今夜是存心要把南水拿下来,娇躯向下一落,口中叱了声:“南水你还想逃么?” 只见她玉手向外一展,银光一闪,已把宝剑撤在了手中,跟着身子往下一伏,欺身而进。 哈小敏抽剑在手,嘴角往上微微一挑,似嗔似怒地喝了声道:“南水,要逃也可以,却要露两手功夫看看!” 说完这句话,剑尖微微向下一压,人已蹿了过去,掌中剑“恨福迟来”,向外一送,直向南水心窝就扎,南水到了此时,也只有狠心一战,别无他话了。 只见他狠狠地在地上跺了一脚,掌中蛇骨枪已“哗楞楞”一声抡了起来,用“乌龙出塔”之势,直向哈小敏剑上卷了过去。 哈小敏往后一拍剑,、南水却向下一矮身躯,蛇骨枪侧啦啦地挥出一片银光,以“横扫千军”之势,宜向哈小敏腰脊上缠了过去。 哈小敏本来以为对付南水,也不过十数个照面,定可把他制服于掌下。 却不料打了半天,依然是不分胜负,因为心中念着竹楼上的伍天麒,不由焦急万分。 可是愈急身手愈益显得不俐落,七八个照面之后,非但没有估着上风,反倒有两三次,差一点为南水蛇骨枪所伤。 这一来,哈小敏不由又惊又怒,暗想这样打法可不是玩的,还是早些施展绝招,把南水制服了好。想到此,她一紧掌中剑,展开了一套“残阳剑”法;这是琴魔哈古弦得意的一套剑法,施展开来,果然不凡。只见寒光闪闪,忽东忽西,只施出了十数招,那南水已显得气喘吁吁,手忙脚乱之势。 哈小敏这时剑指明月,明明是一招“笑指天南”,南水抡枪“醉打斜阳”,‘哗啦啦” 地朝着小敏剑上就撩,猛然间,就见哈小敏娥眉一展,“嗤!”一声轻笑道:“南水!你输啦!” 南水本已觉出不妙,见状急忙向回一带枪尾;可是小敏已如同车轮也似地,转到了南水背后,整个脊梁,已贴在了南水背上。 那口剑却点出了一圈剑花,只把玉臂猛可里一晃,这口剑如一条卷尾银蛇,突地反卷回来,只听见“嗤!”的一声。 南水吓得口中“啊唷!”了一声,惊魂之下,再一打量身上,那件雪白上衣,前襟竟为哈小敏锋利的剑尖,整整划开了尺许长的一道口子。 这一吓,南水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奋力向外一蹿,往下一投枪,方想以“孔雀剔羽” 向后挥去,可是他仍然晚了一步。耳中就听得哈小敏“嗤”地一声道:“你躺下吧!” 南水就觉得“臂儒穴”上一麻,口中“啊唷!”叫了一声,“咕咚”一声已就地倒下。 哈小敏还不大称心,用小蛮靴,轻轻把躺在地上的商水,翻了个身儿,又低头看看,只见南水紧紧地闭着双目,顺着口角直流涎沫。 小敏知道他果然是昏了过去,当时才收回了剑,暗叫了一声道:“好厉害的小鬼!” 又拿出绸巾擦了擦面上的汗,想了想,又把南水那支“蛇骨枪”仍然给他缠在腰上,双手把南水提了起来,轻轻搁在一片芦苇之上,心中想着好在所点的穴道并不是什么大穴,并无生命危险,十二个时辰之后,自会醒转,眼前大可放心行事去了。 哈小敏安置好南水之后,勿匆走到池边,又换上那件油绸水靠,纵身入水,向前游了五丈,却见南水原先乘坐的那艘小船,仍然飘浮在水面之上,在水面直打着圈儿。 哈小敏不由一阵心喜,暗想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想着一个猛子,已潜至那小舟停处,双手托着船底,直向“碧月楼”方向飞快游去。 果然这一条水路上十分宁静,四周边,虽然有几处灯光亮着,却并无人出来。 哈小敏心知,白如云手中虽有五六十人,却是被白如云管理得规矩十分。素日无故,竟是连下山也不许随便;尤其是在本庄院之内,有些地方,也不能随便进入,这“碧月楼”就是不许擅入之处。 因此入夜之后,这附近几乎是连一些人声也听不到,因此她才能如此大胆前去驾舟。 小舟已临竹楼之下,哈小敏轻轻露出水面,把绳缆系好猛自蹿身而上,却带出一阵轻微水响,哈小敏不由吃了一惊。 其实这“碧月楼”是她平日常来之处,庄中之人多已见惯,即使发现也不以为怪。 可是此番行动,她却是有一种“作贼心虚”之感,处处显得极不自然。 这时带出了些水声,直把她吓得芳心通通直跳,竹楼之下静悄悄的,没有一些人声。小敏定了一会心神,又把油绸水靠脱了下来。 这才轻轻地走了过去,她本是轻车熟路,一拐弯,已摸到了梯口,一顿足尖,“飕!” 一声,已上了楼,只见那问正室房门虚掩着,内里尚透出微微灯光,想系室中人并未入睡。 哈小敏左右看了看,并未见北星踪影,心中不由暗喜,忖道:“我此时再不现身救人,更待何时?” 想着一闪身,已进到了屋中。 昏暗灯光之下,果见一老者背影,正侧睡在软床之上,似乎已睡着了。 桌上的灯光只拨得豆点大,一闪一闪发出昏沉沉的光辉。 哈小敏见此人身上盖着长方毛巾,只流露出花白的头发,背影似颇硕长。 哈小敏不由轻轻地叫了一声:“伍老伯!” 床上人只伸了一下腿,并没有出声,哈小敏又叫了声:“伍老伯!” 那人含糊哼了一声,小敏不由蛾眉微颦道:“我……我是哈小敏,是青萍姊的结拜姊妹,令婿龙匀甫已被我父女救回家中,现在……” 不想那人仍然是动也不动,哈小敏不由又走近了一步,急促地叫道:“喂!喂!伍老伯!不要睡了。” 那人这才含糊地说道:“我没睡!你说吧!” 哈小敏这才咽了一日唾沫,心想这老家伙架子还不小呢!人家是来救他,他却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连头也不转过来看一眼,真是岂有此理! 要依着她素日的脾气,真想抖手一定,只是此番救人,她是成心和白如云赌气而来的,费了半天力,如果一定,岂不前功尽废? 所以只好把这一日怨气闷在肚子里,又向前走了一步,低声道,“现在我是来救你出去……小船就在楼下,快起来走路呀!” 不想这人却摇了摇头道:“我……我……不走!白如云太厉害!” 小敏气得跺了一脚道:“你这人真是……白如云不在家,你放心,我父亲也来啦!有他老人家对付墨狐子没有问题,你倒是快点起来呀!” 那人口中慢吞吞地“啊!”了一声,才又伸了一下腿,依然是背朝着哈小敏道:“哦! 原来如此?……可是你为什么要救我呢?你不是白如云的朋友么?” 哈小敏面一阵红,心想:“老东西到这个时候,话还这么多疑,真是讨厌!” 可是人家问,自己又不便不答,只急得皱着眉头道:“哎呀!您老就别问这些了,反正我是一万个诚心来救您的,只请您放心就是!” 床上老人冷笑一声道:“不说清楚,我是不走的!” 哈小敏气得一跺脚,竹楼颤动了一下,发出吱吱之声,她恨声道:“您……” 结果还是叹了一口气道:“告诉您老伯,我恨白如云,所以我来救您,这总该相信我了吧!” 床上人闻言似乎抖了一下,却是没有说话,哈小敏已等得不胜心焦,紧皱着蛾眉道: “老伯!我这是为您好……您到底走不走?” 床上老人依然是背朝着小敏,不声不动,哈小敏心中气可大了,她哼了一声道:“白如云这人您老应该认识得很清楚了吧!他是一个非常残忍厉害的人,您落在了他的手中,还会有什么好的结果……还是快走吧!” 床上之人非但不说话,却发出一声冷笑,这一来哈小敏可气坏了。 突然她见床上老人,伸出一只手,在那长满了乱草般的头发上一摸一抓,那些白发簌簌落下,却露出了黑亮的头发。 哈小敏不由大吃了一惊,后退了一步,惊道:“你……是谁?” 这人哈哈一阵大笑,倏地坐起了身来,却见他双手一伸,伸着懒腰道:“小敏!你变得比以前可爱了!” 这人说着话,突然转过身来,哈小敏只觉得双目一阵发昏,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小……小云哥!是你……” 不错,这突然转过身子的人,不是那金风剪伍天麒,却是占着小敏全心的白如云! 哈小敏想到,一霎那之前,自己还在如何地责骂着他,此刻对面相见,不由羞了个面红耳赤。她两眼含满了泪水,只是用晶莹的目光看着这突然现身的白如云,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他这个神秘的人……他是惯于在人们惊奇中出现的人物……他好像永远是超人! 哈小敏这一霎时,真想哭,如果有个地缝,她一定会拼命钻下去的。 可是当白如云那种冷酷如寒冰也似的眸于,在她身上舞动之时,可怜的小敏,在这霎那,她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她几乎不知自己是该如何来处置她自己了! 白如云那愤怒的眸子,放射出冷电也似的目光,在哈小敏身上转着。 他双手仍是互扭着,发出一阵克克的骨响,只见他一抬腿,已将一张空花雕栏的靠椅,踢得飞了起来,“哗啦”的一声,落出十丈以外的水中。 他大声地咆哮道:“小敏!你这贼丫头!你说!我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顿了一顿,他更加大声地吼道:“你说!你说啊?” 哈小敏抖成一片,她流着泪道:“小云哥……你声音可以小一点不?” 白如云厉声道:“小云哥?谁是你的小云哥……” 他的那张俊脸,已气得苍白,声音仍然是那么大地吼道:“你凭什么要恨我?你说!” 说到“你说”这二字之时,只见他那颀长的躯体一晃,已闪到哈小敏身前,双手一探,又把哈小敏举了起来。 那钢钧也似的十指,深深陷在小敏的臂膀之中,他猛力地摇晃着她叫道:“你说啊!你为什么恨我?” 哈小敏再也忍不住,竟自呜呜地哭起来,那亮晶品的泪水,一粒粒同珍珠也似地,从她润红的小脸上流了下来。 她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回答白如云的问题。本来人家就从未表示过喜欢自己,自己能说得上人家变心吗?她虽有一身本事,尤其是此刻,很可以举手之间,给白如云一个厉害。 可是,这一切,她连想也没想过,因为白如云已在她心中,留下了神圣和威严的影子……就是白如云杀了她,她也不会跑的,更不要叫她反抗了。 她边哭,边道:“你打死我……吧……不要问我!” 白如云深深锁着两道剑眉,显然,他仍在暴怒之中;只是他实在不懂,哈小敏为什么会突然变了。 如果一个普通的人恨他,他是不会感到奇怪和愤怒,可是哈小敏恨他,他实在想不通。 他铁青着脸,紧紧咬着下唇,气得声音发抖道:“你不要哭,哭也没有用!你要说!” 哈小敏只是低垂着眼皮,逃避他冷电也似的阵子道:“我知道哭……没有用……可是……忍不住……” 说着又放声哭了两下;可是马上又忍住了,还偷偷地看了白如云一眼。 白如云瞬也不瞬地盯视着她。 他生平最怕女人哭。只要一哭,他的心就乱了;虽然他一生之中,只体会过两三次,也只限于青萍和小敏二人;可是她二人哭,都具有相等的威力,确能使他在极度的愤怒之中软化下去。 他深深地皱着眉,举着哭成了泪人似的哈小敏,一时真不知该如何才好。 他冷笑了一声,道:“你以为一哭就可以没事了?” 哈小敏拍摄着道:“是嘛!入家不是叫你打嘛……你干脆打死我算……何必还要问!” 这几句话,又重新勾起了白如云的怒火,他狠狠地把小敏往一张桌子上一放,震得“通!”地一声,然后他厉声道:“小敏!你不能这样对付我!你知道我一向是对你很客气的;可是你今天做的事,我实在不能原谅你,你也不要哭,哭是没有用的!” 说着他由身上抽出一条雪白的绸巾,往哈小敏手上一塞,后退了一步。 哈小敏心中这一霎时,真不知是何感觉,她抬头看了白如哈小敏看着心中忐忑不安,只是痴痴地看着他,白如云走了一圈,又盯住她道:“好! 就算是你爸爸救的;可是现在你来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救伍老镖头?莫非我对他不好么?” 哈小敏怔了一下,嘴角向上弯着,白如云皱眉道:“不要笑!你说呀?” 哈小敏本想笑的,被白如云说破了,反倒笑不出来了。她带着尴尬的表情道:“我以为你……要杀他!” 白如云大吼道:“放屁!谁说我要杀他?” 哈小敏吓了一跳,立刻噤若寒蝉。白如云骂出了这句话,立刻脸上也带出一些不自然的神色,因为他到底也不大习惯用这种话骂人,更何况对方又是一个姑娘,他骂了这句话,脸红了一下,又暗道:“就算我要杀他,你管这个闲事干什么?我以前杀了多少人,你也没有管过呀?” 哈小敏只吞吞吐吐道:“不愿意你再……参杀人,所以……” 白如云气得又叫道:“放……” 下面一个字,他没有说出来,他实在被哈小敏气昏了头,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如何是好! 哈小敏见此时白如云气头又上来了,她显得很不安。顿了一顿,偏又不知找什么来安慰他,只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 白如云冷笑了一声,道:“你也不要这么看我,我知道我一向对你是太客气了……你今天做出这种事,我要重重地罚你……我也要把你和其他的犯人一样关起来的!” 哈小敏先前以为白如云所谓的要罚,只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因此听后非但不怕,还觉得蛮好玩的,此时一听,他竟是要把自己关起来,不由大吃了一惊。 她明白白如云,平日是如何地关禁那些经他自已审定的犯人的。 如今却想不列,竟要以此来对付自己,当时不由怔了一下,抖声道:“小云哥!你要把我关在哪……里?” 白如云此时己走至窗口,凭窗远眺,闻言后头也不回,冷冷地道:“你还以为我会像对伍氏父女一样,把你关在这楼上么?你是作梦!” 他回过身来,脸上依然是不动声色地道:“我要把你关在我的竹牢之内……和怪老道,以及其他的犯人关在一起的!” 小敏闻言不由大急,顿时跑上前去,猛然拉住白如云一只手,抖声道:“小……云哥! 我求求你,你不能对我这……样!我会受不了的!” 白如云一挣,脱开了哈小敏的手,闪向一旁,他那凌厉的目光,狠狠地在小敏身上扫了一下,哈小敏受此羞侮,不由眼圈一红,眼泪更禁不住,又簌簌地落了下来。 白如云看着她,停了一会儿,肯定地说道:“你要在那竹牢之中忏悔……一直到有一天,你真正的悔过了,我才把你放出来!”(LHJ:原来自命为正义、公正之神的白如云就是这样判别人入狱的,那他的监狱里恐怕也是冤气冲天了吧。) 哈小敏用手背擦了一下流出来的泪,用流泪的眼睛看了一下狠心的白如云,说道:“要我忏悔些……什么呢?” 白如云来回地走了几步,猛然回头道:“你每天要见我三次……因为你对不起我……” 小敏不由双目一展,芳心一喜,说道:“好!我愿意……” 白如云冷笑了一下,看了她一眼道:“并不是我本人,是我的画像,每日由南水拿去,你要看它一次……” 哈小敏立刻感到一阵失望,在白如云明显的语句之下,她感到羞涩、失望和恼恨! 她重新感到,眼前的白如云是个无情的人,自己对他的爱情,并不能打动他一丝一毫,他竟要这么来对付自己一个女孩子! 她不由猛然抬起了头,可是白如云也正在看着她,他那双明星也似的眸子,从那里散出了自信和固执的光芒,一向娇惯任性的小敏,在他这种超然的目光里,竞又再次地软化了。 她流着泪,心中暗暗地想:“我是没有办法反抗他的,一切只有任由他了!” 我想:全天下每一个人,在他们一生之中,也许他们是一个超越武夫;也许他们是骚人墨客;也许他们高官厚爵;也许她们娇纵任性;也许她们淫荡荒弛;可是这些人,不管他们是男是女,是强是弱,上天都在他们命运之中注定了,要他们对一个人驯服,他们一定会去服一个人! 眼前娇纵的哈小敏,她的命运之中,也许注定了,这姑娘是该给这个人驯服的,这人就是白如云! 你曾经见过一个父亲责备他的儿女么,而他的儿女虽有一时气愤,却不会对他父亲记仇的。甚至再举一个低下的例子来说,一个主人用木棍去打一条他养的狗,虽是棍下成伤,可是到了傍晚,那条受伤的狗,仍然会回到了它主人的膝前,这为什么?因为子女对父亲有了爱的依附;甚而那狗对主人,也是有“爱”的存在,所以“爱”能消灭一切意念的萌芽! 哈小敏对白如云,也是这样的。尽管有时候,她觉得他冷酷无情,可是白如云只要稍加顾视,她的那些意念,就会不翼而飞了。 这种心理,在她心目之中,久而久之,已成了一种惯’例,她并不会发觉它有什么不正常……却反而能自其中,享受些心灵上的安慰。自然这些安慰,也许要以更多的眼泪去换取来的;可是,当欢乐和微笑轻浮在人们面颊上的时候,谁又会再去追忆那些已过去了的伤感和痛苦呢? 哈小敏抬头看着白如云那种坚毅的脸色,她的勇气霎时就没有了! 她停了很久,才叹息了一声,说道:“你关吧……不过我父亲也一定会救我出去的,你绝打不过他!” 白如云似乎想起了一件事,愕了一下道:“你不提我倒忘记了,我现在要去找他……” 说着他反身奔至窗口,回头冷笑了一声道:“你好好等在这里,不准离开!” 小敏见状,微微一笑道:“你不怕我会走么?” 白如云这对已走至竹栏,闻言只朗声道:“一切随你!” 他说着这句话,人却像是一只海鸟也似地陡然腾起,玉手挥处,一节节极小的竹节,落向了水面,在这黯然的深夜里,他那偌大的躯体,倏起倏落,在水面上用足点着这些竹枝,霎时就看不见了。 只是飘扬着沉痛的歌声: “悠悠天地心 凄凄断肠人 我有千腔仇 世人皆我敌 ……” 哈小敏不由叫了声:“小云哥……” 她飞快地扑到竹栏旁边,可是沉沉黑夜,哪里看到他的影子?哈小敏但觉一阵莫名的伤感,不由痴痴地注视着歌声来处,无限的珠泪,又倾眶而出。 她默默地想着:“我应该如何呢?是留在这里,还是逃走呢?” 她脑子里这么想着,脚下却像一万斤重似的,连移动一下都没有力,最后她叹息了一声,仍然走回房中,坐了下来。 她是决定等待着,白如云所赐给自己的命运;其实她是乐意接受的! 原来这一切,都早在白如云的智算之中,自从龙匀甫一翻落在涧底,再加上哈古弦父女的出现与突然失踪,白如云已算到了定是哈氏父女所为。 因此,他更想到了,他二人既救了龙匀甫,定也会来救伍天麒的,所以他先自放出了口风,说自己要离家数天,就连南水北星二人,都以为他是真地离开了,其实,他根本未曾离开这庄园一步。 他偷偷地把金风剪伍天麒,藏到了另一隐秘之处,自己却伪装成伍镖头睡在床上,果然哈小敏上当了! 第十五回同困斗室大叹苦经 再说琴魔哈古弦,见女儿纵身入水之后,这才展出一身轻功,只一飘身,已越过了围墙,哈古弦对这带地势,十分清楚,不一会儿,已越过了三四层院落,施展出一身小巧功夫,蹿高纵矮,真是轻比狸猫,一霎间,已驰到白如云用来禁闭犯人的竹牢,只听得一声声的哭叫之声,不绝于耳。 哈古弦叹了一口气道:“这小子倒真是替天行道,自立王法了……” 因知竹牢附近,有白如云收伏的东海双哑坐镇,这东海双哑武功相当了得,自己虽是不怕;可是万一被他们发现了身形,吵叫起来,对自己十分不利,还是避道而行为妙。 他想着就远远避开了那片竹牢,纵身上了一条山道,横越过这片牢房,直向禁锢墨狐子秦狸的那间白石房子行去。 这是一间特制的禁室,建筑得十分精致坚固,是专用来禁钢那些武功极高之人的。 山道上尽生着高可过膝的荒草,两旁的桐树,不时飘下些枯黄的叶子。 琴魔哈古弦远远看着那幢石室,只见室前有一根两股双生的长竹,却尽去枝叶,竹梢顶尖,却挂着一个四方的灯笼……被夜风不时地摇晃着,发出一片昏黄的光色,景致十分凄凉。 哈古弦心想:那怪老道如果真回来,一定还关在这地方。 “唉!也怪可怜的……教了半世徒弟,临终却让徒弟关起来了……这也真是奇闻!” 琴魔哈古弦脑子里这么想着,忽觉身侧桐树梢上,似是有一条黑影一闪,哈古弦一拧双腿,“喇!”一声闪出一丈五六,一掌护胸,一掌御敌。再往那一桐树梢上看去,哪里有一点踪影? 哈古弦眨了一下那双老眼,心说:“莫非我眼花了不成?再不这人就是顶尖儿武林高手。” 他心里这么滴咕着,最后还是认为自己看花了眼,当时展开身法,三个起落,已到了那石屋门前,侧耳听了听,没有一些异声。 敢情这座房子,全系丈许厚的大石板砌成,莫怪那墨狐子秦狸关在里面,竟是出不来了。 琴魔哈古弦来此之意,只是视探一下,看看那秦狸是否关在里面。那自己就大可一切放心了。 否则那秦狸若在室外,自己行动就要小心了。想着已至门口,哈古弦随手在地面,拾起了一粒极小的石子,对着石室内轻轻一弹,耳中听到石子落地之声,却是没有一些回音。 哈古弦那团白棉花也似的眉球,不由往当中紧紧皱了皱,暗想:“莫非里面没有人了?” 想着他身躯末晃,已如同电闪也似地飘身入内,身形一弓,疾速向一边石壁上一倚,停住了身形,这时眼前一切,都看清楚了。自己面对着的一间石室,正是风口以来,关禁怪老道的那间房子,可是只见满室白骨,那座用骨架成的方榻之上,竟没有墨狐子奏狸的踪影。 冷夜里,这些白骨,发出绿闪闪的磷光,却有几分阴森森的感觉。哈古弦见那厚有八尺的青石牢门,也是开敞着,白骨的长榻前,有一盏发着极暗青光的提灯,这证明室中人离去未久。 琴魔哈古弦以往在江湖之中,素以机智见长,可是眼前情形,他竞分辨不出有什么蹊跷之处,方想转身而出,却见那骨榻之上,有一张写着字的素笺,像是墨迹新干。 这一来,哈古弦也不禁勾起了好奇之心,当时顿了一下,脑子想:“这是什么玩艺,也许是墨狐子秦狸,留给白如云的话……” 他抓了一下头,又左右看了一眼,暗讨道:“也许里面有什么机密,我且不管,进去看看再说。”想着,上肩水平地一晃,人已飘进石室之内,就手把那张写了字的纸拿起来,只见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几个字,竟是回文。哈古弦学识广博,他认识回文,他不由在那盏昏灯之下仔细一看。 只见上面写的是:“多谢光临,后悔莫及。” 是挤凑而成的文体,琴魔哈古弦不由大吃了一惊,方想不妙,却见那石门,突然“轰!”地一声,关了个严丝合缝。同时一阵哈哈大笑起在室外,哈古弦飞快地扑近墙边,就着碗大的窗户向外一看,果见迎风立着一个黑袍枯瘦的道人。 这道人歪冠拖袍,唇如红火,面色却是黝黑无比,琴魔哈古弦不看还罢了,这一看,不由顿时无名火起,大吼了一声:“老道!你搞什么把戏?还不开门请我出来?”这道人正是墨狐子秦狸,他此时像是高兴到了极点,手足舞蹈地嘻嘻笑道:“小鬼头脑聪明透了……果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老怪物抓到了……嘻!真行!” 墨狐子秦狸说着话,不时用长指甲在头上扣着,发出“梯梯”之声,姿态怪恶已极! 哈古弦眼珠一转,已知自己今夜是上了白如云师徒大当了,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更不是发狠赌气的时候!想着他不由“扑嗤!”地笑了一声。 墨狐子秦狸正在得意,见哈古弦非但不怒,竞自笑了起来,不由一怔。 哈古弦眨一下那光亮的眸子,道:“老道,这是怎么个说的?开玩笑可不是这么开的啊!” 墨狐子秦狸一竖怒眉,嘻嘻道:“老琴帮子!你以为我是跟你开玩笑吗?……哈哈!你真是见鬼了!” 哈古弦嘻嘻一笑道:“怪老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阿?” 秦狸翻了一下眼皮,咧嘴道:“你倒怪会装,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有数……还用我多说么?” 他、只手摘下了道冠,右手连这在头上扣着,连连摇头笑道:“小鬼头是有两下子…… 我真服了他……哈!这一下有你进来,我是该凉快几天了……老帮子,你好好呆在这里吧!” 琴魔哈古弦手扶着石壁,只气得脸色一阵阵发育,心中狠狠地骂道:“好小子,竟敢欺侮到我老人家头上了!我岂能与你干休?” 他看着墨狐子秦狸那种得意的样子,不由快气炸了肺。心说:这老头更是可恶,他竟尾随了我一路,有意乘我看信时,把门关上……简直是可恨透了。 虽然心中这么赌誓发着狠,但表面上并不十分表露出来,这一霎间,他脑中一直在转着意念,见墨狐子秦狸只是看着自己咧嘴傻笑,不由强忍着气道:“老道!你虽然把我关在里面,可是你自己以后也不见得会好受!” 墨狐子秦狸嘻嘻一笑道:“我怎么不好受?” 哈古弦叹了声道:“你进来,我们仔细谈谈你就知道了!” 墨狐子哈哈一笑,哼道:“老帮子!你这种计,只能骗三岁的小娃娃,却用到我头上来?” 说着忽然“哦”了一声,用手捂着嘴,不发一语,哈古弦心内纳闷,皱了皱眉道:“道兄!你这怎么了?” 墨狐子秦狸,看着他摇了摇头:“我都忘了,小鬼头关照我说,你这老家伙,一向是诡计多端,叫我千万不要给你多说话,我只顾一时高兴,竟是什么都忘记了!” 哈古弦不由心中一冷,心想:“好个白如云,果然是精到了家。这一点也防到了一着,看来今夜想出去是梦想的了!” 他想着不由怪道:“白如云他不在家么?” 秦狸看了他半天,想回答,又不说话,最后自忖着这种话没关系,才冷笑了一声,说道:“谁说的?他一步也没离开家啊!只是张罗陷阱,你和么女可都上当了。” 哈古弦心中一阵难受,差一点想哭,心想,不用说,我那女儿也一定上当了。 当时苦笑了笑,没说什么,倒是墨狐子秦狸,似乎怔了一下道:“么女儿倒是个好孩子……不知小鬼头,要怎么处置她,已经这么久,大概也捉住了!” 琴魔哈古弦这时—声不响,脑子里不停地转着念头,他知道这墨狐子秦狸此人,武功虽是入了化境,可是论智力,可只是中人之质,到了此时,也只有以智去取胜他,好令自己出去。 想了一会儿,已有一计,只是他不出一声,过了一会儿,见墨狐子秦狸只是向山下看看,样子似颇焦急,心知他是等白如云到来。 琴魔哈古弦不由冷笑了一声,见墨狐子秦狸果然为自己冷笑之声引得转过了头。 哈古弦立刻装着不看他,然后长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被徒弟骗了,还得意,天下也有这么笨的人?”他一面说着,还摇了摇头,径自走到白骨长榻边上,坐了下来。 墨狐子秦狸果真一怔,他偏过头来想了想,仍然不出声,琴魔哈古弦嘻嘻笑道:“他虽然把我关在这里面,可是你自己却也上了小鬼头一个大当,你知道么?” “你少来这一套,歇歇牙吧!” 琴魔哈古弦打了个哈哈道:“好!好!算我多话,可叹你这一大把子年纪了,却为徒弟骗得连什么都不知道了!” 说着他又自叹了一声道:“天下偏有这么多笨人……可悲!可叹!” 说着膘了那墨狐子秦狸一眼,却翻了一个身,不再去理他了。 墨狐子秦狸被琴魔哈古弦这几句话,说得胜上红一阵白一阵,只是用眼瞪着远处,半天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他不禁有些狐疑起来,暗想:“小鬼头做事一向精明,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把那么女儿拾掇下来?……” 想着不由踱到了门口,向外望了望,又踱了回来,把刷子也似的两道眉毛皱了个紧,哈古弦见状,心中不由有了几分把握。 当时咳了一声道:“老哥哥,我们兄弟,可都叫小鬼头给骗了……你别再犯疑心了!” 墨狐子素狸向前走了一步,冷笑道:“你多说些什么?那么你说说看,我怎么被骗了?” 琴魔哈古弦龇牙一笑道:“你知道那位姑娘到哪里去了?” 墨狐子摇了摇头道:“我怎么会知道?咦!你问这个干什么?” 哈古弦心中一喜,当时冷冷笑了一声;又看了墨狐子秦狸一眼,才晒然道:“我就知道你不知道!” 秦狸摇了一下肩膀,嗤道:“这么说,你是知道咯!” 哈古弦冷笑道:“我当然知道……嘿嘿!白如云以为能瞒过你,却知道瞒不过我!” 墨狐子秦狸脸色一变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哈古弦由骨榻上一翻而下,用手拍着长袍道:“什么意思?意思可大了!”” 素狸不由双手紧紧地握着,恨声道:“老帮子!你说话可要当心点,要是造出谣言来,我可不饶你!” 琴魔哈古弦嘻嘻一笑道:“老道,你听不听?不听,就算了!” 秦狸大叫道:“你说!你说!” 琴魔哈古弦此时心中也甚为惊心,生伯白如云突然到来,那么自己的谎言,就难免要被揭穿了。 闻言冷冷一笑,道:“告诉你老哥哥!那伍姑娘,被小鬼头暗中关在一个地方,却骗你说她偷偷溜跑了……” 秦狸双眼发直,哈古弦继续道:“可是那地方,被我无意发现了……小鬼头,知道我老头子要救她,所以用计把我诱来,却让你这傻蛋来看着我,他是知道,也只有你才是我的劲敌……可笑你倒是真的听话!” 墨狐子泰狸,听得头上直冒汗,全身发抖道,“这是真的?” 哈古弦冷笑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相信,真是傻得相当可以了!” 说着还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墨狐子秦狸,却一跳而起,道:“我去看看他!” 说着就要走,哈古弦不由大吃一惊,大叫道:“喂!老哥哥……你要上哪儿去啊?” 墨狐子秦狸说道:“去找小鬼头问问呀!” 哈古弦张开大嘴,哈哈大笑了几声,道:“说你傻,你怎么真傻!我问你,你上哪里去找呀?” 墨狐子秦狸,气得头上青筋直冒,恨声道:“上碧月楼!” 哈古弦吃吃地笑了几声,墨狐子秦狸大叫道:“你笑什么?你这老……鬼!” 哈古弦叹道:“现在白如云还会在碧月楼?你真是作梦了,他把我关起来,又有你看着,这时他早已放心大胆地去找姓伍的姑娘了。” 秦狸一脚踢碎了一块石壁,恨声道:“他……找伍姑娘也没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哈古弦心中一动,暗想:“看来这老家伙,也不算太笨……还能想到这点。” 想着嘻嘻一笑道:“他俩个要私奔了……你还在作梦I留下那个老狐狸守着家!” 墨狐子泰狸气得怪吼了一声,往起一蹿,人已到了哈古弦面前,大叫道:“你说的是真的?” 哈古弦作了一个苦笑,还把两手一分,耸了一下肩道:“怪不得人家叫你墨狐子……你这家伙疑心是真大!” 墨狐子秦狸偏头想了想,又回过头来,仔细看了一会哈古弦的脸,点了点头道:“好! 我相信你,你告诉我,那伍青萍被关在哪里?我去看看去!” 琴魔哈古弦,闻言冷笑了两声道:“老哥哥,照你这么说,兄弟我可成了兔蛋了…… 唉,这么大的岁数,你可是怎么长的啊!” 秦狸满头黑发一根根直竖了起来,哈古弦见状,不由马上冷笑道:“真是,你图的什么?人家图什么?……我为什么这样好心告诉你?啊!结果,我说完,述叫你把我关在里面,平白无故,我在小鬼头面前落一个恶人,我又为的什么呢?唉……你这人呀……” 墨狐子秦狸这才想通,不由冷笑道:“这么说,你是要我把你放出来,你才肯把关伍青萍的地方告诉我是不是?” 琴魔哈古弦翻了一下眼皮,哼道:“不是这样是什么?我干嘛做这种好人哪!” 墨狐子秦狸因见白如云久久不至,再加上哈古弦这番谎话,说得有头有尾,不由真动了疑心,暗忖:白如云果是一心只念着那伍青萍,一定是生恐自己反对,又怕哈古弦打抱不平,这才用这一条计。他心中这么一想,不由信以为真,愈想愈觉有理,当时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脚,道:“好!我放你出来,可是你要带我去那个地方,你答不答应?” 哈古弦迫不及待地连连点头道:“行!行!你倒是快呀!慢了他跑了,可不怪我!” 这老人一面说着,一面力贯掌心,只要墨狐子秦狸一开门,他将以这种“三阴绝户掌”,给秦狸一个厉害,以泄他被囚之恨! 墨狐子秦狸岂知有他,当时走到门前,右手方往那门闩上一摸,正要扳开的当儿。 突然一声急此道:“慢着!” 墨狐子秦狸不由惊得一怔,那只本来要开闩的手,也不由自主垂了下来。 却见白影一闪,秦狸是何等身手之人?自然有了警觉,当时一晃身躯,已斜蹿出七八尺外,惊魂乍定之下,向这发话人一打量。 却见门口迎面挺立着飞个长身白衣少年,正是那白如云! 墨狐子秦狸不由又是一怔:“咦!是你!你不是……?” 白如云匆匆往前定了几步,目光向关在石牢之内的哈古弦投了一下,冷笑道:“怪老道,你想干什么?” 秦狸老脸一阵通红道;“我……我……你不是找伍姑娘去了么?” 白如云剑眉一挑,狠狠地往地上哼了一口道:“呸!亏你还说得出口,这么大岁数了,却是没有一点主见……” 他冷笑着又膘了哈古弦一眼,琴魔哈古弦,这时脸色红得跟紫茄子也似的,心中真是叫苦不迭。 白如云鼻中哼了一声,又往前走了几步,亲自用手在门锁上摸了模,见锁得很牢,这才放了些心。 当时回头看着墨狐子秦狸道:“我就知道你这人耳根子发软,别人只要三言两语,一定能把你给说服了。” 墨狐子秦狸笑了笑道:“总算还好……否则……” 白如云冷冷地道:“要不是我正好这时候赶来,这老家伙一定被你给放出来了,我们不是前功尽弃么……” 他愈想愈气,一双光亮的眸子,不停地在秦狸身上转着。 说也奇怪,这墨狐子秦狸平日是何等厉害之人,个性更是出了名的倔强,可是在这个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面前,竟是一些也展不开。 此时被白如云这种眼神,看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口中嘿嘿地傻笑两声道:“小鬼头……我错了!我是太粗心了……好在没出什么错!” 说着他一只手握着拳,狠狠地在另一只手掌心上击了一掌,恨声道:“娘的,这老帮子害得我好惨!”他口中骂着,猛然转过头来,狠狠地往石牢中的哈古弦望去。 哈古弦见此时情形,自知诡计为人拆穿,一时半刻想要出去,可是妄想了。 此时心中反倒平静了下来,可是他对白如云这种举动,心中大是不满,再怎么,自己总是他长辈,对长辈如此,殊为令人可恨! 尤其是自如云那一句“老家伙”更给他带来了愤怒与震怒,方自气血上冲,却见墨狐子秦狸尚自回头狠盯着自己。 这老头子再也忍不住了。 当时冷笑了一声道:“老道!我们都是这么一大把子年岁的人,被一个小鬼这么戏耍着,传扬出去,那可是丢人丢到家了,也真难为你这个师父是怎么当的?” 墨狐子秦狸大吼了一声道:“去你的!你又想挑拨离间?” 哈古弦冷哼了一声,冷电的目光,却又转到白如云身上。 白如云正自微笑地看着他,他双手互抱着,样子似极为悠闲,哈古弦的气可就大了。 他冷笑了一声道:“小鬼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如云晒然道:“没什么意思,就是请你老在里面多休息几天!” 墨狐子秦狸闻言,也在一旁搓了一下手道:“对!叫他凉快几天,叫他顶我的缺!” 白如云冷冷地摇了摇头,道:“你先不要说话,等会儿我们再谈!” 墨狐子秦狸怔了一下,白如云遂把目光转到了琴魔哈古弦身上。 哈古弦听了白如云的话,气得满头白发耸上一阵,他气得狠狠地咬着牙道:“你……你凭什么把我关起来?” 白如云冷笑了一声,晃了一下身子道:“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哈古弦大叫道:“问我?有什么好问的?我又不是怪老道,随便你这么侮辱……你说!” 哈古弦的吼声更大了。 白如云作了一个手势,微微一笑道:“小声一点……” 哈古弦大吼道:“小个屁!妈的!我偏要大声,你怎么样?” 白如云微微一笑,心说这老东西原来也是火爆脾气,和怪老道是一样的…… 对付这种个性的人,他是最有办法。 他叹了一声,看了墨狐子秦狸一眼,有意道:“走!我们走!关他几天,看他还凶不凶?” 墨狐子秦狸嘻嘻一笑道:“好!我们走!” 哈古弦不由大急道:“你们敢?我……我……” 墨狐子秦狸回头龇牙一笑,道:“我们怎么不敢?咦!你不要忘了,你现在是犯人,你客气还来不及呢,还敢发狠?” 说着就拉白如云往外走。 琴魔哈古弦气得直发抖,到了此时,他也真狠不起来了,主要的是他惦念着小敏,他急于想要知道小敏的下落,和白如云要如何对付自己父女,也正因为他有这么多顾忌,所以暂时不得不软下来。 当时只好强忍着心头暴怒,叹息了一声道:“罢了,老夫纵横一世,却想不到临终会受你们师徒的气……” 他接着说道:“小鬼头你回来,我们好好地谈谈!” 白如云回身一笑,满面春风地道:“你老人家气消了是不是?” 哈古弦心中暗骂:“好王八蛋……” 可是表面却装着平静,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有话要问你……” 白如云点了点头道:“好吧!你老请说吧!” 墨狐子秦狸不由冷笑了一声道:“老帮子,我可告诉你,你再想玩花样,在小鬼头面前,你可是耍不开。” 哈古弦愤怒的目光向秦狸扫了一眼,恨声道:“老道,我们之间没有完,你等着瞧吧!” 墨狐子秦狸嘻嘻一笑道:“好!好!我等着你的……” 这时白如云已走到了那石牢门前,和琴魔哈古弦当中隔着一个小圆窗户。 白如云站定了身形,用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着哈古弦道:“你有什么话说?” 哈古弦此时可真把白如云恨之入骨,可是他知道自己此时的生命,完全操纵在对方手中,自己纵横江湖一辈子,犯不着落在这么一个黄毛小子手中。 当时强忍着内心一口冤气,冷笑了一声道:“小鬼头!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们并没有什么仇恨呀7” 白如云冷霜的脸上,并没有带出一点表情来,只是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本来是没有什么仇……” 哈古弦冷笑道:“那么,你为什么要如此,还有我那个女儿,你又把她怎么样了?” 白如云擦了一下眼皮,冷冷地道:“和你一样!” 琴魔哈古弦立刻一怔,惊道:“你把她也关起来了?” 白如云冷冷的面颊之上,这才露出了一丝冷笑,那冰寒的目光,在哈古弦脸上转了一周,才说道:“哈老爷子!我们是老邻居,又是多年的朋友了,白如云虽是个性怪僻,但是待你们父女也不薄……” 他提高了嗓音又道:“可是你们却出卖了我,你们救走了龙匀甫,我并没有说什么,可是你们居然得寸进尺……” 哈古弦脸色不由蓦然通红,白如云冷笑了一声,又接着说下去,道:“居然再来偷放伍镖头,哼!哈老怪!你们也太欺人了!” 哈古弦头上青筋暴跳,方开口说了声:“白如云……” 不想白如云已截断了他的话头,插口道:“你以为天下只。有你们一家是好人么?你以为凡是住在我这里的,都会被我杀害么?哈!” 这豪放的青年人,说到此,竟自仰首狂笑了起来,那种迥荡的音波,使在场之人,无不被震得心神级漾,因此更加深了哈古弦的愤恨! 他咬紧了牙,看着这个年轻的后辈,白如云收敛了狂笑,恢复了冷静的态度。 他的手互捏着,冷冰冰地道:“可是你们太笨了,我只不过略施小计,你和你女儿分别都入了圈套,哈古弦,你要在这间冰冷的房子里反省,一直到有一天你亲口向我说你改过了,我才会把你放出来,否则……” 这年轻人转动了一下那双星星也似的阵子,接道:“你就在这里住一辈子!”(LHJ: 就因为他们得罪了你,就要关一辈子?你是谁?这样的的人还有资格撑“侠”?我呸!) 他说完了话,再也不多停留,回头叫道:“老道,我们走!” 墨狐子秦狸龇牙一笑道:“真有你的……走!” 说着就要转身,琴魔哈古弦简直把肺都要气炸了,他一时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恨。 当时厉声大吼道:“小杂种,你也跃人太甚了,你是我什么人,你居然能训起我来了!” 他大叫道:“我老人家称雄江湖的时候,你这小子还不知道在那山上当猴崽子呢!” 白如云和秦狸本来要走,听了这种话,反倒停步不走了,并且回过了身子。 哈古弦已经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口中狂喷着气,连连道:“好小子,真气死我了……” 他狠狠地说:“要不是我在这房子里,小于,我不活劈了你……” 他口中又骂了一些极难听的话,并且用掌击碎了好儿处劈石,砂石交溅,声势也端的惊人。 然后他方似少歇姿态,用力地把身子向那所白骨所堆成的床上倒了下去,兀自气息呼呼有声。 白如云一声不哼地容这怪老人发完了一阵脾气,他才又走到了那小窗口。 他微微皱着两弯剑眉,探首窗前,谁也不会想到,他此时是用着何等关怀的目光,在显示着这个暴躁的老人,他微微叹息了一声道:“哈老爷子,你这是何苦……事实上,我还是不会放你出来的!” 哈古弦由床上一翻而起,他大吼道:“你给我滚!你想叫我求你可是作梦,小鬼头,你死了这颗心吧!” 白如云正不知如何回答他这句话,墨狐子秦狸这时却嘻嘻一笑道:“这老家伙简直是给脸不要脸,你哪有这么多话给他罗唆,饿他八天,你看他比谁都乖!” 哈古弦用火红的眼睛,扫了这怪老道一眼,心中恨透了这师徒二人。 墨狐子秦狸只对他龇牙一笑道:“老兄弟,有你来了,我可真高兴,我要好好歇歇了……其实里面并不苦,每天有人送饭,没事睡睡觉,好得很!” 他说到此,嘻嘻一笑;用手一拍白如云肩膀道:“小鬼头,走!我们爷俩弄一坛酒,好好喝他两盅,嘻!” 白如云不由剑眉一皱,心中却暗暗想着:“老道是不能给他过一天好日子的,才出来几天,他酒瘾又犯了……” 当时,目光一转,却见关着哈古弦紧邻的那问房子门敞开着。 这间房子一切设备和隔壁都一样,只是没有内中的那些骷髅而已。 白如云目光一转,计已上心来,当时随着秦狸走了几步,已快到门口,他不由对秦狸小声道:“老道!你从这房子进去,趴在窗户上看看,看看他在干什么?” 秦狸龇牙一笑道:“好!” 说着,轻轻走进了这间石室,不想他方向那窗口上一趴,却听见“碰!”的一声。 墨狐子秦狸猛然转身,却见这问石房的门,已经关上了。他不由怪叫了声:“小鬼头,这是怎么回事?” 白如云微微一笑道:“老道,我全是为你好,你已经自由了一个多月,而且你又犯了酒瘾了!” 墨狐子不由脸色一楞,一霎时他才想到,原来自己也被白如云关了起来了。 顿时他尖声叫道:“小鬼头,你这小子……” 忽然,他想到和他要硬是不行的,顿时把话咽住,用着调笑的口吻道:“好!好!我不喝酒,我是逗着你玩的……你不要吓唬我……” 白如云微微一笑道:“谁给你开玩笑,你好好地住在里面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墨狐子秦狸不由一阵发指,脸色骤变,方要发作,猛然窗口现出了个人影,正是琴魔哈古弦,他冷笑着看着自己。 墨狐于秦狸不由臊得脸上一红,把那腔无名火强压了一下,尚装着微笑道:“小鬼头是给我闹着玩的!” 哈古弦这一霎那,竟自反怒为喜,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他哈哈大笑两声,道:“怪老道,原来你就住在隔壁呀!这可真是失敬了,我们真是老朋友!” 墨狐子冷笑道,“你作梦,小鬼头敢不放我出去!” 他说着猛然转过了头,可是,已经失去了白如云的踪迹,这一来,他立刻楞住了。 照以往的经验判断,白如云是走了。 墨狐子秦狸这一霎那真想哭,正自是说不出的又气又恨,哈古弦却又嘻哈一笑道:“老朋友!死了这条心吧!你那好徒弟早走了,你不是说这里面挺舒服么?哈!你就在里面亨享福吧!” 他说着摇着那大头道:“我可舒服透了,有老哥哥你陪着我,我是什么都不愁了!” 墨狐子秦狸不由猝然大怒,怒此了一声:“老鬼住嘴!” 他猛然闪到那窗口,伸出右掌,“哧”地劈出了一掌,直朝着哈古弦后心猛劈了过去。’琴魔哈古弦狂笑了一声道:“老道你敢动粗的?” 可是他心中却明白,墨狐子秦狸这种身手,可是非比寻常,虽是隔着一窗,要叫他打上,那可也顿时了账。 哈古弦有见于此,就在墨狐子秦狸一出声的当儿,他已用“黄蜂护尾”的疾势,“唰!”的一声,把身子转了过去,就势“呼!”的一声,也劈出了一掌。 当空起了一声轻炸,溅起了满空砂石怒涛,二人都不由被震得后退了一步。 琴魔哈古弦却嘻嘻一笑,道:“想不到你的火气比我还大?别人伯你,难道我老头子也怕你不成?” 他口中虽自这么说着,一条右臂,只觉得齐根发痛,几乎连举起都难了! 这才心里有数,知道虽然表面上,二入功力相敌,可是对方所练内炁,已小小伤了自己,看起来这墨狐子秦狸,果然是不可轻易招惹的人物了! 另一方面,墨狐子秦狸见自己这么厉害的“乾天劈空掌”力,仍未能把对方伤了,心中也不由一楞,当时闻言嘿嘿冷笑了一声,道:“老头子,你我之间是永远也没有完,现在是大家都被关着……我也没有心情给你胡缠……” 他说到“大家都被关着”这一句话,面上带着一阵苦笑之色,极为不自然地摇了摇头。 哈古弦永远除不了玩笑之态,这时又嘻嘻笑了两声,点了点头,说道:“我们是一条线上拴着的两个蚂炸,跑不了我,可也跳不了你,我们往后走着瞧!” 墨狐子秦狸怒视了他一眼,心中抑制着无比的怒火,猛然地飞起一脚,照着一个斗大的石鼓上踢了过去,只听见“砰”的一声大响,顿时为他踢了个粉碎,琴魔哈古弦不由大吃了一惊。 墨狐子秦狸这时候就像发了疯也似,他口中愤恨地骂道:“他妈的!,他妈的!” 只见那枯瘦的两只长腿连连飞舞着,一时发出了雷也似的鸣声。 那些石桌石床石几,不管什么,只要被他踢着的,顿时就开了花,石碎砂溅,整个石牢里,荡起了一天烟云,声势也真是惊人! 琴魔哈古弦这时才算真正看到了秦狸的武功,也不禁惊得连连咋舌不已,心说:“好家伙!这老狐狸原来已练成了这么厉害的功夫,原来火性这么大,幸亏我还没有十分地招惹他!” 当时一声不哼地在一旁看看他。 墨狐子秦狸一个人发了一阵脾气,少说也有一盏茶的时间。 他把那房子以内所有的东西,举凡床几椅等……无不踢毁了一于二净。 然后他怒喘着气,坐在被踢碎的乱石之上,一双眼睛更似要喷出了火来。 哈古弦见了,摇头一笑道:“乖乖!好厉害!” 墨狐子秦狸怒视着他道:“哈老头子,我劝你不要逗我,我可不是好惹的!” 哈古弦吐舌一笑道:“这个我知道,你既然有这么厉害的一双腿,为什么不把墙踢开,我也沾沾你的光……” 墨狐子秦狸怒叱了一声:“我叫你住口!” 哈古弦缩了一下脖子,嘻嘻一笑道:“好!好!我住口!只是你生这么大气,是给谁生呢?” 墨狐子秦狸不由偏过头来,由窗口看着惹厌的琴魔哈古弦。 本来他是一腔怒火,正待借题发挥,可是当他看到哈古弦那种苍老的面容,忽然他心中有了一个突然的启示。 他不由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哈兄弟,我们都是这么老的人了,在人世间,又还能活几年?” 哈古弦嘻嘻一笑道:“说得是呀!” 墨狐子秦狸眨了一下眼睛,嗟叹道:“我们又何苦为敌呢,是不是?” 琴魔哈古弦见这怪老道,果然会有此感慨,的确是很难得了。 登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墨狐子秦狸不由老脸一红,呐呐道:“你……你莫非不以为然么?” 哈古弦猛然收敛了笑容,当时鼻尖哼了一声,一面往地上哼了一口,道:“老狐狸,到现在你才想通呀!哼!” 墨狐子秦狸一怔道:“这么说你是早就想通了?” 哈古弦往起一站,一面走着,一面笑道:“哈!这还用多说。” 说着他站定了身子,回头看着墨狐子秦狸,冷冷道:“我只是笑你,已经是快一百岁的人,你哪里来这么大火气?”。 他说着用手指着隔壁的那一大堆碎石道:“你以为这样可以显出你的功力好是不是?到了晚上,看你睡哪里?……你说那小鬼头又是你徒弟,你犯得着给他生那么大的气么?” 哈古弦滔滔地说着,墨狐子老脸之上,可是红一阵白一阵,只朝着哈古弦直翻白眼儿! 哈古弦难得找到这么一个适当的机会,来感化这么一个厉害的敌人。 他走近了一步,又说道:“你和小鬼头之间这种不正常的相处,的确令我这外人想不通……有时候我真怀疑,到底他是师父呢?还是你是?” 墨狐子秦狸发觉情绪又有些不对了,当时动了一下身子,苦笑一声道:“我们先不谈这个好不好?” 琴魔哈古弦哪肯放弃这个机会,当时冷笑了一声,又踱了几步才道:“为什么不谈?这才是问题之中的问题!” 墨狐子秦狸长叹了一声道:“老东西,你只是看到侧面的一面,事实上小鬼头和我之间的感情,是任何人也想不到的好,我们都是放在内心里的好!” 墨狐子秦狸一口气说到这里,却为哈古弦打断了他的话,他微笑道:“他把你经年累月地关在石牢之内,就算是对你好吗?好在什么地方?” 墨狐子秦狸对于这一点,有时气尽管是气,可是却不会改变他和白如云之间的感情。 哈古弦见他如此,心中倒颇为感慨,他知道这一对奇异的师徒之间,有着极为亲密的感情,是不容许任何人破坏的! 他当时苦笑了笑,点了点头,“也许你们之间是有感情的……只是我却看不出来而已。” 墨狐子秦狸同意地点着头,他嘻嘻地笑着说:“是这样……是这样……我们之问的感情,任何人也看不出来的。” 他终于想通了这点,连连点着头道:“他关我全是为我好!” 哈古弦哼了一声,秦狸看了他一眼,道:“你也许不信,他是伯我出去乱杀人!这是我的老毛病,我是除不了!” 哈古弦笑了笑,道:“所以只有把你关起来?” 秦狸站起了身子,把头凑近在窗口道:“这房子里面那些骷髅和骨架,都是我杀的!” 哈古弦听了这话,不禁吃了一惊,墨狐子秦狸这时颇似伤感地叹了一口气道:“小鬼头能就能在这里,我只要杀了一个人,他准知道,而且不出十天,那人的尸体,他一定会给我运回来,留下骨头送到这房子里来。” 说到此,他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发抖起来! 琴魔哈古弦惊奇地看了一下达房中的骨架,少说也有百数十具,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他掠得了半天才道:“……杀这么多人干什么?” 秦狸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恨世上任何人……尤其是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我只要发现了他们,我就一定放不过他们……” 他说着显出一副咬牙切齿的姿态,十分狰狞,哈古弦摇了摇头叹道:“有钱有势的人,并不一定都是坏人呀!” 秦狸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是的,我也知道,可是……” 琴魔哈古弦摇头一笑道:“老朋友!这么说,你这徒弟一定也没做错,怎么把你关起来?” 秦狸慢慢地抬起头来道:“可是我现在已经改多了……尤其是当静夜里,我睡在这些死人骨头上……”他咽了一口唾沫,又说道:“这些人都是死在我手里的人。……老兄弟,你想那种滋味有多不好受!” 哈古弦扑嗤一笑道:“当然不好受,要是我,我还害怕呢!” 墨狐子秦狸冷笑了一声道:“小鬼头这种处罚我的方法,也难为他怎么想出来的?倒还是真有作用,慢慢地,我真是改多了!” 哈古弦这时对白如云,自心中确实有了一番新的认识,当时叹了一声,微微一笑,懒散地说道:“改多了也不行,这一次不是已把你请出来了么?怎么又关起来了?” 墨狐子秦狸脸一红,他叹了一口气,左右看了一眼,才附在窗口小声道:“我这次出去,又杀了三个人……也许又叫小鬼头知道了……这小子真是厉害!” 哈古弦像是听神话一样地听着! 二位老人家,也可说是武林中的怪杰,这么一说,非但消除了彼此的敌意,反而显得更亲近了。 墨狐子秦狸长叹了一声,站起来走了一圈,又回过头来道:“还有我爱喝酒,这也是小鬼头看不惯的地方,他说我每次杀人,都是喝酒的关系……” 哈古弦龇牙一笑道:“这他可没办法制止你了!” 墨狐子秦狸冷笑一声道:“他怎么没有?” 哈古弦一怔道:“顶多不给你喝,可是你一出去还是要喝呀,这是没用的!” 墨狐于连哼了两声,似乎难以启齿似的,可是最后他仍忍不住说:“你绝对想不到…… 这小子办法有多绝,那可真叫人没办法!” 哈古弦真是听出了神,当时眨了一下眼皮道:“什么办法这么绝?” 秦狸红着脸,叹了一口气道:“你可别笑!” 哈古弦已经想笑了,可是他忍着点了点头道:“好!我不笑,你说吧!” 秦狸走了一圈,又走到窗口,才低声道:“这小子还是每天照样送酒来,而且菜特别好,都是我最爱吃的!” 哈古弦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道:“这不合了你的胃口吗?” 秦狸冷笑道:“你往后听呀!” 他苦笑了笑,才接下去道:“第一次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吃大喝了一顿,酩酊醉倒,可是到我醒来的时候,不知怎地,全身衣服,竞自被人扒了个精光!” 哈古弦不由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墨狐子秦狸红着脸道:“你不要笑,这都是小鬼头之意,叫南水北星那两个小王八蛋做的。” 说到南水北星,老道气又大了! 他重重地哼了一口道:“这两个小王八蛋,只是听他一个人的话,他叫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 哈古弦笑眯着眼道:“后来呢?” 墨狐子秦狸冷冷道:“哼!一直到第二天晚上,那两个小鬼才又把衣服送来,可是晚饭照样有酒有肉!” 他摇了摇头道:“我是见酒连命都不要了,跟你一样的!” 哈古弦并没有反对,事实上他确也是如此,墨狐子秦狸看了他一眼道:“我后来脸皮也老了,心说剥衣服就剥衣服,反正没有人看,我还是照喝不误!” 哈古弦哈哈大笑道:“你真行!真有你的!” 墨狐子秦狸脸色通红地笑了笑,道:“真行?一点也不行!谁知道有一次喝醉了,又被两个小鬼把衣服给剥了,等我一醒,四周全、是人,有男有女,他们也不说话,只在外面用眼睛看着我,我的老天,可把我给弄惨了!” 哈古弦听到此,忍不住又自纵声大笑了起来,连眼泪也笑出来了。 墨狐子秦狸也尴尬地笑了起来。 他边笑边叹道:“这一次我算是丢了大人了,可是我不服气,心想我只要少喝一点,不喝醉就行了!” 哈古弦点头道:“是呀!” 素狸看了一眼道:“可是小鬼头连这一层也想到了,那酒里,他早已放下了迷魂砂,哪伯你喝一口,只要你喝就非醉不可,我一连上了七八次当,每一次还是被剥了衣服,围着一大堆人看,后来,我是再也不敢喝了,就是没有放药,我也不敢喝了……你说这小鬼有多精!” 哈古弦不由搓着手,连连点头道:“这小子是有一手!” 秦狸哼了一声道:“岂止有一手,简直是鬼灵精,我这一辈子就没碰过这么足智多谋的人!” 哈古弦叹了一声道:“要不,我老人家怎会被他关在这里面。” 他说着不由苦笑了一下,用手捻着领下的长须,看着墨狐子秦狸道:“老道,你我都是这个年岁的人,可是却连一个小孩都斗不过!” “谁说不是,这小鬼头有时候让人恨得牙痒痒,可是有时候又逗人喜欢,我真是拿他没有办法。” 哈古弦伸了一个懒腰道:“唉!想不到我琴魔一生称雄武林,到老来会叫一个黄毛小子给关了起来,这要是传扬出去,我这张老脸可丢光了!” 说着转过头来,看着一窗之隔的墨狐子秦狸,笑了笑道:“我看你倒是习惯了,满不在乎的样儿!” 秦狸长叹了一声道:“在乎又怎样……其实小鬼头对我是真好,要不是他这几年好好管我,我简直不知坏到什么份上了,所以……唉!” 他摇头一个劲苦笑…… 琴魔哈古弦这时打了一个呵欠,例身在那白骨堆成的长床之上,叹了一日长气道: “呵!真凉快!” 他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顶房,脑中却想到了爱女哈小敏,不知白如云如何处置她了? 当时忍不住叫了声:“老道!” 秦狸哼了一声,哈古弦道:“我女儿现在怎么了,你知不知道?” 秦狸冷冷地回答道:“我怎么知道!不过你放心……小鬼头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哈古弦心中这才稍微放心,他忽然想起了一桩心事,当时又由骨床上翻了下来,皱着雪球也似的两道眉毛,道:“这么说来,小鬼头还真是一个好孩子!我还以为他爱杀人,如此看来,倒不尽然!” 墨狐子秦狸龇牙一笑道:“你说他爱杀人,倒也不假,可是他只是杀那些最坏的人,和我就不同了,不过也不一定……反正这小子个性怪得很就是了!” 琴魔哈古弦脑中思索着一个问题,此时忍不住问道:“老道,我问你一件事,你可得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怎么样?” 墨狐子秦狸一笑道:“行!我们现在是无话不谈。” 哈古弦脸色微微一红,呐呐道:“小鬼头到底对我么女儿怎么样?” 墨狐子秦狸一怔,当时嘻嘻一笑道:“好个老帮子,你是想给我徒弟说亲是不是?你口口声声骂白如云,原来你心里也喜欢他是不是?” 哈古弦一瞪眼道:“你可别胡说八道,谁给他说亲?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墨狐子秦狸仍是神秘地笑着,他点了点头道:“其实,小敏这孩子样样都好,我还真喜欢她,要能给小鬼头配成一对儿,那可就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谈到此,他竟然停住了,面上却带着了一片凄悯之色。 琴魔哈古弦自然看出来了,当时冷笑了一声,道:“可是天底下的事,哪能这么如意,不是我老头子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话,小鬼头有时候也太狂了……你说我们小敏哪一点……” 他突然又觉得,不该把这种事说得太露骨了,当时气得脸色通红,恨恨地吐了一口气,又接下去道:“老实说,我们么女儿也不见得看上他,非要嫁他不可!”’墨狐子秦狸笑了一笑道:“当然,当然……” 哈古弦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声,“只可怜这孩子从小就走了娘……剩下我这个老爸没用……要是他娘如今在这里,这孩子哪能受这个委屈?” 这老头子说着,竟自差一点流下了泪来。 他脑中重新想到了那个离开他的女人——绿娘石瑶青,那是一个极为护短,而且武功绝高的女人,哈古弦每一次想到她,总难免要流下几滴老泪。 墨狐子秦狸笑了一下道:“算了吧,老兄弟,你又想起了老伴儿来了是不是!” 哈古弦冷笑道:“我只是气白如云,不该对我们么女儿这样罢了,哼,他不是讨厌我们么?等这儿事了啦,我就叫小敏下山去,我们躲开他总行了吧?” 墨狐子秦狸叹道:“这又是何必?” 哈古弦笑了一声道:“何必?” 他狠狠地接下去道:“这是我最客气的办法了,要照着我过去的脾气,我就先把这小于的腿打断,然后我们再走!” 墨狐于秦狸噗嗤一笑道:“小鬼头什么地方错了,你要把他腿打断,你要说出你的理由来呀!” 哈古弦脸一阵红,一时答不出来,只是连声地冷笑不已,墨狐于秦狸心里有数,当时叹了一声道:“老兄弟!这事不只是你气,有时候想起来我也气,不过说起来也不能怪小鬼头,我们做长辈的人;只能从旁观察他们小儿女的动态,加以管束,却不能硬要他们怎么样……这种事情,很难处理的,却不能意气用事……” 哈古弦心中一惊,倒想不出这墨狐子秦狸居然有此见识,自己一向倒是把他智慧给轻估了。 当时点了点头道:“老道你说得对,所以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叫么女儿离开这里。” 墨狐子秦狸皱了一下眉头道:“离开也不是办法。” 哈古弦这两天为女儿的事,已用尽了心思,这时闻言不由追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秦狸叹了一声道:“其实我看小鬼头并非对么女儿没一点情,只是这小子的心,实在难猜得很!” 说着,他摇了两下头,空气沉默了下去。 琴魔哈古弦忍不住问道:“那位伍青萍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狸长叹了一声道:“老兄弟,这都是缘份,你说么女儿有多么好,又没婆家,和小鬼头不正是一对儿么,嘿嘿……” 他看了哈古弦一眼,下面却不好说下去,当时又顿了一顿道:“那位伍姑娘再有一万个好,可是人家是已经有婆家的人了,这怎么行?” 墨狐子秦狸也不禁有些气。 可是,当他想到了,他自己也曾经全力促成着这件事情时,他不禁气就消了一半,只是心中愈发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苦味。 琴魔哈古弦叹了一声道:“那龙匀甫现在还在我那里养伤,这孩子人品什么,都还不错,按说那位青萍姑娘得人如此,也真该心满意足了,只是这样子,她好像还不大愿意似的。” 墨狐子长吁了一口气道:“这就是缘份了。” 他又接一句说道:“不过,据我所知,那位姑娘,还从来没有见过这姓龙的小子。” 哈古弦一怔道:“是这么着?” 墨狐子点了点头,说道:“只是她又跑了,什么时候不好跑,单等这个时候,她还答应说等我回来再走,谁知道还是先跑了,这一来事情就更难办了,一边是要女儿,一边是要媳妇儿,再加上小鬼头更急得都快疯了!” 他说到此时,长叹了一声道:“这丫头算是把这一伙人都害苦了。” 琴魔哈古弦皱眉道:“那这可怎么办了啊?” 墨狐子秦狸咧嘴道:“管他呢,反正小鬼头有的是办法,我们往下看吧!” 琴魔哈古弦苦笑了笑道:“反正苦的是我们小敏。” 墨狐子秦狸摇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这几个角儿,谁也痛快不了,包括你我在内。” 哈古弦愈想愈气,不由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鼻中哼道:“白如云你也欺人太甚了,总有一天我要叫你知道我哈古弦的厉害!” 他气愤愤地说着这句话,回头看了墨狐子秦狸一眼,冷笑道:“天可不早了,睡觉吧!” 墨狐子龇牙一笑,道:“老朋友,我劝你还是安下心来,要不然,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这是实话。” 哈古弦这时一挥右手,油灯立熄,然后,他拖着沉重的躯体,又倒在那架白骨堆成的床上,发出了一阵吱吱的怪响声。 这两位风尘怪杰,一时也只有自认了这种滑稽的命运,暂时保持了宁静。 须臾,相继鼾声如雷。 白如云略施小技,不费吹灰之力,居然把哈氏父女相继成擒,心中不由十分愉快,最后又把墨狐子秦狸也关了起来,他知道这老家伙脾气特别大,所以乘着秦狸和哈古弦问答之际,他却轻轻地溜开了。 他由这所石牢中轻轻踱出,天上没有月亮,阴郁的天空里,尚且飘着细细的雨丝,这正是恼人之夜,白如云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心里想:“这两个人,我都关起来了,现在该怎么办呢?” 忽然他心中一动,他想到了那碧月楼中的哈小敏,不由怔了一下,暗付:“我可太大意了,竟忘了叫南水北星两个人去看看她,隔了这么久,说不定她早就跑了!” 想着不由足下加劲,直向碧月楼奔去,一口气驰到了湖边,方想施展“一苇渡江”的绝招,直奔竹楼去,无意间,却见岸边苇草中,有人影一闪。 白如云不由一惊,口中此道:“哪一个?” 那人倏地由草中腾身而起,口中也自惊呼道:“是……谁?” 白如云立刻剑眉一皱,哼了一声道:“北星,深更半夜你不睡觉,在这里捣什么鬼?” 北星此时着黑色长衣,满脸惊慌之色,他手中尚似抱着一人。 这时见向自己发话之人竟是少爷,不由宽心大放,他大叫道:“少……少爷,可不好了,……南水……南水……” 白如云这才看清,他手中所抱之人,正是南水,只是一身水湿,如同死人也似地躺在北星臂弯里,白如云不由吃了一惊。 当时身形一蹿,已到北星身前,伸出双臂,已把南水接了过去,勿勿道了一声:“走,跟我来!” 说着几个起落,已扑至一幢楼室之中,北星这时也勿匆点上了灯。 自如云把南水放在一张床上,皱眉道:“他怎么了?” 北星脸红脖子粗地道:“小……的也不知道,我找……他老半天,才在水边找到…… 他。” 白如云挥了一下手道:“算了,这么大了,连句话也说不清!” 说着忙低头看了看南水脸色,又用手摸了一下脉门,才点了点头。 当下猛然在南水背心上击了一掌,顺势拧了一把,南水立刻口中“啊哼!”了一声。 白如云脸上带着微怒,后退了一步,倚着一张桌子,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南水在床上翻了两个身,口中哇哇地干呕了儿声才坐了起来。 这时北星已扑上去,紧紧地握住他一双手,满脸关切地问道:“南水……你怎么了?” 南水怔怔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想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当时大吼了一声:“好个哈小敏……” 北星不由大吃了一惊,慌忙用手将身后的白如云一指,吃吃道:“少……少爷在……” 南水一抬眼,才发现白如云就站在眼前,当时不由吓得脸色一青,顿时就呆住了。 白如云冷笑了一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南水嘴唇蠕动了半天,呐呐地道:“我说哈……小敏……” 白如云厉声道:“哈小敏怎么样?哈小敏可是你叫的?” 南水哆嗦了一下,这两个小鬼,平日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只一见了白如云,真无异是老鼠见到了猫一般,这时白如云一发脾气,南水可吓坏了。 当时马上改口道:“哈……小姐,哈小姐……” 白如云冷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两个小混蛋,胆子是愈来愈大,居然目无尊上,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南水抖声道:“少爷不是关照我们要照顾……门户……么……我……” 白如云斥道:“那你怎么会被人给点了穴了,我的脸都叫你给丢光了。” 南水脸一阵红,呐呐道:“小的……正在划船……不想那哈哈……小姐,把小的引到岸边,小的问她话,她不但不理,反和小的打了起来,后来……后来……” 白如云哼道:“后来就给人点了穴道了?” 南水嚅嚅道:“是……哈姑娘……点的。” 白如云望着他冷笑了一声,当时挥了挥手道:“好!你们下去,下次要是再有这情形,你就不要见我了。” 南水哭丧着脸,对着白如云弯了一下腰道:“是……” 北星也弯腰道了声:“是……” 白如云横目扫了他一眼,北星已红着脸走在南水身前,小心地扶着南水站起来,二小傻傻地又看了白如云一眼,才慢慢地向室外走去。 白如云冷冷地看着二小走出,心中十分不悦,他喃喃地自语道:“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把南水给打伤了。” 他说着转身走了出来,水面上静悄悄的,他还远远看见那碧月楼上,仍然有闪闪的灯光。 他心中暗暗怀疑道:“怎么还会有灯,莫非那哈小敏真的仍在楼上,听凭我的处置么?” 他心中这么想着,就不再犹豫,当时顺手在一棵老树上抓下了一枝枯枝,就手折了十几段,身形展处,已自腾空而起。 水面上此刻起了一串波纹,白如云颀长的身形,就如同一只戏水的海鸥也似,一连串的起伏身影之中,已经消失了他的踪迹。他踏进那“碧月楼”前,轻振二臂,已用“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陡然拔空而起,轻轻往那竹栏杆上一落,真是身轻如燕。 竹楼阁室内,透出了一片昏暗的灯光,白如云就耳听了听,并没有发觉任何声音。 第十六回流水无情老怪救徒 他轻轻附在窗缝间,正想向内偷看,忽然脸色一红,又把头收了回来,举手在窗上轻轻叩了两下,发出“笃,笃!”的两声。但不见回声,顺手把窗户推开,一跃身,已腾身而入,却见哈小敏蜷卧在竹床之上,抱着膝盖儿,早已入了梦乡。 白如云不由摇头叹息了一声,心想她还真是个小孩,这种情形下,她居然也能睡。 想着轻轻走到了床前,见床上有一棉被,白如云顺手拉起,给她盖在了身上。 他这一霎那,心情十分沉重,自己暗想着,对于眼前的哈小敏,本来谈不到什么感情,可是却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 他愣愣地看着床上这个姑娘,心情沉重地思念道:“这姑娘也同我一样的可怜……她自小就失去了娘……只跟着她的爸爸……” “她任性、娇嗔,有时虽是爱施个小性,可是不可否认的,她是一个善良的姑娘……” 白如云深深地皱着眉头,望着床上的她。 床上的小敏,却是恬静地微笑着,那微微弧形的嘴角儿,有时向上动一动,虽在睡梦之中,仍可看出那浅浅的一双酒窝,长长的睫毛,在又细又弯的娥眉之下,更增加了青春的妩媚,几根青丝散乱地拂在晕红的面盘儿上,那么随风飘动着。 白如云不由冷笑了一声,心道:“你倒是不当回事儿……” 可是那先前的一番震怒,此刻竟自消散得没了影儿,他在她床前站了一会儿,心中犹豫着,不知是否应该把她叫醒,可是当他把手方一伸出去,他又不禁慢慢地收了回来。 同时,目光一转,无意间,却见她手心抓着一个纸球儿,白如云不由心中一动。 白如云轻轻伸出二指,把那纸球儿从她手中夹了出来,哈小敏口中嘤咛了一声,微微转动了一下身子,又唾了过去。 白如云拿着这纸团,觉得热热地,心中怀疑道:“这里面到底是写些什么?” 当时迟疑了一下,遂把这个纸团儿打了开来,再往那纸团儿上一看。 他不由立刻脸色红了,俊目一扫榻上的小敏,心中却想道:“真可恨,她怎么把这东西也翻来了?” 原来那发皱的纸上,写着一笔秀丽的字迹,是: “白云深处曾为客, 青萍随波任浮沉, ……” 正是伍青萍离开此处时,所留下的笔迹,怎么会到了这姑娘的手中? 白如云忙把这纸团揣在了怀中,面色不禁有些讪讪,他冷冷的目光,注视着床上的小敏,心中由不住连想起道:“怪不得她对我突然变了,原来是为了这个,唉!真是一个可怜的姑娘……” 想到此,他不禁双手互捏,在房中踱了一周。 这是一番烦恼的思虑,古往今来多少圣贤豪杰,也许他们能日理万机,但是所不能当机立断者,唯此恼人的情思耳! 白如云踟躇了一阵,愈发觉得眼下的事,难以处理了。 可是他毕竟是一个异于普通人的人,在感情上来说,他也可说是“拿得起,放得下”之人。 他想到了青萍,想到了那紧系着自己内心的姑娘,立刻使他意念坚强了起来。 他回过身来,频频皱着双眉,暗暗地想:“我白如云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这一生,我只知我要做什么,我必须做,可是却决不能被儿女柔情所牵制,尤其是不能一错再错……” “最不该的是,我爱上了伍青萍,可是我既然爱上了她,一任天涯海角,或海枯石烂,决不能转移我对她爱的初衷。” 他紧紧地咬着一口贝齿,又回目看了一下床上的小敏,虽是楚楚可人儿。 但他却接下去想道:“……不论她是如何痴心,不论她怎么可爱,我都不能对她心存异心……否则我将是一个不可饶恕的罪人了!我决不能改变!” 他心里这么想着,果然意志又坚定了不少,自己用手加额,紧紧按了按,忽然床小的小敏又翻了个身儿,她口中含糊地道:“小云哥……小云哥……” 白如云不由陡然一惊,急速转过身来,却见哈小敏仍是闭着水汪汪的双目,哪像是方才痛哭过的样子,这两句话,却是她梦中的呓语。 白如云一任是铁铸的汉子,到了此时,也不禁有一种说不出的凄然之感! 诸位,白加云真如同笔者手下描叙的那么冷酷无情么? 不!他绝对不是!相反地,他有火也似的热情,和浓厚的感情,只是他一直把它们压制在内心而已,或许说他表达的方式,是异于常人罢了。 这些都是由于他有着过份凄凉的身世,和崇高至上理想的目标,因此久而久之,养成了他这种孤僻的怪性,和异于常人的情感! 可是,他到底是一个有感情的人,这是不能令人否认的! 哈小敏这两声“小云哥”,声音是那么脆弱婉转,可是却似两支冰箭也似的,深深刺入了白如云的内心,他脸色带出了一片诚恐惊惶之色! 他这一生中,从来没有这种经历,甚至连类似这种的经历都不曾有过! 他几乎不敢再在这里留下来了,当时移动了一下脚步,可是梦中的小敏,却似有意捉弄这个少年也似,她断断续续地由口中又说道:“我……小云哥……你不要走,不要走!” 她口中这么叫着,娇躯竟自猛然由床上坐了起来,人也醒了,原来竟是一个梦。 她微微吟哦了一声,睁开了那双含露也似的晶莹阵子,一双玉臂向后撑着。 突然她惊叫了一声,道:“小云哥……你真地在这……里?这……” 白如云这时神色极不自然,他本已回过了身来,哈小敏这么一叫,他反倒不好再走了。 当时脸色微红地点了点头道:“我是在这里……你……” 哈小敏不由低头一看,自己是坐在床上,而且身上还盖着一床薄被,不由微笑道:“小云哥!这被子是你为我盖的?” 白如云摇了摇头,脸色微红地道:“我……没有!是你自己盖的。” 哈小敏秀眉微皱,自语道:“奇怪啊,我记得没有盖呀!” 她一面揭开被子,由床上下来,微微笑道:“小云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了也不叫我一声,多不好意思……” 她一面说着,一面自桌上倒了一杯茶,双手送到白如云面前,就好像是在她自己家里一样,白如云这时本已落座,见状哼道;“姑娘不要客气,还是你自己喝吧!” 哈小敏脸色微红,说道:“我自己再倒!” 她一面说着,还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瞟了白如云一眼,就杯呷了一口,口中还叫道:“好凉!” 又看了白如云一眼,笑道:“我最喜欢喝凉茶,冷冷的,真过瘾,小云哥,你呢?” 哈小敏自言自语说了几句话,人家也没接碴,她倒能从容应付,又喝了一口茶,眨了一下眼睛道:“小云哥!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呀?……” 可是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觉得这句话说的有些多余,不由自己暗暗地忖道:“废话,人家睡了还来?” 当时不由低下了头,她转着一双明亮的大眸子,只扭着一双脚尖。 一双凤目来回地盘弄了一会儿,空气仍然是那么平静,白如云仍然用着晨星也似的一双眸子牢牢地盯着她,也不说话。 哈小敏盘弄了一会儿足尖,心中可不禁有些犯嘀咕,偷偷地展了一下蛾眉,往白如云的坐处窥了一眼,玉面禁不住地红了一下。 当时笑了笑道:“刚才,你没来,我一个人……可真是吓死了,老是听见窗户响,也没见个人影儿……” 白如云仍是不发一语。 他永远是安静着他的智慧,要在静中去观察和分析一个人! 哈小敏说了半天,白如云一句话也没接,她心中又惊又怕,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当时秀眉微微一皱,但霎时又恢复原状。 她小心眼里不由想:“反正我给他装糊涂到底!” 想着抬起手理了一下秀发,回眸—笑道:“小云哥!你看我头发乱不乱?” 白如云这时似是又好气又好笑,只面上一点也不带出来,哈小敏嘟了一下嘴道:“不理人就算了!” 说着走到一张古铜镜前面,独自在镜前搔首弄了一会儿姿态,把一蓬秀发一会儿弄高,—会儿又弄低,嘴里冗自不停地念道:“讨厌死了,找找剪子把它都剪了!” 不想这话。出口,只听见“叭!”一声,一溜白光一闪,小敏脚前落下一物。 哈小敏不注意,不由吃了一惊,口中“唷!”了一声,后退了一步。 再低头一看,原来脚前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把白光闪闪的小剪子,是白如云顺手自桌上拿下丢过来的。 哈小敏不由玉面一红,斜目膘了白如云一眼,半差半笑地道:“怎么!这句话你听见了,真叫我剪头发?你呀!你真是个大坏蛋!” 说着把那小剪子拾起,不想目光一扫,只觉得这剪刀形状特别,颇为小巧玲戏,雪也似亮,不由看一眼,这一看,她可马上不笑了。 只见那雪亮的刃口柄边,有一个小小的“萍”字,她秀眉一皱心想:“这不是青萍姊姊用的暗器‘金风剪’么?” 当时不自然地笑了笑,嘴角微微一撇道:“这是萍姊的暗器嘛?” 说着,顺手往桌子上一丢,白如云本是顺手由桌上拿起丢过去的,例还不知是伍青萍留下的暗器,当时闻言不由往桌上瞟了一眼。 哈小敏哼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眼睛只会看前面呢!” 白如云不由俊脸一红,这才点了点头道:“你的话也该完了吧!” 哈小敏忍不住“噗嗤!”地笑了一声,忙用手捂着樱唇,一面娇哼道:“谁叫你一直不理人家呢?” 白如云冷笑了一声,说道:“小敏!你不要太随便了,你要想到你现在的身份和立场说话才好!” 哈小敏后退了一步,小手一捂嘴道:“暖呀!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呀?” 白如云不由双目突地一睁,射出了逼人的冷光,哈小敏心里一惊,叫了声:“小云哥……” 这一声小云哥,果然有点用,白如云立刻不由软了不少,他仍然忿忿地盯视着她。 哈小敏眼圈红了一红,低下头道:“小云哥……你还要生我的气呀?我……我已经知道错了!” 白如云这时站起了身子,冷笑了一声,道:“哼,知道错了?你知道个屁!” 哈小敏抬起头,眨了一下大眼睛,道:“真的……我不骗你!” 说着话连声音都抖了,白如云这时站住了脚步,冷冷地说道:“小敏!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一次这么大胆?” 哈小敏脸色绯红地道:“我胆子很小……小嘛……” 白如云冷笑道:“很小?” 哈小敏怔怔地点了点头,白如云上前一步,说道:“好!我问你,你凭什么把南水打伤了?” 哈小敏心中暗道了声:“糟糕,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 当时红着脸辩道:“没有打伤……我只是点了他的穴……” 白如云寒着脸道:“点了穴还不够?北星、南水是我贴身的小童,你打伤了他,跟打伤了我是一样!” 哈小敏心想:“这倒和南水的论调差不多。” 当时脸红红地说不出话来,白如云又冷笑了一声道:“平常我对你一再容让,你倒以为我怕了你,哼!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便宜了你!” 哈小敏哭丧着脸儿,半天才说道:“那……小云哥!你要怎么罚我呢?” 她忽然笑了笑,往前跳了一下道:“这么吧,你罚我站好了!” 说着她马上跑到了窗口,笔直地站在窗前,一面回过脸,笑道:“我站一夜好不好?” 白如云冷笑了一声,哈小敏马上改口道:“随便你甲我站多久,你不叫我走,我就在这里站一辈子……好不好?” 白如云哈哈大笑了几声! 哈小敏还以为他不生自己气了,不想白如云笑声一敛,厉声叱道:“哈小敏,你少在我面前来这一套,我已经说过了,天一亮,你就乖乖跟我到牢房里去……” 哈小敏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姿态,道:“好罢!随便你罢!反正我已经跑不了啦!” 白如云见她这种不在乎的姿态,却也拿她没有办法,当时恨恨地道:“你本来可以逃走的,但是你为什么不跑?” 哈小敏不由慢慢低下了头,她苦笑了一下道:“反正我在哪里都是一个孤单可怜的人,我又何必跑?” 白如云对于她这句话,倒是出人意料之外,当时怔了一下,遂道:“小敏!我真不知你现在会变成这样?你怎么会变了……从前你不是一向很快乐吗?” 哈小敏抬起了头,幽怨地看着他,苦笑道:“小云哥,这不该来问我,应该问问你自己!” 说着她眼圈一红,又要落下泪来;白如云不禁呆了一下,其实小敏的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他只须略微想一下,也就知道她话中之意了。 只是他却对这问题不敢过深去思索,只怕令自己陷于苦恼之中! 他摇了摇头道:“我怎会知道?” 哈小敏鼻一酸,又落下了几滴泪,她用噙满了眼泪的一双大眼睛,看着白如云。 只见白如云今夜穿着愈发俊逸,一袭雪白长衫,自左胸一直到下摆,绣着一丛墨竹。 白如云那种挑出的两弯眉毛,就似两条飞龙,淡浓适宜,衬着那一双星星也似的眸子,宽阔的双臂……如贝的一口细齿,英姿讽爽,虽是在沉默中,但那种好男儿的豪气却纵横于斗室之间,哈小敏不敢过于对他逼视。 “他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他是人中之俊……” 哈小敏这么赞叹着他,可是:“他却是一个冰冷无情的人……” 哈小敏又低下了头,她似有万种幽怨,可是此时竟是一句也吐不出来,白如云冷笑了一声道:“小敏!我们是邻居,我们两家和平地相处下去,你可不能任意胡来,这一次我把你父女关起来,只不过是对你们一个小小的惩戒,今后要是再有这种类似情形,哼……” 他站起了身子,冷笑了一声道:“那可怪不得我要不客气了!” 他说着话,大袖一挥,人已蹿窗而出,全身落在了竹栏之上! 夜风展动着他那一袭儒衫,宛如画上仙人一般。 哈小敏又叫了一声:“小云哥……” 可是她的小云哥,却是没有理他,身形如箭也似地投向了水面,沉沉黑夜里,荡起了他凄凉的歌声: “悠悠天地心 凄凄断肠人 我有千腔仇 世人皆我敌 ……” 哈小敏又叫了一声,扑到了竹栏边上,哪里有白如云的影子,她不由扶着栏干,把脸埋在双臂里,喃喃自语道:“狠心的小……云哥……狠心的……” 龙匀甫自认识了哈小敏之后,给他心中带来了无比的困扰,只要一闭上眼睛,小敏那亭亭玉立的影子,就浮上了他的眼帘。 这种现象,他想起来十分可怕,可是他虽自命一世奇侠,却不能控制他自己的感情,这一夜,他总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他和伍青萍,很小的时候,虽然在一块玩过,可是那印象也是模糊得很,再说,二人之间有什么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对伍青萍,他只是在名义之上有责任,既然是自小就订过婚,有了婚约,龙匀甫就得负起这个准丈夫的责任来。 因此在他骤听了伍青萍被掳的消息之后,自然十分震怒,不过千里迢迢地来到了此间,竟是扑了一个空,尤其可恨的是,竟连伍青萍的面也没有见到,她居然先自偷逃了,龙匀甫每想到此,总是费解十分。 正在这个时候,他见到了哈小敏,她美丽的姿态,大方的谈吐,无形中已占满了他的内心,甚至于有时候他已把陌生的伍青萍忘了。 现在他用大部分的时间,去思念这个他认识了不久的哈小敏,却用一小部分时间去想那个理论上是他妻子的伍青萍,至于他本身的伤处,反倒是不放在心上了! 晚上花姑为他撑上了灯,仔细看了看他的气色,低笑道:“龙相公气色好多了!” 龙匀甫点点头道:“这几天,可把你们累坏了,我也该好了!” 花姑笑下笑道:“其实我是没什么,我们小姐倒是累了点儿!” 匀甫脸上微微一笑道:“是的!你们小姐为了我受累不少,等我好了以后,我一定要好好谢谢她。” 花姑娘倒了一杯茶,又走到他床前,皱眉道:“你可知道我们小姐……” 说到此,她竟突然把话中途停住,阔口一咧,嘻嘻一笑道:“我的话是怪多,无怪我们小姐说我,我知道我就是有这个碎嘴子的毛病!” 龙匀甫只听她一提到小姐,病仿佛立刻就轻了不少,谁知她这句话,却又只说了一半,当时不由大急,忍不住追问道:“你们小姐怎么?……” 花姑咧口一笑,不好意思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等会儿我们小姐又要怪我多话了!” 龙匀甫忍不住问道:“没关系,你说出来,我不告诉你们小姐就是!” 花姑看了左右一眼,吞吐了半天,才嘻嘻地笑了笑,遂道:“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你可知道我们小姐要下山去了!” 龙匀甫不由一怔,遂道:“下山?她……她什么时候下山?” 花姑不由“噗!”地笑了一声,龙匀甫不由俊脸一红,忙把目光转向一旁,却听花姑粗着嗓子道:“你别急,就是要下山也要等你伤好了以后,现在只不过顺口一说而已!” 龙匀甫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当时不由看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心中却由不住想道: “不知道她为什么好好地要下山去?不过……” 他转念一想,心中却不禁大喜,暗付:“她既下山了,以后少不得还会和我碰着,岂不较在这地方好得多!” 想到这里,不由眉舒目张,微微笑了起来,花姑见状,不由皱了一下眉头道:“相公你笑什么?” 龙匀甫才知道自己,竟是失了常态,笑了起来,当时不由涨红了脸,吞吞吐吐道: “我……没有呀!” 花姑这么大岁数了,还有什么看不出来,当时心中不由一动,暗讨:“这小子果然是对我们小姐有情了!” 当时抿嘴一笑,也不说破,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花姑也就退出去了! 龙匀甫心中一直惦挂着小敏,只是今夜她一直没有来,不要说她没来啦,就是连她的声音也没听见,龙匀甫不禁心中十分纳闷。 他有意地把呻吟之声放大,可是这一次,就是没有一点用,连哈古弦也没有出现,最后他不禁叹了一口气,对着床前那盏油灯,不由苦笑了笑,心想:“我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个样了?” 想到了以往那些英雄气概,不禁喟然长叹了一声,拼命摇了摇头,当时把油灯的光拨暗了些,翻了个身,把眼睛闭上了。 可是他脑子里全是哈小敏的影子,竟是无法入睡,奇怪的是这偌大的一所宅子里,竟是一点没有声音,像是一个寂静的山洞一样的冷清。 龙匀甫脑子里充满了各种思绪,紊乱成乱七八糟的一团,简直是无法入睡,他试探着运动调息了一番,觉得运功自如,身上气力也恢复了不少,他知顶多再有七八天,也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可是紧跟着问题就来了,伤好了又该如何呢?再去找白如云?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暗忖道:“白如云却是武技高我一筹,再打也是打不过他的,反倒徒受其辱!” 当时睁开双目,不由发了一会愣,这个问题本来他并没有十分地去深思,可是此时这么一思索,不由感到非常为难了! 也正在这个时候,他耳中似乎听到了一些声音,龙匀甫本未入睡,不由立刻止住了思潮,仔细地倾听下去,果然那声音发白室外。 似乎是有二人在争辩的口音。 龙匀甫不由立刻坐了起来,把几上的灯光拨亮,据他估计,此时时刻差不多己快接近子夜,如此深夜,怎么还会有人吵闹?何况尚在哈氏父女的居处,这似乎是有些奇怪了! 龙匀甫不由皱了皱眉,那声音更清清楚楚地传入他的耳中了。 他听到花姑的口音此道:“喂!朋友。你怎么不讲理?要见我们老爷,明天再来,今天是真的不在家!” 跟着另一个极为怪异的冷笑之声,一人细着嗓子,尖声尖气道:“你这个女人是谁?这么多管闲事?哈老头子我又不是不认识,你只等闪开了,我老人家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惹急了,可有你好看的!” 龙匀甫不由心中一惊,暗付:“这人怎么如此大胆?哈古弦可不是好惹的!” 想念之中,又听到花姑厉叱一声,似乎已动了气,另听到那尖声尖气老人的嘻笑之声,看情形,像是花姑没有占着什么便宜。 紧跟着,却又听到花姑大叫道:“老鬼!你竟敢自己往里闯,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跟着风门格格的一声大响,似乎有人闯了进来,龙匀甫不由大吃了一惊,心说这人胆子也太大了,竟能破门而入,主人父女既不在家,自己虽是在此疗伤,可是又焉能坐视着来人如此横行。 当时心中一急,不由顺手在枕下,把长剑抽了出来,右手一按哑簧,“呛!”一声,生光耀眼的一口长剑已亮了出来! 他这里长剑才一出手,已听见冷冷一声大笑道:‘好小子!你倒享福,可把我们三个老家伙急坏了!”跟着入影一闪,龙匀甫惊魂之下,床前却多了一个干瘦的老头儿。 这老人一头乱草也似的白发,最奇的是却结得一头小辫,散搭在前后左右,面色苍白,又瘦又高,领下三绍羊须,却也同样结着三根小辫子,那样子却是怪异已极,身着一袭短过膝头的长衫,说青不青说白不白,足下是高筒白袜,一双芒鞋,简直是不伦不类。 龙匀甫匆匆向这人一打量,不由又惊又喜,当时大叫道:“师父,是你老人家呀!” 这老人嘻嘻一笑道:“好猴儿崽子!你还想给我动家伙不成?” 龙匀甫不由脸一红道:“师父你老人家怎么到这里来了?” 说着匆匆把剑收回了鞘中,这时那花姑却由室外猛然扑了进来。 龙匀甫见花姑这时脸色已涨成紫红颜色,头发也开了,她手中执了一口寒光闪闪的鱼鳞雁翅刀,一进室门,不论三七二十一,口中叫了一声;“老鬼,你看刀吧!” 花姑似乎已为这老人气红了眼,一进门就直朝着这老人扑去。 掌中更是丝毫也不留情,由上而下“力劈华山”,搂头照着老人就劈。 这怪老人口中惊叫了声:“好凶的娘们!” 他口中这么叫着,只见他那细如竹竿也似的身子猛然向外一扭,就像麻花也似地扭了个圈儿,最奇是双足仍立在原处,连动也没动一下。 花姑这一日刀,却是擦他衣服砍了个空。 丑女花姑一刀落空,已看出了来人果然大有来头,无奈羞刀难入鞘,连番被这老人戏耍,已气得忍无可忍,当时忙向外一抽刀。 她用心是想,把这一刀末尽之势改劈为削,直斩对方中盘。 可是这突然现身的怪老人,本身已是武林中传奇末见的人物,那一身杰出的功夫,可说是已到了超凡入圣的境地了。 花姑这一刀虽是又猛又险,可是在怪老人眼中,真是视同儿戏一般,休想伤他分毫。 花姑的刀势方改,老人已嘻嘻一笑道:“好娘们,你这是给老头子玩命!” 他口中这么说着,身势仍是原样,可是左手一翻,大袖上却卷起了一股疾风,只听见“呛!”的一声,正卷在了花姑手中这刀口上。 只听见花姑口中“啊唷!”了一声,身子通通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她手中那口刀,更是“呛啷啷!”的一串大响,被老人这么一卷之力,飞出了丈许之外,撞在了石壁之上,击得火星直冒。 龙匀甫见状,不由又惊又急,当时大喊道:“花姑快住手,那是我师父呀!” 花姑这时为怪老人袖上劲风一连逼退了七八步,差一点坐倒在地,早已无名火起。 她生平火性最烈,生就一副可杀不可辱的脾气,素日就是哈古弦也要顺着她一点,一个闹不好,她可是出口就骂人。 今日无缘无故为一个陌生的老人,这么戏弄一番,这口气,她又岂能受得了? 当时早就哇哇怪叫了起来。 龙匀甫说完这句话,她倒是愣了一下,可是那老人却嘻嘻一笑道:“你这两手还想给我老人家递爪子?我看你才是不想活了!” 龙匀甫不由忙道:“师父!你老人家少说几句吧!” 不想他这句话尚未出口,花姑又再次怪叫了一声,扑了上来。 她这次却是双手齐下,用“金豹露爪”的招式,十指齐开,分向老人两肩头上,猛然抓了下来。 怪老人冷笑了一声道:“说你递爪子,你倒还真用爪子!”他说着话,身形一转,快如电闪星掣也似的,只一闪,已飘出了丈许以外,人已到了墙角。 花姑这一双手,可又是落了空。 她从门口到现在,一连施了七八招厉害的招式,却是连对方衣角也未沾一下,心中不禁又惊又怒又怕。这时不由顿了一顿,只把一双赤红的眼睛,紧紧盯视着那墙角的怪老人,喉中呼呼有声。 这怪老人此时,却是仰头一连怪笑,他生就一副大嗓子,这一连怪笑,如同枭啼也似的尤其是在静夜中,真令人汗毛悚然! 龙匀甫也不由吃了一惊,当时叫了声:“师父!你老人家可造次不得,这是哈古弦老前辈府上的人,你……” 怪老人笑声一敛,斜目看了床上,尖叱了一声:“小子给我住口!” 龙匀甫不由吓得一呆,知道这位师父,可也是动了怪脾气了,今天活该花姑倒霉。 无奈自己身受此间主人父女如此大恩,报答尚来不及,如何敢如此得罪? 当时不由急得脸上变颜变色,只是却又奈何不得,只急得双手连搓。 那怪老人冷笑一声道:“哈老魔有几个脑袋,竟能如此待我这老朋友!哈!” 他尖笑了一声,一双深凹在眶子里的眸子,向花姑一扫,冷焰逼人,露出一口白牙道: “好个丑妇,来!来!来!你就把你一身本事,都施展出来。我老头子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今天我倒要为你的主人,好好管教管教你一下子了!” 他说着话,身子依然是纹丝不动。 这时花姑已把落地的刀拾起来,老人的话,她听在耳中,早已是气愤膺胸,可是她心知这老人一身功夫,竟似还在主人哈古弦之上,自己万万也不是对手,只气得紧紧咬牙切齿,一双红目之中几乎要冒出了火来,龙匀甫见状不由急得发抖道:“花姑,请看我面子……千万不要……” 话尚未说完,只听花姑大吼了一声,道:“我与你这老狗拼了!” 龙匀甫不由“啊!”了一声,刀光闪处,花姑早已扑到了老人身前。 龙匀甫这一声还没有叫完,只听见“呛!”一声,跟着黑影一闪,再看自己师父,已全身倒贴在了房顶之上,花姑这一刀,却是砍在了石壁之上,直震得手腕发麻,手中刀又差一点落地。 她怒目上视,房上怪老人却向下一坠,只凭右手三指,轻轻捏着一块石头,竞把全身半吊在高空,晃来晃去,摇个不停。 这种“老猿坠枝”的轻身功夫,在屋顶上如此施展,可足以惊人了。 花姑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 “老鬼,你欺人太甚!” 她如同疯了也似扑上,这一次,却是一跨步,掌中刀“点天灯”猛然向上一挑。 怪老人嘻嘻一笑,身形旋身而下。 可是,花姑早已料到达一点,她一声不哼,猛然把使出去的刀,向回用力一带,足下一抢步,“唰”地也是一个大转势。 身子可是已跟着到了怪老人身边,她心中想到:“这一次看你再往哪里跑?” 思念之间,手下可丝毫也不敢怠慢,当时一拧刀把,刀花一闪,鱼鳞雁翅刀已乎过了刀身“秋风扫落叶”,只听见“飕!”一声,刀身上是一片白色的寒光,如同一条玉带似的,直向怪老人腰上猛然缠了过去,势于是又猛又疾! 那怪老人,此时面目是向着另一面,花姑刀到,可说是他根本没看见。 可是这位一代奇人,毕竟功力有异一般,他鼻中只微微哼了一声。 花姑刀到,他猛然一个拧身,刀口已到了他腰上,这可是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刻了。 就听他口中叱了声:“来得好!” 猛然见他伸出一只干瘦如柴的手,只向刀身上一拧,无巧不巧,却正捏在了花姑的刀刃之上,这种惊人的手法,巧妙可是到了绝顶,只要差上一丝一毫,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花姑大惊之下,向回一夺刀,无奈这刀口虽是为老人二指捏上,却如同是挟在了万钩的铁壁缝中一般,一任她用尽了全力,休想摇动分毫。 她这里奋臂施力,那怪老人却嘻嘻冷笑道:“怎么着?你服气了么?” 花姑用力摇了两下,仍丝毫不动,怪老人倏地一翻左手大袖,喝了声:“去吧!” 大袖向外一翻一扬,花姑可真听话,顿时通通一连又退好几步。 这一次却是“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怪老人低头看了手中钢刀一眼,目开一线,冷冷地哼了一声道:“破铜烂铁也要伤人?” 他说着话,右手已贴在刀面之上,猛然见他双目一张,喝了声:“断!” 只听见“啪!”一声,那口厚有三分许的鱼鳞雁翅刀,竟自为老人这种神力,从中一断为二,他猛笑了一声,顺手向后一丢,“当!”的一声。 花姑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时之间竟自呆呆地坐在地上,再也没有力量站起来了。 老人望着她龇牙一笑,回转头对龙匀甫看了一眼,哼了一声道:“小子!别看热闹了,还不下来收拾收拾跟我走路,等会老帮子回来可麻烦!” 龙匀甫对师父这种举动,万分不满意。可是他却不能表露在面上。 当时叹了声,道:“师父你这是何必?……” 怪老人一翻眼皮道:“哪来这么多话,你倒是走不走?我老头子跑几百里路来找你,可不是闹着玩的!” 龙匀甫不由皱了一下眉。 怪老人不由摇头一笑道:“我倒是忘了,你原来是受着伤,难怪睡在床上呢!怎么样,要不要紧?” 说着已走到床前,伸手把在他手腕子上,略微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好家伙! 伤得还不轻呢……不过大有起色了!你是怎么搅的?” 说着一双眸子,上下在他身上乱转着,龙匀甫不由叹道:“师父!不是我说你老人家,这一家人,可都是弟子的恩人,你老……唉……” 说着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眼光向一旁窘态毕露的花姑瞟了一眼。 怪老人不由脸色一红,这才想到,自己果然行动太冒失了,那琴魔哈古弦虽和自己有一面之缘,可是如此折辱他的家人,恐怕哈古弦也势难和自己甘休? 当时不由伤了一下。 可是这三百老人,避居滇、贵已久,养成了一副怪僻偏激的个性,凡事只知任性去做,很少想到是否应该,至于要叫他向一方低头,那却是万万别想的事情。根本是不可能! 此时虽想到了这事情,是自己做得有失风度,可是并不后悔! 当时脸红了一下,又冷笑了一声道:“她自己动手打人,又怪得谁来,哼,哈古弦有什么了不起,他要不服气,却叫他到滇西来找我好了!” 话声一完,他猛然叱了一声:“来得好!” 只见他右手向外一挥,“叮当!”一声,一对瓦面透风镖,却被他大袖挥了出去,在墙上撞得火星直冒! 紧跟着花姑朝他扑了上来。 龙匀甫真料不到,这花姑竟是如此难缠,居然是接二连三地袭击,谁知她那身功夫,比起这位水梦寒师父来,那可真是差得太远了。 当时唯恐她又要吃亏,不由叫道:“花姑使不得!” 可是一言甫毕,只觉人影一晃,跟着“噗通!”一声,花姑已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怪老人却是双手负袖,连连地冷笑不已。 龙匀甫这时一撩被子,已下了地,大惊道:“她……怎……么了?” 水梦寒冷笑了一声道:“放心,她死不了,我只点了她的穴道,两个时辰后自会醒转……” 他看了地上的花姑一眼,冷冷地点了点头,接道:“这倒好,省得再麻烦!” 龙匀甫才算放下心,可是心中到底不是味儿,当时又叹一口气,看了这位师父一眼,摇了摇头道:“你老还是这个脾气,她一个看门的女人,何必和她—般见识……” 水梦寒本是一肚子气,此时再被龙匀甫这么一埋怨,不由勃然大怒。 只见他双眼一瞪,方要发作。 龙匀甫不由吃了一惊,他知道这位师父若要惹翻了,那可是不得了,或许把哈古弦这所房子也给拆了,那时候自己可是得罪人家更大。 当时不由忙改成了笑脸,松口气道:“得了,你老人家松松气吧,大老远跑了来,何必呢!” 水梦寒本已要发作,闻言不由转了一下眼珠,死死盯着龙匀甫,看了一看,才没好气地道:“还不都是为了你这小子,我没说什么,你倒怪起我来,惹火了我,把他这鸟房子给他砸了,他又能怎么样?” 龙匀甫闻言,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心说:“乖乖!我一点也没猜错,这玩意可是来不得!” 当时忙陪笑道:“师父这可施不得,你老不是找我吗?现在不是找着了,我跟你走,不就没事了,可别砸人家的房子!” 水梦寒这才化怒为喜,当时重重地在龙匀甫身上拍了一巴掌,怪笑道:“你早跟我走,不就没事了?来!我背着你。” 龙匀甫一心想见哈小敏一面,可是真要是现在哈氏父女回来了,那还真不能想像,说不定也和这位师父翻了脸! 想到这里,他可真是不能留在这里了,不由望着水梦寒苦笑了笑,叹道:“你等等,我还得整一整呀!” 水梦寒翻了一下眼皮道:“你有多少东西,还用得着整?” 龙匀甫顾视了左右一下,确是除了一口长剑以外,别无长物,不由皱了一下眉头道: “就这么样走了?” 水梦寒怔了一下道:“不这么走还怎么着?还真要我砸他们房子?” 龙匀甫对这位师父,可真是哭笑不得,当时又笑又气地道:“我在这打扰了人家好几天,人家还是我救命恩人呢!难道说,连走的时候,一个招呼也不跟人家打?” 水梦寒短眉一皱,道:“哪来这么多的礼节,我老头子就不知道这些,你倒是走不走? 不走我自己走。” 说着一转身就要走,龙匀甫不由急道:“师父你别急呀!” 水梦寒转过身来,尖声道:“那哈老头子不是不在家么!你怎么打招呼?” 龙匀甫苦笑了一下,道:“得了,我方才是急昏了头脑,已经把人家得罪到了家,还打什么招呼!” 水梦寒看着这个爱徒,一时愁成这样,不禁嘻嘻笑道:“小子,没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打了他佣人吗?谅那哈老头子度量还不至于这么小,你何至于愁成这样?什么事都有我为你顶着,你怕什么?” 龙匀甫心想:“人家度量小,要是你老人家,早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了?” 想着不由哭丧着脸,点头道:“我不是怕啊!只是你老人家平白无故,惹了这个麻烦,认为太划不来就是了!” 水梦寒尖声怪笑道:“你就别管我了,我们走吧!” 龙匀甫定了定神,走到书桌前,见椅子四宝全备,当时抽出笔来,一面磨着墨,心想: “总要给人家留个字啊!” 水梦寒已走了过来,伸手把笔接了过去,在现中饱浸墨汁,一面笑道:“好办法,还是你想得周到,我老人家给他留下一句话,也好叫他明白明白!” 龙勾甫不由皱眉道:“还是我来写吧,你老人家……” 水梦寒一瞪眼,道:“放屁!你算老几?” 龙匀甫只好叹了口气,当时把纸铺好,道;“好吧,你老人家请写吧!要客气一点!” 不想他说完话,却不见人来,当时忙回过身来,却是这位老人家,已将笔在粉墙上大书特书起来,龙匀甫不由大吃了一惊,口中“啊嘻!”了一声,心想:“这是干什么?还用得着在墙上题字?” 遂听水梦寒哈哈一笑道:“你看看师父这字留得好不好?” 龙匀甫忙赶上一步,举目墙上,水梦寒龙蛇飞舞地写着: “字示古弦老儿: 小徒匀甫,今已带回,专此致谢。 令仆对客不恭,代为薄惩,希 不怪我!嘻!就此别矣! 三百老人水梦寒壁书” 龙匀甫宜看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内是叫苦不迭,暗忖:如此看来,这梁子是结定了! 但老人既已留下字语,擦也擦不掉了,他不由气得钢牙紧咬,当时重重地跺了一脚道: “好吧!我们走吧!” 水梦寒对壁观赏了一阵,嘻嘻一笑,就手一抖,已把手中毛笔抛了出去。 龙匀甫这时已把剑背在背上道:“我们到哪去呀?” 水梦寒一翻眼皮道:“自然是回去呀,你这小子居然连家也不想回了,莫非哪个小姐把你给迷住了?” 这虽是一句戏言,却是无巧不巧,正说中了龙匀甫的心病,当时不由俊脸一红,呐呐道:“你老人家别打趣了,弟于是来办事来的,如今事也没有办好,怎么能走?” 水梦寒龇牙一笑道:“不就是伍家那点事么?这个你放心,我们三个老的这一次都出来了,我们是各人办各人的,我只管找你,我着了我是什么都不管了。’” 龙匀甫不由一惊道:“三位师父都出来了?” 水梦寒尖笑了一声道:“还不都为了你这宝贝徒弟,我们这三百老人一生只收了你这一个好徒弟,有一点事,那还不全军出动?真把你给宠坏了!” 说着连连晃着头,那满头小辫子,就像是小鼓槐也似地舞了起来。 龙匀甫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心愿:“这三位老人家何至于全体出动,就是对付白如云,来一个也够了,这可真想不透!” 他也知道,自己这三位师父,一个个都是怪异到了家。 最难惹的是那三师父星潭,平日对自己更是宠爱得无微不至。 她这一次要是知道自己受了伤,那还得了? 当时他想到这里,不禁深深皱着眉头,生恐另外二位老人家已闯下大祸,以至于不可收拾。 水梦寒见他立着直发楞,不由咦了一声道:“小子!你今天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发愁?” 龙匀甫这时,真是有话说不出,他虽是惧白如云,可是由于哈小敏的缘故,他却不愿过于对他深究,此时突闻木苏和星潭也都下山来了,他们既是分头办事,难免就会找到了白如云那里去,万一要是有个好歹,那可真是自己的罪恶了。 当时不由对水梦寒道:“师叔,白如云有个师父,外号人称墨狐子,姓秦名狸,这个人可扎手得很呢!” 水梦寒哼了一声道:“不错,这个怪老道是有真功夫,可是哼哼,他要是敢惹上我们三个,那可是自我麻烦,你放心吧,你星潭师父有办法对付他,她是有名的智囊!” 龙匀甫一闭眼,心想:“完了,果然是这位师父去了,这老婆子是有名的难惹,这说不定又要惹下什么祸?” 当时不由忙问道:“大师父呢?” 水梦寒笑道:“他也闲不下,他跟你星潭师父一块去了!” 龙匀甫听说只是皱眉不语,当时看了师父一眼道:“我们走吧2” 水梦寒这时已由身上掏出了一条丝带,先在龙匀甫身上转了几转,再往自己身上勒,身形半蹲着,往上一站,已把龙匀甫背在背上。 龙匀甫在他身后问道:“师父!我们还去不去找他们?” 水梦寒摇头道:“那是他们的事,我们是各管各的。” 说着已走出了房子,龙匀甫不由回过头来,依依不舍地最后看了这房子一眼,他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若有所失。 第十七回错中有错将计就计 水梦寒背着龙匀甫出了石室,展动身形一路兔起鹘伏,直向山下飞坠而去,龙勾甫却是默默无语,所不能释怀者,却只是哈小敏的影子。 他不由深深地皱着眉头,心中感慨地忖道:“我和她之间的缘分,只是这么一点点…… 这一别恐怕是再会无期了。” 想着心中不胜悲感,真恨不得再回到那所石室之内,见见哈小敏,和她谈一谈才告别。 可是有这位师父在场,这话可是说不出口,再者水梦寒已知自己订过亲了,断然是不会允许自己再和别的少女接近。 因此有好几次,他话已到了唇边,却又临时忍住了,最后他不禁心中长叹了一声,暗想:“多情自古空余恨,一个伍青萍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可万万不能再结识哈小敏了,那一定是没有什么好结果……还是早早把这情念打消吧!” 想着只好把心一死,安心地随着师父回返云南去了。 笔者乘这师徒二人赶路之际,不妨调转笔头,回过来谈一谈白如云那边的情形。 碧月楼那可怜的哈小敏,自白如云离开以后,她那一颗痴情的心,由不住片片碎了。 这可真是恼人的一夜,她心中怀着数桩心事,哪又能睡得着呢。 凄凉的长夜,衬着哗哗无情的流水声音,时有三两声枭鸟的夜鸣! 小楼在夜风里吱吱地摇晃着,这是冷漠的长夜! 哈小敏虽有一身功夫,可是到底是年幼的小女孩,脱不了一般少女的情怀,有些事情不去想也就没有什么,可是愈去想,就愈吓人! 本来她胆子很大,可是猫头鹰一再地叫着,她立刻想到,从前花姑告诉过自己,猫头鹰半夜里叫,就要死人! 她不由睁大了眼睛,在这房子里看了一遍,心里已有些胆虚了。 偏巧今夜的风,似乎特别大些,那扇竹窗,由于白如云走得匆忙,没有关好,被风吹得开来开去,吱吱响个不已。 哈小敏一古脑坐了起来,伸出手,想把床前那盏油灯燃亮些。 可是,当她手方一伸出的霎那,她不由惊吓得全身一阵抖战,差一点怪叫了起来!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那窗前却直挺挺地站着一个人,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 这人面对着床,灯光太黑,小敏一时却看不清楚,可是她突然的现身,竟是轻比落叶,哈小敏适在咫尺,竟是没有听出丝毫声音,再加上此时此景,哈小敏可真以为鬼怪出现了。 一时之间,直把她吓得牙关咯咯直响,却是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人忽然怪笑了一声,午夜里那声音冷若坚冰,就连身为侠女的哈小敏,也再忍不住,吓得怪叫了一声,倏地向后缩了几步,颤声道,“你……你这老婆婆是谁?……是谁?” 这老婆婆向前又走了一步,“嗤!”地笑了一声,露出了其黑如墨的牙床。 哈小敏再也挺不住了,直吓得鬼叫了一声,双手猛然抱在自己头上,大叫道:“你…… 老鬼……不要走近我!不要走近我!” 因为她的声音太大,那老婆婆似也怔了一下,果然站住不动了。 她用右手二指,在唇上按了按,嘘道:“不要叫,不要叫!” 哈小敏这时只觉得头皮发炸,身上一根根的汗毛都直竖起来了! 她抖声道:“哎呀……你是谁嘛?” 这老婆婆两手往腹上一抱,连连地怪笑了几声,倏地伸出枯瘦如柴的右手,在空中用又长又白的指甲,很快地写了一个字,道:“我姓这个……” 哈小敏哪里看得清她写的是什么,由于此时,这老婆婆走近了些,她已看清了老婆婆的样子,她肯定地相信自已有生以来,没有见过这么丑怪的老婆婆。 她那双眸子,分明已离开了眼眶,半垂吊在目眶之外,只要头一动,那双眸子也跟着晃来晃去,就像是一对小小的银铃似的! 她头上的白发,又多又密又长,螺旋也似的,在头上挽了七八个发卷,只剩下尺许来长的乱发,一卷更披散在肩后,脸上皱纹层层相叠,每一掀唇满口没有一颗整牙,却露出其黑如墨的牙床。 这确是一个形同鬼枭的女人,任何人乍一看她,也会为她吓出一身冷汗! 哈小敏连眼泪都吓出了,一面抖声道:“你写的什么?……写的什么?是不是鬼字?” 老婆婆“噗嗤!”一声笑了,她冷冷道:“小姑娘你不要怕,我是人不是鬼,不要胡说八道,小心我生气了,把你活活抓死!” 说到“抓死”二字之时,她扬了一下手,哈小敏吓得又往后缩了一下! 她呆呆地望着这老婆婆,抖声道:“你是人,怎么长成……这样?” 老婆婆想是为了她这句话激怒了,只见她那一双银铃也似的眼睛,倏地向上一翻,射出了两股奇光,哈小敏不由用手捂着嘴,吓得“啊!”了一声。 怪老婆子厉声沉哼了一声道:“我要不是看在我徒弟的面子上,就凭你这句话,也非抓死你不可!” 哈小敏不由心中一动,顿时胆子大了些,她不由慢慢放下了手,道:“你徒弟是谁?” 老婆子听到了徒弟二字,她立刻笑了,满脸的皱纹,就像是开了花也似的,全都展开了,可是多出的皮肉,像布片也似地都垂在下额,益发显得难看! 她连连地笑了笑道:“我徒弟?嘻嘻……” 哈小敏追问道:“你徒弟是谁呀?” 老婆婆向前走了一步,她身子微微下弯,她脸上的表情,这一霎那,可说是怪相到了极点,那两弯杏眉,连连向上耸着,一面轻声道:“小姑娘,我说出来你脸可别红!” 哈小敏心中一动,忖道:“我干嘛脸红呀!” 当时转着那双大眼睛,怔了一下道:“我……不险红,你说呀!” 老婆婆突地又直起了腰,右手摸着下巴,又皱了一下眉毛,道:“我问你,小姑娘,你可是被一个姓白的小子给关在这里?” 哈小敏一怔道:“老婆婆,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谁?” 老婆婆点了点头,自语道:“这就不错了……” 接着她又连连地怪笑了几声,道:“我当然知道……” 说着她又把身子弯了一些,神秘地笑道:“我问一个人,龙匀甫你知不知道?” 哈小敏被老婆婆这种神秘的态度,搞得怪不自然的,此时突然听她问出龙匀甫来,不由脸色一红,呐呐道:“我……我知道……老婆婆你问……” 老婆婆一伸手,笑了:“好了,好了,这就没有错了!” 哈小敏不由眨着眼睛,心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那老婆婆笑眯眯地看着她,声音不像方才那么冷地说道:“小龙就是我的徒弟,小姑娘你知道了吧?” 哈小敏不由吃了一惊,她久已领教过三百老人的大名,却不知道,竟是这个怪老婆子。 当时忙由床上,翻身而下,对着老婆婆冉冉下拜,一面红着脸道:“原来是……老前辈,晚辈方才太失礼了。” 这老婆婆一抡鬼爪,拢了一下披在肩后的白发,仰天一笑,说道:“照说嘛,这个礼是应该受的……” 哈小敏行过了礼,心中不由嘀咕道:“我认识龙匀甫,也不过才几天,怎么会连他师父都知道了?”而且老婆婆口中话意,更透着无限神秘,真令自己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怔怔地站了起来,老婆子手一伸按道:“你坐下!” 哈小敏心中说:“嗬,你倒成了主人了?” 想着就坐在床边了,老婆婆伸手把桌上的油灯拨得大明,立刻这房子里就显得亮多了。 哈小敏这才看清了,不由更吃一惊! 可是老婆婆却露出如浓墨的口腔,笑道:“我要好好地蒌蒌(看看之意)!” 说着上下打量了小敏一遍,不禁忘情地怪笑连声。哈小敏不由怔道:“婆婆你笑什么?” 老婆婆一收笑容,连连点头道:“小模样不坏……我老婆子看看都喜欢。” 小敏闻言,不禁玉面通红,当时粉颈低垂,对于眼前这怪老婆子的来意,她仍是如坠五里雾中,心中不禁噗通噗通地跳了起来。 老婆子见小敏如此,不禁大声怪笑了几声,就好像是她自己家一般。 哈小敏不禁在心中想道:“这老婆子胆子也太大了……她这么大声说笑,难道就不怕别人听到么?” 哈小敏想着不由抬起了头,痴痴地看着她,这老婆婆一面笑,一面点着头道:“你还不认识我吧?” 哈小敏又点头又摇头,一副茫然失措的样子,益显娇柔万态。 考婆婆收敛了一下笑容,高声道:“我名字叫星潭!” 哈小敏啊了一声,她脑中对这风尘怪姥的印象,可是太深了,平日父亲口中,把这位老婆婆说得几乎成了怪物一般可怕。 她做什么事情,都喜独来独往,这星潭尚在十五六岁少女时代,即曾以“鬼女”的绰号名满江湖。 百岁之后本已少出,偏巧倦游滇南之际,巧遇武林另外两个怪人,木苏和水梦寒。 这三个怪物,平素都是一副狂傲的个性,一向是目高于顶,这一次却是例外,居然彼此一见,各自都倾心,一问年岁,三人竟都是整整一百岁。 这情形突然触起了一段遐想,三人竟各自报生辰,在点苍山结拜为义兄妹,定义名为“三百老人”。 这件事,立刻传遍了武林,闻者无不动容,尤其是绿林道上的人物,听到了这项消息之后,简直吓得屁滚尿流,盖三人之中,只出其一,已是不敢相惹的人物,何况三人这么一结义,那简直是不敢想像了。所幸三人结义之后,却是更少走动武林了,不久就收了龙匀甫这个徒弟。 三百老人一生怪僻,全天下绝少投缘之人,所以虽年高百龄,却都未能收得一个弟子。 此番由于木苏带回了这个徒弟,根骨智慧,俱都是极上之材。 三老以垂暮之年,好容易喜获如此高徒,不由大喜,遂对这龙匀甫宠爱到了万分。 三人各自抢着把绝技传授给他,有时为了抢援,常弄得彼此不快。 可是有这位弟子从中化解,居然彼此倒也相安,十年后造就出了这位不可一世的少年侠客龙匀甫。 只因为这龙匀甫幼受极宠,虽是天禀极上,却尚未尽得三老真传。 这也是如今为什么龙匀甫的武功,稍稍差白如云一筹的原因,否则,白如云是否是他的对手,那可就难说了! 三老之中,因是同年,以月分论之,木苏居长,水梦寒次之,星潭算最小。 他们三人,一生之事多如天星,一时却是说他不清,容后慢慢叙出。 可是就哈小敏道听途说的些许,此时见将起来,已不禁令她频频动容了。 星潭此时自报了名字,咧口一笑道:“你只知道三百老人,小姑娘,我告诉你,那是我们三人的总称,我再告诉你一声,我们三人之中,任何一个人在外面行事,报名都是三百老人,其实,我并没有这么大岁数。” 哈小敏点了点头道:“这……我知道。” 星潭点点头道:“别人无所谓,你却应该知道。” 哈小敏不由又怔住了。 她想到今天晚上,怪事可真多,这位星潭老婆子所说的话,怎么句句令人费解。 星潭说了半天,顺手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茶壶,嘴对嘴地喝了几口,把茶壶放下! 哈小敏怔怔地看着她,对于她一举一动,都像是看怪物一样的。 星潭又顾视了左右一下,道:“我本来以为找你是件难事,所以自动地讨下了这个差事,却想不到一来就找着你了,这样也好,免得我又要大闹一番,这么样吧……” 她微微沉吟了一会儿,又道:“你跟我走吧!” 哈小敏不由一惊,奇道:“星老前辈,你是要救我出去不是?” 星潭点了点头道:“这是当然!” 哈小敏先是一喜,可是后来却为难起来了,不由把一双蛾眉紧紧皱了皱,道:“这…… 这不太好……” 星潭不由一怔,她后退了一步道:“咦!这是为什么?” 哈小敏不由脸色大窘,她心中不由气道:“你这老婆子,何必要管这个闲事干什么?” 当时皱了一下眉头道:“我父亲也被关在这里,我走了,他怎么办?” 星潭仰天一笑道:“这个你放心,有人去救你爸爸[” 哈小敏不由一喜道:“谁去救?” 星潭不耐烦地道:“反正有人就是了,你这姑娘活太多,要不得。” 哈小敏不由玉脸一红,初次见面,就被人家骂话太多,在一个女孩子来说,是不大好意思的。 星潭见小敏被自己说得低下了头,也不禁有些不大好意思,当时轻轻拍了她肩膀一下,道:“你爹不是外号叫金风剪伍天麒的伍镖头么?” 哈小敏不由大吃一惊,忙二抬头道:“弄错了……哎,你老人家全弄错了!” 星潭不由退后了一步道:“什么错了,他不是个保镖的,是个什么?” 哈小敏这时才知道,原来她把自己当成了伍青萍,怪不得问长问短,还当是他徒弟的媳妇儿呢? 当时不禁又气又笑,忙由床上站了起来,笑道:“老前辈,你老人家别搞错了,伍天麒不是我爸爸,我姓哈,我是哈小敏。” 这话才一说完,那老婆婆立刻满头白发,一根根地直竖起来,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哈小敏见她这生气的样子,可真是吓人,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全凸出到目眶以外了,射出冷冷的奇光,再衬着她那副怪相,真令人不寒而栗! 哈小敏不禁打了个寒战,她抖声道:“本来嘛……是真……的!” 话还未完,就听见一声怒叱,跟着她只觉得双臂一阵奇痛,已被星潭一双白骨瘦爪,紧紧地抓住,她那苍白满叠皱纹的脸,已逼近在她脸前。 哈小敏几乎吓得要哭,她挣了一下,畏缩道:“你……要怎么嘛?” 星潭倏地一抬双臂,哈小敏己被她举在半天之上,就听她厉声道:“难道你不是伍青萍?” 哈小敏已被吓昏了头,抖声道:“是……不是……不是!” 她一连重复了两声,星潭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她是有名的机智多诈,此时紧紧盯住哈小敏的脸;不由噗嗤一笑,缓缓又把哈小敏放了下来。 星潭自言自语说道:“我差一点被你骗了,好丫头,你想我是什么人,岂有被你欺骗之理,哈哈!” 她张嘴笑了两声,哈小敏被她连抓带吓,眼泪都吓出来了,只是望着她发楞。 星潭笑了两声,见小敏没有说话,她越发相信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了。 当时露出了黑牙床,又嘻嘻笑了两声,伸出干枯的瘦手,在哈小敏头上摸了两下,道:“你为什么要说瞎话?” 她笑了一下,又接道:“不过你这孩子是够聪明的,挺对我老婆子的胃口,等回去以后,我好好看看你,要是有造化,我就破例收你这个徒弟。” 哈小敏是又惊又怕,突闻此言,禁不住内心一阵狂喜,她猛然抬起了头,嘴皮动了动,可是转念一想,这句话却是没有说出口。 她流动着水波也似的眸子,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怪老婆子,微微接头道:“唉,老前辈,你是弄错了。” 星潭立刻皱眉,不说道:“什么弄错了?” 小敏时时真想笑,明明自己是哈小敏,这老婆子却硬要把自己当成伍青萍。 此刻见星潭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她知道只要说了实话,这老婆子也许一怒之下,把自己…… 虽然自己和她并没有什么仇,可是这种怪人做事,往往不能以一般常人来估计的。 尽管如此,自己总不能冒名为伍青萍呀! 哈小敏想到这里,略微犹豫了一下,终于把心一狠,一咬银牙道:“老前辈我要告诉你,你实在是弄错了,我姓哈叫小敏,伍青萍是伍青萍,绝对不是我!” 她一面这么说着,一双眸子一直在星潭身上转着,生怕她有什么动作,星潭闻言之后,倒是没有再动手,只怪笑了一声,盯着哈小敏忿忿道:‘哈……小敏?怎么又跑出来一个姓哈的?这可是怪事!” 小敏闻言也不禁有气,把自己当错了人,已经是够气的了,最气是她于脆否认自己的存在,怀疑没有自己这么一个人……这真是太气人了! 她想到这里,不由嘟着小嘴,冷冷地道:“什么怪事?难道我就不是人了?” 星潭这时果真也被弄得有些糊里糊涂,她那张原本就丑的脸,再加上怀疑、气恼、猜测等等的因素,更是愈发丑陋了。 她转着那一双银铃也似的眸子,在小敏脸上身上,滚上盘下盯了好一阵,最后仍然是将信又疑。 最后她摇了两下头,呐呐地道:“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伍青萍被关在这里,你也关在这里?她爸爸被关着,你爸爸也被关着?……而且你也是个小姑娘……” 哈小敏听她这么说着,再一想,果然事情是真巧,看来要使她想信,真要大费一番唇舌了。 当时不由频频地皱着娥眉,一时不知给她怎么解说才好。 星潭见状,忽然脸色一沉,只见她仰天一阵怪笑,厉声道:“你今天给我说实话,你以为我是好说话的人吗?” 她接着一扬右手,离着那竹窗子少说尚有丈许,可是由她掌上所发出的掌风,已呼的一声,把那扇微微掩着的竹窗,大大地打了开来。 她接着对小敏狞笑了一声,道:“我不露一手功夫,你大概还不知道我老婆子是干什么的?你看看!”说着话,就见她猛然已闪身到了窗前,一双鬼爪连连向着窗下抓动着。 说也奇怪,随着她十指抓动之下,楼下立刻响起了一阵清晰的哗哗水响之声。 星潭双手抓动更急,似如此七八下之后,猛见她大吼了一声:“起!” 只见鬼爪扬处,竞由竹楼之下,匹练也似地蹿起了两根水柱,俱都粗如儿臂,随着怪老婆子双手扬处,穿窗而入。哗啦啦流了一地都是。 哈小敏不由吓得目瞪口呆,心惊道:“我的妈!这是什么功夫呀?” 她只知道有一种闷掌,练时是以井水为靶子,可是那井深最多也没超过一丈的,练到最好的,也只能一掌打出,水花四溅,就这样,一般人没十年的纯功夫,还办不到呢! 而此时这竹楼,少说也有好几丈高,这老婆婆,竞能凭着一双瘦爪,非但击水成珠,竟能以本身所练的内炁,实实地由水中提抓出两条水柱来,这种功夫,不要说是目睹了,就是听一听,也足以骇人了! 哈小敏目视如此神威,不禁脸色陡变,星潭露了这么一手绝功,不由回目看了惊楞的哈小敏一眼,仰天一阵怪笑,道:“怎么样!小姑娘?你可看见了?我这种‘鹤爪功’你自信受得了么?” 小敏不由痴痴地摇了摇头,星潭立刻摆下了笑脸,可是哈敏却接着说道:“老前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干嘛要发脾气呢?” 星潭本以为她已驯服了,谁知竟说出这种话来,当时不由勃然大怒,只见她仰天大笑,厉叱道:“你不明白?我是叫你在我面前乖乖地说实话,你要是再敢有半句虚语,我就把你心肝五脏抓出来!” 她一面说着话,双手还比着一个抓的姿态,瘦鬼嶙嶙煞是怕人! 哈小敏嚅嚅地道:“我是哈小敏,你不能把我变成伍青萍!” 星潭翻了一下眼,强忍着心中的疾怒,问道:“那伍青萍到哪里去了?” 哈小敏心中也不禁有些气恼,当时看了她一眼,本想狠狠顶撞她一句,可是,她到底考虑到后果……她立刻又变得懦弱了。 她叹息了一声道:“唉!老前辈,我和你一样,我怎么会知道呢?真是太奇怪了。” 星潭老脸一阵红,忿忿地气道:“奇怪?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不问你,我问谁呀?” 小敏把手一摊,翻了一下眼道:“可是我不知道呀!这总不犯法吧?” 星潭立刻被这句话,引得暴怒起来,头上雪白的长发一阵耸动。 忽然她脸色又恢复了原态,长叹一声道:“也罢……” 她一抖双掌,已实实地抓在了哈小敏的一双肩头上,一面收手切齿道:“小姑娘,我告诉你,我一生最不愿意和后生小辈动手的,你可不要想惹我……我会发怒的!” 说着那一双手,在微微地颤抖中,就如同十支钢钩也似的,深深陷入小敏的肉内。 哈小敏不由痛得花容失色。 她央求道,“婆婆!你下手太重了,把我弄痛了。” 星谭怔了一下,嘻嘻一笑,松开了双手,她站起了身子,在这竹楼上走了几步,紧紧地皱着双眉,嘿嘿又笑了两声道:“嘿!弄痛了……” 她看了小敏一眼,道:“你害怕了是吧?” 哈小敏茫然点了点头,星潭面上,立刻展出一片慈样的额色。 这是哈小敏自见她以来,最和蔼的面容了! 星潭转着一双眸子,上下又打量了她一会,心中不由暗暗地想道:“看样子她是不会说谎的,那么,我又如何来处置她呢?” 哈小敏见她沉默不语,不由忿忿道:“青萍姊姊已经逃走了好几天了,我不骗你,婆婆!” 星潭点了一下头,道:“她到哪里去了?” 小敏摇摇头道:“没有人知道,谁也不知道!” 星谭不由掀开干瘪的嘴唇,笑道:“这么说你真是姓哈了?哈什么来着?” 小敏接下去道:“小敏,大小的小,敏捷的敏。” 星潭在她说话时,目光始终注视着她,心中有一种极微妙的感触。 事实上,她已确实对眼前这个姑娘,有了极度的好感,只是她暂时把它放在心中罢了。 哈小敏说完了话,脸色微红,星潭重复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反向道:“那么你为什么也住在这里呢?” 哈小敏摇了摇头,分辩道:“不是,我不是住在这里……我……”‘星潭疑惑地道: “那?为什么睡在这里?” 哈小敏听她这么一问,不由激起了说不出的伤感,她嚅嚅地道:“我……我也是被关在这里的。” 星潭奇怪地问:“为什么呢?也是白如云?” 小敏流泪道:“是我错了……所以他才关起我来……” 星谭更是奇怪,追问道:“你错了?什么错?” 小敏本不想回答,可是在星潭那灼灼有神的目光之下,几乎不容她不答,甚或多作犹豫也不能够。 她终于摇了摇头道:“老实告诉你吧,我是想放走他的人,他生气了,所以把我关起来……不过!不要紧,婆婆!” 星潭见她说话的时候,脸上青红不定,也猜不透是什么原因,小敏又接道:“你老人家对我的好意,我谢谢你,我在这里也没什么苦……所以,你……你还是走吧!” 星潭冷笑了一声,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哼!” 小敏不由吃了一惊,星潭目射精光,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才道:“你以为白如云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 哈小敏轻轻叹道:“他只是略微惩罚我罢了!” 星潭摇头道:“胡说八道——” 哈小敏不由大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她,星潭自言自语道,“好小子,还想一箭双雕,走一个来一个……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看着哈小敏,半天才狞笑地点了点头,道:“可怜的姑娘,你难道不知道白如云垂涎你的美色么?” 哈小敏知道这老婆婆完全误会了,当时急忙连连摇头,道:“不!不!他不是……” 星潭已厉叱一声道:“胡说!” 哈小敏痴痴地看着她,心中真是又急又气,可又无法多辩,星潭跟着站了起来,接道:“我决不忍心叫这么好的姑娘,落到了恶人之手……” 她走了几步,停住了,忽然;笑道:“对!就是这个主意!” 小敏在一旁不明就里,不由傻傻地问道:“什……什么主意?” 星潭低下头对她说:“小姑娘,你不要怕,我要救你!” 哈小敏真是有苦说不出,其实她是有意让白如云把自己关起来的,要是想跑,她早就可以跑掉了,现在这个怪老婆子,却是决心决意,要把自己救出去,这简直是诚心讨厌。 她不由紧紧地皱眉,这种话又不好解释,女孩于家脸皮嫩,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 星潭冷笑了一声,又道:“白如云不是把伍青萍抓到这里来么?哼哼!这回我也要把你带到云南去,也叫他到那里去找我……哼哼!” 她一连哼了两声,脸上焕发出得意的光采,不由双手一拍,发出了“啪!”的一声。 她露出了黑牙根笑道:“对!这个法子好!我就是这么办,一面既能救出了你,一面更可给我出出气……” 哈小敏微笑了一下道:“他要是不去你们那里呢?” 星潭连连摇头道:“不会!不会!” 小敏心中暗忖道:“小云哥对我并没有什么感情,他又怎会跑这么远,去救我出来? 这婆婆是白费心机了。” 想着只是发楞,也不说话。 星潭似乎对自己这条“以牙还牙”的计策,十分得意,而且充满了信心。 她高兴得抚掌大笑了起来,一面连连道:“太妙了,太绝了!” 小敏肚子里说:“哼,妙个屁!绝个屁!” 这老婆婆还是说做就做,当时晃着头道:“白如云这小子,绝对想不到我老婆子有这一手,哈哈!” 她接着道:“你是他的心肝儿,你要是丢了,他还会不急得发疯,,然后……嘿! 对了!我给他留封信,这小子见了信,不急死才怪……” 她说着走到书桌前,见竹简内斑管如林,顺手拿起了一管笔,用口吮吸啧啧有声。 只见她那漆黑的牙床,和笔尖真是一个颜色,小敏翻着白眼看着她,心中却想: “这倒省了墨了……” 星潭吮了半天,在抽屉里找出一张纸,匆匆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写的是: “哈小敏已为我带返云南,想要留她活命,速至滇西找我,并以伍青萍交换可也! 三百老人星潭匆匆” 写完了,对着纸又笑了笑,递与小敏道:“你看看这样写可好?” 哈小敏看了看,脸色不由一变道:“什么……想要活命……” 星潭不由仰天一阵怪笑,用手指了小敏一下道,“傻闺女,那是骗他的,不这么写,他怎么会看了马上就去呢?” 她冷笑了一下,接着又道:“这小子也是太狂了,哼!打狗也要看主人面呀!居然敢惹到我们头上来了,这一次他要是去了,我老婆子不给他一点颜色,他也不知道我的厉害……” 说着,顿了一下,又道:“也叫他知道马王爷是三只眼!” 哈小敏听得星潭这么说,可是心中还是不大得劲儿,一个劲地发呆,脑中不由暗自思讨道:“看样子,我是不听她话也不行,不如就跟她一块走算了……反正我也想出去闯一下江湖,这一下倒是称心如愿了。” 可是她只要一想到白如云,就不禁又有些放心不下了,星潭那一双阵子,却牢牢地在盯着她。 她皱了一下眉,忽然一咬牙道:“好吧!我跟你走,可是你老人家可不能亏待我;要不然我情愿在这里。” 星潭笑得拢不了口,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我不亏待你。” 哈小敏心中忽然有一个念头,这念头更令她决心跟着星潭走。 她站起来,眉尖向上一挑,暗循道:“我真傻,这正是一个最好的试探白如云的好机会……他要是真对我有情……决不会忍心令我被人抓去受苦……一定会来救我……” “可是他要是不去呢?……” 哈小敏咬了一下牙,心想:“他要是真不去,那就证明了他对我一点也不夫心…… 我也好死了这条心了……” 想着她双眼连眼圈都红了。 星潭哪知她心中在想些什么,当时还以为她在耽心她的父亲,不由脱口道:“至于你父亲,你可以放心,木老大已经去了,他一定会把你父亲救出来的……” 小敏知道她口中的木老大,是指三百老人之中的木苏。 她本没想到父亲,被她这么一提,反倒增了一层忧虑,不由皱眉道:“木老前辈就算救出了我父亲,可是,我父亲又怎会想到我上哪儿去呢?岂不是要急死了?” 星潭倒没有想到这一点,顿时不由怔住了,她忽然站了起来道:“那,我就去一趟…… 可是也许你父亲已经出来了?” 小敏不由微笑道:“这样吧!我带你老人家同去一趟,亲自对爸爸说一说,他老人家知道了好放心,你看好不好?” 星潭点了点头道:“也只有这样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吧。” 哈小敏点了点头道:“好吧!你老人家要小心一点,不要惊动了他们。” 星潭不由仰天一笑道:“我老婆子向来到哪里去,就从来没有怕过谁,你跟着我走,我们是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别怕!都有我呢!” 哈小敏皱了一下眉,道:“最好别杀人。” 星潭仰天笑了两声,道:“我也不想杀人,只是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她说着猛然站起了身子,道:“我们走吧!船就在下面。” 哈小敏用手摸了模背后的长剑,呐呐道:“老前辈,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 星潭不耐烦地道:“走吧!别畏首畏尾了,没有错,来!我背着你。” 哈小敏脸一红道:“不用,我自已会走。” 这时星潭已把竹窗推开,略微环视了一下,微微对小敏招手道:“来!船还在下面。” 哈小敏已走至窗前,星潭用手一指,道:“你先下去。” 哈小敏有意在老婆婆面前,显露些身手,当时一拧腰,已上了窗阁,她回头一笑道: “我先下去咯!” 星潭点了点头,哈小敏一提丹田之气,直向那湖中小船上飞坠了下去。 不想她身方下坠,陡然一声清叱道:“好呀!我看你还往哪里逃?” 跟着由竹楼下哗哗一阵水响,划出了一叶小舟,南水北星,一站船首,一站船尾,小船飞快地朝着哈小敏落身处驰来! 哈小敏耳中听到叱声,无奈身形已自降下,足尖一点船面,小船连着颤动了几下,再一看,才算是看清了,不由秀眉微皱道:“南水北星,你们是怎么回事,老跟我找麻烦?我可不是好欺侮的啊!” 南水北星各着一身劲装,每人背后插着一把宝剑,在南水手中,还拿着一枝大竹筒子,口上还嵌上了一块亮晶晶玻璃一样的东西! 二小听哈小敏如此说,各往前移动了一下,北星结巴着道:“不是……我们麻烦!…… 是你麻烦……你……” 北星话末说完,南水已经摆了摆手道:“北星!你不要说话,我来对付她!” 但哈小敏闻言不禁大怒,叱道:“哟!你来对付我,弥算什么东西嘛?” 南水闻言也不生气,回头对北星道:“把船划近些!”” 北星很不服气地答应一声,把小船划到近前,这时两条小船已然靠在一起了。 南水转过了头,上下地望了哈小敏一眼,冷笑道:“你别管我是什么东西,我负责整个山庄的安全,我先问你,过条船从哪弄来的?” 小敏好不生气,可是不愿与他纠缠,强忍着道:“偷来的,怎么样?” 南水突然哈哈笑了两声,那神态轻狂极了,他笑着说道,“偷来的?你再偷一条船给我看看!哈哈!偷来的?……哈哈……哈哈……” 听到他一连串的冷笑声,小敏不禁大怒,叱道:“就是偷来的,你敢把本姑娘怎么样?” 小敏话末说完,南水突然摇手止住了她的话,很严肃地说道:“你别耍赖,你以为我就不知道么?、你看,这是什么?” 南水说着把手中的竹简摇晃了几下,小敏几乎被他气得吐血,闻言道:“是什么? 是你们家的牌位!” 这句话骂得很损。按说南水一定会暴跳如雷,却不料这小子居然很冷静,口中发出了“噗!”的一声,表示对哈小敏那句话很卑视。 然后冷冷说道:“这是我特制的‘缩地镜’,我就知道我们不在,你一定捣鬼,所以准备了这玩艺观察你的行动……不久前见有人划船来找你,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谈了半天,我就知道有花样,马上和北星赶来,果然你跳下来……哼哼!现在人赃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说完跟我上楼,要好好整治称!” 哈小敏真是又气又笑,心中也着实佩服这鬼灵精,当时抬头看了一下,星潭却低头看着自己,面上似乎还带着笑容。 小敏哼了一声,勉强忍着心中气,对南水道:“你忘了,你这条命还是我手下留情的呢!要不然你现在早就死了,你还有什么好神气的?” 她的话方一说完,北星气呼呼地道:“还……有什么……话说……打!打……吧!” 这小于还真说打就打,身子猛然向前一冲,却被南水搪臂挡住了。 北星心犹末甘,直朝着南水翻白眼儿,南水拉着他道:“我已经说了,先让她说,说完了我们再整治她也不晚!” 北星往后退一步,挣开南水的手道:“你……好心!我要不……救救……你……你在草里……点穴……死!……” 哈小敏听出来,原来先前自己点倒南水的事,北星也知道了,还是他救南水的,这倒引起了他同仇敌忾的心,气反比南水还大! 当时双臂环抱着,被二小气得鼓着小嘴,她也不说话,看他们究竟怎么样? 北星的话,果然对南水是一个极大的刺激,他狠狠地看了哈小敏一眼,道:“那老太婆呢?” 北星接道:“老……太婆呢?” 哈小敏抬头看了一下,心生一计,顿时哼道:“你们说话可要规矩一点,那位老前辈,可不是好惹的!” 南水哈哈大笑了两声道:“什么老前辈,半夜里偷船?” 北星也发出破锣也似的一声大笑,只是重复着南水的话道,“老前辈?……哈哈…… 偷船?半夜?哈哈!” 二小此刻这种狂态,真是任何人看了也受不了,哈小敏见他们居然敢如此亵渎星潭,就知道他们可要自讨苦吃了。 她想着不由接头看了一眼,想不到那窗边的星潭,此刻竟是失踪了! 哈小敏禁不住心中一惊,顿时脱口喊道:“老前辈!” 楼上静静地没有回音,哈小敏又喊了一声,仍然没有回音,她不由秀眉微微一皱。 这时那南水却在一旁冷笑了一声道:“她走了吧?我们也不去追她。” 北星对南水的短句,向来是不肯放过的,当时凑近了一步,道:“她走了吧?我们也不去追她!” 说完这句话,他又退回原处。 二小两双明亮的眼睛,虎视既既地看着她,哈小敏一时反倒失了主张。 她望着二小,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到底打算怎么样?” 南水依然是环抱着双手,用着不屑的眼光看着她,闻言淡淡笑道:“不打算怎么样,只请你跟我们去见少爷去,你要是不去……我们两个也只有……也只有……只有……” 第十八回败北自恨燕侣回巢 北星对着小敏,比了一下拳头,表示也只有以武力来解决的意思! 哈小敏忽然笑了两声,像一连串银铃也似的,她用一只纤纤玉手,指着南水道: “我要走,小云哥也管不着,而且是他亲口对我说的,我可以随便……你们又有什么权力来管我?” 话尚未说完,南水已发出了一声狂笑道:“权力?” 北星沙哑的喉咙,也笑了一声,道:“权……力?” 南水回头看着北星,身形微微摇曳了一下道:“我们不懂!” 北星本是站得好好的,见南水如此,他也学样,一只手叉在腰上,身形摇晃道: “我……我们不懂!” 小敏被气得一时也忍不住了。当时一抬手,“呛!”的一声,把宝剑撤出了鞘,寒光一闪,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娇躯一矮,飕的一声,已蹿到了小船船首,掌中剑,往二小一指道:“你们废话少说,谁要是不服气,谁就上来,这一次姑娘我不会再留情了!” 就在她抽出宝剑的霎那,甫水和北星二人,一齐惊叫了起来! 北星破例先开口道:“乖乖!乖乖!好厉害的……婆……婆娘!” 南水回头纠正他道:“不是婆娘……是女人!” 北星连连点头道:“是……是……女人!女人!” 小敏叱了声道:‘你们是找死!” 一压手中剑,已翩若惊鸿似地蹿到了对方小船之上,举剑就刺。 南水闪身让开,他口中大叫了声:“慢着!” 北星也沙哑叫了声:“慢着!” 小敏果然顿了一下,却见北星慢吞吞地自颈后抽出了一口长剑,南水也把剑抽出来了。 南水因上次挨了白如云的骂,不敢再造次,当时回头对北星道:“北星,这一次你可看见的,我们是给她好好讲理的,她先抽出宝剑要我们好看,我们是被逼才还手的,好!现在我们开始对付她!” 北星傻傻地直点头,口中尚道:“号!我们开始对付她!对付她!”” 二小说着话,一齐把剑尖意抬,比着哈小敏,四只亮闪闪的眸子,更是紧紧地盯着她,连眨也不眨意下,南水口中念道: “远比一枝花!” 北星接道:“近看牛屎巴!” 然后换了一个角度,南水口中念道:“掀开裙子看!” 北星道:“满腿都是疤!” 接着他们足下转动,义换了另一个角度,哈小敏一时气得全身发抖。 论年龄,她比二人也大不了多少,本是童心末泯,南水北星编唱的歌,算是真伤透了她的心,当时尖叱了声:“混蛋!” 她向前舞了一片剑光,口中抖道:“两个小王八蛋!” 一时再也忍不住,嘴一撇,竟自呜呜有声地哭了起来。 二小被骂得脸色通红,南水看了北星一眼道:“什么玩艺嘛!骂人!” 北星最是怕事,此时见小敏一哭,早就失去了主张,当时结结巴巴道:“糟……糕! 糟糕!” 南水冷笑了一声,红着脸道:“何必呢!有话好说!哭什么劲呢!” 北星忙把剑插回了鞘中,二楞子也似地道:“对……有话好说!何必呢!何必呢!” 说着双手一分,还做了一个无奈的姿态! 哈小敏冗自哭个没停,一面把宝剑收了回去,她哭了好;会儿,还擤了两次鼻涕! 南水北星只皱眉看着她,他二人本是抱定雄心,今夜,无论如何要给哈小敏一个好看的,却想不到现在竟会弄成这样。 于是都不禁互相埋怨了起来。 北星结巴道:“看,她哭!” 南水这时也挺不住了,红着脸道:“我们也没打她呀!” 北星扣了扣脑瓜,又点了点头,南水哭着脸说道:“好了,不要哭了……我和北星不打你了!” 北星傻傻地道:“我……和南水也不打你了!” 南水看了他意眼,骂了声“傻蛋”,北星翻了一下眼皮。 小敏愈想愈气,更认为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呜呜哭得更响了! 这一来二小急得连连搓手,瞻前顾后,南水叹道:“我们是吓唬你的,其实并不想打你。” 北星点头道:“是的,是……是这样的!” 哈小敏本是哭得伤心,听了这句话,忍不住抬头呸了一声道:“别不要脸……谁怕你们,呜……” 二小一怔,哈小敏又接哭道:“一对小饭桶,臭美?” 南水苦笑道:“谁知道?” 哈小敏正在哭,见二小急成这样,忍不住“噗!”一声笑了。 当时看了二小一眼,又抽搐了一下,绷着小脸,欲笑还泣,二小更是怔住了,北星咧着大口嚷道:“笑了!” 南水忙用手指在唇上按了一下,嘘道:“嘘!禁声!” 北星忙停住了笑声,看着南水,在二人之中,南水显然是个“主脑”人物,一切都唯他马首是瞻,、他把一只右手轻轻地按在右额上,极力地做出一个思索的样子,北星却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对南水,一向是存有无比的信任,而南水每有思虑时,总是这副样子,因此北星一看,就知他是在思忖对策,南水放下了手,慢吞吞地道:“现在我们问你,那个老婆子到哪去了,我们只要对付她就行了!” 北星点头表示赞成,直直地看着哈小敏! 哈小敏抽搐了一会儿,心想给他们两个小鬼闹个什么劲,反正那星潭既走,自己也没地方去了,干脆还是回到竹楼上去,一切听凭白如云发落了。 她想着冷笑了一声道:“她走了,我哪知道她上哪去了?我现在上楼去,有什么事小云哥自会找我,用不着你们操心!” 说着正要往竹楼上蹿去,南水道:“请等一下好不好?” 哈小敏蛾眉一挑道:“我已经要回去了,你们还有什么好罗唆的?” 南水由袖筒里面,抽出了一个竹筒来,一边镶着一块亮晶晶的水晶,正是他们所特制的“缩地镜”,原理颇似今日之望远镜。 他扬了一下道:“让我先看看那老太婆在不在楼上?” 说着方往眼睛上一凑,猛然间人影一闪,一声尖叱道:“要死咯,这是什么捞什子?” 南水只觉得手中一紧,再看,那“缩地镜”,已到了别人手中了。 在他和北星之间,眼前却站着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正是方才偷船的那个老婆婆! 星潭把竹镜抢在了手中,先对哈小敏叫了声:“不许上去!” 哈小敏抖声问道:“你老人家上哪里去了?” 星潭只是玩着手中的筒镜,也不回她的话,玩了一会儿又凑在眼睛上,往远处看了看,不禁大叫道:“妙呀!妙呀!” 南水这时已认清了敌人,猛然叱道:“哼,老太婆!” 星潭正在看得高兴,闻声不由吃了一惊,忙放下了“缩地镜”,往南水看了一眼道: “你叫什么?” 北星这时早已怒不可遏,在一边大叫了声:“打,打!打死老太婆!” 星潭把竹筒一合,揣在怀中道:“这东西还挺好玩,算是送我老婆子的礼物,看在这一点小礼物的面子上,我饶了你们,还不快给我滚!” 说到“滚”字时,她右手一扬,南水北星一齐向后翻了个滚儿。 二小仓促爬起,那老太太已在另一只小船之上,招手对小敏道:“你过来。” 哈小敏纵身到了老婆婆那条小船上,南水这时大叫道:“反了,反了,北星,我们上!” 北星结巴道:“老婆娘?打打,老婆娘!” 星潭本来已操桨出去了四五丈,听见二小这种骂语,一时不禁勃然大怒,顿时哼了一声,问小敏道:“这两个小子干什么的?” 哈小敏道:“是白如云的书童!” 星潭大声道:“太没有个样子,简直不像话!” 她回过头来,对二小子看了一眼,不想二小子也是篙桨齐施,飞快地向她们追了过来! 北星破锣也似的嗓子,仍然大叫道:“丑老婆娘……老婆娘!” 星潭猛然往起一站,小船定在了水面,二小的船霎时追近,南水把手中竹篙往船上重重一丢,叫道:“老太婆,你好大的胆,居然敢到这里来撒野,今天小少爷们可要教训教训你!” 北星此时也放下了手中的木桨,结巴道:“不要放她……跑掉……打!” 星潭有生以来,哪里被人如此戏耍过,此时满头鹤发耸耸欲立。 她那张老脸,更是愈发显得难看了,忽然呵呵笑了两声道:“无知顽童,满口无礼。” 她对着二小招手道:“来!来!来!你们过来呀!” 二小本是飞快地追来,此时见状,不由各自一楞,俗谓:“行行匹夫志,悠悠故难星。”星潭这种轻松满不在乎的样子,倒令二小一时莫测高深了。 他们不由马上停住,不敢妄动了。 二人四只眼,齐齐地注视着星潭,此时云破月来,如霜的月光之下,老婆婆这副尊容,仍是他们一生之中从未见过的! 只见她一双眸子,如同一对小铃铛也似地垂在目眶之外,摇摇欲坠! 脸上皱纹更是层层相叠,再衬在颈后的白发,便是画上鬼枭也不过如此。 二小本是一股子气,先前虽是和她亦曾答话,却是没有看清,此时这一细看,都不禁几乎吓得怪叫了起来,南水胆子最小,吓得叫了声:“我的妈,北星我们快走!” 北星傻傻地道:“不打……就走?” 南水尚未答话,只见那婆子已厉吼了声:“去吧!” 她双掌向外一翻,水面上立刻起了一个极大的漩涡,提起了丈许高的一个大浪,二小吓得各自把身形腾起,那巨浪,已把他们那足下的小舟,整个吞投了,就连星潭足下的小舟,也禁不住连连晃动不已起来。 二小往下面一落,各自发出了一声惊叫。 总算让他们踏着了一下欲沉的船板,各自把身形腾上了岸边。 他二人身形方目落地,当空一声冷道:“小东西,你们还想跑么?” 二人已是惊弓之鸟,猛一抬头,眼前一棵老树,那伸出的一截枯枝之上,站着一个黑衣怪婆,赫然又是那怪老婆子! 南水尖叫了一声,掉头就想跑,却为北星硬拉住了,只见北星抖道:“我们两个…… 一齐……上……” 南水这时勉强仗胆,抽出了剑,北星也抽出了剑,星潭仰天一笑道:“好,我倒要看看白如云的高足,到底又有些什么厉害本领?” 她说着微一舒身,已由树枝上,飘飘地落了下来,大袖一舞,已扑了上来。 南水尖叱了一声:“北星你到后面去,我在前面!” 北星这时早已挺剑而上,用“鸟笼穿塔”的剑招,直点星潭后心! 南水矮下身躯,这时亦施了一招“风卷残叶”,剑上荡起耀眼青光,直向星潭腰上就斩。 二小一前一后,剑几乎是同时递出,就在双剑合击之下,那怪老婆子陡然一声长啸。 两口剑“呛”的一声,击在了一起,冒出了几点金色火星,再看时,却已失去了那老婆婆的影子。 南水北星,素日随白如云练功,也算是得承名师指点,虽然,白如云末十分指点,可是二小已颇有所获,对于武学之道,已可说是“登堂入室”了。 可是眼前这老太婆,所施出的这种身法,竟令他二人简直是见也没见过。 仓惶之下,再一抬头,那老婆婆赫然又坐在那截枯枝之上。 至此这老婆婆才启口一笑,露出一口极黑的牙床,仰天笑了两声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南水似乎吓坏了,呐呐道:“我叫南水,他叫北星!” 北星重复道:“不,我叫北星,他……叫南水!” 星潭怔了一下,又嘿嘿笑了两声道:“你们的功夫差得太远了,太远了!” 她摇了摇头,自树上飘身而下,二小吓得后退了一步,老婆婆笑了一声:“别怕,我不会打你们的!” 她向前走了一步,顿了顿,道:“像你们这种本事,要想跟我动手,那简直想也别想,你们可以回去了!” 方说到此,二小撒腿就跑。 星潭大叫了声:“站着!” 二小又吓得马上站住了,星潭走近了几步道:“我也不是叫你们马上回去,现在我告诉你们,白如云要问,那位哈姑娘谁救走,你可以告诉他说是我!” 她哼了一声道:“我名字是星潭,也就是龙匀甫的师父!” 二小立刻打了个寒战,心想:“怪不得呢?原来是那姓龙的师父,……好家伙!” 南水听后一拉北星掉头就想跑,星潭已一晃身子,闪到了南水身前,右手一伸,如同抓小鸡也似的,一手把南水举了起来,一面厉叱道:“我不是说了,不叫你跑?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我摔死你!” 说着向外一扬,水已被抛出了三四丈外,总算她没有用什么力! 南水空中“细胸巧翻云”,轻轻落在了地上,虽没有摔着,可已吓得脸色苍白。 北星连忙跑过去,用右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肩膀,同时眸子内闪出仇恨的光,看着星潭拳脚欲动,他恨恨地说:“不要……理她……我们告诉……少爷!” 星潭又立刻发出了一声长笑声,点头道:“不错,我就是要你们去告诉你们少爷,不过得等我走了之后。” 她缓缓地说道:“我先要把你们点了穴。” 二小不由一惊,星潭仰天笑了两声道:“不过你们不要怕,这穴道在一个时辰后,自会解开,那时我老婆子已走远了,你们再去告诉白如云,知不知道?” 她说着话,左手微抬,当空“嗤!”地微响了一声,北星“吭!”一声,翻身就倒。 南水方叫了声:“我与你这老婆子拼了!” 方自扑上,星潭晒笑着,右手绞指,“嗤!”地一声,南水也应指而倒。 这种“隔空点穴”的手法,在三百老人星潭手中施出,可真是骇人了。 星潭举手之间,制服了南水北星,她仰空舞动了一下枯爪,嘻嘻笑道:“一对小东西……” 方欲奔回小舟,陡然,一声冷笑道:“星潭,你也欺人太甚了!” 星潭不由大吃一惊,摹地转过身来,却见离自己不及一丈处的一棵大树下,站着一个全身白衣,剑眉星目的年轻人。 星潭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张老脸蓦地通红过了顶,惊忖道:“这是谁?出没在我星潭附近丈许,竟是没有让我听出一点声音?……” 这么想着,她冷笑了一声道:“你是谁?” 这长衣少年哈哈一笑道:“星老婆子,你口口声声要传话给我,此刻我来了,你却又认不得,岂不好笑?” 星潭吃了一惊,遂仰天怪笑道:“啊!原来你就是白如云?幸会!幸会!” 白如云双手一抱,弯腰施了一个礼,但是他脸上却罩着一层秋霜,冷冷地道:“星前辈,此行有何赐教?” 星潭双目意瞪,只觉全身血液怒张,她一连向前冲了两步,本是举爪欲抓,可是她却突然停住了,抬头看时,白如云毫不动容。 星潭不由心中动了动。 她内心已深深地嘉许着这少年的沉着和勇气。 当时忍不住又怪笑两声道:“白如云,我老婆子本是欲为我那徒弟出一口恶气,可是……哼!我胜了你也没什么光彩,你楼上的那位姑娘,我要把她带回去,你要是想令她安然回来……你先得把那姓伍的姑娘送回来,要不然……哼!” 白如云冷笑了一声道:“要是不送去,你又怎样?” 星潭怪笑一声道:“我就取哈小敏的性命!” 白如云不由怔了一下,却想不到这星潭,竟会说出如此话来,一时怒焰膺胸,也不禁狂笑了一声。 垦潭本来已经回身欲行,闻得白如云这般笑声,她不禁又转过了身来。 她此时脸色显然异常难看,皱纹满布的脸上,带着阴沉之色,哼了一声道:“你笑什么?莫非我老婆子做不出来么?” 星潭向着白如云走前了两步,愤愤地嚷道:“实在说,我是恨透了你,今天真得给你点颜色看看,只是我老人家,一辈子最不愿意和后生晚辈动手,龙匀甫是我徒弟,有一天,他会打败你……小子!” 这老婆子说着话,一颗怪头不停地摇晃着,像是怒到了极点。 这时水面上,水花响了一下,二人都不由一惊,星谭忙向水面道:“我马上来了,你在船上不许动!” 星潭遂又对白如云冷笑了一声道:“哈小敏就在那条小船上,你有本事就从我老婆于手上,把她夺回去,哈!谅你也不敢!” 她说着猛然回过身来,身形一纵,就要往水面一扑,可是当她身形方自往空一纵的当儿,猛然一股劲风,直往后心袭来。 星潭是久经大敌之人,哪里那么容易为人暗算,这疾烈的劲风方自袭到。她口中低叱了声:“来得好!” 只见她身形向前一弯,用“蜉蝣戏水”之势,“唰”地一个侧翻,轻若蝙蝠也似,蹿出了两丈四五,身形轻巧巧地,已落在了地面。 这一来,这位老婆子,可不禁怒火上冲了,当时仰天一笑道:“白如云,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我面前动手,我看你是找死!” 她这话方一出口,白如云已用“八步赶蝉”的轻功绝技,一起一落,已站在了她的面前。皓月之下,这少年剑眉上挑,星目泛威,雪白的长衣随风舞摆。 他脸上何尝有畏惧之色? 此时闻言后,嗤笑了一声道:“前辈要走也可以,却得留下些功夫,让白如云心服口服!” 星潭仰天一笑,点了点头道:“好!好!这可是你自找的,可怨不得我老婆子了!” 她一面说着话,两手互换着,各把衣袖卷了起来,展出两条又黑又细的骨臂。 白如云口中叱了声,道:“晚辈得罪了!” 他猛然向上一领左掌,足下是“急跟浪”,一连跨进了三步。 跟着身形,已可说是到了星潭跟前,星潭向下一矮身躯,察招换势,快同斗转星移,劲道更是用到虚实莫测,真有一掌分生死之感! 这一招一撤出,虽是招式平分,可是这位久经大敌的人眼中看来,却不由大大地吃了一惊! 她闷哼了一声,大脚向后一错,身形半蹲,容得白如云掌尖逼进,眼看已临腹下的霎那,她口中叱了声:“闪开!” 右掌一翻,用“燕子舞翅”的擒式,直向白如云右手腕子上就钩。 白如云向上一扬指尖,猛然一翻掌心,明着是“翻天掌”,实在却是“劈挂一式”,反勾星潭手腕子,掌势如疾风暴雨般。 星潭一声怪笑,那黑瘦的躯体,蓦地腾空而起,往下一落,已轻飘飘地落在了树上。 她晒笑道:“白如云!你当真要给我老婆子动手么?我看还是算了吧!” 她向水面上望了一下,心中却惦念着,怕哈小敏伺机逃走,一望之下,哈小敏仍静静地坐在船上面,她不由放下了心,回头一笑道:“我老婆子暂时失陪,你若不服气,可至滇西来找我,我去也!” 说罢左掌一挂柔枝,身形以“老猿坠枝”的身法,向下一坠,那细枝不禁颤颤地舞动了起来,这种绝技,施展起来,确实有些惊人。 也正在这时候,白如云轻比了声:“前辈莫走!” 这少年“蜻蜓点水”的身法,已跟着扑上了这棵老树。 可是长笑中,星潭早已又上了另一棵古松,她那细长的躯体,轻轻点在了古松之尖,正自望着白如云放声怪笑道:“白如云!你还得再练几年!” 白如云一生之中,何曾被人这么侮辱过,心中霎时间大怒,他冷冷笑道:“胜负末分,尚请慢走!” 猛见他身形,在那小树枝上一坠一弹,已用“燕子钻天”的身法,倏地飞弹了起来,下落之势却仍然是直向那棵大松树之尖飞落而下。 这一次星潭,却是不逃不让,她有意要试一试白如云掌劲如何! 是故白如云向下一落,星潭霍地一抡双掌,吐气开声地“嘿!”了一声。 只见她双掌候地向外一扬。 这时白如云,身形也自飞落而下,他左足一着树枝,右手“穿臂进身掌”,向外一送,这种掌力,可算是撒了出去。 立刻当空“砰!”的一声巨响,那松枝“咔嚓!”的一声暴响,从中一折为二了。 两条人影,在这一声暴响之下,一左一右,似同彩燕掠空也似的,霍地同时分了开来。 到了此时,也不能中途妥协;同时他心中,更把星潭恨之入骨。 当时身形一落地,已再次腾起,星潭口中叫道:“嗨!好小子!你真是跟我玩命!” 别瞧她这种玩笑口吻,像是没事似的,其实她内心正同白如云一样,此时已怒到了极点。 白如云身形突然一扑近,星潭二臂向下一垂,只听见“咔!咔!”两声骨响。 她再也不留情,见着白如云下扑而来的身形,霍地向外一送双掌。 这种“百步神功”,三百老人之中,唯星潭一人最具功夫。 她却因为掌力过剧,数十年来,也只不过施出过三四次而已。 这一次因心恨白如云过甚,有意给他一个厉害,所以才贸然施出。 星潭双掌一出,当空就像起了个大旋风涡也似的,白如云身躯,和这般旋风甫一交接,一声长啸,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也似,倏地被抛弹了出去。 星潭目视白如云上翻的身躯,不由哑然笑道:“小子!这可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老婆予心黑手辣!” 她心中未尝没有一丝忏悔,暗责自己,未免下手太重了些。 可是,这一切观念,霎时之间,在她心中,又不复存在了! 因为那英俊年轻的白如云,在空中又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上了! 他除了脸上带着些惊慌的颜色以外,行动之间,并看不出什么受伤形态。 星潭不由大吃一惊,立刻叱道:“白如云,你要是前心发热,我劝你还是立刻坐下为是!要不然你可是没命了!” 白如云只微微一笑,折腰道:“多谢前辈挂心,还算好!” 星潭禁不住老脸一红,她怪笑了一声,远远地看着白如云道:“白如云,你能当得起我老婆子一掌,在武林之中,已不多见,我老婆子就不能再以后生小辈的眼光来看你了。今夜,我倒要见识见识,看看你又有些什么真实的功夫,再能逃开我的手下?” 话一说完,这老婆子,身形可是真快,二臂一张,己扑了上来。 双掌向前一探,用“金插手”,交叉着又向前一分,直往白如云两肋上插。 白如云这时知道,对付这种武林怪杰,稍一不慎,那可就有生命的危险,此时星潭这种扑式看似无奇,事实上在她双臂环抱下,却有一股无比的潜力,只要被她这种力量挨上,也不是好玩的! 星潭这种“金插手”,向外一递,白如云向后一翻,露腹现肋,星潭双手本欲插下,见状反倒后退三尺,心中响咕道:“这小子别是诱招诳敌,我又岂会上你的当?” 想念之中,白如云已闪到了一边,用“凤凰单展翅”式,展右掌,疾点星潭双目。 星潭想不到白如云,居然一再地与自己纠缠,不由勃然大怒,厉叱了声:“小子! 我今天不能服你,我不姓星!” 暴吼之中,人已向后闪开,白如云这时却是一声不哼,陡然向正中抢进一步,用“童子参佛”候地合双掌,直向星潭脑门上磕去! 星潭怪笑了声,身子陡然向下一蹲,容白如云双掌到来,她竟是不避不躲。 白如云蓦地腾起了身,向下一落,怪笑了声,目射精光道“三百老人以绝功称雄武林,今日一见,也不过泛泛耳,既如此白如云去也!” 他说着转身就走! 果然身前人影一闪,星潭已站了在前面,她满头白发,一根根地却倒竖了起来,白如云这种激将之法,果然使得她大为暴怒了。 星潭回头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她自言自语地说道:“也好!我如果不现些真功夫,谅你也不会心服,白如云,今天也叫你开开眼界!” 说完这句话,只见她身形往前一凑,那双鬼爪往当空一举,仰天一笑,身形陡转,已到了白如云身后,白如云只觉前胸一紧,禁不住面红心跳。 他知这是星潭练就的护身潜力,不由打个冷额,心想:“好厉害的老东酉。” 当时他也一提丹田之气,双掌往胸前一抱“抱元守一”,随着,他将一套“环身大九式”展了开来。 一时之间,但见人影闪闪,衣襟飘飘,打了个难分难解,紧凑处,可真有一羽不能加、虫蝇不能落之势,月夜之下,这种身手,可真有些骇人听闻了! 一瞬间两人已对了十余个照面,兀自难分难解,陡然间星潭一声大吼道:“小辈! 你输了!” 倏地人影一闪,星潭已飘出了六七丈以外,她咧口怪笑道:“白如云,到此为止吧。” 白如云心犹不甘,稽首道:“胜负末分,前辈这话未免太早了些吧?” 他说着,气息喘喘,全身汗如雨下,多少年来他对招,就从来没有这么累过的。 星潭嘿嘿一笑道:“小小年纪,能有这种功夫;真是不多见。我老婆子在你这个年纪,可比你差多了。” 她冷笑着,一挥手道:“你回去吧!我老婆于对你算是手下留情!” 白如云虽然心中对星潭这种身手,十分折服,可是并不知道自己何曾败落? 当时,不由一怔,道;“手下……留情?” 星潭仰天一笑道:“怎么?你还不服气么?” 白如云身形往前一蹿,已到了星潭身前,双掌交叉地向外一送,口中道:“胜负未分,后辈不敢承情,老前辈接招!” 说着抖掌而出,双掌才一抖出,星潭呵阿一笑,早已用“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拔身而起,白如云一招扑空,倏地转回了身采。 却见星潭在一棵柏树枝上大声地狂笑着,她笑得几乎连眼泪都要出来了。 白如云一时弄得莫名其妙,不禁怒道:“你笑什么?” 星潭笑了半天,才喘道:“我笑你输了还不知道,哈!” 说着她又大笑了几声,那种姿态可真是吓人,白如云不由皱了皱眉,自己看了看身上,并没有发现什么伤痕,愈发不解:“我什么地方输了你?” 这时星漳笑脸一收,哼了一声道:“白如云,我问你,所谓天地二眼,是指些什么?” 白如云一怔,遂道:“天为‘百汇’,地为‘涌穴’!” 星潭冷笑了一声道:“这就是了,你自看清吧!” 白如云不由心中一惊。 当时往头上摸了一下,他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来顶上帽心,竟有拳头大一个破洞,他的脸霎时间变得白了! 星潭嘻嘻一笑,问白如云道:“你明白了么?” 白如云再抬起一只脚,那厚有两寸许鞋底上,竟然有寸许深的一个圆洞,另一脚亦是一样,正是脚心“涌泉穴”的位置。 白如云一时不禁呆若木鸡! 星潭哈哈一笑道:“我老婆子只是爱惜你这一身功夫,否则取你性命,易如反掌,哈哈!我走了!” 她说着话,不再多事耽搁,身形拔起,已到了另一棵巨松之下。 遂见她二臂一振,如同海燕钻天似的,已自消失了身形。 现在,只剩下宁静的白如云,他怅望着星潭方才立足的那棵松树,心中一时真是不胜感慨,他长嘘了一口气,叹息道: “我的功夫,比起她来,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他慢慢地走到了前面那块松坪,耳中听到了眸阵的水响,以及哈小敏的声音问道: “婆婆!这半天你是跟谁打架?” 星潭笑了一声道:“南水北星!” 随着小船就走远,白如云忽然被这句话提醒了,他苦笑了一下往一边寻去,果见甫水北星,一边一个,还趴在草地上呢! 白如云一一为他们解开了穴道。 二小各自打了一个喷嚏,遂醒了过来,南水看了北星一眼,猛然从地上翻起道: “北星,这是怎么回事?” 北星才坐了起来,他眼中已看到了白如云,不由吓得一阵哆嗦道;“少……少爷!” 南水一回头,才看清,原来白如云站在了身后,不由也吓了一跳,一时怔住了。 白如云苦笑了一下道:“还有什么地方痛没有?” 二小各自蓦了摸身上,傻傻地摇着头,白如云长叹了一声道:“你们不要怕,这一次我不怪你们!” 二小脸色才转过来,互相对看了一眼,白如云皱了一下眉道:“不要作这副没出息相,我没有骂你们!” 南水点点头道:“是……是少爷!” 白如云看了一下天,他又苦笑了一下,心中循道:“我又何必再骂他们?我自己今天丢人还不是丢到家了!” 想着遂问道:“你们怎么发现那老太婆的?” 他说着话,眼睛看着北星,北星显得十分不自在,红着脸,用手指着南水。 南水点头道:“是这样的,我用‘缩地镜’发现那老太太偷船,就和北星跟了来,后来老太太就上了楼,后来老太太就下来了,结果结果……后来……” 白如云一挥手道:“好了!好了!什么玩意,又是后来又是结果,都那么大了,连句话都说不好!” 他顿了顿道:“那缩地镜呢?” 南水用手往袋里一摸,才想起来,不由脸红了一下,呐呐道:“那老太太……拿去了!” 白如云挥了一下手道:“好了!你们走吧!” 二小鞠了一躬,方要走,白如云又叱道:“站住!” 二小又一齐回过身来,白如云双手互摇着,顿了顿才道:“今夜之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知不知道?” 南水北星连连点头,心中却不胜诧异,他们暗奇道:“少爷怎会变了?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呀?” 自如云看着二小踟躇的身形消失之后,他才叹了口气道:“我的功夫太差了……我居然被人家打败了!” 他忽然仰天狂笑了几声,这一霎时,他心中可真有说不出的痛苦。 多少年来,这少年生活在自我的领域之内;他轻视任何人。今夜,他竟为人如此轻而易举地打败了! 想到此,他只觉一殷热血直冲脑门,不由足下踉跄了一步,他冷笑道:“星潭!你为什么不杀死我?星潭,你为什么不杀我?” 三百老人之中的星潭,一向是最心黑手辣,可是这一次却为什么对白如云如此留情呢?这其中牵连到另一段源远深长的故事,容笔者后面细谈! 大凡一个人,一向生活在自信的环境中,一旦丧失了自信,无疑等于丧失他的生命一般,眼前的白如云,这一瞬间的感慨又何尝不是? 他一个人在月夜之下这一片草地松坪间来回地走着!叹息着,自语着,忽然他感到了一腔无以发泄的愤恨,他灰心,他失望,他开始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不满了。 他暴跳着咆哮道:“我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鬼地方!” 猛然他舞动着双手,一时之间,但闻掌声呼呼,掌风过处,石碎枝摧,残枝败叶舞了一天,他就如此像疯子也似地摧毁着这个世界——这个是他自己建造成的世界。 他疯狂地发泄着他心中莫可释怀的痛苦,猛然纵起了身形,扑到了水边,水面上耸峙着那座“碧月楼”,在月光之下,轻轻地摇晃着,愈发清雅壮观! 白如云目视着这所他别出心裁的建筑,这过去不少的日子之中,它曾住过伍青萍,和哈小敏,可是如今她们都走了!正是“燕去楼空,佳人何去?” 一霎那他感到鼻子一酸,眸子也显得有些模糊了;可是他却紧紧咬着一口细齿,不让那滚动在目眶之中的眼泪落下来。 他认为他一辈子也不应该落泪的,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也不应该落泪的……因为那是一般人的行为,而他却是超出一般凡人的“人”啊! 他痴痴地望着这所竹楼,良久他才点了点头道:“碧月楼,你是没有资格再骄傲地耸峙在这里了!” 谁也没想到,这个怪人这一霎那所想的,他竟想要把所建立的竹楼,在他手中粉碎了。 他由树上,折了几节枯枝,用熟练的手法,把一节节的松枝打在水面,身形一闪,已飘临在水面上,以“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几个起落,已飞纵到了竹楼之下,二臂一振,已到了楼阁之上。 在往昔的日子里,像这种情形,他都会有一种高度的优越感;可是今夜,他却是黯然神伤! 他轻轻地走到竹楼之内,在哈小敏所睡的那张床前,把油灯挑高了一些。 然后他来回地走了一转,向这楼上各处作最后一次投视! 当他看到,那曾是他自己,用指力刻划在竹面上的诗句时,他不由苦笑着走近,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两根竹栏,当他最后一次抚摸时,那竹栏竟自咔嚓的一声,一折为二,立刻楼角垂下了一半。 他狂笑着扑进房中,举手投足间,已把室内的床几等物,打了个稀碎。 正当他如同野兽一般地,扑向窗外,欲施全力,把全楼毁灭时,一个纤瘦的人影出现了。 她出现在梯口,尖叫了声:“白如云你疯了么?” 白如云正在欲施全力之时,闻声不由吃了一惊,他猛然回过了身来。 只见梯口上,站着一个娉婷的倩影,正自注视着自己,她脸上还蒙着一层纱。 白如云不由吼道:“你是谁?” 这少女呐呐道:“我是,我是……” 她颤抖着又道:“白如云,你这是何必呢!这座楼是你的心血,你忍心把它全毁了么?” 白如云怪笑了一声道:“我的事不要你管,你到底是谁?” 少女犹豫了一下,怒声道:“你还是那个老样子,和野人一样!” 白如云早就一弯腰,如同箭矢也似地扑了上去,猛然抡起双掌,向这少女肩上就抓。 少女似乎吃了一惊,候地一翻身,可是白如云双掌已到,她不由尖叫了一声:“你…… 想怎么样?我是伍……” 可是白如云已如同疯子一样地,把她抓住了,他猛然伸手把她脸上的蒙面纱抓掉了,一时现出了一张姣好的面容。 他们二人,都不禁楞住了。 伍青萍终于流泪道:“白如云!我是回来……看你的!” 第十九回旧怨新仇拒助炼药 白如云突然狂笑了一声,他猛然右手一翻,已把伍青萍摔了出去。 伍青萍无意之中,她再也没想到,白如云会对她这样,顿时被摔出了文许,“砰!” 的一声,撞在了墙角之上,她口中“啊!”了一声,一时吓得花容失色! 白如云哈哈大笑了几声,朗声道:“伍青萍!你不是走了么?” 伍青萍傻傻地点头,白如云突地厉叱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为什么还回来?你说?”他大声地吼着,连这所半倾倒的小竹楼,都不禁瑟瑟地摇晃起来。 伍青萍想不到白如云,竟会变得如此冷漠,当时连惊带吓,一时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拼命地叫道:“我……我是回来看你的!” 白如云一抬腿,踢起了一张椅子,怪笑了一声,呸道:“看我?哈哈!你还会想到我?” 他的笑声,几乎把伍青萍的耳朵都要震聋了,他走近了一步,冷笑道:“伍青萍,你不要把我看轻了,你以为我爱你么?你以为我少不了你么?” 他的脸色,这一霎那变得十分恐怖,他伸出那只颤抖的手,指着墙角萎缩的伍青萍,更加大声地道:“我曾经告诉过你,我永远和你们是不同类型的,你们虚假,做作…… 畏首畏尾……”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却为伍青萍的大声哭泣所惊得顿住了! 伍青萍边哭边道:“好!好!我是虚假,做作……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你原来是这种人!早知道我也不回来了!” 白如云狂笑了一声,道:“你回来是为我?哈……伍青萍你也太把我当小孩子了!” 他声音变得十分凄怆,伍青萍更是捂着双耳哭成了一片。 白如云一闪身,已蹿到了她跟前,猛然用双手,把她捂在耳上的一双手分了开来。 伍青萍惊道:“你要怎么样?” 白如云冷笑道:“说谎的女人!你是为龙匀甫,是为了龙匀甫你才回来……” 伍青萍不由得拼命地咬着下唇,眼泪一滴滴地淌了下来,她的内心感到受了极大的凌辱,不由点了点头,道:“是又怎么样?” 出乎意料之外,白如云并没再有更厉害的举动,池却反而把手松开。 他一连后退了好几步,伍青萍见他这样,心中反倒一软,暗责自己这句话说错了,她的脸霎那间绯红,她低头哭叫道: “够了吧,够了吧,你不是要我这么说吗?现在我说出了总行了吧?” 白如云这一会儿,却像一个呆子也似的,他望着伍青萍苦笑了一下道:“对不起,我吓了你,可是,现在这总算一切都明白了!” 他挥手道:“你走吧!” 伍青萍这时心也伤透了,她由地上站了起来,拉了一下发皱的衣裳,道:“我走…… 我是要走嘛!” 白如云直直地站着,补了一句道:“永远也不要。回来了………我讨厌你!” 伍青萍哭得更大声了,一面回道:“我也讨厌你!” 她哭着又道:“这间竹楼,你爱怎么拆就怎么拆,我也不管了,我看着它和看着你一样气!” 白如云怪笑道:“这个我自会处理,你更不要管了!” 他猛然走近一步,有力地道,“伍青萍,你不要触怒我,我会对你不客气的!” 伍青萍回过头来,大声哭道:“你还能对我怎么样?……大不了把我杀了,可是我并不怕死,你杀吧!” 她把粉颈伸了出来,白如云苦笑道:“我干嘛要杀你?” 伍青萍见他气消了,不禁哭得更伤心了,也不再在这个地方逗留了。 她走下楼梯,才下了两步,白如云客气地道:“请你再等一会儿。” 伍青萍回过头来,抽搐道:“我们之间已完了,不是吗?” 白如云点点头道:“本来也没好过,谈不到什么完不完?” 伍青萍心想;“好狠心的白如去,这种人还有什么值得爱的,我何必还为他伤心?” 想着气得头一甩,又要走。 白如云冷笑道:“我请你等一会儿就不可以么?” 这个怪人,他的话仍然是充满了力量,伍青萍终于停住了脚步,半皱着眉头道: “什么事,你说吧?” 白如云这时伸手入怀,摸了一会儿,抖手打出一物,冷笑道:“这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不要弄脏了我的衣服。” 伍青萍见地上只是一个纸团,不由怔了一下,慢慢拿了起来,打开一看,她的脸霎时红了。 原来那正是不久以前,她留下给白如云的诗句,这时看起来,真是不胜悲楚,她心中暗付道:“原来这东西,一直都放在他身上啊” 可是,现在她却不愿多想了,当时顺手把纸团往身上一揣道,“就是这点事么?” 白如云冷笑了一声道:“还有,你等一会儿,请在这里不要走。” 伍青萍正想问为什么,白如云已长啸了一声,拔身而起,霎时间落在水面了。 那嘹亮的歌声: “悠悠天地心, 凄凄断肠人。 …… 我有千腔仇。 世人皆我敌。” 伍青萍不由在白如云的歌声中饮泣了,她低头泣道:“狠心的白如云,……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失去了我,你会后悔的!” 凄冷的长夜里,这所石牢之内,各自卧着两个老人,他们相互地叹息着,诉说着。 哈古弦打着呵欠道:“老道,你睡了么?” 墨狐子秦狸嘻了一声道:“睡着了还说话?” 哈古弦由白骨床上,翻身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他什么时候,请我出去啊?” 秦狸叹道:“你何必为此烦心?想开了点,也就没事了,你看我,吃饱了饭,翘着二郎腿,不是也怪舒服的么?” 哈古弦笑道:“谁能跟你比?我是有家室的人啊。” 墨狐子嘻嘻一笑道:“那有什么办法呢?只有等小鬼头再来的时候,我去给你说说情,也许是有点办法。” 哈古弦禁不住又骂了一声,恨恨道:“这小子要对我老人家这样,那可有他后悔的时候,我是记仇的。” 墨狐子秦狸噗嗤一笑,道:“得了吧,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也许你老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哈古弦翻了一下白眼道:“你别他妈的骂人了,还有什么福?” 不想方说到这里,窗外一苍老声音笑道:“秦老头全说对了,真是塞翁失马,…… 二位老朋友久违了!” 二人都不由大吃一惊,各自飞扑到了窗口,由那拳头大的空隙,向外一看。 却见石门处,那长竹竿挑着的灯下,正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 这老头儿高高的个子,白皙的皮肤,身着皂色长缎袍,腰系古铜儒巾,背后系着一口古雅形式的长剑,两道白眉又长又密,紧紧地压在眼皮上,一双眸子,却是欲开又合着,露出炯炯神光。 墨狐予秦狸怔了一下道:“朋友,你是何人?这地方岂能随便就闯进来,莫非不知有我墨狐子在此么?” 老人呵呵大笑道:“得了吧,秦胡子,别打官腔了……我们有几十年不见面了,来看看你,莫非有错了么?” 说着老人眸子一转,看着哈古弦嘻嘻一笑道:“天音兄也在此,倒真是想不到,哈哈。” “天音”,正是哈古弦的名字,已多年不为外人道及了,此时这老人脱口呼出,二人更不由一惊。 哈古弦张大了嘴说道:“朋友,恕老夫眼拙,阁下大名怎么称呼,如何识得老夫?” 这老人手招银髯,细目往两人各自一扫,不由呵呵大笑了起来。 秦狸和哈古弦都不由发楞了。 老人笑了一阵,凄然地摇了摇头,说道:“七十年江湖岁月,白了头发,莫怪二兄是认我不出了。” 秦狸道:“朋友,你到底是谁呀?” 老人走近了一步,左手微微一扬,这才现出他左掌心上,铜钱大的一颗红痣。 哈古弦首先啊了一声,怪笑道:“原来是木兄,真是失礼了。” 秦狸不由皱眉道:“他是谁?……我怎么看不出来了。” 哈古弦隔墙怪笑道:“老道,他就是木苏啊,如今,人家是三百老人中的老大了。” 秦狸不禁心中一动,口中哦了一声,说也奇怪,他听到了“三百老人”四字时,那张老脸上,居然会现出了一阵绯红之色。 这时哈古弦和木苏,都不禁大笑了起来。 木苏嘻嘻笑道:“还是天音死记性好,不过秦胡子记性也太坏了,我和他少年时曾在一起相处过。” 墨狐子秦狸这时也哈哈地笑了,他伸出一只枯瘦的老手道:“你这一提我倒想起来了,你不是外号叫什么旗杆儿的木又平兄么?” 木苏笑道:“对了,我就是木又平,可是后来又改了名字,旗杆儿这外号,已没有人知道了。” 秦狸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木苏反倒显得十分尴尬,只是笑着搓着双手,哈古弦也不禁扭头看秦狸问道:“什么事这么好笑啊?” 秦狸这才绷着脸,看着哈古弦,一只手指着木苏,忍不住又哈哈地笑了起来,半天才道:“那时候,我十三岁,他十五岁,他大我两岁……” 说着又顿了顿,木苏连连点头道:“不错,我是大他两岁。” 老道吃吃笑道:“我们是在一个庄上,还是对门儿,只是我们却不大好……” 木苏想不到老道居然翻出旧帐来了,一时之间不知他要说些什么?只是看着他微笑。 因为能够会见到一个自小的朋友,尤其是在百岁以后,这该是令人多么兴奋的事啊。 虽然过去也许并不都是愉快,然而,只看着彼此的须发,也就会为浓厚的感慨所陶醉了。 哈古弦皱眉道:“不要先笑,倒是说啊?” 秦狸点头笑道:“我说,我说!” 遂扭头向木苏道:“又乎,有一次,你被你爹老芋头,吊在一棵槐树上用鞭子打,你还记不记得?” 木苏尴尬一笑道:“小时候挨打,还不是常事,你还不是被打过?” 秦狸又呵呵笑了两声,道:“你听呀,你被吊着,一直到晚上,都没人给你送饭,也没有人去理你,那时候天又下雨了……你……” 木苏忽然脸色一紧,忙插口问道:“秦胡子你记性果然不错,这些古老的事了,还提它干嘛呀?” 不想哈古弦听出了味,大声道:“老道说下去,说下去,天下雨了怎么样?” 秦狸不由长叹了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翻了一下眼皮,木苏也低下了头。 哈古弦不由大奇道:“咦!你们怎么了?老道,你倒是说啊?” 秦狸抬起了头,一扫滑稽玩笑之态,点了点头道:“是的,天晚了,又下大雨,又打雷,木又平被他爹老芋头吊着,没人理……” 木苏不自然地笑道:“算了,提她干嘛,你的嘴还是那么刻薄?” 秦狸苦笑道:“莫非你忘了她么?” 木苏不由一呆,遂又哈哈笑道:“老道,今夜我来,不是来谈这些小时候的事啊!” 哈古弦忙制止道:“不,不行,要谈,要谈,我就从不知道,木老大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呢?” 秦狸这时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无限的往事,都在他脑中一幕幕地展开。 他微笑了一下道:“我虽然乎日和又平兄不大好,是因为他大我两岁,老爱欺负我,可是他人倒是挺好的!” 他看丁木苏一眼,木苏脸上挂下了一丝微笑,似乎同意老道说的话,并且多多少少还表现出一些歉意。 哈古弦已听呆了。 秦狸顿了顿又道:“所以,我不忍心,夜里淋着大雨,偷偷跑到老槐树下去救他。” 才说到此,哈古弦已怪笑道:“嗅,老道心还不错嘛,现在可不行了!” 墨狐子秦狸瞪了他一眼道:“你不要插嘴,要不然我不说了。” 哈古弦嘻嘻一笑道:“你可真难缠,说你心好也不行!得了,你快说吧!”墨狐子才接道:“不想我走到那棵大树下头,这小子却为人家先救下了……而且……而且……” 木苏不由脸色一红道:“这些你都看见了?” 秦狸苦笑道:“我怎么没有?” 接着又道:“后来……” 忽然木苏大吼一声道:“不要说了,秦狸你再说,我……” 他猛然举起一只右手,欲向秦狸击去,可是中途他又把手放下。 老道并没有一丝怒色,只微微一笑道:“其实你并没有错啊,说出来反可使你心里舒服些,不是么,老朋友?” 木苏这时面色十分凄凉,苦笑了一下道:“你还不是爱她?” 秦狸似乎怔了一下,半天才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也爱过她,要不然我干嘛要出家呢?” 木苏紧握双手道:“可是你不是后来又和星……也好过么?” 这一下,可说中老道的心事了,他突然愕了一下,遂呆呆地道:“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 木苏笑了笑,晒道:“我为什么不知道?这事老一辈中的谁不知道?不信问问哈老怪看看,他也知道?” 哈古弦笑道:“老道的事,我是早知道,倒是你的事我不知道,所以我想清楚一下!” 木苏摇头一笑道:“听他胡扯淡,没影儿的事!” 墨狐于秦狸这时,已深深地被木苏方才之言,带到了深思与痛苦之中! 不想哈古孩这老头子,却是认了死扣,说什么也非要把这件事弄清楚不可。 当时忙问秦狸道:“怪老道,说话别说一半啊!到底什么事,可要把它给说清楚啊!” 墨狐子秦狸点了点头道:“是的!我要把它说出来,否则,我心里可不好受。” 当时看了木苏一眼道:“又平兄,你说是不是?” 木苏哭丧着脸道:“老道你这又何苦?难道说,说出来你的心就好受了么?何况小桑已死了这么多年了1” 他突然提出“小桑”两个字,使在场三人,无不一愕,自然他们各入惊愕的原因不一,哈古弦只是突然睁大了眼睛,对于这一个不知名的陌生女人,感到惊奇,可是木苏和秦狸,却是脸上罩下了一层痛苦的秋霜,半天秦狸才顿了一顿道:“不错,是小…… 桑,是小桑!” 哈古弦哼了一声道:“什么小桑?小桑怎么了?” 秦狸靠过窗口,隔窗向另一室的哈古弦冷笑了一声,遂道:“老帮子!告诉你吧,要不然恐怕你睡不着觉。” 他眨了一下眸子,声音.减低道:“那雷雨的晚上,我偷偷到了野地去,想去把木又平救下来,不想,当我到时,木又平已被人救下来了,那人就是小桑1” 哈古弦哦了一声,眸子向外面的木苏扫了一眼;墨狐子秦狸又道:“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她的名字叫桑……桑什么来着?” 这时那沉默已久的木苏,竟开口道:“桑芷!” 秦狸嘻嘻一笑道:“还是你的记性好些!” 遂叹了一声,道:“那么大的雷雨,他们竟不怕,在树下面互相紧抱着,大雨把他们的头发衣服全都淋湿了。哼!哼!他们原来早已相爱了,只是谁也不知道罢了!” 哈古弦不由尖笑了一声,一拍双手怪叫道:“老木原来还有这一手,这倒是新闻!” 木苏抬了一下眼皮,哼道:“老道!你是嫉妒是不是?” 秦狸哈哈狂笑了一声,道:“嫉妒?我凭什么嫉妒你们?只是我笑你们太傻太可怜了!既然相爱,哪里不能去,不能跑?哼!你对得起小桑么?” 木苏被老道这句话,骂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当时白肩一摄,正要发作。 可是他转念一想,目下还正有事要求二位,还是开罪不得。当时不由微微冷笑了一声。 哈古弦又催问道:“小桑后来怎么样了?” 秦狸冷冷一笑道:“他二人正在轻怜蜜爱之对,不巧那小桑的父亲突然出现了,打了小桑两个耳光,可是我们的木大哥,却乘机跑了!” 木苏听到这里,忽然怒此了声:“放屁!谁说我是跑?我是去找小桑的娘去了!我知道她娘最疼她!” 泰狸冷笑道:“反正我是看见你跑了,而且并没有把她娘找来。” 接着他苦笑了一下道:“木老大,你绝对不相信,我当时见你跑了,小桑的老子毒打小桑时,我忍不住跑过去拉架,却也挨了一顿拳头,打得我鼻青眼肿,只可恨,我那时候太小了,又不会武功……” 木苏冷哼了一声,道:“我为什么不信?你爱她。村子里的人谁不知道?只是你太小了!” 秦狸老脸一红,正要反驳,哈古弦已笑道:“好了!这都是快百年以前的事了,你们还争个什么? 他说着又摇了一下头,皱眉道:“不过!结果是怎么样?我倒想知道一下!” 木苏这时却仰头大笑了两声道:“告诉你吧!那小桑被她父亲毒打之后带回家去,谁知半夜里,她竟……” 他本是大声地说着,可是说到这里,声音却发抖了,再也说不下去了! 墨狐子补充道:“上吊了……吊死了!” 哈古弦禁不住又“哦”了一声,顿时就愕住了,木苏痛苦地看了他一眼道:“好了! 你该满意了吧。” 他苦笑了一下,又接道:“这事情已经快一百年了,从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只是我每一想起来,就如同犯了大罪似的,小桑死了,我也就走了,从此,我再也没回老家去了!” 哈古弦微微一笑道:“后来有了奇遇,学成了这一身功夫,终身不娶,也算是很对得起那小桑了!” 木苏没有说话。 秦狸这时叹了一声道:“他走了以后,我一气,却也跑出来了,在外面吃了些苦。” 他嘿嘿一笑,双手一搓道:“这些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现在提起来,就像还在眼前一样!” 木苏也不禁长叹了一声,暂时沉浸在往事之中,良久,哈古弦才呵呵笑道:“木老大,故事也听完了,你来得正好,我被白如云那小子困在这里,受了一肚子鸟气,你赶快放我出来吧!快!” 木苏为他这句话提醒,不由一笑道:“我正是采放你们两个的啊!” 二老全是一喜,老道却是先喜后忧,只是低下头也不说话。 哈古弦喜得一跳,忙叫道:“那太好了,你倒开开门,先把我们放出来呀!” 木苏手捋银髯,嘻嘻一笑,道:“照说,我们是老朋友了,理当毫无条件地把你们放出来,只是……”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哈古弦不由一怔道:“咦!这是怎么回事?” 木苏咳了声道:“兄弟有一件事,还得请二位帮帮忙,无论如何二位得……” 他说着话,一对眸子,直向着二人转来转去,哈古弦不由老脸一红,颇为不悦道: “啊?还有条件?木老大……” 木苏嘻嘻一笑道:“你先别急,这事对你们并没有什么害处,也许或可为此收益不少呢!” 秦狸冷笑了一声道:“这倒是新鲜,你老兄居然会这么客气起来了,这倒要听听了!” 哈古弦却是非常认真地翻了一下眼皮道:“什么事?你说说看!” 木苏走近一步,诚挚地道:“事情是这样的……二位可知有一种武林失传的药名叫‘冷玉膏’的么?” 二人都不由一怔,连连点了点头,哈古弦问道:“冷玉膏怎么样?” 秦狸哼了一声道:“怎么着,你们三百老人闲得没事了,是想炼这种药,是不是?” 木苏不由脸一红,当时笑道:“真被你猜对了!” 哈古弦怔道:“炼冷玉膏?” 木苏这时又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道:“二位老哥哥,兄弟今夜来求,也就是这件事,目前江湖之中凶杀太多,武林中人更是什么怪病都有……” 方说到此,秦狸冷笑了一声,说道:“三百老人,心真意善,居然为苍生着想,要合炼这种人所不敢想的仙药了,真是难得!” 木苏脸又一红,当时看了他一眼,略显不悦道:“道兄你别取笑,此举实是一项功德善举,并非我三人有什么私图!” 秦狸呵呵一笑道:“自然!不过,据我所知,这冷玉膏,要合五岳内七十三种药材,另以‘乌风草’为引,诚乃人所不能为者,莫非你们三百老人,有如此神通,居然把这些都收集全了么?” 木苏心中暗吃一惊,付道:“这道人果然见识渊博,居然连这种‘冷玉膏’的药材都知道得这么清楚,如此说来,那是愈发少他不得了。” 当时微笑点头道:“道兄所说不假,足见高明,这七十三种药材,以及那乌风草引,我三人穷十年奔走功力,总算一一觅全了,现在只等着合炼了!” 哈古弦呵呵一笑道:“那要五个人合炼才成啊。你们三百老人,只有三个怎么行呢?” 木苏看了他一眼道:“哈兄说得极是。所以,所以……小弟才想到了二兄!” 墨狐子秦狸冷冷一笑,道:“贫道功力浅薄,所练内炁功力不足,这种使命,恕不能从。” 木苏一怔道:“道兄太谦虚了,谁不知你所练‘元阳真炁’,已有九分火候,这种冷玉膏,五人合炼,所耗能有几多?道兄你……” 哈古弦也不解道:“对呀,老道,这事情是利已利人的事呀!咱们就为他帮个小忙,药炼成了,还少得了你我每人一份呀!这事为什么不干?” 秦狸扫了他一眼,脸带不屑道:“我可没有这功夫,再说,我也不稀罕他把我放出来,小鬼头早晚会放我出来的。” 哈古弦雪球也似的眉毛,往上一抬道:“咦!这是怎么搞的,昨天你不是还大怒大骂着要出去么?” 秦狸哼了一声道:“可是今天我就不闹了呀!” 琴魔哈古弦不由赌气,对木苏道:“来!木老大,先把我放出来,他不去就算了,咱们另外找人!” 木苏闻言苦笑了笑,对素狸道:“考秦!我们是老朋友了,这点小事,你就算帮个忙,再想想吧!” 秦狸抬头看了他一眼,龇牙一笑道:“老朋友!哈!” 他大笑了一声,用力往地上哼了一口道;“不错!是老朋友了,这几十年你看过我一次没有?我十八年以前,被‘地青蛇’咬了,托人去找你,要一点药,你给了没有?” 木苏脸色果然大窘。 秦狸说到此时,更是大怒地吼道:“你并非没有,只是不给,可怜我不得不以所练内炁,在静室内整整坐了九年,才把各骨节上余毒去净了!” 他说到此时大笑了几声,笑容一敛,凄凉地道:“那时候,小鬼头天天用刀子在我骨上刮,又用嘴在我各处穴道上吸。” 说着他竟落下两滴泪,恨声道:“木苏!我这条命,是这么才保全的,你当初连几粒丹药都吝啬给我,今日还有脸来此求我去为你炼药么?哈!你也想得太如意了!” 这一番话,说得木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哈古弦这时才叹了一声,心想:“原来白如云当初是这么对老道的啊,难怪这怪老道如今对他这么好!” 木苏这时呐呐道:“秦狸,那时候,并非我小器,主要是那种药,我自己只有三粒,而且,我并不知道,你是被地青蛇给咬了,否则,我不会不给你的!” 木苏所说之言,也许是真的,因为他表情至为沉痛,可是却挽不回墨狐子秦狸的心。 墨狐子哈哈大笑了几声,脸色一沉道:“木苏,这事情我不想起来还则罢了,想起来,我是不能原谅你!”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你另请高明吧!” 哈古弦直着眉毛道:“喂!喂!木兄,有什么话,朱把我放出去再说行不行?我可在里面关够了!” 木苏点了点头道:“古弦兄!你可答应了。” 哈古弦心中本是万分愿意,只是此一刻,他却也搭起了架子。 当时皱了一下眉头道:“那得要不少日子吧!” 木苏道:“六十天!” 哈古弦喷了一声道:“好家伙!要这么久?这可麻烦了!” 木苏不悦道:“你有什么事,麻烦什么?” 哈古弦道:“我是有家室的人,我老了,不愿再随便离家,是这样子,你知道了吧?” 木苏哼了一声道:“这你放心,一切问题,我们替你解决,你家里的人,可以都接到我那里,一切起居饮食,都由老夫负责,这样你总可以安下心来了吧?” 哈古弦点了点头,哼道:“这样就没什么不好了……不过……” 他望着木苏龇牙一笑道:“那冷玉膏炼成了……怎么个分法呢?” 木苏嘿嘿一笑道:“炼成了,总共可得二十四封,一封有十八管,我们可送你们一人一封,这总好了吧?” 哈古弦撇了一下嘴道:“一封太少了!” 木苏没表情,哈古弦嘿嘿一笑道:“得了!木老大你请吧!这条件太苛了,我老人家犯不着,情愿关在这里好些……” 他说着,遂往那张白骨床上躺了下去。木苏心骂道:“好个王八蛋,到了时候你给我拿起轿来了,真是可恶!” 无奈这种“冷玉膏”,实在太难炼了,要是找不到得力的高手,休想炼成! 三百老人早在武林中,夸下海口,声称本年内一定要炼成这种冷玉膏,如今时日已剩不多,若再找不到人,那可麻烦了。 再说哈古弦、秦狸二人,论功力,和三百老人全在伯仲之间,炼起来自是十分方便,若换另一个人,可是太费事了。 木苏见于以上诸点,不得不忍着气,当时哼了一声道:“这么说,你要多少方称满意呢?” 哈古弦嘻嘻一笑道:“冷玉膏是好东西,是可以留传后世,我老头子也不要多…… 这么吧!” 他伸了三个指头,道:“这个数目,少了别谈。” 木苏冷笑道:“你可知,我三人光采药,就采了十年,三封可太多了!” 哈古弦嘻嘻一笑,说道:“六十天打坐炼丹,那味道也不好受呀!何况我已是这把年岁了,要是……” 木苏气道,“好了!好了!我依你就是!” 哈古弦由床上一翻而起,咧口笑道:“那你开门吧!” 木苏冷冷看着他,眸子内射出奇光道:“哈古弦,武林中人最重信用,一诺千金,你可不许出来以后,再搞别的鬼!” 哈古弦一翻眼皮道:“这个自然,我是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木苏这才露出喜色,当时上前用手拨了一下门锁,皱了一下眉,道:“若非是我救你,要是别人,就这暗锁,他也是摸不透怎么开法!” 他说着,随伸一指至锁孔内,拨弄了半天,只听见“咯!”一声,木苏面有喜色道: “好了!开了!” 遂用力一扭门把,哈古弦在内一推大石门,那门“克斗!”一声,开了。 哈古弦一蹿而出,大笑连声! 这时秦狸冷笑:“小鬼头知道,岂能饶你们?” 木苏只是微笑不语,哈古弦可气大了,他用脚一踹墙道:“他妈的!小鬼头不饶我们?他是什么玩艺?妈的!我现在就去找他去,问问他,凭什么也要把我关起来?” 他说着真个转身就要走,却被木苏一把抓住,木苏皱眉道:“算了,何必呢,他一个后生小辈我们可犯不着,以后再说吧!” 其实他心中却在想,这时候,可能星潭已把自如云给掠倒下来了,所以才故示大方! 哈古弦翻了一下眼皮道:“你倒大方,他是没关过你,否则看看你气不气?我们走吧!还等什么?” 木苏这时看了墨狐子秦狸一眼:“老朋友!你再想想吧!” 他顿了一下,又道:“只要你答应了,我们绝不亏待你!” 秦狸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 木苏脸色微愠道:“我三百老人行事,向来是独处独行,从来也没求过谁,这一次破格求情,老朋友,你竟是如此不肯赏脸么?” 秦狸不耐烦道:“木又平,你年岁大了,可比以前变得愈发讨厌了!我说过不行,你还罗唆个什么劲?” 木苏猛一跺脚道:“好,我们走着瞧吧I” 他猛然转身要走,这一次,却为哈古弦把他拉住了,琴魔哈古弦看着他嘻嘻一笑道: “你们两个火气都够大了,这可不是谈事情的方法,来来!看我的!” 他说着走近墨狐子秦狸耳边,嘿嘿一笑道:“老道!我知道你是舍不得你徒弟是不是?” 墨狐子秦狸不由一怔,心事倒被他猜对一半,哈古弦又笑道:“这好办。冲着这件事,龙家和小鬼头的账都算解了!” 他看了木苏一眼道:“怎么样?” 木苏点头道:“孩子们的事,谁还去记它?这点没问题!” 墨狐于秦狸先是一喜,可是转瞬间,他仍然又摇了接头道:“不行!” 哈古弦皱眉道:“还不行?你说说你不愿去的理由来听听!” 秦狸冷笑了一声道:“你拍你的马屁,我老道是天生一副硬骨头,我可犯不着奉承谁!” 说着还撇唇冷笑了一声! 哈古弦被说得哇哇大叫了一声,怪叫道:“你说什么?我拍马屁?笑话了!” 木苏忙拉着他道:“老道有点失常,你别理他!” 哈古弦气得摇头道:“好!好!我拍马屁,我不劝你了!他娘的,这么大岁数了,也分不出好歹来!” 墨狐子秦狸也怪叫道:“我不答应,总行了吧,不识好歹,你走你的,这行了吧!” 哈古弦兀自气得气息喘喘I 木苏这时却微笑道:“老朋友,这种冷玉膏有起死回生之效,你敢保你以后用不着它么?” 秦狸怪笑了一声,大声道:“谢谢你好意,我老道一辈子都是靠天活着的!地青蛇咬了,没有药也照样活着,你的好心,我算心领了,不要再多说了!” 木苏冷笑道:“早晚你要后悔!” 秦狸摇了摇头,说道:“后悔算我活该!” 木苏见他把话说死了,知道再说也是徒费唇舌,不由恨恨地道:“好!我们走了,没有你,这药我们还是照炼,只要你以后别求我就是了!” 老道发出一声怪笑道:“求你?你别作梦吧!” 木苏眸子一张,嘿嘿冷笑了几声,扭头对哈古弦道:“走!我们走!没有他,我们也要炼!” 哈古弦还在为方才那句话生气,当时冷笑道:“走吧!找个地方叫我拍你马屁去吧!” 他说着话,冷目扫了墨狐子秦狸一眼,举步就走,木苏临时又想起了一句话,回头对秦狸道:“哦!我忘了告诉你,我临来之际,老三还特别嘱咐我,叫我代她向你致意,并声称一定要你去,我现在把话带到了,去不去由你!” 所指的老三,正是三百老人中的星潭! 秦狸立刻一惊,他脸涨红了,半天才道:“啊!我谢谢她……可是我……我不去!” 木苏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再见了!” 秦狸也道了一声:“再见了!” 木苏却又走近道:“我们还是朋友,你不去我也放你出来。” 他说着正要用手摸那门闩,秦狸厉吼了一声道:“住手,不许乱动!” 木苏苦笑道:“我只不过是要放你出来啊1” 秦狸绷着脸道:“只有我徒弟白如云有资格放我出来,木,兄你就不要操这个心了!” 木苏不由一呆,哈古弦却“嗤”地一笑道:“世上有这种事!” 他看了木苏一眼道:“得!死心了吧!走吧!” 木苏这时呵呵一笑道:“秦狸!抛开今夜不谈,以后在江湖上,无论什么地方,我们只要碰见了,就是敌人,我也要会一会你,看看有什么值得你如此骄傲?” 墨狐子秦狸冷笑一声,说道:“谨遵台命!” 木苏再也不愿在此多留一刻,当时扭过身来,一声长啸,人已拔空而起。 哈古弦回头一叹道:“何必呢?我放你出来吧?” 说着正要去开门,老道一挥手道:“走吧!走吧!我看见你心里就有气,这么大岁数了,怎么活的?” 哈古弦想不到,自己一番好心,又挨了他一顿骂,当时虬须一翘道:“什么玩艺? 见人就骂,我走!” 说着回身一纵,那矮胖的身躯一弹,已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墨狐子秦狸冷笑了笑,又重新倒下了身子,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可是他这一会儿,却为着一段久远的心事而有所悲伤,何况拒绝人,也是一种痛苦啊! 他想到了木苏临走之言,心中不禁砰然而动,暗想道:“那星潭莫非还真念着我么? 为什么她自己不来一趟呢?” 原来这墨狐子秦狸,少年时光,在欢乐场中,也曾打过几个滚,最后一切都失意了,才弃俗学道。 他自从因“小桑”的死,伤心离开了家园,学成了功夫以后,再入江湖。 他因相貌奇丑,个性又怪僻,所以数十年以来,虽是名声大噪,却没有任何女人对他垂青? 秦狸中年以后,求偶更切,他所欣赏的,是同他一样,具有怪僻个性的。 可是茫茫江湖之中,他竟是再找不到如此一人,也算他命中注定,就在失望、灰心、饱经沧桑之际,竟然遇到了一个女人! 四十六岁的星潭,投入了他的怀抱中,那时秦狸却是四十五岁,还小星潭一岁。 星潭那时也是求友心切,江湖之中,找不到一个知己。 如此二人,一个干柴,一个烈火,竟是一见钟情。花前月下,美景良辰,倒是消磨了不少岁月。 正自二人互庆三生有幸的当儿,却不料一夜太湖起潮,二人本在湖边观景,大潮一起,游人全数奔逃一净,二入正想避走。 却不料湖中腾出一蛟,喷水噬人,食人无数,星潭、秦狸一时激于义愤,双双展出绝技,和那恶蚊大战在一处,杀得天昏地暗! 一场恶战之后,二人全都失去知觉。 待秦狸悠悠醒转时,见身仍在湖边,那恶蚊已为人斩为数段,尸弃荒野。 同时他身后四周,围了数以千计的人,都打着灯笼在看怪事呢! 秦狸慢慢站起,发现除了身软无力之外,倒是没有什么伤,可是再找那心上人时,却是没影踪了。 据后来旁观老人说,二人斗蚊之时,他适逢其会,在亭上看了一会儿。 见二人危急之时,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白发老太太,用一口短剑,只几个照面,已把那蚊斩为数段,后来又在二人口中塞下了丹药,才抱着那女的扬长而去。 秦狸伤心之余,知道星潭定是为异人救走,找她是不易了! 尽管如此,他仍是千山万水,到处找了一遍,依然没有下落! 至此,秦狸灰心之下,才出家学道,却也是机缘凑巧,在秦岭山脉中,遇到了走方道人“霹雳子”,这霹雳子本已成道,只惜本身一身功夫,未有传人,而且掌中一杆紫金旗,更是无人能敌,深感自己物化之后,这些绝招失传了可惜。 因此在垂暮之年,四处定方挂单,却料不到遇见了墨孤子秦狸! 霹雷子一见秦狸,就震惊他那奇异根骨,放是大喜之下,带秦狸入山,经过十五年之后,把秦狸造就成了这一身过人武功! 霹雳子物化之后,秦狸再次下山,可是对往年那风花雪月之事,却视同于过眼烟云一般,非但不再留恋了,反而想起来就叹息不已。 在他六十五岁之时,在余姚遇到了星潭一次,双方已是快七十的人了。 二人相见之后,谈起往事,才知当日战蛟后,那白发老太太,竟是天下怪姥“邓八婆”,带走星潭,也是看上了她一身骨格。 星潭也因此有了奇遇! 如今星潭已入了道,且为保童身,自然无再结连理之理!一时之间,也就冷漠地分手了! 直到现在,二人都不曾再见过一面! 秦狸暮年之后,专心授徒,更是不问外事,白如云艺成后,造下了这片产业,墨狐子秦狸也就移居过来,享享清福。 他也知道星潭百岁时,和另外两个怪人木苏及水梦寒,结下了金兰之好,号称“三百老人”。 因而他也就更不愿去找她了。 偏巧在收白如云那年,无意为毒物“地青蛇”所伤,携白返后,一旦伤势恶化,垂死前,差一小道持亲笔信,往访三百老人之木苏乞药。 他思念木苏和他早年也曾相识,久闻他所炼“大元散丸”,能去任何至毒,且是药到病除,绝无丝毫痛苦。 不想那木苏竟是不舍,凑巧那年星潭云游在外,所以也就打发了小道回去! 天无绝人之路,想不到在白如云吮毒刮骨后,这墨狐于秦狸,竟逃得活命。 他在静室中除了每日传白如云本门心功之外,并以所练内炁逐毒,数年后,竟是全部恢复了健康[ 因此他心中,恶恨木苏到了极点,对于星潭也不由有些冷冷的感觉了。同时也就对白如云,更是心爱器重到了极点,十年之后,把一身功夫,真可说是“倾囊而授”了,白如云异质天生,更因恨辱在心,不分日夜苦练之下,造就成了一身不可思议的武功。 把一段往事,略微交待一下,不致令诸君费解,看了以上一段,诸君定可感到:武林之中,能成大功之人,他的早年,绝非泛泛,定是受过相当煎熬折磨才会有此成就的! 墨狐于秦狸单手支着墙,脑子里想到了这么许多往事,对于星潭,他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总不能把她剔出心坎之外,他不知道如今她变成什么样子了?见了面自己还会不会认识她。 这么想着,墨狐于秦狸开始感到十分烦躁,在石室内走来走去! 同时他更担心到白如云的安危问题,他想那木苏会不会去加害白如云。 想到这里,他不由急出了一身汗,深深地后悔自己方才应该出来,好去找到白如云。 如今木苏把哈古弦救走了,小鬼头还不知道呢。 也就是他在为白如云担心的时候,那位少年奇侠,却正在碧月楼和伍青萍斗气呢! 第二十回父女重逢师徒伤别 伍青萍待白如云走后,愈想心里愈难受,不由坐在一张竹椅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伍青萍对白如云确是寒心到了极点,想不到他竟是如此一个怪僻的人。 她哭了一阵子,隐隐听到竹楼之下有了响声,似有脚步之声,往楼上走来。 伍青萍不由把哭声停了下来,随着,那门打开了,青萍还以为定是白如云来了,当时赌气不想理他,仍然背向着门坐着。 忽然她听到那颤抖的声音道:“是萍儿么?” 青萍不由大吃一惊,猛然转过身来,黯淡的灯光之下,一个身材健壮的白发老人,痴痴地看着自己。伍青萍不由哭叫了声:“爸爸!” 她猛然扑过去,父女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伍天麒老泪纵横地道:“想不到还能见到你,孩子,这些日子,你都上哪里去了,可急死我啦!” 青萍抽噎着道:“我很好,爸爸,你呢?” 伍天麒回头看了一眼,青萍顺着父亲目光向后望去,她不由一时愕住了。 原来梯口处,竟直直地站着一个人,这人正是白如云,他用那双炯炯发光的眸子,注视着这父女二人的重逢,却是一言不发。 伍天麒顿了顿道:“白如云,你既回心转意,我们既往不咎,我先谢谢你;” 白如云冷冷地道:“不用。” 青萍这时才知道,原来白如云是去把父亲找来,令她父女团聚,心中一时也不禁侧然! 她看了白如云一眼,遂把头低了下来。 白如云这时眨动了一下眸子道:“人,一生之中,总会做出一两件糊涂的事,就像我过去所做所为一样!” 他苦笑了一下,看了伍青萍一眼,遂又道:“妄想去获取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是最笨的行为,我总算想明白了。” 青萍用牙咬着下唇,差一点淌下了泪来。 她知道白如云对自己也寒心透了,而彼此之间,只是一个极大的误会,可是青萍因自尊心的关系,又因父亲就在身边,不能坦率地把自己的心意表露清楚而已。 这时她听了白如云所说,内心更是不胜悲楚,当时抖声道:“你预备如何来处置我们呢?” 白如云这时深深朝着她父女打了一躬,道:“这两个月来,多有简慢,尚请贤父女不要责怪我,我已经决定把你们送下山去。” 说到此,他脸色十分苍白,看了伍青萍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是没说出什么。 这时伍天麒闻言不由大喜,连道:“少侠不必客套,只要指引一条明路,我父女自然会走……嘿!” 他欣喜得双手互捏着,连连低笑不已,白如云抬头微笑道:“这条山路非常难行,还是送你们一程好些。” 伍青萍心中此刻不胜依依,她虽顾全少女的矜持,不愿说出什么伤心的话,可是她心中却禁不住在想:“原来他是要亲自送我们,可见他还是对我有情,放不下啊!” 伍天麒这时对白如云已有了明显的认识,他这时上前,猛然拉住了白如云一只手。 这动作令白如云伍青萍,都不禁大吃了一惊,尤其是白如云惊得后退了一步,伍天麒却激动地说道:“白少侠,老夫一直错怪你了。” 白如云见他全身都在发抖,不由微笑道:“是我不对。” 伍天麒大声说道:“不!不!你是个好孩子……你有个性,只是过于偏激,你有感情,却是隐藏在内心……你……” 老镖头说着这话,竟不自禁哭了起来! 白如云这一霎时,心中有了无穷的感触,同时他心中有了一个突然的启示:“人都是易与相处的,只是你把自己封锁得太紧了,不愿人家进去而已。” 他反手握住了老镖头的手,他很少有这种纯真感情的举动,致令青萍也不禁惊得瞪目结舌。 青萍心中不停地想:“奇怪,这个怪人也会如此,这真是怪事了。” 尤其令她不解的是,他们二人这份感情,是如何建立起来的,因为她明白,自己父亲,确实是恨白如云入骨的,即使是白如云这一次放了自己父女,也不值得他如此激动呀? 白如云紧紧握住他的手道:“老伯,我……” 啊!“老伯”这两个字,竟会由这个年轻人的口中说出来,说得那么坦诚,那么真挚,这本是普通礼节上的一种称呼,可是由这个不平凡、孤僻的怪人口说出来,给人的感觉是不同的了! 青萍竟因此流下了泪来,伍天麒更是张大了嘴,这一霎间,他似乎体会到,这个年轻人的特具感情,而令他有所感触。 他呐呐地道:“老夫不敢当!” 白如云松开了手,直直地看着老镖头道:“龙匀甫没有死。” 伍天麒不由大喜,他又拉着了他的手,激动地问道:“他……他没有死,他在哪里?” 白如云黯然道:“在哈古弦家里养伤,现在可能痊愈下山了,你可去找他。” 伍天麒不由咧口大笑,他回头看了女儿一眼道:“萍儿,你听见没有,你龙大哥没有死。” 出乎意料之外,青萍竟是眼睛红红的,她正在为着白如云的话而伤心,老镖头这话,令她突然一惊,她看了父亲一眼,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她用幽怨的眸子,扫了白如云一服,一种少女的矜持和骄傲,战胜了她临时的伤感。 不愿向所喜爱的异性,开始吐露真情,这是一般少女都有的矜持观念,伍青萍本是个性很强,何况正在和白如云负气的头上,她更不愿把感情的脆弱的一面,暴露得太明显了。 虽然白如云几句话,令她芳心欲碎,可是他仍是那么倔强。 她苦笑了笑,说道:“爸爸,我们走吧!” 白如云说:“我去预备船!” 伍青萍看了他一眼,含着泪水道:“不用了!” 伍天麒皱了一下眉头,小声道:“没船怎么行,傻孩子!” 他看着白如云,笑了笑道:“白少侠费心,容小女事情办完后,老夫当专程造访,面谢知遇之恩。” 白如云冷冷道:“老伯太客气了,小可实不敢当!” 他一面说着,自己身上取出了一个象牙口笛,就口长吹了三声,声调尖细悠远,遂收笛入怀,含笑道:“他们一会儿就把船划来了!” 这一会儿,伍青萍只是坐着发呆,她凝视放地上一点,脑中却是一片的混乱。 老镖头却是负手在室内走着,他走了两步,惊讶道:“少侠客,这房子怎么了…… 这……” 这极为幽雅的望月楼,竟是一片惨不忍睹,莫怪老镖头感到惊讶了! 白如云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是我……我把它拆了!” 伍天麒张大了眸子,说道:“拆了?为什么?这楼不是挺好么!说老实话,我还真喜欢这座楼呢!” 白如云凄苦地看了他一眼,道:“老伯既喜欢此楼,改日小可重建一番,老伯再来时,可多盘桓些时日。” 伍天麒嘿嘿一笑道:“好,好,到时老夫一定打扰!” 说话时楼下已传来哗啦水响之声,白如云顿了顿,说道:“小船来了,我们下去吧!” 说着他首先转过身来,往楼下定去,他的脚步很沉重,心情很稳定。 伍天麒和青萍随后而下,才一下楼,果见南水北星二小,正往楼上行来。 二小一见白如云,不由肃然站住了,南水呐呐道:“是少爷叫我们不是?” 北星只是把一双眼睛,在青萍身上,上下转个不停,面上极为惊奇,当着白如云的面,他一句话也不愿多说,只用肘轻轻撞了一下南水。 南水正在给白如云说话,被他撞得一愕,白如云也奇怪地看了北星一眼。 北星正要指给南水看,被白如云一看,吓得脸色一青,忙把头低了下来。 白如云哼了一声,遂道:“小船在外面是不是?” 南水道了声:“是!” 白如云遂往外走,伍天麒嘻嘻笑道:“哥儿俩,辛苦了!” 说着,随对二小一抱拳,二小也忙回抱了一拳,这时青萍也走过来,南水咳了声道: “伍姑娘……” 青萍淡谈一笑道:“是的,我又回来了。” 遂问二小道:“你们可好?” 南水点点头,道:“谢谢姑娘,我很好!” 北星忙插口道:“我也好……我们,都好!” 青萍看了他一眼,北星忙把目光避开一边,脸红红的,十分羞涩,伍青萍不禁笑了笑,她心中想道:“这两个小鬼,倒是老样子没有变!” 这时老镖头已随白如云上了小船,伍青萍回头对二小苦笑了笑,道,“我走了,你们俩个好好侍候着主人!” 最后一句话,声音说得很小,但二小都听到了,南水点了点头道:“是的!” 北星结巴着重复了一句,但他却加重了一句话:“姑娘你还要……还回不回来?” 青萍本已转身,听到这句话,她竟然又转回来,张大了眼睛道:“咦!北星,你自己也会说话了?” 北星只小声答了一声“是!”,却又把头低了下来,一时连耳根都红了。 青萍顿了顿才微笑道:“其实说话并不难,你要多练习自己说,不要老跟着南水学——我走了!” 北星连连点头,南水却感激地说:“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北星也点点头道:“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青萍转过了身来,只觉得眼睛酸酸的,这一霎时,她像是对这两个小家伙也有了无限的感情,老镖头已在那边小船上叫道:“喂,你还走不走?” 青萍低低道了声:“来了!” 她慢慢走到船上,只见白如云直立在船尾上,他面色十分沉重,雪白的长衫,在夜风之下,前拂后扬,皎洁的月光映着他那修长的影子,他那明亮的眸子,像是西天的两颗小星星。 伍青萍只匆匆顾视了一下他的影子,已不禁神色黯然了! 小船起碇了,三个人谁也没开口多说话,这叶小舟逆水向前驶着。 白如云熟练地操着小舟,虽是逆水,却是其快如箭,老镖头首先打破了眼前寂寞的气氛,他咳了一声,道:“这一带风景真美!” 白如云爽朗地一笑,恢复了往日的风采,他的喜怒,有时候却是令人难以揣测的。 他用手指着两岸的青竹,道:“这些竹子,都是我命人栽植的,那时候很小很小,如今都长大了!” 在自己所创造的天地里,有时候他感到很自豪,现在他手指指处,目光见处,无不都是他的产业,这些难道不令他自豪么? 老镖头连连赞叹着,他想多了解眼前这怪人,不由乘机道:“白少侠,你只是一个人,没有兄弟姊妹么?” 白如云点了点头,伍天麒皱了一下眉,心想:原来他只是孤身的一个人啊,莫怪他有时候是如此的孤僻了! 当时笑了笑道:“少侠一身功夫,老夫真是佩服,足可当少年奇侠了,难得!难得!” 青萍秀眉微颦,暗怪父亲的话也太多了,她偷偷一看白如云,恰恰和白如云目光对了一下,她的脸色不由蓦然红了一下,忙把目光转过一边。 白如云微微一笑,对伍天麒道:“小可当年学艺,是吃了很多苦楚的,令嫒质禀根骨俱是上乘,只要遇名师指点,再肯下些功夫,将来成就不难超过小可之上!” 伍天麒呵呵大笑道:“少侠实在夸奖了!” 可是他仍然禁不住内心的狂喜,目光扫向默坐在一边的青萍,笑道:“女儿,你听见没有?也不谢谢人家一声,人家在奖赞你呢!” 青萍却噘着小嘴说道:“我才不稀罕呢!” 伍天麒不由一怔,脸色一红,道:“胡说,怎么一点也没规矩?” 他又尴尬地看了白如云一眼,窘笑道:“这孩子一点规短也没有……少侠请不要介意。” 白如云朗声一笑,伍青萍忙抬头看看他,却见白如云摇了摇头道:“没关系,我是不在乎这些的!” 金风剪伍天麒嘿嘿笑了两声,他心中也略微看出了些不对,因为他知道二人之间,原该是有相当的情感存在的! 伍青萍为白如云这种无所谓的大笑声,更加羞辱气恼了,她扭脸噙着眼泪对父亲道: “爸爸!我们自己走吧!……何必叫他送呢,我们也不是没有……” 老镖头厉叱了声:“胡说!你……” 然后他回头对白如云苦笑了一下道:“白少侠,我们不敢多劳了!” 白如云依然丝毫没有怒色,他莞尔一笑道:“老伯不必客气,好在快到了!”’他说着话,将长篙微微向前一点,一扇竹篱水栏敞开了,小船遂窜隙而出。 出了这扇水栏之后,目光望处,所见尽是荒地野径,白如云把小舟向溪边撑了过去。 他轻轻一纵,已如同一缕青烟也似地,到了岸边上,伍氏父女也跟着纵上了岸边。 白如云嘻嘻一笑,说道:“此处便是后岭。” 他用手一指一条曲折的小路道:“这是通下面的一条捷径,以贤父女脚程,至多不过两个时辰也就可以到达市镇了!” 伍天麒赶忙抱拳道:“多谢指引,我父女也不再言谢了……少侠如有机会游赏,小号倒分布甚广,请随便来坐坐!” 白如云点了点头,遂道:“简慢处多请包涵,怒不远送了!” 说到尾句时,他身形已如一只大水鸟也似地,突然拔空而起,落在了水面上打转的那条小船之上,身形可说真是轻快到了极点! 伍青萍本以为,他临走时,总会给自已打个招呼,谁知,他竟是只向父亲说了一句话,对自己睬也不睬一下,就走了。 她想着,白如云分明对自己已寒心到家了,同时她自己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她再也不想回头看白如云一眼,一个人率先往那条小径上纵了去! 倒是伍天麒,尚守着江湖规矩,在岸边上一抱双拳,朗声道:“白少侠,多多保重了!” 白如云此时已掉过了船首,远远地说道:“老伯请行吧!” 只见他手中那枝长篙,轻轻向水一点,那小船就如同是一支短矢也似的“嗤”一声,已窜出了两三丈以外。 随后,连小船的影子,也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老镖头望着茫茫黑夜,良久,似有所感地长叹了一声,才转过身来。 青萍已在下面喊道:“爸爸你怎么不走呀?” 老镖头低哼了一声:“知道了!” 遂往那条险阻的山路纵了下去,他们终于离开了这地方,真像是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白如云撑回了小船,一路上奇快如箭,他像似少了一件什么东西似的,伍青萍的影子,却在他眼前荡漾着,他拼命地摇了几下头,暗忖道:“我不是和前几天一样?并没有失掉什么呀!” 这样向前又行了些时,他才掏出了象牙口苗,就口吹了几声,本一刻,南水、北星已自下流处岸边纵跳如飞而来,白如云用“海燕掠波”的轻功绝技,掠上了岸边,向二小一挥手道:“把小船划走!” 二小答应了一声“是!”可是仍然诧异地看着白如云,南水忍不住,终于问道: “少爷!伍姑娘走了?” 白如云冷笑了一声,说道:“自然是走了,你为什么单要问她?怎么不问老镖头?” 南水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再说什么,平日还算他敢在白如云跟前说几句话,可是这时他却看出白如云神色有异,哪里还敢再说些什么。轻轻拉了北星一下,双双对着白如云弯腰行了一礼,直向水面上的小舟纵了过去! 白如云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他脑中更坚定了要离开这里的意念! 方才输于星潭之手,他认为是毕生的奇耻大辱,他紧紧地咬着牙,心想:“那怪老婆子身上功夫,确实较我高得多,还只是她一人,如此推想这三百老人,无论哪一个,都比自己厉害得多!” 他不禁长叹了一声道:“我的功夫,还是太差了!” 想着他已行到了那所他素日居住的石楼之内,谁也不知道他进去做些什么,可是半个时辰后,他又出来了,他换了一身紫色长衣,背后系着那杆紫金旗,露出亮光闪闪的杆头。 另外还有一个大革囊,也背在他背上,头上也戴着一顶紫色儒帽,看来真是仪表非凡。 他匆匆地走出了门,看了看天上的星辰,知道天不久就要黑了。 他展动出小巧的轻身功夫,在这庄内飞驰了一阵,现在他目光所及的一花一石,无不令他感到留恋万分,原来他决定要离开这里了! 最后他往后院的石牢扑去,因为石牢中,尚还关着他师父怪老道以及琴魔哈古弦。 他飞快地扑到石牢,只见那排在青竹梢上的灯笼,在夜风中晃来晃去。 白如云远远站住了脚,想到即将要离开怪老道,心中浮上了无比的伤感! 多少年来,老道对自己,就如同亲生的儿子一般,他把他全身的功夫都传给了自己,可是今天,他这个得意的子弟,竞败在别人的手中了。 他想了半天,暂时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想定了心思,他才朝着石牢踽踽行去。 石牢之中,传出了老道的叹息声。 白如云尚离着门口有两丈远,己听到老道冷冷的声音道:“又是哪一位朋友?请进吧!” 白如云微微一笑,心说:“老道功夫还是真行!” 当时白如云笑道:“是我!我看你来了!” 老道大叫道:“哦!是小鬼头,小鬼头来了!” 白如云已走进室内,首先入目的是,怪老道隔壁的那问房子,牢门大开,哪有哈古弦的踪迹? 白如云不由大吃了一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墨狐子秦狸老脸一红道:“唉!徒弟别谈了!” 白如云惊异地看着他道:“哈老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狐子秦狸吃吃道:“唉!你还好意思问我?你既然把他关住了,就该派个人来看着点呀,现在好了!” 他两手一摊道:“定了,你急了!急有什么用?” 白如云勉强忍着心中的烦恼,道:“我不是怪你,我只是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谁把他救走的?” 只见墨狐子秦狸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对白如云翻了半天,才呐呐道:“哦!你不是来骂我的?” 白如云摇头道:“不是!我怎么会骂你呢?你自己也被关着的。” 秦狸才咧口一笑道:“嘿!对!我虽然看着,但没办法!” 白如云这一阵子,更感到伤心了,他默默地想道:“我一定要再苦练功夫,我的本事太差,唉!关着的人,居然也会让他跑走了!” 想着,他随手把墨狐子秦狸的门给开了,怪老道不由大喜道:“怎么?你放我出来?” 白如云点了点头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关你了!你出来吧!老道!” 秦狸由内中一跳而出,他扑上前,紧紧抓住了白如云一双手道:“真的呀?” 白如云半笑道:“谁骗你!” 怪老道大笑了两声,连连摇晃着白如云双肩道:“太好了!太好了!小鬼头你真是老道的好徒弟!” 白如云挣开了他的双手,正色道:“老道!哈老怪到底给谁救了?你倒是快给我说呀!” 老道叹了一叹道:“唉!天下什么怪事都有!小鬼头!你猜到底是谁来了?” 白如云听了不禁一怔道:“莫非是三百老人?” 老道一怔道:“咦?你怎么知道?” 白如云冷笑了一声道:“我怎么不知道?是星潭那个老婆子是不是?” 墨孤子秦狸脸色一青道:“什么?星潭?不是,不是!” 白如云也一怔道:“这么说,莫非是另外两个人?” 墨狐子秦狸干笑了笑道:“是木苏,他妈的!这个老王八蛋有多奸,我给你说说你就知道了!” 遂把木苏来时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白如云听得脸上连连变色。 墨狐子秦狸说完了话,干笑了—声,看着白如云道:“你说,我能去么?” 他翻了一下眼皮,翘起了一只脚,鄙夷地道:“你是知道的,早年我被蛇咬,打发人去问他要两粒解毒的药,他妈的,碰了他一鼻子灰,要不是你,我差一点就死了!” 他冷笑了一声,又接道:“啊!现在他要炼什么乌药了,又想到我,我呀!猪八戒摆手,不侍猴(候)。” 白如云笑道:‘老道!你这件事做得很对。要他知道一下,你墨狐子秦狸不是好惹的I” 秦狸露出黑牙一笑道:“这还用你说,你这小鬼,他妈的就会给我戴高帽子,我问你!” 他凑近了些,道:“你刚才不是说什么星潭来着?你是不是见着她了?” 白如云目光转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是的!我见到她了J” 老道精神一振,道:“她给你说话没有?” 白如云却摇了摇头,老道迫问道:“你倒是说呀!” 白如云长叹了一声道:“我虽是看见她了,可是却没追上她!” 老道显得很激动,问道:“她来干什么?” 白如云苦笑了笑:“老道!这一次,我是栽到了家了。” 老道哼了一声,眼睛瞪得大大地道:“怎么!又有什么事发生,丢了什么?” 白如云冷冷笑道:“哈小敏被她救走了I。” 墨狐子秦狸这才算放下了一颗心,嘿嘿一笑道:“这没什么。” 白如云冷冷地问道:“没什么?他们三百老人,来我们这里,竟然是随意出入,这脸还丢得不够?” 老道哼了一声,连连点头道:“是的!实在太不像话了!” 他站起来,脸上的肌肉一阵阵地在颤抖着,白如云知悉老道也是在震怒之中,不由劝道:“算了!老道!现在也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更不是发脾气的地方。” 方说到此秦狸已狠狠地在地上跺了一脚道:“他妈的,你还说,要不是你把我关起来,他们!他们三百老人也敢?” 自如云摇头一笑道:“算了!都是我不好,该行了吧!” 他顿了一下道:“所以……老道!我来给你商量一件事。” 墨狐子秦狸,这时才似突然惊觉,怔了一下道:“小鬼头!你这种打扮……” 白如云一笑,走近了一步道:“老道!我不是说,给你商量一件事么?当然,这事情你一定得答应我。” 老道猛然拉住了他的膀子,脸上变色道:“你想走?” 白如云两道剑眉微皱,缓缓点了点头道:“是的!我要离开这里一个时期,老道! 你听……我说!” 才说到此,墨狐子秦狸已经大吼了一声道,“不行!不行!这种事用不着再商量!” 白如云脸色黯然,小声道:“师父!你得答应我……只答应我这一次……好不好?” 他反臂也紧紧抓住老道的手。“师父”这两个字,很少会从他日中说出来的,自然倍增亲切之感! 秦狸怔了一下,他那暴怒的气势,在白如云恳切的态度里,终于软化了。 他慢慢摇着头道:“我还是不能答应你!” 他眨了一下眸子,伤感地道:“小鬼头,你不是说过,一辈子不离开我么?那么,你如果一定要走,我和你一块去!” 白如云咬着嘴唇,低头想了想才道:“不!老道!你是不能去的!” 秦狸大吼了一声:“不行!我是非去不可,要不然你就不要去!” 白如云停了一会儿,才道:“老道!我并不是不愿意你跟着我,只是我们都走了,这个家谁来看着?” 墨狐子秦狸一怔,遂道:“这……这……我管不着!” 白如云见他气焰稍减,遂轻轻拍了一下他肩膀道:“老道!我不是出去玩、我是发觉我的功夫还不够,尤其学问也太差了,所以我想……” 老道一惊,他仔细地看着白如云的脸道:“什么?你的功夫还不够?” 白如云见他又有发火的趋势,他所以不敢说自己功夫太差,而是说“不够”,这其间大有文章,乃是为了顾全老道的颜面之故! 老道这么一问,白如云点了点头道:“自然不够了,你看今夜,要是我本事够的话,也不会出这种事了!” 老道翻了一下眸子,道:“你和他们比?他们都是和我一辈的人物了,连我也保不住能赢他们四?” 白如云笑了笑道:“反正我自己感觉到还不够就是了!你干脆说一声,让不让我去好了,不要噜哩噜嗦的!” 白如云说这句话时,脸色一沉,又补了一句,道:“让我去固然好,不让我去,我也是非去不可!” 老道一瞪眼道:“那你还问我干什么?你现在反正是能自作主张了,师父也管不住你了!” 白如云心中一动,他慢慢走上几步;小声叹道:“师父!我确实很敬重你,所以才和你商量,难道你不愿意我的本事比现在更大?” 秦狸怔了一下,他把一只手,搭在白如云肩膀上,好半天才说:“你到哪里去?是真地去练功夫?” 白如云点了点头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遂想了半天道:“我自己知道,我的内炁功力还不够,而这种功夫要在极寒冷处,才易锻炼,所以我才想找一个较冷的地方去!” 老道点了点头,叹道:“你既决心练功夫,我怎好阻止你?不过十魔九难,尤其是内炁这种功夫,你虽经我指点,已入门径,可是每进一层,必有心魔;这个期间,没有任何人能帮助你,要靠自己的智力内功去化解……一个不好,可难免走火入魔,有生命危险!” 老道的神色十分沉重,白如云紧紧握住他的手道:“师父你放心,我会小心!” 老道此时脸上,竟带着无比凄苦之色,他内心实在不愿离开这个心爱的徒弟。 只是他却不愿过份把情感表现出来,当时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我放心了,可是你到底去哪里呢?” 白如云仰头想了想,说道:“不一定……反正我到处走走,找找看!” 墨狐子秦狸忽然想起一个人,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当时向白如云道:“你去庐山怎么样?” 白如云一怔道:“为什么要我去庐山呢?” 墨狐子秦狸一笑道:“那地方最好,天气也冷,这时候,也早下雪了;你就去那里,要不然就别去!” 白如云想了想,遂道:“好!就去庐山!” 墨狐子秦狸不由大喜,白如云不禁心中暗奇,为何他会转变得这么快,方才还舍不得自己,现在竟会如此高兴,这是什么原因? 只是他回心一想,反正自己去的目的是练功夫,又何必管他哪里?久闻庐山风景秀丽,气候寒冷,对于自己练的功夫,大是有益。 这么一想,他反倒十分高兴采纳老道的意见了! 墨狐子秦狸这时候看了看他身上,一笑道:“你倒披挂得怪齐备的,这就走了么?” 白如云点了点头,说道:“我想现在就走!” 秦狸皱了一下眉道:“我们师徒不喝两盅?” 白如云摇摇头笑道:“你总是忘不了喝酒?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墨狐子嘿嘿一笑道:“可是这一次是为你饯行呀!我说南水、北星,你也要当面交待他们一下,要不然你走了,我可管不住他们,气也要把我气扁了!” 白如云心想这话也对,遂点头道:“好吧!我去叫他们!” 说着走了出来,墨狐子也跟在后面,他一面出来,一面道:“你一个人出门,要小心谨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穿衣服也要小心。” 白如云回头笑道:“你嫌不嫌烦?这些还要你来关照我?” 秦狸咬牙一笑,说道:“说说也无妨啊!” 白如云远行在即,心乱如麻,尽管老道的殷切嘱咐,使他感觉到心烦,可是也非常地感动。 他点了点头,说道:“好了,我们也别再耽误了,我这就找北星、南水去!” 白如云说着抽身欲去,老道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嘻笑着道:“慢着!叫……叫他们备酒!” 白如云苦笑了一下道:“你还没有忘记酒?” 老道脸上微微一红,笑道:“我生平所好,怎么会忘记?再说,我们师徒十余年来,从未分离过,现在……” 白如云无法听他再说下去,他忙乱地点了点头,伤感地说道:“好了好了!我叫他们备酒就是!” 说着他匆匆地离去。 在往日里,老道如果听得他这句话,他准会高兴得跳起来鼓掌大笑。可是,现在,他却默默地站在那里,望着白如云的背影消失。 他心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悲哀,在这个世界上,他只爱过三个人。 桑芷——他初恋的女子,但是她已经死了好几十年了! 星潭——他们互爱至深,可是造化弄人,硬生生地把他们、分开,直到老朽之年,才让他们重逢! 白如云——这个不幸的年轻人,奇妙的相逢,得到了他全部的绝艺和感情。 这些年来,老道一直在他的照顾和管制下快活地生活着,时常想:“我将来死在他的身前,应该是很满足了!” 可是现在,白如云也要远离他了! 他几乎不敢想:失去了白如云之后,他怎么生活下去? 这个刚强一世、怪僻老人的感情,一霎那变得孩子似的脆弱,他竟流下了滴滴老泪,滴在脚前的山道上,像是露水一样。 白如云远远地招呼着他,老道蓦然地惊觉过来,他发觉自己在流泪,不禁也感到十分好笑。 “妈的……这把子岁数了,还在哭个鸟!” 他说着用脚把地上的草踩了个平,因为那上面有他的眼泪,虽然没有一个人看见,可是老道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拭了拭眼角,匆匆地赶了过去,白如云已把身上的包袱取下,站在花厅们口等他。 老道咧嘴笑笑,问道:“两个小王八蛋呢?” 白如云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备酒去了!他们要亲自做菜呢!” 老道竖起了大拇指,说道:“还是你行!平常我叫他们煮个蛋,都费半天口舌,真他娘的气人!” 白如云一笑道:“先进来坐坐,喝杯茶吧2” 老道搓着双手,进了大门,口中连声道:“这天气真有些冷,快下雪了吧?” 白如云点了点头道:“是的!快下雪了!” 这时厅内早己泡好了两杯热茶,香气喷喷的,老道端去就喝,笑着说道:“小鬼头,你平常这么讲究,这次出去,可要吃不少苦头呢!” 白如云摇头道:“这算什么?以前跟你学本领的时候,不是更苦吗?” 老道点头表示同意,笑道:“是的,那一阵可够你苦的!不过那时候你真怕我,现在……” 老道说着摇了摇头,似乎还在回忆那段时间内,他所有的权威和尊严。 白如云被他说得笑了出来,接口道:“老道,你错了!我现在还是怕你的,尤其是你发脾气的时候!” 老道由鼻子哼了一声道:“哼!幸亏我有这点脾气,不然现在的罪更难受了!” 老道正在说话之时,却见二小忙进忙出,每次由过道走过时,总是闪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向里面望个不停。 这时候恰好南水又在向内望,老道咳嗽了一声道:“南水!你看什么?进来。” 南水答应了一声,迟疑着走了进来,问道:“做什么?我忙着呢!” 老道见他眼圈红红的,笑道:“你老是向这边看什么?不认识呀?” 南水有些生气,抬了一下眼睛道:“谁说不认识?” 老道怪笑一声道:“妈的!跟我说话胆子可大了!我问你,你哭什么?” 南水脸上一红,强笑道:“哭?我哭什么?我高兴着呢!嘻嘻!” 说着他竟装起笑来。 老道气得兜头就是一巴掌,骂道:“他娘的!你装什么蒜?分明是哭了!” 老道这一掌打得不轻,南水气道:“你怎么动手打人?就算我哭也不干你的事呀!” 白如云长眉微耸道:“好了,南水,你去忙吧!” 南水无可奈何地答应一声,狠狠地望老道一眼,这才转身。而去。 白如云心中明白,他知道二小舍不得他,刚才一定是哭过了。 老道望了白如云一眼,道:“你看这小东西,你还没走呢,就对我这个样子,你要走了,还得了?” 白如云笑道:“今天不可怪他们,他们心里正难受呢!……不过你以后也不可随便打人,尤其是不要打头!” 白如云说着,他想起自己以前学艺之时,只要稍不合意,便被老道蒲扇大的巴掌,打得昏头转向,这时想来还有些气。 老道皱眉一下,不服气地道:“得了,你老是说打头会笨,可是你从小被我打大,你不但不笨,还比谁都鬼精灵!” 老道说得白如云笑了起来,摇头道:“唉呀!和你说话真是没办法,反正是你对!” 老道咧嘴笑道:“本来嘛!我又没瞎说!” 二人正在谈笑之际,北星进得房来,施了一礼道:“少……少爷!吃……吃……吃……” 没有南水在旁,北星简直就说不出话来。 虽然现在他已经可以自己讲话,但必需要南水在旁,好像要用他来壮胆一样。 白如云点点头道:“知道了!” 白如云说着皱了皱眉头,对老道说道:“老道,你看这孩子怎得了?这么大了还不会说话,别的事我都有法子,就对进孩子没办法!” 北星听白如云谈到自己,既害羞又惭愧,一张脸立时比红布还红。 老道斜望了他一眼,说道:“我有法子!” 白如云与北星同时抬起了头,惊异地望着老道。 白如云间道:“你有什么法子?” 秦狸用舌头舔着嘴唇,笑道:“也没有别的好法子,只有揍!” 二人闻言不禁又气又笑,北星气得连连摇头,他一脸的怒容,叫道:“这是……什么方法?他……他妈……的!” 他说着,摇着脑袋而去,老道气笑不得,骂道:“你看怎么样?这小子听说要挨揍就会说话了!” 白如云也不禁抚掌大笑,他感觉到他的师父收留他,和他收留这两个孩子,简直太有意思了! 他笑着连连摇头,说道:“你们真是有意思。” 老道也笑了起来,说道:“好了!吃饭吧!” 当下这师徒二人手拉着手,一同向后走去,他们师徒问的关系就是这么妙。 后厅摆下丰盛的酒宴,白如云把墨狐子让到上座,然后在一旁相陪。 老道鼻中闻得阵阵酒香,早己笑口大开,抚掌道:“小鬼头,今天情形特殊,你可不许限制我喝酒!” 白如云伤感地笑了笑,说道:“老道,今天随便你喝,我绝不惹你讨厌!” 老道听了喜出望外,大笑着拍了白如云一掌,说道:“他妈的!这才是我的好朋友。” 他说着端起了满满的一盅酒,笑道:“小鬼头,我祝你一路顺风!” 老道虽然笑语如常,可是面上他那种惜别和感伤的表情,却无法掩饰。 白如云双手举起了杯子,泪水在他眼眶中打转,但却没有流下来。虽然他表面上对他的师父严苛和冷漠,然而他内心的那种敬爱,却是无可比拟的。 秦狸也是一样,他视白如云如性命,或者超过了性命,可是这种感情,他们从不表露出来,只要他们双方知道就行了。 他们很痛苦地喝完这杯酒,彼此领略着对方那种无言的、最诚挚的祝福,心中觉得既是伤感而又快乐。在第一盅酒之后,他们又立刻恢复了常态,嘻笑如常。 老道又饮干了一盅酒,笑道:“小鬼头,今天吃完了酒,天色必然暗了,我看你还是明天早上再走吧!” 白如云却摇着头道:“不行!我说今天晚上走,就是今天晚上走!” 老道挟了一筷子菜,用力地嚼着,摇头不语。 这时南水、北星又各自送了一道菜,在离别的霎那,白如云也感觉到他们比平常更可爱了。 白如云想到平日对他们过于严苛时,心中有一种歉疚的感觉。 他望了二小一阵,含笑道:“你们忙完了,马上到这里来,一起吃饭好了!” 这句话使老道和二小感到意外,这简直是不可能的,像白如云这样高贵而规矩极严的人,居然会跟两个小厮同桌! 南水涨红了脸,说道:“少爷!……使不得!” 北星也上前一步,用着粗哑的嗓子道:“少爷!使……”不……不使得!”他学了半天还是学错了。 白如云皱了一下眉头,挥手道:“照我吩咐的去做,不要惹嫌!” 二小才受宠若惊地答应着,转身而去。 当他们走到门口时,白如云听见南水低声道:“少爷变了!……等会我要换件漂亮衣服来!” 北星的哑声立时重复道:“少爷变了!等会儿我要换件漂亮的衣服来!” 南水又说道:“我穿白的,像少爷一样!” 北星接道:“我穿白的!像……像你一样!” 南水又气道:“不行!不准穿一样的,你自己有的是……” 他们越说越远,声音也渐渐隐去。 白如云感慨颇深,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发觉自己以前是做错了,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看得太丑恶。 可是现在,当他受挫于星潭,失恋于青萍之后,他变得不同了! 他处于一种自感渺小,而视人若草芥的矛盾之下,这种结果,把他对于人类的“恨”,改变成“憎恶”和“卑视”,这种转变当然不是好的,可是他以后是否还会改变?那就没有人知道! 老道皱了一下眉道:“徒弟!你怎么了!” 每当老道叫他“徒弟”的时候,就是老道最关心他的对候。 第二十一回独闯江湖扬帆东去 白如云摇了摇头,把他颓丧的心情收敛了一下,含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要怎么样才能变得与众不同,远远地超过他们!” 白如云说到这里,他的目中发出了如炬的光芒,显示出这个年轻人是多么狂妄和坚强! 老道又呷了一口酒,说道:“小鬼头,你现在已经超过他们了;想想看,他们谁能比你?” 白如云连洼地摇头着,说道:“不行!差多了!” 老道知道他在为今天的败绩颓丧,不禁笑道:“他妈的!你这小子也太心急了,你想,三百老人是跟你师父同时的人物,哪有这么好惹的? “小鬼头,我告诉你,十年下来,连我这个师父都不如你了!” 白如云知道老道所说全是实情,可是仍无法开脱他忧郁的心情,低声道:“可是…… 我差得太远了!” 他说着大口地喝了一口酒,老道不禁有些奇怪,问道,“小鬼头,今天给你动手的,到底是谁呀?” 白如云咬着嘴唇,他不愿意说出来,因为这是一个极大的侮辱。 可是在他师父面前,他是一个孩子,可以倾诉一切,于是他捡起了眼睛说道:“是…… 是星潭!” 老道闻言双目射出了一阵奇光,他轻轻地“啊!”了一声道:“啊!是星潭?她…… 她真地来过了?” 白如云发觉老道的神情有些怪异,望了他一眼,道:“是的!她来过了!我……我挫在她的手下!” 老道这时已恢复了正常,他呵呵地笑道:“原来你挫在她手中,这可一点也不丢人! 恐怕连我也没有胜她的把握呢。” 白如云摇头道:“你不知道,这情形是……她挫败了我,我自己还不知道!” 这句话使老道愈发惊奇起来,睁大了一双眼睛问道:“啊?有这等事?以你的功夫是可以觉察出来呀?” 白如云惭愧地摇头道:“她破了我的天、地二眼,我连一点都不知道!” 老道闻言瞪眼道:“别胡说了!天、地二眼被破,你还有命在?” 白如云犹豫一下,因为他知道师父的脾气,最是护短,生性好强,如果他知道了,他最心爱的徒弟,被人如此戏弄的话,一定会暴跳如雷,并且要寻那人,弄得天翻地覆。 白如云在考虑着要不要说时,老道己不耐烦道:“你这孩子怎么今天完全变了?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白如云一咬牙,忖道:“反正他已经知道是星漳,干脆告诉他算了!” 于是,白如云在羞愧和愤怒之下,把星潭救去哈小敏,以及星潭点破他鞋、帽之事,告诉了秦狸。 在白如云以为,秦狸必然大发雷雹,甚至会将桌面掀去。 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老道满脸苦笑,眼中传出了一种迷惑之色。 他笑着,用舌头舔着嘴唇,发出了赞美的声音,说道:“啧……啧啧!这老婆子的功夫,居然到了这种地步,可真是出我意料呢:“点破一顶帽子和鞋子,在学武之人是轻而易举的,可是在动手之际点破,而对方又不知道,更何况在白如云身上,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白如云不知道秦狸为何没有发怒,反而赞美起来——当然他也不知道,秦狸和星潭早年的那一段恋情。 秦狸喝了一大口酒,这才由回忆中醒来,笑道;“所以你要发奋练功,将来打败星潭!” 白如云点头不语,秦狸大笑道:“好孩子!你有这种志气,我很高兴!来!干了这一杯!” 于是他们又对饮了一杯酒,秦狸感慨颇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唉!说起来,我这个师父对你是不错了,我的绝技都完全传了你,我的脾气也传了你。” “今天,在你离开我的时候,我感到很惭愧,太惭愧了!” 白如云平日不大饮酒,这时已然有些酒意,闻言推了秦狸一把,笑道:“算了吧! 老道,你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 老道连连地叹息着道:“你知道,我是没有什么学问的,所以在文学方面,一点不能传授你,虽然你自己聪明,自修了好几年,可是总不如有人指点呀?” 白如云蓦然一惊,他从没有想到这人问题,以往他看书,实在只是为了兴趣,从来没有想到,用读书来改变气质。 可是他表面上却装出不在乎的样子,笑道:“可是我读的书不比人少,我写的字也不比人差,再说我还年轻,以后还可以读书!” 老道点头道:“那全靠你的聪明,这次到庐山,希望你能读点书,以前人家批评我太怪,是因为不读书的缘故,也许有道理。” 自如云笑道:“别开玩笑了!庐山哪来的书?” 老道微微一笑,他所以劝白如云到庐山去,实在别有用心,但他却不说出。 这时二小上完了菜,一同坐了下来,白如云含笑望了他们一阵,说道:“南水、北星,我今晚出外,以后你们要听老道:爷的话,这里一切都由他作主。” 白如云话末说完,二小眼中立时露出一种非常不服气的神色,望了老道一眼。 老道仰着头,正把一块肥肉送入嘴中,嚼得“吧嗒!吧嗒!”的响。 他神气活现地笑着道:“听见没有?以后谁不听话,没别的,只有揍!” 二小闻言立时沉不住气,脸上显出一种恐惧之色,南水连道:“少爷,我们跟你去!” 北星立时接道:“少爷,我们跟你去!老……老道……坏!” 老道一瞪眼,方要发作,白如云已沉着脸道:“你们也太不知规矩了,他是我师父,你们不知道么?” 白如云才说到这里,老道已插口道:“对呀!我是他师父,你们还当我是谁呀?真……” 白如云瞪了他一眼道:“老道!你不要说话……以后监牢全归你管,对待犯人那些花样取消!” 二小及老道同时惊奇起来,白如云又道:“把所有犯人的名单交给老道,叫他看情形,可放就放,不可放的再关!” 二小口中称是,心中却想道:“犯人交给他,可完蛋了!” 白如云接着道:“山庄里面各处的情形,你们要多照顾,一切都要像我在家一样,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就会回来看一次的!” 白如云言罢,二小才要说话,白如云已摇摇头道:“不必多说,现在你们各酌一杯酒,我们共饮!” 这些年来,二小与白如云虽是主仆,可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却深厚至极。 二人心中很悲痛,他们各酌了一杯酒,站了起来,南水低声说道:“少爷!愿你一路顺风,早些回来……” 南水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北星也低声地重复一遍,他们含泪饮干了这杯酒。 别离的霎那,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已经是初更了! 他们都有了七八成酒意,老道喝得更多,他的话可说个没完。 他谈话的范围很广,包括他自己学艺的经过等等,他并提示了很多“坐禅”练功的要决,要白如云好好把握,避免走火入魔。 白如云推桌而起,含笑道:“老道!我要走了!” 老道眼中传出一种真挚的感情,他摇头道:“还早呢,你忙什么?” 白如云笑道:“不早了,再耽误天就亮了!” 白如云说到这里,嘱咐二小将衣囊取过,戴上了一顶黑缎儒帽,在三人的拥护下,出了正厅。 这时全山庄的仆佣下人,都排好了队相送,白如云感慨良多,他含笑道:“你们以后要听老道爷的话,我不久就会回来。” 他拉过一匹乌黑的骏马,在老道和二小的伴同下,缓缓地向大门走去。 是深秋的日子,寒风习习满地落叶,远行在即的自如云,心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沉痛。 马蹄声和脚步声,清晰地交响着,白如云强笑着打破了沉寂,说道:“老道,留步吧!” 老道眼角有些湿,答道:“再走一阵,我醒醒酒!” “我走以后,你可要好好照顾这个山庄,因为这是我们的家。” “我知道,小鬼头!我老道不会管寺院,可会管家!” “南水、北星!你们不要忘记我的话,跟道爷多练点功夫!” “是!少爷!” “是!少爷!” “我走了!下一次见面,我会更叫你们高兴!……师父!……您老保重!” “徒儿!如云!” 骏马长嘶,闪电而去。秋风凌厉,离声凄冷: “悠悠天地心 凄凄断肠人 我有千腔仇 世人皆我敌 …… 黎明,白如云已然下得巫山。 巫山位于四川与湖北的交界处,滨长江,是一个很大的贸易中心,也是古老的名胜。 入夜的时候,白如云过了巫山十二峰,来到二省交界处“楠木园”之间。 在这里有一座小镇名叫“洛村”,紧靠着江边,居民多半是渔民,显得甚是安乐。 白如云整整地骑了一夜的马,觉得有些倦累,他缓缓地驰进了“洛村”。 他发觉到身上的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 他在马上寻思道:“要到庐山去,沿途都有长江水路,看样子,我可以坐船了!” 由四川到江西,正好横贯湖北全省,这是一条很遥远的路程,可是长江水路可以直达九江,所以白如云倒用不着陆路跋涉之苦。 这时天边方有曙色,渔民已然纷纷上了船,船火点点,像。是一大群飞萤,缓缓地散了开去。 水色濛濛,整个的江面上像是撤了一层网,又如同蒙上了一层纱,飘飘渺渺,若远若近。 点点渔火,在水面上飘开,像是一层幽灵,又像是一层生命的火花。 浪潮轻涌,渔歌阵阵,传遍了整个江面,然后分化开,渐:渐地遥远,渐渐地消失。 扬子江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只有浪潮冲击着堤岸,发出了轻脆的响声。白如云勒马江岸,眼看着这一幅神奇的景色,使得他眩迷起来。 二十年来他居于山顶,清风、林涛、枯树、寒鸦、晚霞、旭日……可能他比别人听得多看得多,可是这一幅捕鱼图,和如诗如画的江景,却是他生平所末见。他微喟地摇头,自语道:“要知道天下如此神妙,我早就应该下山游历了!” 他在江边足足站了一个时辰,天光已经大亮了。 今天没有太阳,可是天色很明朗,只是寒冷更甚,立在江边更增人寒意。 白如云突然惊觉过来,自己也不免暗笑太痴,心中想道:“我何必如此着迷?这一路水程,还伯不够看的么?”想到这里,他策马缓行,沿着江堤向前走来。 他心中忖道:“我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再搭船!” 白如云决定之后,立时转过了马头,由一小条路,向村内驰去。 这个小镇的居民,百分之九十以捕鱼为业,所以这时除了病得不能动的以外,全都起床了。 白如云驰入之后,由于他俊美的仪表,讲究的衣着,和那匹高大的骏马,立刻便引起众人的好奇。 他们纷纷注视着他,但却没有一个人询问。 白如云见不远有一座小席棚,正在卖豆浆和油饼,油饼热烟冒起老高,眸阵香气随风传了过来。 白如云腹内正饿,付道:“我就在这里随便吃点吧!出门在外,可不能像在家里那么讲究。” 白如云想着已然驰到了近前,勒住了马。 棚内跑出一个小伙计,操着四川土话道:“哥子!来吃热食,去寒!” 白如云点点头,下了马,入棚坐下。 这时棚内还有四五个食客,他们虽然不认识白如云,但也都向他点了点头,含笑为礼。 白如云虽然奇怪,可是也只好点首还礼。 这时小伙计已然含笑迎上,笑道:“少爷,我们这里只有豆浆、油饼,没有别的。” 白如云点点头道:“只要豆浆、油饼就行了!” 伙计答应一声,立时送了上来。 白如云略尝一下,居然甜美可口。 自从他艺成之后,由于童年时所受的欺凌和压榨,使他变得怪癖和刚强,所以,他的衣着,饮食,都是取选最上等的。 这时,他偶尔一尝乡土风味,居然也吃得甚是可口。 白如云又将伙计唤到面前,问道:“小兄弟!这儿往湖北的船,多不多呀?” 小伙计笑道:“少爷!往湖北的客船多的是,你只要到江边一问就行了!” 白如云点了点头,又问道:“这附近可有卖马料的?” 小伙计思索了一下道:“啊!对了!前几天才新开了一家,只有这么一家!” 白如云由囊中摸出了一块银子,递给小伙计道:“麻烦你去给我买两天的马料来!” 小伙计连声地答应而去。 不大功夫,他提着两只大口袋,哼哼连声地走了回来。 到了竹棚之前,小伙计放下了麻袋,用力地喘了一口气。笑道:“乖乖!真不轻!” 他说着走到白如云身前,笑道:“买的是最好的豆料,还剩下八钱一!” 他说着将余钱拿了出来,白如云一挥手道:“你留下好了!” 小伙计简直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道:“少爷,你这是………” 他话末说完,白如云已不耐烦,道:“给你就是给你,银子你还不敢要么?” 小伙计喜出望外,千恩万谢,因为他一个月也挣不了这些银子。 白如云饮食已毕,又摸出一块银子,丢在了桌上。 大司务拼命地辞谢,可是白如云却连理也不理。 他出得棚来,便提起了麻袋,上马而去。 一群人围在一起,望着他的背影,指点讨论着,一人说道:“这龟儿子真有钱,格老子出手就是大把的银子!” 另一个人接口说道:“妈的!你眼红呀?” 接着吵了起来。 白如云又回到了江边,这时早有三四个舟子,一起涌了上来,争着要载他。 白如云在马上问道:“你们最远的到什么地方?” 一个舟子答道:“我到巴东,客人,那是大县,什么都有啊!” 另一个舟子抢道:“我到归州,比他的路程远!” 最后白如云选了一条航程最远的船,这条舶由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执篙,直到“黄陵庙”,已然很接近宜昌了! 白如云上船以后,把马拴在了后舱,站在船头,观赏江景。 不一会儿的功夫,舟子已然备好了航行各物,并带了一个年老的下人,以为烧饭之用。 白如云间道:“小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舟子含笑答道:“我叫蔡哲,少爷你呢?” 白如云沉吟了一下,回答道:“我姓白!” 他与人交谈,永远是这么简单,使人无法亲近,甚至连再说几句话都感到不适当。 蔡哲隔了一下,又笑道:“白少爷,你可是马上要走?” 白如云的目光,仍然投在江面,闻言冷冷地问道:“现在可以走么?” 蔡哲满脸陪笑,说道:“可以!可以!现在已起风,趁着风,可以赶好几十里路!” 白如云点点头,说道:“好!开船,叫老人家别忘了喂马!” 蔡哲答应而去,立时起锚扬帆,小船悠然驶出,顺流而下。 白如云凝立船头,他有一种神奇的感觉。 尽管白如云有着一身出奇的功夫,尽管他是天下第一怪人,可是这却是他第一次正式闯荡江湖。 像任何一个青年人一样,他觉得有些莫名的喜悦,然而在这种喜悦之中,又掺有一种很大的空虚。 这种空虚的产生,是由于他想到了岁月和前途,任何一个人,想到他前途的时候,必然会产生这种复杂的情绪。 帆,被风吹满了,蔡哲稳住了舵,又往船头跑。 虽然白如云外貌冷酷,为人怪僻,可是每一个接触他的人,都不自禁地想去接近他,了解他。 每当他在人群中出现的时候,他就是一块磁铁,自然地把其他人吸引了过去。 蔡哲由船舷走到船板,笑了一下,道:“白少爷,这阵风可真好!” 白如云点了点头,只是“咦!”了一声。 蔡哲缩了一下脖子说道:“白少爷,里面泡好了香茶,外面太冷,你到舱里头坐吧!” 白如云这才回过了头,明亮的眼睛望了他一眼,用着他一贯低沉的声音说道:“不要紧,我不怕冷!” 蔡哲尴尬地笑了两声,他感觉到与自如云交谈是太困难了! 蔡哲进入舱里,搬出了一把有靠背的椅子,放在白如云身后,笑着道:“白少爷,你坐下来看吧!” 白如云虽嫌他过于殷勤,但亦颇感激他的好意,当下微微一笑,说道:“好的,你费心了!” 白如云接着坐了下来,蔡哲又笑道:“我再去给你端茶!” 白如云却摇头止住了他,说道:“不必了!” 蔡哲答应了一声,坐在船板上。 他不时地找些话与白如云搭汕,可是白如云极少回答,即使是回答,也总是“嗯”,“啊”之类。 船行甚速,霎那已驶出了十余里。 白如云望着辽阔的江面“波纹如鳞”,时有鱼儿出水,激起了点点浪花。 江面上帆影点点,水鸟翱翔,衬着远天的几朵白云,显得恬静和清丽。 白如云正在观赏之际,突见正中水道的大小船只,纷纷地向外避去,霎时让开了一条约十丈宽的水道。 白如云正在诧异,突然蔡哲慌忙地说道:“唷,我们可要让道了!” 白如云不解,问道:“为什么?” 蔡哲已是满面惊慌之色,向前面望了一眼,急促地说道: “少爷,你别问,快进舱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白如云颇感到兴趣,这时蔡哲已赶到船尾去改舵,白如云霍然站起,厉声道:“不许去,告诉我,怎么回事?” 蔡哲已然吓得脸上变了色,左顾右盼,好似大祸临头似的,颤声道:“少爷……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小的还要命,你千万别管。” 白如云大怒,赶前一步,一把将蔡哲抓住,像提小鸡似地提了起来,怒喝道:“你再鬼叫,我一拳打死你!” 蔡哲身强体壮,怕没有百斤以上,竟被白如云提小鸡似地提着。 他悬空好几寸,胸口奇痛,加上白如云那种可灭万敌的豪气,吓得他连连摇手,怪叫道:“少爷,你……放下,我说!我说!” 自如云这才把他放下来,喝道:“快说!” 蔡哲无可奈何地说道:“少爷,你大概是过路的,不晓得情形,最近这一带出了个豪杰,他叫莫雨秋,外号叫万江龙,功夫高得厉害,没人不怕他,要是他的船在江面上走,大家都得让路,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他说着,不时地引颈向前望,状至焦急。 这时江面上的船,全都让得远远的,只是白如云这条小船,仍然航行在中央水道上。 有那些好心的,或熟识的船家,纷纷呐喊着,警告蔡哲。 蔡哲急得满头大汗,不住地顿足搓手,偏是被白如云的豪气所震,不敢再提改道之事。 白如云听他说完,不禁剑眉飞扬,冷哼连声,点头道:“啊——江湖上原来这么多强横霸道的事,我倒要会会他!” 白如云说到这里,脸上突然浮上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笑容,使人感到很亲切。 他笑着对蔡哲说道:“你放心地掌舵,我保你一点事没有!” 蔡哲满面惊奇地望着他,迟疑着道:“少爷,真的?” 白如云含笑说道:“你放心!我和莫雨秋是最要好的朋友,已经两年没见面了呢!” 蔡哲闻言大喜,这才完全放了心,含笑到后舱去了。 白如云虽甚少外出,可是他“铁旗客”的大名,已经响遍了江湖,没有人不知道他那件出奇的武器,和那怪僻的个性的。 白如云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他把背后的铁旗,收在了怀中,静坐船头,观赏江景,一派安详之态。 蔡哲在后舱看见白如云如此模样,越发地放了心。 偌大一片江面,附近的船只,都纷纷地躲向了两旁,只有白如云这条小船,在航道中央,扯满了蓬索,速度极快地向下游而去。 不久的工夫,白如云望见一只彩木花雕的大船,缓缓地摇了过来。 两下的船很快地接近了,白如云一生嫉恶如仇,看见这种情形,心中的怒火早已冒起了千丈。 可是他的面上却一丝也看不出来,仍是冷冰冰的,毫无喜怒的表情。 等到两下相隔百十丈时,对面船上的一群爪牙,已经大声地吆喝起来,“混账王八蛋!还不让路,要找死呀!” 蔡哲立时又惊慌起来,颤声道:“少爷,你快说……” 白如云冷冷说道:“不必管他,保你没事就是了。” 两条船越来越接近,白如云见大船船头上,站了四五个汉于,一个个膀大腰圆,孔武有力。 这时两下相隔约有十余丈,白如云扭过了头,对蔡哲道:“下帆!” 蔡哲如奉纶旨,立时将篷索降下,与那做饭的老头,各操过一只桨,稳住了船身。 大船慢慢地逼近,喝骂之声响成了一片。 白如云只是稳坐船头,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他只是低着头,望着江面上的波涛出神。 大船在相隔两丈余时,也停了下来,立时有两个汉子,大骂道:“王八龟儿,不要命了!” 他们骂着,立时腾身而起,向小船上落下。 可是,奇怪的是,他们来势极猛,但在半空之时,好似受了一种突然的阻力,只听他们“啊唷!”一声,二人手忙脚乱地满空飞舞,“砰!”的一声,落在了江心。 这件事,立时使得大船上混乱起来,可是他们看得清清楚楚,白如云坐在船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这时船头走过一个大汉,指着白如云喝道:“喂!小子!你没长眼睛,看不见这是莫大爷的船么?” 白如云慢慢地抬起了头,双目如炬,立时把他们镇慑下来。 他们心中想道:“啊!这小子真俊!样子也真怪!” 白如云仍然坐着不动,面上带起了一丝笑容,向江心望了一眼,说道:“你们伙计落了江,还不把他们救起来!” 那大汉闻言向江心望了一眼,心中不禁奇怪起来,暗付道:“他们水性极好,怎么却全都这等模样?” 原来那两个人只在水面扑打,完全像不懂水性的人一样,咕噜噜地喝着江水,直喊救命。 那大汉见情形不对,立时命人伸下竹篙,把他们引了上来。 他心中虽然奇怪万分,可是绝没有想到白如云使了手脚。 他站在船头,神气活现地说道:“小子,你怎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让路?” 白如云含笑如常.缓缓说道:“我是过路之人,不知道这些事情,莫非这长江水路,还有这条规矩?” 那大汉被他说得脸上一红,粗声道:“长江虽没这规矩,可是我们大爷有这规矩!” 白如云奇怪地眨了一下眼睛,问道:“你们大爷是谁?” 那大汉神气活现地挺着胸,昂然道:“哈哈,你真是过路人,连我们莫大爷都不知道,这就难怪了!” 白如云紧接着道:“既然我不知道,那么就没什么事了,你们走吧!” 白如云的话,说得那大汉仰天大笑:“哈……你真是个孩子,说得可真简单,走吧? 叫谁走呀?你不知道,难道划船的也不知道?” 白如云心中怒极,讨道:“好小子,居然敢在我面前卖狂,少时有得你受!” 白如云越是愤怒,他的笑容越发明显,含笑自若地说道:“那么,现在怎么办呢?” 那汉子闻言把白如云上下打量了好一阵,态度稍微和缓一些,说道:“我看你衣着打扮,倒也像个人物,现在你上船向我莫大爷陪个礼,看他怎么发落。至于那划船的人,明知故犯,少不得要驱出长江了!” 白如云剑眉一扬,说道:“啊,有这么严重么?” 大汉冷笑了一声道:“这已经算对你开恩了,快上来,进去请安。” 白如云嘴角现出了一丝冷笑,摇头道:“我不去,你叫他出来吧!” 大汉粗眉一挑,怒道:“小子,你可是真找死?” 白如云缓缓地摇着手,止住了他,说道:“朋友,你出言不逊,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白如云这句话说得大汉怔了一怔,加上白如云出奇的仪表,和镇定的态度,立时使他减了不少气焰。 他用手指着白如云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如云浅浅一笑,说道:“我是莫雨秋的幼叔,你不怕得罪我么?” 白如云此言一出,大船上的人发出了一阵惊讶之声,惊异地望着白如云。 白如云面带微笑,一派安详,让人看不出一丝虚假来。 那大汉惊恐地望了他几眼,说道:“啊……先等等,等我向问!” 他说着,转头对后面叫了一声:“李爷,请你来一趟!” 不大的工夫,由舱内走出一个师爷模样的人物。 他穿着一身锦绣的棉袍,头上戴着一顶黑绒瓜皮帽,正中镶一块上好的白玉。 他年约五十余岁,生得枯瘦矮小,黄皮瘦削,眼小如豆,领下有一把花白的山羊胡子。 他右手拿着一只铿亮的旱烟袋,慢吞吞地走过来,一副寒酸劲。 他抽了一口烟,伸了个懒腰,四下望了望,小眼珠乱转,道:“我说,这是到哪了…… 啊,快到巫山了吧,黄老大,什么事呀?” 黄老大赶前一礼,低声道:“李爷,江面上出了事,有人要来认亲!” 李师爷皱了一下粗眉,说道:“啊,有人来认亲,认什么亲呀?” 黄老大道,“他说是少爷的叔父!” 李师爷又啊了一声,接道:“少爷的叔叔?……嗯!少爷家乡人丁倒是很旺,说不定是真的,他多大年纪了?” 黄老大迟疑了一下,说道:“大约二十岁左右!” 李师爷一听这话,立时把小眼一瞪,骂道:“奶奶,你他娘,怎搞的?少爷都快三十了,他叔叔才二十,这是你们家的规矩么?” 黄老大被李师爷骂得满面怒容,偏又不敢还嘴,脸上的表情就别提多难看了。 他接着道:“若说是幼叔也是有的,你老去看看吧!” 李师爷翻了半天眼,自语道:“少爷二十九,少爷的爹四十八,嗯,这也有可能!” 说着他慢慢晃到了船头,眯缝着小眼,四下看了看,问道:“你们哪一位来认亲呀?” 白如云仍然端坐不动,含笑答道:“是我,我来看我侄儿莫雨秋来了!” 那李师爷一到船头站不稳身子,东倒西歪的,由两个汉子扶着。 他把白如云细看了一阵,心中已然有些相信了! 因白如云的衣着、风度、品貌,无一不是上乘,看起来真与私访的天子一般。 李师爷立时嘻嘻一笑,说道:“哟!……是位少爷,您先请过船来吧!” 自如云突把面色一沉,道:“李师爷,你是读书人,该懂得长、幼之分,莫雨秋不出来迎我,我是不过去的!” 李师爷闻言翻了半天白眼,忖道:“看样子还真是他叔叔来了,他衣着这么华贵,家财必定更多,我可不能得罪他!” 李师爷想到这里,立时狗颠屁股,施了一个大礼,口中唱了一声喏,说道:“原来是东翁大人的叔老爷,晚生不知,多有得罪,还望宽恕则个!” 白如云心中暗自好笑,忖道:“这种势利小人,我可要捉弄他一下。” 这时众人看师爷都如此恭敬,不禁一齐弯下了腰,向白如云施起礼来。 黄老大更是跪下来叩头,连连道歉不已。 白如云看在眼内,付道:“看样子莫雨秋还真是有些威势呢!” 白如云想着,便对李师爷说道:“原来是李师爷!但是不知李师爷台甫如何称呼?” 李师爷连忙陪笑道:“不敢,晚生李八斗。” 白如云长笑一声,说道:“这八字可是王八之八?” 李师爷气得哼了一声,但也只好笑道:“大爷取笑,乃八九之八!” 白如云一笑道:“还不是一样!……老先生名为八斗,腹中之才,想必也是八斗了?” 李八斗一瞪小眼,怔了一下,接着道:“大爷又取笑了,晚生一无所学,拙名八斗,乃取文才八斗之意,以便时时自励,倒叫大人取笑了。” 白如云竖起大拇指,夸道:“好名字,高雅!高雅!” 李八斗红着脸道:“岂敢!岂敢!” 众人早已窃笑不已,李八斗虽然恼怒,却是无可奈何。 自如云又道:“我那不孝侄儿莫雨秋可在船上么?” 李八斗虽觉得白如云每句话都刺耳,却是不敢得罪,媚笑道:“东翁正在船上,与侍妾饮酒论诗,待晚生去通知他!” 白如云笑道:“长江泛舟,拥妾饭酒,观景拈诗,实在快人,这想必又是老夫子的高见了?” 李八斗得意地笑了起来,连道:“正是晚生拙见,叔爷有此同感,果然是高雅之士,佩服,佩服极了!” 白如云差点没笑出来,忖道:“这种师爷可真是酒囊饭袋之流了。” 白如云强忍着笑,说道:“老夫子果然与敝人投缘得很,改日当设宴共饮,以聆教言,不知老夫子可肯赏光么?” 李师爷已然合不上嘴,连声称谢道:“定要叨扰!定要叨扰!” 白如云心想:“你这老王八别作梦了,后面有得你受的!” 白如云想着说道:“现请老夫子把那不孝的奴才叫出来吧!” 李八斗闻言忖道:“看样子这位叔爷对东翁很是不满,我何不作个人情,缓颊几句,一来可得东翁之喜,二来也可令这位叔翁对我好感。” 李八斗想到这里,立时恭身一礼道:“叔爷大人,东翁虽然少礼,不知大人来临,未曾—备船远迎,但东翁日常与晚生谈起,时常慕念大人风仪,昨日还在与晚生谈起,准备月内还乡去向大人请安呢。” 白如云闻言直要笑,点头道:“既是老夫子如此说,我便不怪罪他,由这几句话儿,可见平日老夫子对他垂爱之深,实在令人感动,少时,当以重金酬谢!” 李八斗闻言大喜,乐得几乎从船头掉下江去,连声道谢,摇摆着而去。 第二十二回恶徒受刑顿开茅塞 不大的工夫,舱中传出一个粗暴的声音道:“放你妈的屁!我最小的叔叔也四十二了!” 又听李八斗接口道:“东翁息怒!也许……也许你离乡之后,老太爷又生了一个小的……” 话末说完,那人又骂道:“滚你娘的蛋!我爷爷死了三十年了,我也曾去上坟,你们家才他妈死人还养儿子!”说着一阵踏步之声,那人已喊道:“那来的小王八蛋,敢如此戏弄我?” 又听李八斗的声音追着道:“东翁!说不定是远房的……” 话末说完,只听得“啪!”的一声,李八斗想是挨了一巴掌,怪叫不已。 那人又骂道:“什么远房,进(近)房?进你娘的房!” 接着“砰!”的一声,舱门被人一掌打开,出来一个粗壮的年轻人。他穿着一件锦缎的儒衣,边上滚有毛边,显得一派华贵。可是他生得粗眉大眼,虎虎有力,与他的衣着极不相称。 他身后跟着李八斗,用手掩着脸,歪着个脑袋,一脸的苦相。 那先前之人就是莫雨秋,他怒气冲冲地跨到船头,用手指着白如云,大叫道:“呸,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侮辱你少爷?” 白如云始终坐着不动,举目笑道:“侄儿,你怎么连尊卑之礼都不懂啦?” 莫雨秋气得怪叫,便要作势扑来。白如云缓缓站起了身子,用手止住了他,慢吞吞地说道:“莫雨秋,看你也是练武之人,不过还不配与我动手,我此来专为教训你。” 白如云话末说完,莫雨秋又怪叫道:“小子真个胆大包天,敢捋虎须。” 白如云双眉一挑,喝断了他,说道:“莫雨秋,我要不现些功夫,谅你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你过来。” 莫雨秋一晃身,已然越了过来,小船毫不摇晃,可见他轻功还不错。 他才一站定,便要动手,白如云突道:“你不用急,老实说,我实在不愿与你动手,现在我们定一个较技的办法,你看如何。” 莫雨秋昂然笑道:“一切由你,我如不胜,由你处置。” 白如云笑道:“好得很,我如不胜,蹈江而死!” 莫雨秋点头道:“好,你说说怎么比吧?” 白如云问道:“你身上可有玉牌或翡翠么?” 莫雨秋一怔道:“你问这做什么?” 白如云笑着由身上模出了一块翡翠,笑道:“你别担心我诈你的财,我自己有的是! 你再拿一块来,我自有道理!” 莫雨秋见白如云手上的,是一块极上品的玻璃翠,真可说是价值连城。 莫雨秋自己虽然也有几块好翠,可是均未带在身上,当下他想起了上月曾送给师爷一块极好的翠牌。 于是,他转过了头,对着师爷李八斗道:“师爷,你先把我上次给了你的那一块翠牌借来用用。” 李八斗如中急电,睁大着小眼道:“什么?什么翠牌?” 莫雨秋大怒,喝道:“什么!什么!别装蒜,快拿出来!” 李八斗无奈,颤颤地由怀中摸出一个红绸包。 他极小心地打开,拿出一块翠牌,哭丧着脸,往前移了一步,说道:“东翁!你借…… 借去干什么?” 莫雨秋喝道:“你不用管!” 他飞身过去,由李八斗手中取过翠牌,又回到了小船上。 翠牌一离手,李八斗脸上的光彩几乎失去了一半,他差点没下泪来。 这时幸亏有两个汉子扶着他,不然只怕要掉船下去了! 莫雨秋倒是毫不在乎。 他把翠牌交给白如云,问道:“翠牌已有了,你说怎么办吧!” 白如云一笑,由舱门上拆下了手掌大的两块木板,把两块翠牌分别放上,含笑道: “现在我将木板丢在水面,人不能离此船,要以掌力把翠牌取回,你可办得到么?” 莫雨秋不禁一惊,那李八斗更是怪叫起来! 莫雨秋心道:“如果我用掌力,把浪花震起,木板震到船边,我就可将翠牌取回了!” 莫雨秋想了想,道:“好吧!” 他这两字一出,李八斗已然流下泪来,呜咽叫着道:“东翁!少爷,这可不是玩的,这是宝贝呀!我的天!哪有这么比武的?” 白如云及莫雨秋俱都毫不理会。 白如云望了他一眼,问道:“你可准备好了?” 莫雨秋将身子走近船舷。 接着他挽起了袖子,说道:“好了!你丢吧。” 自如云含笑把李八斗那块翠牌,放在木板中央,轻轻地丢出了七八尺,“啪!”的一声轻响,落在了水面上! 那翠牌平稳地落在木板上,立即向下游流去。 莫雨秋料不到白如云会丢得这么远,不禁大急,登时用足全力,劈空一掌,向那木板的旁边打到。 他的掌力也颇为惊人。 只听“轰!”的一声大响,浪花将那块翠牌,涌上了七八尺。 可是离船已有一丈,莫雨秋空白招手,却无可奈何,急得连连顿足。 等到浪花落下之后,水面上只剩下一块木板,随着流波,极快地向下游而去。 而莫雨秋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这时大船上一阵乱,只听众人叫道:“少爷,李师爷昏过去了!”二人看时,李八斗瘫在一个大汉怀中,翻着白眼,口角吐沫,已然失去了知觉。 莫雨秋咬牙道:“送进去!” 接着转头对白如云道:“该你!” 莫雨秋虽然失败了,可是他却怎么也不相信白如云会成功,因为这种功夫,根本是他平生没见过的。 可是这种功夫对白如云来说,可以说是雕虫小技,易如反掌的了。 白如云冷冷说道:“你注意了!” 他说完此话,抖手之下,他那片木板,脱手飞出了一丈,落在水上。 众人看得清清楚楚,板上那块上好的翠牌,随波而下,一直流出了一丈五六时,才听到白如云说道:“你看清楚!” 只见白如云略微地抬一下手,便见那木板之前,突然涌起一个小小的浪头。 又听得“波”的一声轻响,那块木板,好似受了一种奇怪的力量,被那浪头弹了起来。 翠牌立时离板而起,扬上了数丈高,落下之时,恰好落在白如云的掌心。 这一手奇技,立时使得众人大为惊奇,无不叹为观止。 莫雨秋大惊之下,他一咬牙,双掌一挫,便向白如云扑了过来。 他口中怪叫道:“我倒要看你是何鬼怪?” 白如云一声长笑,喝道:“你好大的胆。” 只见他长袖微扬,翻臂之下,莫雨秋已经“砰”的一声摔在了船板上,昏迷不醒。 白如云挟起了莫雨秋,点足之下,已然越到了大船之上。 船上的人又惊又怒,正要一哄而上,白如云已厉声喝道:“你们可是找死?”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全船的人,却没有一个敢动了,甚至连对他看一眼都不敢。 白如云冷笑连连,自语道:“这等功夫也敢为非作歹!……你们都在这儿等着,谁也不许逃,不然……” 白如云说到这里,右手二指向上微微一点,只听得“格咯!”的一声大响,那大船的桅杆,竟被他二指凌空点断。 众人都被吓得变了色,可是他们却无一人敢动。 舱内立时大乱,但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个不敢吭声。 白如云挟着莫雨秋进入舱内,只见布置得颇为华贵,在一桌酒宴之前,正有两个歌姬,缩作了一团。 那李八斗也醒了过来,正在不住地哆嗦。 白如云坐下之后,一掌拍醒了莫雨秋,喝道:“在旁边坐下!” 莫雨秋自知与白如云功夫差太远,只得应命而坐。 白如云凌厉的目光,射在他的脸上,良久之后,发出了一阵极轻视的冷笑,说道: “你这等功夫,居然也能称王,真叫我想不通,难道长江一带,就没有人能治你么?说!” 白如云的话就像律令一般,莫雨秋不禁低下了头,带愧道:“我的功夫虽然不行,可是我有个亲人,他可厉害得很!” 他说到这些,立时挺直了腰,好似有人与他撑腰似的。 白如云间道:“啊?你有靠山,此人是谁?” 莫雨秋带笑道:“你武功虽高,可是绝非他对手!” 白如云大怒道:“他叫什么?” 莫雨秋说道:“他是我表弟,云南龙匀甫!” 白如云闻言不禁站了起来,变色道:“啊?——你是龙匀甫的表兄?” 莫雨秋见状,只当自如云骇怕了!当下得意地笑了笑道:“当然是的,这还假得了吗?” 白如云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笑声,说道:“我有急事,本来不想过份罚你,以免耽误我的时间!既然你抬出龙匀甫来吓我,那可怨不得,要好好治治你了!” 莫雨秋这才知道,说出了龙匀甫,不但不是福,反而是祸。 他听白如云口气不善,不禁害怕道:“你……你要把我怎么样?” 白如云不答,命人将蔡哲唤进舱中,详细询问莫雨秋在这一带的所做所为。 原来莫雨秋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只不过是仗势欺人,搜刮富户的钱财等。 白如云详细问清之后,点了点头,取过三张白纸,匆匆就写。 莫雨秋简直不知白如云在弄些什么,但又不敢问。 白如云写好之后,朗声道:“莫雨秋,李八斗,你们过来!” 莫、李二人战战兢兢地走到白如云身前。 白如云望了他们一阵,突然笑了起来,他却伸出两只手,分别拍着二人的肩膀道: “坐下!坐下来说话。” 二人只觉肩头发麻,身不由已地坐了下来。 白如云慢吞吞地送过了一张纸条,给莫雨秋道:“你先看看,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莫雨秋莫名其妙地接了过来,过目之下,不禁吓得他浑身冷汗! 原来第一行写着:“铁旗侠白如云判”七个大字。 莫雨秋不禁心惊肉跳,付道:“完了!原来遇见了他!” 他强自镇定,看了下去,只见上面写道: “莫雨秋,云南省人,三十岁,性别男。 犯罪事实:仗势欺人,鱼肉乡民。 判决:八年。” 莫雨秋惊出一身冷汗,问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白如云冷冷道:“你先不用问,这上面写的有什么不对的么?” 莫雨秋又低头看了一眼,发出凄惨的声音道:“有……一点,我不是云南人,是河南人!” 白如云面上没有一点表情,却把白纸取过来,改成了河南,然后问李八斗道:“你也是河南人吧?” 李八斗颤声道:“是……河南……洛阳!” 白如云点点头,说道:“倒是个好地方!……多大年纪?” 李八斗吓得混身发抖,说道:“我……五十二了!” 白如云提笔匆匆写就,递给了他,说道:“你看看!” 李八斗双手接了过来,上面写道: “李八斗,河南洛阳人,五十二岁,性别男。 犯罪事实:阴谋害人,助封为虐。 判决:九年。” 李八斗看完早已老泪纵横,哭道:“叔爷……我为啥还比他多一年?叔爷!” 白如云还听他叫自己叔爷,心道:“这人也简直太糊涂了!” 白如云由他手中取过那张白纸,然后将二张白纸摺好,套在了信封内。 白如云封好之后,对二人道:“你们已经被我点了‘生门’大穴,半月之内,若不解开,便要惨死!” 二人听到这里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莫雨秋试一运气,只觉得混身酸麻,心知白如云所言不假,不禁泪下如雨。 白如云接道:“我已经给你们定了刑期,你们带着书信,到巫山十二峰顶,高呼三声老道,自有人来引接你们。我点之穴,天下只有老道一人能解,解过穴道之后,他自然会带你们入牢。” 白如云说到这里,莫雨秋、李八斗二人都叫苦不迭。 白如云又接着道:“你们回去之后,限三天时间,把全部家产散尽,救济贫困之人。 我这几天就在附近,你们要再耍花样,那可是你们找死!” 莫雨秋早已深知白如云的厉害,低头道:“今天落在你手,但凭发落,可是日后你莫后悔,我的……” 他话末说完,白如云一声怒喝道:“住口!我没叫你说话,不准开口!” 莫雨秋又气又怕,浑身不禁颤抖了起来。 白如云继续道:“老道的脾气很怪,你们可不能招惹他,不然是准死无疑!另外还有两个小孩子,你们也不可招惹,否则苦头是你们吃,可就与我无关了!” 白如云说到这里,站起身子,把手上的书信交给了莫雨秋,说道:“我还有事,不能多耽误,你回去把所有的人解散,各散些银两,自谋生活。我短期内不会回去,不过,你们刑期一满,一定可以放你们出来!” 这时李八斗哭道:“叔爷!” 他才叫了一声,莫雨秋已怒骂道:“娘的!你还以为他是我叔叔?” 李八斗这才改口道:“少爷!我没啥错,只是贪点银子,出点主意,平常可连苍蝇也没打死过,就是有罪,也判不了九年呀?为啥比他还多一年?我五十二了,九年下来六十一了,还能干啥呀?” 他说着竟痛哭起来。 他的哭声越来越大,白如云虽然匆勿地判了他们的刑,可是他已由众人口中打听得详详细细,知道莫雨秋为恶,大半是出于李八斗的献计。 白如云怒睁双眼,沉声喝道:“你再哭,再哭我还要多判你一年!” 吓得李八斗赶紧止住了哭声,他虽然不哭,可是那张脸比哭还难看,如丧考妣似的,还在不住地抽搐着。 白如云走到他面前,用着比冰还冷的声音说道:“世界上只要有你们这两种人凑合在一起,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我尤其恨你这种奸坏的小人,判你九年,是一点也不冤枉的!” 白如云说着,转身对莫雨秋道:“你回去以后,把你们俩人的财产完全散尽,然后就可以出发了,若是耽误得久了,可是你们自寻死路!” 白如云说着出得舱来,飞身回到自己的小船上,回头对大船上的人,厉声说道: “今天便宜了你们这群东西,以后我要是再听到你们有半点为恶,便是你们丧命的时候了!” 船板上的人,在一听到“铁旗侠”三字时,早巳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这时,个个连声应诺着。 白如云回头对蔡哲道:“扯帆!我们该走了!” 蔡哲连声答应着,这时莫雨秋及李八斗鲍跟着跑出舱来,李八斗更是跪在船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口中嚷道,“白少侠!我真屈呀!” 莫雨秋知道除了服刑以外,绝无其他方法了,只得硬撑着,高声问道:“白……少侠,半月之内……” 白如云知道他心意,不等他说完,便接口道:“半月之内无害,过一天可就不可救了,你们好好记住!” 这时小船已然扯满了帆,缓缓地移动开去,李八斗急得抓住船舷,哭叫着道:“白少侠……你的判刑可有大赦没有?” 这时候,白如云的船,已然驶出了数丈,隐隐传来他冷酷的声音:“十年大赦一次,由今年算起!” 立时,江面又传出了李八斗痛哭的声音。 白如云惩治了这两个恶人,心中很是高兴,他仍然稳坐船头,观赏江景,对于刚才的事,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蔡哲对于白如云既敬佩又害怕,不时陪笑说上几句话,可是白如云只是应诺几声,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心中却在想自己的事,自从他随秦狸学成了一身奇技之后,除了他师父外,他不相信有任何人能够胜过他。 可是,料不到连遇高手,龙匀甫的功夫,也不见得比他差,即使差也是极有限的。 星潭,更是超过他太多了,戏弄他的情形,正如同他以往戏弄江湖豪杰一样。 他越想越难受,加之在感情上,又受到莫大的打击,更使他变得怪僻起来。 他望着层层的波涛,忖道:“我这一次到了庐山,一定下苦功,十年,二十年,如果不成奇技我就老死山中好了!” “反正,我也是孤独的,得不到任何人的爱,青萍……她也是不爱我的,我真后悔把她掳进山去!” 他反复地思索着,这些年来,他希望的,他要的,只要他去做,没有不被他获得! 他相信自己可以得到一切,可是这一次,他所得到的,只是一大堆的烦恼,和那只属于他自己的,独特的寂寞。 他又想到了他的身世,恶狠的继父——那张残酷的面孔,永远在他的记忆里,泯灭不掉,就是这一张丑恶的脸,使他憎恶世界上所有的人! 还有他的母亲——那个可怜的女人,生活在恐惧悲哀之中,失去了白如云之后,这些年来,她是如何地生活着? 这些问题,无一不使白如云痛心疾首,伤心断肠! 早在三年以前,他就派人去接他的母亲,可是他们已经迁移了,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江风冷冷,阵阵吹向他的身体,他却坠入了往事中,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良久,良久,才听得他低声地自语道:“这些事都来找我做结束的!” 初冬,漫天飞雪。 庐山被白雪点缀成银色,耸立着,像是一个永远不会屈服的英雄。 山麓下有着一排小小的酒店,坐满了食客,他们有的是居家于此,有的是木材工人,但大多数是药材商人,等候着雪小时便要入山。 这时,在大雪弥漫中,远远地驰来一匹骏马。 马上坐着一个劲装的青年,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密扣轻衣,头上扎着一块黑缎,身上披着一件灰貂细毛的斗篷。 他目若寒星,腰身挺直地坐在马背上,如此严寒的天气,他却丝毫没有冷怯的感觉。 他身上落满了浮雪,可是他却不理会,任它们溶化或结冰。 马蹄踏着尺许的冰雪,霎那来到酒店之前。 马上的青年猛然收缰,骏马发出了一声长嘶,人立而起,扬起了大片雪尘。 马上的人翻身落下,店内灯光照着他俊秀的面孔——他是白如云! 长途的跋涉,反而使他更有精神了! 可是,当你仔细看时,他脸上除了原有的冷漠和严峻之外,又多了一层忧郁之色。 他牵着马,往店前移动了一些,沉声道:“伙计!有喂马的地方没有?” 店内跑出个三十余岁的汉子,顶着大斗笠,高声叫道:“有!你快进来,马交给我! 白如云把马交给他,说道:“好好喂它!” 说着他推门而入,全酒店的入,不禁。—齐把目光投向这个奇怪的年轻人。 白如云对于他们视若无睹,他看了看自己身上不禁吃了一惊,付道:“啊I我身上都结了冰,还不知道呢!” 他解下了斗篷,抖去了身上的冰雪。 这时有个小伙计送上一大块毛巾,白如云接过,勿匆把身上拭了一阵,寻了个靠窗口的座位坐好。 小伙计满面含笑道:“少爷!你远道而来吧?这天可真冷啊!” 白如云点点头,说道:“你先送壶酒来!” 小伙计答应而去,少时送来酒及一把热手巾,白如云把手擦拭一下,饮了一杯温酒,腹内立时暖和起来。 一个孤独的人,总会想到饮酒,在以往白如云是很少饮酒的;可是在他只身走江湖以来,他没有一天不饮酒的。 他一个人独饮,眼睛也从不向四周的人望一下,好像根本就没有感觉到他们的存在一样。 这时小二送来了热食,含笑道:“少爷!你是住店还是访友?” 白如云抬了一下眼睛,冷冷道:“我用完饭还要上山!” 小二似乎吃了一惊,忙道:“这么大的雪,天色马上要晚了,你还要上山?” 白如云挥手道:“不用你管!” 小二皱了一下眉,又接口道:“少爷!就算你人受得了,恐怕马也受不了!” 白如云扬了一下眉毛道:“我的马是千里良驹,你不要小看它!” 小二连忙陪笑道:“不是的!马的脚力虽好,可是冰天雪地,恐怕伤了蹄子,这匹好马就算完了!” 小二一句话提醒了白如云,他“啊!”了一声,说道:“你们刚才喂马的时候,可曾看过它的蹄?” 小二弯腰道:“已经肿了!要是再跑,恐怕要破!” 白如云不禁紧皱眉头,说道:“啊——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看样子今天要歇在这里了!” 小二满意地笑了笑,说道:“少爷,庐山就算我们的房间最干净,连马房都可以住人,你今天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赶路好了!” 白如云点点头,问道:“明天早上,马蹄可会好么?” 小二笑道:“我已经用药水洗过了,没问题,明天一定消肿!” 白如云含笑点头,说道:“好了!少时你再领我回房吧!” 小二答应了一声退下,白如云持酒独饮。 这一路虽是顺江而下,可是,由于他中途管了几件闲事,所以整整地走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来,他的心始终还在巫山,他每天怀念他的师父,和他一手兴建的那片山庄。 他也必然地想到伍青萍、哈小敏、龙匀甫,他时常自忖,“青萍现在不知道哪里去了?说不定她已经与龙匀甫成了婚?” 每当白如云想到这里时,便有一种莫大的痛苦,他实在想不透,伍青萍为什么不该属于他? 这时,他似乎了解到,悲惨的人生,是由于爱的混乱而造成的。 深爱着你的,你不爱;你所深爱的,又不爱你……悲剧总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产生。 这时他一杯在手,愁思深长,越发地排遣不去。 白如云正在怅然深思之际,突觉一阵寒风拂体,有人推门而入。 白如云举目一看,心中不禁一动。 这进来的,是一个年约四旬的书生,生得眉清目秀,一脸的书卷气。 他穿着一件黄葛布袍,头上戴着一顶黄绒风帽,手拿一把油布伞,意态潇洒,卓然不群。 他进来之后,只见满酒店的人,一齐都站了起来,含笑向他问好。 这秀才模样的人,也含笑回了礼。 白如云心中好不诧异,付道:“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众人都对他那么恭敬?” 白如云正在思忖之际,已见店主含笑迎了过去,用一块雪白的布巾,扫着他身上的落雪,笑着道:“裴先生,你这么晚了,怎么还下山?” 裴先生一面谦让着,一面笑道:“胡家大婶病沉了,我看完了病,耽误一下,就回不去了!” 店主接着笑道:“有你的方子,再重的病也投关系的!” 裴先生笑道:“她吃过药以后,已经好多了!” 白如云心中付道:“原来他是一位名医!” 这时酒店之内,已经坐满了人,店主走到白如云面前,含笑说道:“少爷!在你这儿搭个座怎么样?” 白如云皱了一下眉头,点了点头。 于是店主便把裴先生带到白如云的桌前。 裴先生向白如云含笑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打扰!”这才坐了下来。 白如云也略微地点了点头,忖道:“讨厌!这人的礼真多!” 裴先生坐下之后,对店主笑道:“我先喝点酒,今天在这过一夜,等明天再上山!” 店主笑道:“你的大驾最难留,这一次可是人不留,天留了!” 他说着含笑而去,这时邻桌的酒客,也纷纷地向裴先生寒喧问好,裴先生忙着应付。 白如云虽然有些烦躁,可是心中亦颇觉奇怪,打量了他一眼,忖道:“看样子他的人缘还不错呢!” 白如云又突然想到他住在山上,不禁又望了他一眼,忖道:“他分明毫无武功,怎么也住在山上?莫非是隐士之流?” 白如云想着,又不禁望了他一眼。 正好这时裴先生一双含笑的眼睛,也向白如云投来,当他接触到自如云那双明亮的眼睛时,似乎吃了一惊。 他对白如云笑了一下,说道:“小哥!可是路过这里?” 白如云用手向上指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上山!” 那裴先生似乎对白如云的冷漠感到了惊奇,怔了一下,说。道:“这两天大雪,山上的路可真不好走!” 白如云这时酒饭已然用毕,推桌而起,说道:“我知道!” 他说完之后,立时转身唤小二道:“伙计!带我回房!” 自如云无礼的动作,立时引起众人的不解,纷纷议论着。 可是那裴先生,仍然含笑自如,慢慢地饮着酒,毫不介意。 白如云在小二的引导下,进入了一间颇为简陋的房间。 连日来的奔波,这时感到疲惫异常,他匆匆地脱下了衣服,躺在床板上,思索着入山之事。 宙外急风惊雷,凄凄冷冷,白如云心乱如麻,他不停地想道:“我到了山上以后,决心要把‘两相神功’练成,否则我就不下山了!” 这个怪僻的年轻人,由于童年时所受的欺凌和打击,养成他“一切超人”的天性。 他几乎整夜失眠,一直到四更左右,才昏昏睡去。 所以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 满天的飞雪已停,风也减小,可是寒冷依然,但总是一个上山的好天气。 白如云匆匆漱洗完毕,购买了十日的干粮,备马离了酒店。 他的生性实在太不合群,他甚至连问路都不肯,只是漫无目地上山而去。 地上的浮雪,都被冻成一块块的坚冰,马蹄踏在上面,发出了“得!得!”的清脆声响,传得很远。 由于附近打猎采药之人颇多,所以开了一条山径,直往山上通去。 白如云策马快奔,沿途有不少的人,大半是趁着雪停下来采药的。 白如云顺着这条两皮左右的雪径,飞快地向上奔去,他心中想到:“幸亏昨夜雪停了,这些浮雪都结成了冰,不然马蹄又要受伤!” 马行得很快,越上越高,沿途已无人迹。 白如云打量四下,只见千树披雪,万物皆白,冰石霜林,一片琼瑶。 当此美景,白如云不禁心旷神怡,胸襟大开。 他立时把马的速度放慢,这里已无开好的路,可见再往上就无人走了。 白如云策马在乱石丛树之问,寻路而上。 他仰头望了望,顶头一片灰白,山顶在何处,不可见得,一层层的冷气冰屑,随风移动。 白如云心中忖道:“料不到庐山居然也有此气派,难怪要闻名天下了!” 白如云正在欣赏山间冬景之际,突听不远处有人喘息之声,不禁吃了一惊,讨道: “这里已是山高万丈,怎么还会有人呢?” 他想着立时带马过去,越过了一排冰石,只见十余丈外,有一个黄衣人,手中拿着一枝竹节,正在慢吞吞地向上攀爬。 那人正是白如云昨夜在酒店内所遇的裴先生。 白如云不禁心中一动,忖道:“莫非我看走了眼?他是一个身负奇技的人!” 那裴先生步履艰难地爬了一阵,坐在了一块大石上休息着。 这时白如云的马,已然走到近前。 裴先生抬起了头,望了白如云一眼,笑道:“啊!你已经赶到这了?还是你们年轻人快!” 白如云点点头,问道:“你也住在山上?” 裴先生含笑点头,用手指着远方,说道:“还远得很呢!” 白如云见他双颊涔汗,喘息不已,断定他是不会武功之人,心中虽然奇怪,但他却不发问。 裴先生又抬头问道,“小兄弟!你上山来作甚?” 白如云略一沉吟,说道:“我来找药,不久就走!” 裴先生点了点头,啊了一声道:“啊!原来这样!” 白如云这时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仿佛觉得,这个读书人的风度,谈吐,都有一股莫大的吸引力,使人乐于去接近他。 在以往,白如云所接触到的,除了秦狸一类的怪人外,其他的人,在他面前都是战战兢兢。 他从没有感觉过这么亲切和自然的谈吐,以及那和善平静的笑容。 白如云思索了一下,突然说道:“我看你行走不便,我载你一程如何?” 裴先生似乎有些意外,他望了白如云几眼,含笑说道:“这么说我便打扰了!” 白如云由马上翻下,扶着裴先生上了马,然后自己也跃了上去。 裴先生用手指着左方说道:“由左边走!” 白如云立时带转马头,疾驰而去。 那文士似乎很少骑马,双手紧紧地扶着鞍桥,身子尚且不住地摇晃。 他半侧了头,问道:‘小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白如云沉吟了一下道:“我姓白!” 裴先生点点头,不再说话,白如云反问道:“你呢?” 裴先生一笑,说道:“我姓裴,叫大希!” 白如云点点头,又问道:“裴先生在山上住了多久了?” 裴大希感触颇多地点着头,说道:“二十年了!” 白如云不禁一惊,说道:“啊!二十年……你住在山上二十年作甚?” 裴大希含笑道:“不为什么,我只是念书!” 白如云听了越发奇怪,付道:“他念书为何住在高山顶上?为何不去求取功名呢?” 白如云虽然诧异,但这些话也不好问出。 二人沉默下来,裴大希不时地指点路径,于是马儿忽东忽西,越上越高了。 白如云间道:“快到了吧?” 裴大希笑道:“还早呢!现在还不到一半!” 白如云惊异不已,问道:“你住这么高,上下不是太不方便了么?” 裴大希一笑道:“我难得下山,每三个月方下山一次!” 白如云啊了一声,又问道:“这山上还有别人住没有?” 裴大希摇头道:“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二十年来,我从未遇过其他人!” 白如云暗暗点头,忖道:“他一定遭了很大的变故,灰心之余才住在这里,就像我住在巫山一样。” 白如云想到这里,不禁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同情。 他正在遐思之际,突听裴大希道:“啊!大雪要来了,我们快找个避雪的地方吧!” 白如云说道:“没关系!我们冒雪而行。” 裴大希笑道:“老弟!山顶可不比平地,非避不可。” 白如云闻言忖道:“对了,他是个不会武功的人,怎么能比我?还是避一下好了。” 白如云想着问道:“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避雪?” 裴大希略微打量了一下地势,说道:“左边三十几丈,大概有个石洞!” 白如云闻言,立时带马过去。 这时天上已然飘下了飞雪,絮絮繁星,满空飞舞,甚是凌厉。 二人都感到口鼻难开。转过马头之后,白如云一眼望见,果然有一座山洞,甚是宽大,当下连忙策马入内。 裴大希在白如云扶持下,下了马,笑道:“幸亏遇见了你,不然我受的罪可就大了!” 他说着不停地搓着双手,坐在一块石头上。 白如云由革囊中取出一块干布,拭着马身,回头问道:“这场雪要下多久?” 裴大希摇着头道:“那可说不定,最少是一天,明天早上可能会停一会儿,不过也不敢确定!” 白如云皱眉道:“那我们要在这里过夜了!” 裴大希点头道:“那可不是……我带有干粮!” 白如云接道:“我也有!” 洞外一阵急风,吹进了不少雪花,二人连忙向内移去。 裴大希长嘘了一口气道:“唔——好冷呀!” 白如云望了他一眼,说道:“你只穿这点衣裳,当然要冷!……我的斗篷借给你好了!” 裴大希感激地望了他一眼,问道:“那么你呢?” 白如云解下了斗篷,递了过去,说道:“没关系!我年纪轻。” 裴大希含笑接了过来,披在身上,笑道:“你这个孩子倒是不错。” 他话未讲完,白如云双目如炬,凌厉地注视着他,冷冷道:“你不要说这些话,我不爱听!” 自从白如云离家之后,他对这一类的话憎恶透了! 以往,当他在继父膝前寄生之时,他用尽各种的方法,去乞求他继父的欢心,希望能换得一两句亲切的话。 可是他所得到的,只是一连串的:“滚开!小畜生!” “小杂种!拖油瓶!滚你妈的!” 这一类残酷恶毒的话,他不知听了多少,使他纯白幼小的心灵,染上了一块块永远无法褪去的侮辱。 所以每当他听到这一类夸奖他的话时,便使他痛恨莫名! 白如云狠毒的态度,使得裴大希一怔,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太不友善了,可是,他却有一种浩然的正气,和一颗善良的心。 白如云说过这几句话之后,他把身子坐得远远的,痴望着满天的飞雪,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裴大希望着他的侧影,心头突然涌起了一个念头,他忖道:“看他样子,分明是一代奇侠,怎生成这种孤僻的个性,我如,果能够把他感化过来……” 裴大希想到这里,他微微含笑,把白如云的斗篷丢在一旁,独坐不语。 他的举动果然使白如云感到奇怪,他回了身,冷冷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披了?” 裴大希双手抱着膝,悠然地说:“读书人气节最高,我不吃嗟来之食,你拿回去吧!” 他说着把斗篷丢了过来,然后转过了脸,一眼也不看白如云。 白如云把斗篷接在手中,心中暗暗好笑,上下望了裴大希一眼,忖道:“想不到这穷儒,居然有这副硬骨头;读书人气节最高……” 白如云想到这里,心中突然一凛,“读书人”这三个字,像是一阵急风,吹入了他的心中。 他记起下山的前夕,秦狸在酒宴之前,所说的话:“……人不读书不能明理,我最惭愧的是,我学问太差,所以你也变得这么怪,以后有机会,你还是要多读书……” 秦狸的声音犹在耳侧,白如云已然遇见一个出奇的读书人了。 白如云回过了头,缓缓地问道:“读书人气节最高,难道你是读书人?” 裴大希慢吞吞地转过了头,说道:“我自幼读书,数十年不辍,比起你练武的年头,可多了好几倍!” 白如云不禁增加了兴趣,他虽然武功出奇,可是一向对于读书极有兴趣。 在他所居的“碧月楼”中,他也曾读书习字,可是理论深奥的各种典籍,却不是他所能够了解的。 白如云望了裴大希一阵,心中不禁想道:“他既是读书人,我何不问他几个问题?” 白如云想着便开口问道:“你既是读书人,我要问你一问,读书到底有什么好处?” 裴大希微微一笑,用手摸了摸唇上的短须,又抖了一下袖子,向他拱了一下手,那姿态显得无比的文雅和悦人。 白如云被他的风采所吸引,那是一种独特的气质,不同于昂然的英雄气概,而是一种柔和的,真情的表露。 他侵吞吞地咳嗽一声,说道:“读书的好处无穷,第一个长处,就是使人能明理!” 白如云听到这里,心中不禁一动,付道:“他怎么和师父说的一样?” 裴大希接着说道:“天地之间,万物皆有理性;人不明理,就不能处世,不能为人,而铸成大错!” 白如云有些不懂,问道:“我虽没读书,可是不见得不明理,我们学武之人,是锄强扶弱,扶持天地间的正义!” 裴大希连连地点着头,说道:“一个人不明理,所做的事情便不合理;但做事合理的人,却不见得明理。我现在请问你,你所除下的恶人,难道都是罪有应得?没有一个是冤杠的么?” 白如云思索了一下,说道:“没有!我都审查得详详细细!” 裴大希点头道:“好!你可曾去研究:他们为什么会做下恶事?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裴大希这一句话,使得自如云为之语塞,沉吟不语。 裴大希—笑,接着道:“如果你去研究他们为恶的原因,这里面就大有道理了,他们有的是环境所迫,有的性情不好,有的陷于困境,身不由己,有的是一时糊涂……等等。 “所以他们都有可原之处,如果要我相信天下有真正不可赦的恶人,那是办不到的!” 裴大希的话,引起了白如云莫大的兴趣,他从来没有研究过这些问题,当那些“恶人”犯到了他的手中,他只是由他们表面所犯的罪,去审判他们,却从没有研究过他们的内心和犯罪时的情况、裴大希见到白如云渐渐发生了兴趣,知道时机已到,他又干咳了两声,停了下来。 白如云等了一阵,见他没接下去,不禁有些焦急道:‘你怎么不说了?” 裴大希笑笑,接道:“我要说……有些人,生性非常正直;可是过于偏激,他们本身或许有过很悲惨的遭遇,或许受过很大的打击,于是他们的感情就起了很大的变化了! “他们恨所有的人。永远孤独地活下去!” 这几句话,犹如当头棒喝,这个身负奇技,自认百事百对的年轻快士,在这一妻那,竟然产生了一莫大的恐惧。 他如同一个怀有极大秘密的人,怡且被人揭开,惊恐的程度可想而知。 裴大希一直留心地观察着白如云的神色,他嘴角带来一丝微笑,准备以一颗真诚的善心,把这个少年奇侠感化过来。 白如云内心经过一阵短暂的挣扎之后,说道:“那又有什么错?天下的人,有什么值得可爱的地方。” 裴大希好似惊奇地拍了一下手,说道:“啊!所以说你就该读书,我还记得《墨辩·小取》中有一段话,你可以多想想! “盗,人也!多盗!非多人也!无盗,非无人也,恶多盗,非恶多人也!欲无盗,非欲无人也,爱盗,非爱人也,不爱盗,非不爱人也!杀盗也,非杀人…… “这是墨家最有名‘杀盗非杀人’论,你把它推广,理论贯通一下,必然可得不少启示!” 白如云静静地听着,仔细地思索,总是不能把这理论彻底理解,觉得似是而非,难以参悟。 裴大希含笑把这一段理论,详细地解释给白如云听。 白如云全神贯注,听得津津有味,仿佛他比往日学武还有兴趣。 第二十三回向往学海雅贼偷书 洞外狂风大雪,整个的天空,是一片可怕的灰色,恐怖已极。 洞内一片平静,裴大希温和自然的语调,充塞着整个的空间。 他的语气、神态、理论,都有着一股极大的魔力,把白如云深深地吸引着。 直到近午时分,裴大希停了下来,他们居然谈了一个上午。 白如云心中很高兴,他万料不到,会在这种绝无人迹之处,遇见这神奇的隐士,与他谈论天地问的道理。每一个人都有着强烈的求知欲,何况白如云这样要强好胜的人? 裴大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笑道:“只顾得说话,把吃饭的时间都忘了!” 白如云由革囊内取出了干粮,说道:“我们边吃边谈吧!” 裴大希深知“欲速则不达”之理,含笑道:“我这些年,都没有谈过这么多话,太累了!吃饱后,我要休息!” 但说到此,向外边望了一眼,惊道:“啊!雪堆这么高了!要是把洞封上,那可不是玩的!” 白如云闻言向后望了一眼,只见洞口的浮雪,已积了两尺多深。 白如云倒不把这个放在心上,微笑道:“不要紧,我有办法!” 裴大希不放心地道:“要是封死了,你也有办法么?” 白如云点头道:“你放心,绝不会困在这里,封死了倒温和些!” 裴大希搓了一下手,说道:“我忘了你是会武艺的人了!” 他说着把洞中的枯枝收集了—些,堆在一处,笑着道:“吃饭可要舒舒服服的,我点个火!” 他说着由身上取出了火招,点着了这堆枯柴。 自如云与裴大希,同时移到了避烟之处。 他们烤着火,吃起干粮来。 这种生活白如云还是第一次经历,不禁兴趣盎然。 这时裴大希话题一转,讲些经典上的笑话,白如云虽然拘谨着,可是也忍俊不已。 裴大希又谈到二十年山居之乐,其中趣事无,穷,蝇娓道来,确实引人入胜。 白如云变了,他从不曾这么坐着听人谈话,也从不曾对人这么和善——包括他所深爱的伍青萍在内。 可是对于裴大希,他却表现得令人惊异,因为裴大希博学善辩,深深了解白如云的心理,加上白如云对读书人的一种崇拜,所以便有些不同了。 等到他们吃完干粮,又是一个时辰过去。 白如云取出马料,喂过了马。 他再看裴大希,已然靠在石墙,闭着双目,似在休息。 自如云心中不禁想道:“一个读书人,居然能耐此奇寒,也真是不简单了。” 白如云想着,低声地唤了他两声,不见答应,心中颇为奇怪,付道:“咦!他竟然睡着了!” 白如云轻轻地把斗篷给他盖上。 然后,他自己也靠在石墙上坐下,脑中思忖着这奇异的遭遇。 他付道:“不论他说得对不对,要找答案,自己念书以后就知道了!” 这时候,白如云对读书竟有着极大的渴望,他决心在雪顶学艺的这一段时间内,要把群籍读遍。 可是由什么地方得到这些书籍?” 白如云自然地联想到裴大希,他不禁望了一眼鼾睡的裴大希,忖道:“我可以找他借,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问伺他。” 白如云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心中很高兴。 他深深感觉到,自己这一趟实在没白来。 他又在火堆上加了几根枯枝,洞内暖和如春。 白如云昨夜未曾睡好,便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静心养神。 这时他的心情很平和,耳听得洞外风雪咆哮之声,很快地入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白如云醒来,觉得身上有些寒意。 燃着的火已经熄灭了。 洞外的风雪更大,洞口已然积了五六尺的雪。 白如云揉了揉眼睛,四下看时,却不见了裴大希的踪迹,心中好不奇怪,暗忖道:“他到哪里去了?” 白如云正在诧异,只见洞口有一处,积雪被人打开,不禁想道:“这么大的雪,他到洞外去做什么?” 白如云想着站起了身子,略微活动,忖道:“我到洞外去看看。” 白如云想着,他单掌一挥,只听“砰”的一声大响,洞口如山的积雪,被他一掌打得四下飞溅起来。 白如云打开积雪之后,便缓步走了出来。 寒风凛冽,飞雪满天,加上阵阵的雪涛水哨之声,显得恐怖异常。 白如云雪中漫步,别有一番滋味! 由于风雪太大,白如云虽然目力极佳,可是也无法视物。 他施展出奇的轻功,身如飞尘,在浮雪上游行如飞,霎那失去影踪。 他把附近百十丈以内,都找寻了一遍,可是没有发现裴大希。 白如云寻了一阵,始终不见裴大希,心中好不奇怪,忖道:“这么大的风雪,他又不会武功,会到什么地方去呢?” 白如云想着,又往四下寻找一番,始终没有一丝踪影,只好回洞而去。 回到洞内,也是不见裴大希的踪迹,白如云心中奇怪,又忖道:“莫非他回去了?” 想到这里,白如云不禁有些生气,讨道:“他是读书明理的人,怎么竟不辞而别呢?” 白如云生气了一阵,也就坐了下来。 这时他按老道所传心法,静静地坐起禅来。 一觉醒来,洞内已昏暗异常,天色已是傍晚时分了。 白如云忖道:“我今天在此过夜,明天一早就走,不管他风雪再大,我也要上山!” 白如云正在想着,突听洞外有人喘息之声,连忙赶到洞口。 只见裴大希一身落雪,七倒八歪地向石洞走来,他手中抱着一大堆草藤之类。 白如云连忙击开洞口积雪,迎了过去,问道:“你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大半天呢!” 裴大希冻得全身发抖,说道,“进去再说!” 于是,他在白如云的扶持下,进入了石洞,已然喘成了一团。 裴大希进洞之后,立时坐在地上,喘道:“白兄弟,先把火点上!” 白如云连忙取过了火摺子,燃上了枯树。 裴大希伸出两只枯瘦的手,就着火上烤了半天,叹了一口气道:“唉!真是上了年纪,前几年还不致于这样哩!” 白如云问道:“看你样于跑了不少路,你到底到哪去了?” 裴大希用手指着地上的草藤,接着说道:“我突然记起了几种草药,非常有用的,所以去采了来。” 白如云笑道:“你要采草药可以告诉我,我去比你方便多了!” 裴大希摇头道:“你不懂,采药没有这么简单!” 他说着,由草袋中取出一只瓦罐,对白如云道:“劳驾,取些雪来!” 白如云接过瓦罐,走出洞口,装满了浮雪,送了回来,问道:“你可是要煮药么?” 裴大希点头道:“是的!” 他说着把瓦罐放在火上,然后低头仔细地挑选草藤。 白如云在旁,看得甚有兴趣,一言不发。 裴大希挑了好半天,才挑出了一大把,塞在了瓦罐中。 他把其余的草藤,小心地用布包好,放在了革囊之中,这才带出了一丝安慰的笑容,说道:“啊……这个冬天又可以过去了!” 白如云奇道:“莫非你是靠采药为生的!” 裴大希笑着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不比你们练武人,如果住在山上,必须要有御寒的方法,这种叫‘烧藤’每天服用一杯,连服十天,就可以御一年之寒了!” 白如云睁大了眼睛道:“这也是书上说的吗?” 裴大希一笑道:“当然呀!这是药理书上记载的!” 白如云却有些不信,说道:“这不过是些草藤子,难道有这么大功效?” 裴大希闻言,笑了起来,说道:“老弟!你不要小看了这几根草藤,恐怕除了我,还没人找得着呢!” 那些草藤,放在了煮开的雪水中,立时发出一阵嘶嘶之声。 白如云闻后立时嗅得一阵异香,忖道:“看样子还真像回事呢!” 裴大希折下了一节小木棍,慢慢地搅拌着。 他全神贯注地煮着药,不时地用小木棍挑起一些来,嗅了一嗅,舔了又舔,其状甚是怪异。 白如云兴趣盎然地在旁观察着,这时裴大希又尝了一下,摇头道:“唉呀!可惜……” 白如云正要问故,裴大希已然又尝了一口,转忧为喜,笑道:“还好!还好!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白如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呀?” 裴大希小心地把瓦罐盖好,这才转过了头,笑眯眯地说道:“你哪里知道,这‘烧藤’极难取得,如果不懂的人,把它中茎割断,那么药性就全没有了!” 白如云奇道:“你刚才尝一尝,怎么就知道了?” 裴大希笑道:“这就是学问了,中茎如果割断的话,香味虽然很浓,可是缺少苦味,刚才我头一次尝,毫无苦味,只当把中茎割断了,谁知道第二次尝,就有苦味了。” 白如云笑道:“居然还有这么多的名堂!” 裴大希笑笑搓着双手道:“这就是读书的好处啊!” 白如云心中一动,他聪明绝顶,忖道:“这裴大希总是在我面前说读书好,莫非他有意要我随他学文么?” 白如云想着问道:“你是不是想教我读书?” 可是出乎白如云意料之外,裴大希却摇头道:“我可不收学生,再说我又不知你的品行如何,我只是对你谈书罢了!” 白如云不禁为之语塞,说不出话来。 他们沉默下来,小瓦罐在火上被烧得咕噜咕噜地发响,香味充塞在空间。 裴大希又取了一团雪,加了进去,慢慢地搅拌,接着,他又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他谈话的范围极广,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山川河流,飞禽走兽,简直是无所不谈。 使白如云钦佩的,是他无论谈到什么,总能说出一篇道理来。 譬如山川是如何形成的,各种禽兽为什么有着特有的性能……等等。 白如云仔细地由他的话中,思索真理,不禁豁然开朗,把他乎日百思莫解的问题,都想通了。 过了大半晌,裴大希把瓦罐取下来,把药水倒在了一只小木碗中,突对白如云道: “你可要吃些?” 白如云摇摇头道:“不了!我可以抗寒!” 裴大希也不再让,他慢吞吞地喝着,脸上的表情似乎很复杂。 他好像沉浸在喜悦之中,可是又紧皱着眉头,足见这药吃起来,味道一定不大好受。 他一边吃着药,一边问道,“白兄弟!你准备在山上住多久?” 白如云略一思忖,答道:“不一定,也许一两天,也许我就不走了!” 裴大希惊异地抬起眼睛,问道:“你也打算住在这里?” 白如云点头道:“大概如此!” 白如云说到这里,不欲多话地停了下来。 裴大希又问道:“你年纪轻轻,为什么要隐居山上?” 白如云反问道:“你二十年前上山,不是也很年轻么?” 裴大希抚掌大笑,说道:“你看走眼了,我上山的时候六十六岁了!” 白如云大奇道:“那么你现在八十六了?” 裴大希指一指药碗,笑道:“就是靠这些药,不然我老早走不动了!” 白如云惊异万分,裴大希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如云迟疑了一下,答道。“我叫白如云!” 裴大希双目一阵闪动,他想起了一个老朋友,付道:“啊!原来是老道安排的…… 我可不能辜负他啊!” 大雪已停,庐山被披上一件白袍,套一句老话,真可以说是“粉装玉琢”,美得出奇。 在庐山顶峰的一片小岭上,有一幢用青石盖成的小房,四周遍生合抱的大树,这时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披着白雪,挂着冰条。 在小屋前,有一条青石铺成的小道,这时也被冰雪所掩。 远远来了一匹骏马,坐着一老一小,他们就是裴大希和白如云。 笔者偷暇把这高人介绍一下。 裴大希本是六十年前的一位贵公子,熟读诗书,学问极佳,他生性豪爽,结交了不少江湖奇士。他与这一群奇士相处久了,也动了练武之心,可是却无人肯传,那时他遇见了一位奇人,名叫孙园诗。 裴大希虽然百般苦求,可是孙园诗只肯传医术,因此裴大希学成了一位神医。 六十年前朝中大变,他满门受了害,只身逃了出来,在江湖上游荡了四十年,二十年前才隐居庐山。 墨孤子秦狸也是他的故友,十年前曾来庐山拜访;当时便谈起了白如云,曾说: “将来有机会,就让他从你学文,免得和我老道一样,怪得叫人害怕!” 不料十年之后,白如云却真地来了! 这时,他们二人共马,来到了小屋之前。 裴大希用手指了一下房子道:“你看这里还可以么?” 白如云一笑道:“倒也幽静出奇,是个好地方!” 裴大希有心留他住此,可是他知道这类奇人,生性怪异,便绝口不提。 他们在门前下了马,裴大希活动了一下筋骨,笑着说道,“要不是遇见你,恐怕还得两天才能到家呢!” 裴大希开门之后,接道:“你进来坐坐吧!” 白如云却摇头道:“不了,我要走了!……以后我自会常来拜访的!” 裴大希却把脸一沉,说道:“你这娃儿太奇怪了!难道我这小房子还容不下你么?” 说也奇怪,这个文弱书生发起怒来,却有另外一种不同的威仪。 白如云怔了一下,忖道:“反正已经来了,随他进去看看又有何妨?找‘风眼’也不必急在这时。” 白如云想着,笑道:“好吧!” 裴大希这才把脸色缓和过来,点了点头道:“进来吧!” 白如云随他入房,不禁吃了一惊,原来裴大希书房的摆设,大大地令人惊异。 这间正厅不过四丈见方。 靠窗放了一张石桌,上面用一张极细的绢纸铺着。 在桌子的中央,放着一个极大的古砚,古砚之旁,放着一根雕花的玉戒尺。 其旁有一只高达五寸的大笔台,黄金为套,翠玉为台,真是个金碧辉煌,笔架之上,插着大小七八枝精致的毛笔,大者可写五尺之字,小的可绘雀翎之羽,至于笔杆之细巧,更令人拍案称奇。 在书案的左端,有着一只紫玉大花瓶,其中插着几枝红梅,已然凋谢了! 房子的中央,放着一只紫檀木矮几,上面铺了一块白色绒布。 矮几的中央,放着一只金光闪烁的香炉,虽然多日无人燃香,可是香灰疏松,余香犹存。 在正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张五尺的中堂面,画的是苏武牧羊,笔锋细腻,古意盎然。 靠在墙边,放着一套擅木椅几,都垫有紫绒,并放着四个细磁盖碗。 盖碗之上,各雕着一副山水,是春夏秋冬四景,画工,着色,无一不是上乘。 另外,靠右壁的石墙上,挂着一枝紫竹洞箫,和一把白玉为柄的拂尘。 在屋顶中央,悬挂着一盏古老的白油灯,灯光似月辉,银芒灿烂,很是悦目。 白如云不禁怔在了当地,虽然他自己一向讲究,可是陈设布置,比起裴大希这间书房来,真个黯然失色。 裴大希把行囊放在了石桌之下,含笑道:“你先请坐,我去烧茶!” 白如云处身在这种环境下,似乎觉得自己非常渺小,他有些拘谨地点了一下头,说道:“不必费心!”说罢,他坐在了木椅上。 不大的工夫,裴大希已然换了一身雪白的长衣,含笑道。“树枝雪水已然煮上了,快得很,马上就好;你可要换上衣服么?” 白如云摇头道:“不必!我坐一下就走!” 裴大希面色突然一沉,不悦道:“室内不比旷野,你既然进得房来,就该换上干衣,不然,我怎么与你谈话?” 白如云心中又气又笑,付道:“读书人的规矩真多!我穿湿衣对他算不敬,真是怪事!” 白如云一生行事,本都使人感到惊奇,可是他这时反而对裴大希的一举一动,都感到万分惊奇。 偏偏他是一个读书人,白如云怪异的脾气,在他面前似乎没了作用。 他点点头,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吧!我换一套好了!” 白如云说着,由革囊中取出了一套净衣,问道:“在哪里换?” 裴大希招手道:“你随我来!” 说罢之后,转身而去,白如云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他仿佛感觉到,自己如同一个小孩子,什么事都按照裴大希吩嘱的话去做。 白如云这么想着,不但没愤怒,反而暗自好笑,忖道:“要是老道看见我这么听话,他一定会大笑起来。” 这时裴大希指着一扇门道:“这是我的卧房,你进去换衣服,把脏衣带出来!” 白如云点点头,推门而入,这间卧房的布置,立时又使得他惊奇起来。 在靠墙之处,横放着一张紫木小床,雕制得甚是精巧美观。 床上铺着一块雪白的丝巾,上面绣着一丛青竹,密密茂茂,其下垫有很厚的棉褥。 床上放有一床白缎棉被,另有一床细毛毯,白如云心道:“这老家伙盖得够温暖的!” 在床头本远的地方,放了一张小躺椅,上面垫着金猴软皮垫。 床头靠着一扇小窗,半开半掩,窗外有老梅一株,蓓蕾半吐,随风传来了阵阵清香。 白如云见室内除了寝具及一张躺椅外,别的任何东西皆无。 自如云不禁暗暗点头,付道:“这裴大希果然是读书人,内外分得极清。” 白如云勿勿把湿衣服下,换上了干净衣衫。 白如云一向也很讲究衣着,这时他所穿的,是一件净黑的缎衫,无论工料,都是极上乘的! 白如云换好以后,推门而出,他把脏衣服卷成一束,带了出来。 正厅之内,裴大希已用雪水煮了两杯香茶,香气喷鼻的。 裴大希望着白如云笑道:“你果然是一表人才,衣着也很讲究,很合我的脾气呢!” 白如云听他这么说,反倒有些不自然,尴尬地笑了笑,把脏衣塞在了革囊里。 裴大希用手拍着椅子,说道:“坐下!喝口荼!” 白如云坐了下来,端起茶杯,试呷一口,果然芳香可口,以白如云这么精细的人,竟品不出是什么茶叶来。 他实在是第一个使白如云感到惊奇的人,因此白如云对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总觉得他似乎比一般人高出许多。 裴大希等他把茶杯放下之后,含笑道:“你可愿意参观一下?” 白如云对他的房子有着很大的兴趣,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好的!我正想看一看!” 白如云说着话,站起了身子,裴大希笑道:“我这里房间很多,放的东西也不少,也许杂乱了一些。” 裴大希说着,在前领路,自如云随在他身后,由一条五尺宽的通道向后转去。 裴大希推开了一间房门,笑道:“这是我的藏书室!” 白如云随他进去,打量了一下,不禁惊异得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这房子比正厅还要大上一半,里面满满地都是书籍,全是八尺多高的书架,分上、中、下三层,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每一格书架上都有标签,注明了书名和类别及作者的名字。 白如云顺着书架的甬道,转了一遍,只见藏书怕没十余万册,心中的那份惊奇,简直就不用提了! 裴大希在旁含笑道:“我的藏书还不算少吧?” 白如云睁大了一双俊目道:“啊!太多了……难道你都看过么?” 裴大希摸着短须,含笑道:“我从四岁读书,八十二年从末曾间断,这些书读都读过好几遍了!” 白如云简直不敢相信,心中既是惊奇又是羡慕,默默地付道:“真是了不起……这么多书,光是把书名记得,就不得了!” 白如云在这个神奇的环境,才真实地感到自己的渺小无知。 他见书籍分类极广,举凡儒、墨、道、佛……等等,各家着作都分类排好。 白如云拙出了一本《荀子.非十二子篇》,打开看时,只见其上密密麻麻的有许多圈点和眉批,足见裴大希不但读过,而且读得非常仔细。 这时白如云心中的这种羡慕和敬佩,简直不可形容,他感觉到,一个读书人,八十余年不离岗位,不断充实自己,这种毅力,和吃苦的精神,又岂是一般练武人所可以比拟的? 他心中讨道:“什么时候我也能读完这些书?那是不可能的!恐伯我一辈子也读不完!” 他在羡妒别人,和怨艾自己的心情下,离开了裴大希的书房。 裴大希看出白如云的心意,笑问道,“你若是愿意读书的话,可以到我这里来!” 白如云却摇了摇头,苦涩地道:“我不读书。” 白如云的语调有些异常,裴大希早已洞悉他的心里,知道他并不是畏难,而是他高傲的性格,使他不得不矜持着。 裴大希笑了一下道:“你再看看我的丹房去1” 他又推开了一间房,白如云好奇地跨入,立时又使他感到莫大的自卑,讨道:“可怜我常以天下奇人自居,看来,这裴大希才真是天下的奇人呢!” 这间房内,一样的有着木架,上面搁满了大小各色的磁瓶,上面标着名称、功效和用法,为数何止数千。 此外在靠窗之处,有一个特制的小火炉,以及刀、秤、锅、罐等等,看来是他炼丹药之用。 白如云如入仙境,他简直不敢想,这是一个平凡人的作为! 他们一同出了丹房,裴大希又笑道:“再去看看我的古玩室!” 白如云却反常地摇头,说道:“不看了!不看了!” 他说着走回了正厅,他似乎把心中的恐惧,转变为愤怒。 裴大希笑了笑,他很了解白如云的心情,忖道:“看你的样子,分明爱书如命,却要矜持着……我干脆来个激将法,比劝你读书还有效!” 这个老文人慢吞吞地跟了过去,他故意叹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道:“唉!你们练武不易,我们读书更难,所以我时常想,我当初没有选择练武,实在是对了,因为练武之人,多半凭自己的意气行事,往往做错了的事情,自己还以为做得很对,这就是无知之失了! “像你长得这么聪明,当初如能念书多好,可惜现在这么大,尽做些糊涂事,就是想读书也读不好了!” 白如云心中愤怒,可是又无理反辩,气道:“我就不读书,将来未必不能成大事业!” 裴大希一笑,口中发出“啧啧”之声,用手摸着他发白的头发道:“凭你这句话,就知道你没读过书!唉——天地间的很多道理,与你们没读书的人,真是谈都不能谈!” 白如云大怒,也感到极度的悲哀,他抓过了革囊,点了点头道:“打扰了!” 裴大希神色如常,说道:“不送!” 白如云气得回头就走,他出了门,上马而去,踏着冰雪离开了这间神奇的小房子。 当他走上那条甫道时,耳边似乎听得裴大希苍老的语气,感叹地道:“唉!真是些俗人,讨厌得很!” 白如云用力在马屁股上打了一掌,马儿立时奔了出去。 他策马跑上了不远的一座雪丘,下了马,坐在雪地里,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 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已是一个无知之人。 “无知”这两个字,就像是一柄毒刃一样,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 他双臂抱着头,埋首其中,咬牙道:“难道我真的不能念书么?” 这句话像是一个遥远的希望,对白如云有着一种强大的诱惑力。 在以前,没有任何人这样对待过他,现在对方只是一个文弱的老书生,但却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白如云是一个最要强的人,他决心要抽出余暇念书,可是他却不愿向裴大希求教! 他自语道:“我一定要读书!” 三天以后,白如云已然定居下来。 他在裴大希房宅数十丈之外,寻着了“风眼”。 在他开始修练“两相神功”的头几个月里,他每天只能坐禅半天,以后随功力而增加。 他在“风眼”之处,打了一个七尺多深的地洞,每当坐禅之时,便一丝不挂地坐在其内,以本身的真气,抵抗“风眼”之内的奇寒。 到了晚上,他便居住在简陋的山洞内,这种艰苦的生活,与他在巫栅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这一天白如云坐完了禅,手脚都几乎僵硬了,所幸他还能以丹田之热护体,否则不要说修炼,冻也冻死了! 他在地穴之内,活动了一下躯体,以他这么高的功力,也觉到有些不能支持,心中讨道,“难怪这么多会武的人,都不愿练‘两相神功’,确实不是容易的!” 他脚尖轻点,跃上洞来,像一个原始人一样,站在冰雪里。 他把洞口用一块枯木制成的大板盖上,然后回到他所居住的山洞里。 这座山洞很小,也很简陋,地上只铺了一张皮褥和一床薄毯,这就是这个一代奇人的居住了。 白如云取过了一块布巾,慢慢地擦拭着身子,一直到皮肤发热时,才穿上了衣服。 他取过了干粮,和着冰水,慢慢吃了起来。 他吃得极少,因为距离他辟谷的时间已经不久了。 他吃完了之后,又把马喂了,这时他不禁有些后悔,付道:“我真蠢,当初不该骑马来,这样久了,我一入定,马非饿死不可……再说山上一片冰雪,马料一完,这匹马也是非死不可了!” 这时白如云又想到了裴大希,付道:“他一定存有粮食。” 可是他很快地把这个念头打消,很奇怪,他们之间并没有丝毫的争执,可是他却不愿意去想裴大希。 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也许有些人,对比他高强的人,有一种莫名的仇视。 他背着手,出了山洞,天色已经很昏暗了,他望着不远的裴家,燃着银辉色的灯火,在遍地银白的环境下,把那所小房子衬托得美丽极了! 白如云听得书声琅琅,阵阵随风传来,他不禁轻轻地咬着嘴唇,他心中不由有些恨。 不久,书声停止了,又传来一阵悦耳的策声,白如云目力极佳,已然看见裴大希穿着一袭长衣,坐在门首,正在吹箫。 室内的灯光清晰地照着他,看得出他那种优雅的神情,很是令人羡慕。 白如云心中忖道:“他倒是怪舒服的呢!” 裴大希只吹了一支极短的曲子,然后把箫放入袖中,张开了嘴,大声地唱起歌来。 白如云听不清他唱些什么,可是歌词古雅,虽然稍嫌中气不足,可是依然铿锵有力。 白如云入神地注视着他,心中暗道:“他一直这么快乐,平和,这种生活,才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裴大希唱了一阵,停了下来,自语道:“不早了,我再写几张字就该睡了!” 两下相距虽然数十丈,可是白如云仍然听得非常清晰。 裴大希说着,站起了身子,把椅子搬开,“嗯”了一声道:“嗯——一天又过去了!” 说着进房而去,顺手把门关上,白如云就看不见他了! 白如云越看心中越难过,他极端羡慕裴大希那种读书、写字的生活。 可是他自己却办不到,他沉默了半晌,直到天都昏暗下来,这才叹口气,自语道: “也许我生来就是要受罪的!” 他又在雪地里徘徊良久,这才颓丧地进入洞来。 白如云上山之时,也曾带着油索及灯盘,他用火摺点燃。 洞内立时有了昏黄的灯光,油烟冒起了很高。 灯光照在白如云的脸上,他似乎消瘦了,但却更有精神,也更成熟了! 这一段饭后的时间,是最难打发的。 在巫山之时,白如云有做不完的事,他可以查监,可以看书习字,可以整修庭院,可以与老道谈天,可以…… 但是现在,他只能静静地坐在洞里。 这三天来,有很大的转变,以前他憎恶大部分的人,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太孤独了。 他常想:“若是老道也在这里,那该多好。” 于是,他也想过北星、南水、伍青萍,甚至连他最伯见的哈小敏,他也会思念起来。 前两个晚上,他都在回忆中度过,现在又坠入了回忆之中。 人类的回忆,似乎是无穷尽的,尤其是对这些不平凡的人来说,应该更有正确性。 白如云坐了一个更次,直到夜凉时,他才惊觉过来。 “下面的裴大希一定睡了。” 他想着,因为前两天在这个时候,裴大希一定入睡,他的生活很正常。 这时,白如云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我晚上去偷他一本书,看完以后可以再给他放回去,他一定不知道!” 白如云当然很容易偷到,而他之所以这么想,仿佛一个很瘦弱的人,在开始练身体时,不愿意被人知道一样。 等到有一天,他也强壮了,他才敢公开锻练。 白如云这么想着,不禁精神一振,忖道:‘对!我今晚就去!” 任何一个人,在他没有发现到一件事是他所需要时,他永远不会想去得到它,或想去做它,可是如果当他一旦发觉要去得到它时,那种力量很难使自己犹豫和退缩了! 白如云正是一个显明的例子,在以往他一面生活在“自大”和“自我”的领域之内,他以为自己所得到的一切已是足够了。 可是事实证明,他所知道的仅仅比无知稍好些,可是距离。“博学”二字,却差得很远! 对于“求知”和读书的看法,本来他把它们降格在次要的,可是如今他才发现这是完全错了,因为一个有学识的人,他们即使是在寂寞和孤独之中,也同样能够享受到人生的乐趣,而那种乐趣却是发自内心,至高无上,绝非一般世俗、江湖中人自造的乐趣所可比拟的。 现在他完全明白了,读书是在改变一个人的气质,可化迟钝为敏慧,化暴躁为温顺,它最大的特点,是能创造你生活的快乐和观感。 这一切,都可由裴先生琅琅的书声中体会出,他永远是笑容可掬,就如耸立的庐山! 他更明白了,读书人并不一定都是软弱的人,也许他们是一个很强很强的人,只是他们使人折服的力量,并不是武艺和力量,而是那种无形的气魄和超人的学识见解,一如眼前的裴大希先生! 白如云开始感到了悲哀,因为在裴先生的眼中,他的学识太浅薄了,尤其是裴大希讥讽他的几句话,都似一枝枝尖锐的箭,刺在他内心深处,只要一想起来,都会隐隐作痛! 这一切才促使他下了决心,要在这一段时间里,培养出读书的兴趣,而且要偷裴先生的书来阅读。 想到了这些,他再也坐不住了,求知欲之于人,是那么的奇妙,除非你不去想它,但当你……想到,你就恨不能立刻得到它! 想着,他把衣服略微整理一下,十数丈距离,在他来说,只是起落之间就到了。 他轻轻走到了裴先生石室门口,侧耳听了听,内中没有一点声音,不由暗忖道: “他一定睡着了。” 想着便不怠慢,轻轻用手一推,不料那门却是上着锁呢! 白如云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心想:“糟了,我怎么进去呢!” 正自发愁,却见当空黑影一闪,原来是一群大蝙蝠,为数约有百千,正自投壁而入! 白如云心中一喜,暗笑道:“裴先生,你虽是锁了门,可又如何能禁我白如云随意出入!” 那只是一个脸盆大小的洞口,本来是裴先生命人开凿,留为通风用的,此时蝙蝠出入,才令白如云发现到,心中不由一阵惊喜。 只见他身形微微向下一蹲,二臂后搭,倏地向下一缩,看来真是形同孩童般。 他轻轻向上一弹,双手又攀在一块凸出岩石,吸腹向内一翻,真是捷比猿猴,己把身子缩了进去,双手一松,如同一片枯叶也似的,已把身子飘下了地面,随之抖臂合骨,回了原状! 室中仍然点着一盏浅浅的焰青油灯,散出一股香喷喷的松子味。 白如云心想:“这裴先生真是个高人,连点灯的油,都是特制的松子油脂,连一点油烟都没有,明天白天,我得问问他从哪里弄的?我也去弄一点。” 想着蹑着步子,穿过了客厅,己到了裴先生卧室门首,侧耳听听,没有声音,白如云把门推开一缝室内散出了灯光。 白如云心中怔了一怔,暗想:“这老家伙也太浪费了,睡觉干嘛也要点这些灯?” 想着见那灯,就放在床头上,裴先生却是半面朝下压在枕上,早已睡着了。 他脸上挂着甜美的微笑,这令白如云感慨到,为什么他永远这么快乐。 再留意看,却见他褥上,半合着一本厚厚的线装书,白如云心中一动,暗忖:“原来,他睡觉之前,还在看书啊I” 好奇心促使他轻悄悄地定到了床前,他把那本书拿起来看,见是一本署名《感人集》的着作,笔者是茅鹿门,随意翻开一页,见上面写着:“今天读游侠传,即欲轻生。读屈原、贾谊传,即欲流涕。读庄周、鲁仲连传,即欲遗世。读李广传,即欲力斗,读石建传,即欲俯躬。读信陵、平原君传,即欲好士……” 白如云不由点了点头,心讨:“他说得不错……” 想着正要往下看去,却见床上的裴先生翻了个身,白如云忙把书放下,慌忙离开了这问房子,就手在客厅,把那盏灯端了起来,轻轻地绕向后室而去。 他本是轻车熟路,一拐也就到了。 现在他脸上带着兴奋的微笑,因为眼前几乎是书的世界。 他眼睛看到的是帜卷如山,鼻中闻到的是阵阵书香,红绿的签签纸片,几乎把他眼都看花了。 他兴奋地一一翻去,除了极小部位,是他曾读过,或知道的以外,其他的,根本他连名字也不知道,在里面一直翻了半个时辰,仍不知该看什么好! 只把他急出了一身汗,心中暗暗责备自己道:“你真是一个蠢才,好容易有此机会,你却连看什么书都不知道!” 想着顺手拿了一本,却是一卷《李梦阳诗集》,翻开看了看,大小红圈,密密麻麻,心想:“这裴大希也无聊,看过了,干嘛还要画起来,弄得乱七八糟!” 看了一两首诗,作的虽好,可是他仍觉得不该从诗上着手。 想着把这卷《李梦阳诗集》又放回了原处,顺手拿了另一本,上写着《论衡·超奇篇》。 他怔了一下,心忖:“这不是王充的有名着作么?” 不由大喜,心想,我就看这本好了,想着随手翻开来看了看,不由又怔住了。 原来内中词意太深,看起来却是似懂不懂,无奈只好放回原处了。 这一会急得想哭,暗忖:自己怎么活的,连一本书也看不懂,真是废物。 由是内心的求知放大大地增加了。 勉强把心定了定,暗忖;“光急也没有用,我得定下心,慢慢地来找,总有适合我读的!” 想着由第一个书架,慢慢往下察看起来,这一看可令他提起兴趣来。居然是看一本爱一本,直喜得他爱不释手。举凡五经,四书,九流十家,及魏、晋七子各家着作,无不齐备,应有尽有。 只这一会工夫,他已翻过的,计有:“子夏、挚虞、锺峥、刘彦和,苦水子显、白居易、朱熹、李梦阳、韩退之、王充、欧阳永叔……等着作,只把他看了个眼花缭乱,简直不知如何取舍。 最后几经审阅后,于《朋党论》、《文心雕龙》、《诗品》、《进学解》之中,觉得韩退之这本《进学解》最合自己胃口。想着把其他作品一一放回原处,别看这点工作,也费了他不少工夫。 因为书太多,找起来眼睛都花了,又不能乱放,一切就绪之后,他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心忖:“读书真不是一件容易事……我还没读呢,只找书已把我累坏了。” 想着喜孜孜地,把《进学解》卷上的灰尘拍了拍,愈看愈爱,见韩愈另有文集四十卷,及《顺宗宝录》三卷,以下依次唐宋八大家文集,真是琅琅满目,心想:“我就由此看起,往下有的是!”想着,把书藏于怀中,这才又轻轻把灯送回去,再看裴先生依然好梦方酣,也不去惊动他,一个人悄悄地走到原处,施展“缩骨术”,又翻到了外面。 他喜孜孜地跑回自己居处,打开书坐在床上就看,看了没几篇,东方已露出了曙光来了。 他苦笑着摇头自语:“偷书读,真是苦事啊!” 想着更把手中书,视同珍宝也似地捧读下去。 “人”都是如此,愈是难以得到的东西,愈祝同珍宝一般! 白如云捧着这本书,顿时忘了困累,一字字地细看了下去! 《进学解》,本是韩退之任监察御史时,因奏事直言而被帝贬为博士,自感才高下迁,乃作《进学解》自喻。白如云看得几乎忘了一切,直到天已大亮过午了,他才看完,放下了书,洗漱毕后,把书藏好,弄了些东西吃。 第二十四回神功将成绝症突生 白如云心里想下去找裴先生聊聊,顺便看看他有了什么反应没有! 可是立刻他又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他警惕道:“我以后夜晚念书,晨、昏练功夫,可没太多工夫出去走动了。” 想着,忙走入风口之中,那是一间冰雪堆拥的房子,也是全山最寒冷的一个穴口。 终年有不断的寒风,分晨、昏两次吹来,每一次约有大半个时辰。 常人偶为这种风力袭身,可能立时冻毙当场,白如云却特为找来练那“两相神功”。 每练之时,要把全身衣服脱掉,只剩一条单薄短裤,然后全身坐于冰地上,面对风口,以本身内炁身受那风袭之苦。 白如云已先有极深根底,练来虽是苦,可是并非不能忍受! 就如此,他一天天地苦练下去。 晨、昏各一次,夜晚却到裴先生处偷书来看,不知不觉间,三个月已过去了。 白如云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可是他瘦多了。 有时候他偶然到裴先生处去走走,裴大希却只和他谈些风趣的事,对于读书却是绝口不谈。 令他心喜的是,他每看一本书,再往下看看,并不须很费事地去找了。 因为书都已按照顺序地放在那里了,而且和他的程度恰当,一本本都接得上。 而裴先生精细的注批,简直令他不需费多少脑力,就能豁然贯通。 他一直把它看成是一种巧合,岂不知裴先生其中用了多少心思。 他每日在白如云要来之前,先为他选好了应读之书,仔细审阅后,再放在白如云看过的书后,而且用纸笺标明应接何书之后,白如云于是毫不费力地就如此一本本读下去了。 他的智力很惊人,悟性更是绝高,短短三个月,他的收获太惊人了,只是他并不自知。 这一日白如云午后看书倦了,不由把书又藏好,轻轻地走了下去。 他走到裴大希的门口,见裴先生正坐在门口晒太阳。 冬日阳光是很宝贵的,难得今天有阳光,所以这位老儒生兴致很高。 他穿着一袭绍皮袍子,把皮袍下摆翻了起来,露出皮套裤,脸上盖着一顶皮毡帽。 白如云走到了他身前,笑道:“你倒很舒服啊!” 裴先生一手抓开了脸上的帽子,眯缝着眼睛,微微一笑道: “啊,是你,我说是谁有这么好功夫。” 说着直了一下腰,坐了起来道:“你坐下,喝杯松子茶!” 白如云一笑道:“正要打扰!” 说着也不客气,就坐了下来,裴大希起身入内,须臾端出了一个盖碗来,笑道: “你功夫练得如何了?” 白如云微微一笑道:“练了六成,只是愈往后就愈难,恐怕还要八九个月的工夫。” 裴大希笑着点了点头,遂道:“你比以前瘦得多了。” 白如云脸色微微一红,笑道:“练武是苦事。” 裴大希点头道:“是的,太苦了。” 自如云忽然一笑道:“读书不是一样也很苦么?” 裴大希点了点头道:“十年寒窗,自然也是一件苦事,可是如果你深入其境,却也有意想不到的乐趣。” 白如云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是的!” 裴先生忽然一笑,道:“你也有经验么?” 白如云不由脸一阵红,忙笑道:“我……我过去也读过些书,只是为了练武,无形之中却把读书给忽略了。” 裴先生长叹了一声道:“可惜!” 白如云不由微微一笑道:“有什么可惜,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我如今练了一身功夫,不也很好么?” 裴大希见他说时,嘴唇发抖,知道他口中虽然如此说,实则内心已深深打动了,当时不由又笑了笑道:“世上虽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可是两者兼有的事,却是比比皆是,譬如说读书和习武,那是不冲突的。” 他说到此,见白如云一双眸子,死死地看着自己,嘴唇欲开又止,心知他醉心读书却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求教而已。 当时含笑说道:“你以后如果有工夫,每天可以到我这里来一会儿,我们谈谈如何?” 白如云怔了一下,心中暗忖道:“我既可每夜偷偷读书,又何必要求教于他?每天来此岂不是耽误时间么?” 想着正自微微皱眉,不料裴先生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当时莞尔一笑道:“有些人只知闷头读死书,不求甚解,耻于下问,那将是事倍功半!” 白如云不由心中蓦然一惊,立刻抬起头向他望去,可是裴先生目光之中,一派自然和和煦看不出一丝异态,心中这才镇定下来,不由微微一笑道:“怎么才叫读活书呢?” 裴先生见他渐渐谈入了谱,心中十分高兴,当时慢慢挽了一下袖子,一面斯文地道: “读活书是除了自修以外,主要的是要得到老师指点讲解,有些学问,并非闭门死背书本所能了解的,那是要接受高明者的指点。” 白如云黯然了。 裴先生继续道:“就像你初学练武似的,除了要自己勤奋以外,最重要的是有明师指点!” 白如云举目看了他一眼,忙又把目光视向一边去了,他心中自语道:“是啊,他说得一点也不错……我这样死读书,也许是收不到十分效果的!” 他望了裴先生一眼,暗忖:“如果能得到像他这样的明师指点,一定是事半功倍的,只是我又如何好向其开口?万一他拒绝了我呢?” “一旦你学识有了深厚的根底,这就如同你武功奠下根基一样,那时候,你才有资格自己去钻研更深厚的学识和武功……是不是!” 裴先生抓住了他内心的矛盾,继续这样说下去,白如云显然是被感动了。 他看了裴先生一眼,对方也正在看他,白如云不由尴尬地笑了笑,道:“是的,我想你方才说的是对的。” 裴大希仔细地看着他,内心不禁暗道:“好矜持的孩子,到了这时候,他仍然不愿开口向我求教,莫非他真的如此孤傲么?” 想着,一双眸子在白如云脸上转了一转,不由浅浅一笑,白如云的心机,已在他的念中了。 他忽然想道:“这孩子是不肯轻易受人恩惠的,他一定是不愿向我开口……因为他对我没有恩惠!” 想着不由长眉一轩,忽地长叹了一声。 白如云望了一眼,奇怪地想道:“他又叹气了……为什么呢?” 想着,正要询问,忽见裴先生看了自己一眼,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自己一看他,他却又把头低了下去,那样子就和自己此时心情一样的,白如云也因如此,大大地费解了。 裴大希苦笑一下道:“我生平有一件遗憾的事,你可知道么?” 白如云摇了摇头,裴大希忽地一笑道:“我虽读了一辈子书,可是我只是个书生啊!” 白如云一怔道:‘你是……是说你没有武功?” 裴大希心中欢喜,当时仍装出一副颓唐的样子,沮丧地点了点头道:“是的,你猜对了。” 他苦笑了一下道:“当我上庐山时,我总会想,如果我的身体再好一点,那就好了,也许我就不会喘得那么厉害了……可是我如今老了,这一项是办不到了。” 白如云忽然站了起来,他诚挚地握住了裴大希一只手,激动地道:“你真如此伤感么?” 接着他又把他手松开了,微微摇头道:“你是开玩笑,你不会的。” 裴大希心中一动,马上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不会?” 白如云仔细望着他,这年轻人的目光,就如同是两支利刃也似的,锋芒之锐,几乎这正气磅礴的裴先生,也不禁为之栗然!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作出至诚的样子,将对于白如云一切都失败了。 因此,他立刻直直地看着白如云,目光之中除了悲伤和失望,再也找不出什么了。 白如云看了一会儿,重新又提起了他一只手,用斩钉截铁的语气道:“你的目的,只是在于健身平喘,这是不难的,一点都不难。” 裴大希立刻惊喜过望道:“什么?你说不难?像我这么大岁数的人,还能练什么呢?” 白如云微微一笑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教你。” 裴大希忽然哈哈一笑道:“你肯教我?哈哈,别说笑话了。” 白如云笑了笑道:“我不是给你说笑话,如果你要求高深的武功,像你这般年龄的人,也许是办不到了,可是,如果你只求延年益寿,强身平喘,这是可以办到的,而且我有把握使你半年之内大大见功。” 忽然裴先生眉毛又皱上了。 白如云一笑道:“你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裴大希苦笑地摇摇头道:“我忽然想起来,我是不能轻易受人恩惠的。” 白如云怔了一下,暗循:“原来他也和我一样,这……” 忽然想开了,不由大喜,这一霎那的喜悦,真是无法形容。 他紧紧地握住了裴先生的手,笑道:“这么好了!这样好了!” 裴先生心中早已了然,但是仍作出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道:“什么‘这样好了’?” 白如云脸一红,暗自镇定了一下,收敛了笑容,道:“你何必为这一点发愁,我已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 裴先生又问:“什么办法?” 白如云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说不愿平白受我恩惠么?” 裴先生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由暗笑道:“这好,他倒成了是主动的了。” 当时却仍然道:“是呀,这是我一向的脾气,我知道,我这种脾气是一种最坏的习惯,有时候,我骄傲得几乎不屑看人一眼,明明我想求教,我却耻于出口。” 说着他又长叹了一声,白如云心中又是一怔,可是他却没有深思这句话。 他只是觉得这裴大希所犯的毛病,却是和自己一样的。 白如云脸红了一下,继续道:“现在你可以不必如此发愁了,你可以每天教我一会儿功课。” 裴大希不由暗暗道:“你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当时不由看着他笑了笑,白如云立刻紧张道:“我是说,我每天也教你武功,这么作可令你心中稍安。” 裴大希不由仰天哈哈大笑着道:“妙极!妙极!你我一言为定!” 他说着伸出了一只手,递到白如云面前等待着白如云的一握。 白如云痴痴地也伸出了手,他为裴先生的神态迷惑了,终于他也握住了老裴的手道: “一言为定!” 两个不可一世的奇人,终于融合在一起了,白如云总算达到了“求知”的欲望,而裴先生却也因此受益不少呢。 时间确是不可思议的,当你需要它时,它溜走得那么快,可是如果你觉得它慢时,它却更比你想得还慢,而“人”,包括天下万物,谁又能不受时间的控制呢? 时间可使大地变得苍老,使生命消失,使幼者长大,使老者死亡,人们在颔下的胡须变为银白色时,感觉到老了!而山石披上了青苔时,也感到苍老了,这一切都是时间的外衣。 又是五个月过去了…… 庐山失去了白雪,可是这号称庐山第一峰的“游剑峰”,气候仍是寒若严冬。 隐居在此的两个奇人,半年来,有了长足的进步,包括任何一方面…… 白如云改变了! 他由于裴先生——如此一个学识渊博的老儒士,慧心地教导,再加上他夜夜地苦读,他的学识确是足够惊人了。 他的气质也变了,变得不再是那么孤僻了,他的个性也不如过去那么尖锐了;虽然“天生气质人一种”,可是他已不如过去那么极端了。 有时候,他却为着以往的事情而悲伤痛惜,他认为自己作错了很多事,尤其是自己太任性了。 他觉得人类的性情,应该是平易近人的,而且双方都要如此,如果有一方太任性,必定另一方就会委屈;可是人生既是在追求平等,别人自然没有必要来忍受另一人的任性和暴虐,他深深体会出来其中的真话。 因此,他也就愈发地为自己以往而痛惜了I 裴先生——这真是一个世上少有的奇人,如果你不去接近他,你是不会了解到他千万分之一! 他那深渊的学识,就如滚滚的扬子江水,似乎是没有干涸止境的! 白如云的领会,可说是一个普通的仕子,十年寒窗所不能达到的! 这半年来,白如云日月不断地拿书,仍是不让裴先生知道。 事实上,再也没有比裴先生知道得更清楚的了,他不但知道,而且还要更细心地去为他选择好适合的读物,在白如云来临之前,他都要布置好,白如云因此蒙益更深。 在另一方面,白如云却日日以本身纯阳真力,在为裴先生洗髓易筋。 半年来裴先生“任”、“督”二脉已开,“奇经八脉”也一一打通了。 他由白如云身上学会了坐禅,那是深奥的“素心禅”,若非如白如云这种名师指点,以裴大希这般年岁也很难见功的! 现在裴先生,即使每日往返庐山,也不会感到腰酸背痛了,更不会觉得气喘如牛了。 白如云从裴先生身上,除了得到深奥的学说以外,尤其可贵的是,他学得神奇的医术,他只是从来没有机会表现而已。 因为在“游剑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一日白如云由风口冰浴而回,只觉得遍体舒畅已极,他的功力,已成了九成,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只是此时他却不尽知罢了。 他换了一身素洁的长衣,翩翩地向裴先生住处走去,裴大希也正自榻上坐功方毕。 二人把臂同出,其乐洋洋! 裴大希指着远处的白如云说道:“小白!你是不会再把自己幻想成为天上的云了吧!” 白如云哈哈一笑道:“怎么不呢?你看它游来游去,又有多么自由自在呢1” 裴大希一笑道:“年轻人是不该有太多的幻想的。” 白如云浅浅一笑,驳道:“世上的一切长进,不都是幻想的成因么?我以为幻想的产生,才是聪明能力的剩余。” 裴大希不由哈哈大笑了两声,他点了点头道:“你果然不同了!好徒弟!” 他在白如云肩上拍了拍,点头笑道:“我喜欢你的见解,只是却不能赞同你这种论调,幻想有时候是必然的!可是,却不是必须的,看着天边的彩霞,忘记了足下的陷阱,这才是年轻人的悲哀呢!” 白如云不由点了点头,遂笑道:“老裴,这八个月以来,我确实是受益不少,我真不知如何谢谢你,我想在我生命里,你和老道是同样的重要的。” 裴大希微微笑道;“我还不是一样,我的身体结实多了!” 他说着,向天伸展了一下双臂,得意地笑了。 白如云笑着,双手拍着他的两肩,喜道:“我也快乐多了早知读书有这么好,我十年前,就应该苦读了。” 裴大希嘻嘻一笑,望着他道:“你并不曾读书啊,只是听我讲书啊!” 白如云不由怔了一下,深悔自己失言,脸也不禁突然红了。 裴大希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边笑,边拍着白如云道:“小白!这可是你自己说漏了嘴啊!” 白如云惊奇地看着他道:“什么!说漏了?” 裴大希却笑得更加厉害了,终于白如云也忍不住笑了,他笑睨着裴大希道:“你一定早就知道了?” 裴大希喜挑着长眉道:“哈哈!我为什么不知道?什么事又能瞒得了我呢?哈哈!” 说着他又大笑了起来,白如云想了想,心中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那些书,和他每天讲的,都配合得如此巧合,原来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想着他不禁也有些木然了,虽然他仍是在喜悦中,可是多多少少也感到有一些受愚弄的感觉,一时望着裴大希又喜又愁。 裴大希收住了笑声,道:“这你也不要怪我,我要不如此,你是不会读书的,你这个人,我明白得很。” 白如云讪讪道:“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说穿了呢!” 裴大希含笑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呀!……而且现在你已变多了,说出来,大家都方便些是不是?” 白如云含笑摇了摇头道:“你把我耍惨了,我还一直当你不知道呢!” 裴大希笑道:“好啦!现在说穿了,你也不要再天天夜里来偷着看了,我也免得每天还要先给你找好书,这样下去,你受得了,我还真受不了呢!” 白如云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二人遂转返屋中,开始上课了。 裴大希在白如云坐定后,含笑道:“你的两相神功练得如何了?” 白如云点了点头,面带喜色道:“再有一个月就成了!” 裴大希点了点头,白如云道:“老道临行时,再三吩咐我说,叫我小心练这种功夫,其实这真是多余的……” 正说话间,却见裴大希目光注定在自己脸上,眉毛微微皱了一下,轻声道:“哦…… 这不可能吧!” 白如云心中一怔,忙问道:“什么不可能?” 裴大希忽然抓过他一只手来,右手三指扣在白如云脉门上,隔了一会儿道:“你心口痛不痛?” 白如云摇了摇头道:“不痛呀!什么事?” 裴大希皱了一下眉,又问:“后背呢?我是说脊梁骨酸不酸?” 白如云直了直腰道:“不酸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国事,你别吓唬我好不好?” 裴大希道了声:“奇怪!” 这才松开手,叹了一口气道:“谁有工夫吓唬你,我只是……” 白如云一惊道:“你有什么说什么,没关系,我怎么了?” 裴大希又挨过了些仔细地在白如云脸上看了半天,伸一指在白如云眉心点了点。 白如云忽然动了一下,裴大希立刻紧张道:“酸?是不是?” 白如云依然点了点头,说道:“有一点!” 裴大希吓得目瞪口呆,一时木然地看着白如云,白如云推了他一下道:“你怎么了?” 裴大希望着他半天,长叹了一声,目光之中,竟滚出了两滴泪来。 白如云这一下可吓坏了,慌忙拉着他一只手道:“老裴,这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 裴大希抖声道:“兄弟!你的性命不保了。” 说完这句话,一时泪如雨下,白如云大惊失色,当时站起来道:“这这……是怎么说的?” 裴大希摇头叹息道:“你自己竟一点都不知道……小兄弟……你竟是中了风毒,毒入骨髓,这是绝症!” 白如云不由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什么风毒?” 裴大希差一点又要落泪,实在是这几个月,他和白如云已经建立极深的友谊,乍一发现病况,怎不令他心胆俱碎。 当时泪如雨下道:“小兄弟!你不要怕!先坐下!” 白如云依言坐下,他仍是一无所察地道:“你不要乱说,我好得很,身上一点什么都不觉得,怎么会得了绝症呢?” 裴大希叹道:“先前在室外,我就见你两眉之间,有一黑心状物,时隐时现,我心中一动,再看又没有了,只当是我眼看花了,所以不怎么在意!” 他摇了摇头接道:“谁知道进得室内后,那黑心状物,又现了出来,我才吃了一惊……” 方说到此,白如云已站在铜镜前,细细观察,一面道:“哪有什么黑心,你又耍我……” 裴大希苦笑着,叫了一声:“傻兄弟!你是看不出来的,你过来,切莫急,听我细说,也许有救!” 白如云被他这么一说,也不禁有些糊涂了,当时依言走过,痴痴坐下道:“这还是真事么?” 裴大希叹道:“你师父所告诉你的话,不幸言中了……你走火入魔了!” 白如云吓得脸色一变道:“可是,我怎么觉不出来呢?” 裴大希摇头道:“这只是病症才现,你自然觉不出……不过……” 他又看了看,才皱眉道:“不过……初期中了风毒之人,心口一定会痛,而且脊梁骨发酸,你居然没有这种现象,这真是奇怪了!” 自如云立刻笑道:“所以我没事。” 裴大希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我一生行道江湖,垂数十年,见过的离奇杂症何止千万,就从没有看走过一次眼,孩子!你确是中了风毒,而且病入膏育!” 白如云不禁又是一怔,他遂低下了头,一会儿他又抬头一笑道:“这也没什么,既是命该如此,急又何用?还不如听其自然的好!” 裴大希心中不禁深为佩服,暗道:“好个沉着的孩子,如此青年,要是见他死了,那也太可惜了!” 想着他微微一笑道:“小白!你有这种胸襟,当真不容易,你坐下,事情也许还不至于如此严重!” 白如云含笑坐了下来。 裴大希立刻走至室内,须臾持一小白瓷罐而出,由内中田出了四粒红色小丸,递过道:“你先吃下去!” 白如云接过犹豫了一下,立刻放在口中,用口水吞下,翻了一下眼道:“这是什么? 吃下去就没事了?” 裴大希惨然笑了笑道:“这只是暂缓病情恶化,没什么用!” 白如云脸上微微带出些失望之色,裴大希叹了一声,道:“我只当你此番下山,技压天下,为百年来第一奇人……” 说着又摇了摇头道:“谁知天不由人,竟会出了这种事。” 他忽然顿了顿,深恐再说下去,引起白如云伤心,不由轻轻拍了一下胆道:“好了,现在什么也别多说了。” 他看了白如云一眼又道:“你只要记住,从今天起,停止练任何功夫,尤其不能再受风吹!” 白如云急道:“那怎么行,我的两相神功已经快成了,岂能功亏一篑?” 裴大希冷笑道:“好糊涂的孩子,是你的命要紧,还是两相神功要紧,你要听我的话,也许还有个万一,要是不听话,只怕你眼前就是大难临头。” 自如云见他说得如此严重,不由心中加了几分犹豫,暗忖道:“难道这是真的么?” 想着不觉伸手,往两眉中心,轻轻按了按,果然一阵奇酸,差一点连眼泪也要流出来了。 而且身上却打了一个冷战,白如云这才觉出事情果然是不简单了。 当下想了想道:“我不是可以用本身真气,先把全身穴口封住么?” 裴大希想了想道:“我虽不擅武功,可是我却知道这种风毒,是不能对它施半点压力的,否则为害更甚!” 白如云叹了一声道:“那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说着遂站了起来,他是一个极度倔强的人,即使在此时,他也不愿领受别人的同情。 于是他苦笑了笑道:“我走了,我会听你的话的!” 裴大希忙拉住了他一只手道:“小白,你先别走!” 白如云挣脱了他一只手,苦笑道:“莫非还要上课么?” 说着飘然出室而去,裴大希怔了一会儿,他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 他跟到了门口,白如云早已没有踪影了。 他不由低低地念了声:“可怜的孩子!” 说完了这句话,就痴痴转了回来,他知道白如云此时的心情,如果现在去劝他,无异加深了他内心的痛苦。 他一个人伏在案上,手支着头,想了半天,他想了一百多种药,但是他也摇了一百多次头。 最后他想到一种药,可是这种药天下是太少了,由于采之不易,世上已可谓绝了货。 可是为了这个年轻人,为了这个曾使自己返老还童的人,他是自已唯一的老来知己,裴大希怎忍心看着他就这么死去? 想着,他跺了一下脚,站起身来。 傍晚,裴大希已打点了一个简单的随身行囊,他匆匆走到白如云室前,见室中漆黑一片,也没点灯,门也没关。 白如云面窗坐着,他眼看着即将消失光明的苍穹不胜萧索之感! 裴大希轻轻叹息了一声,慢慢走了进去。 在以往,只要在十丈以外,那伯是一片落叶,白如云也会惊觉的。 可是此时,裴大希一直走到了他的身后,他竟浑然不觉! 裴大希又重重咳了一声道:“小白,我来啦。” 白如云才慢慢回过头来,他微微笑了笑道:“哦!请坐!” 裴大希差一点流下泪来,他太喜欢这个年轻人,于是他苦笑道:“我不坐了,我是来给你辞行的!” 白如云一惊道:“辞行?你要上哪去呢?” 裴大希笑道:“我要去一个地方,小兄弟,这一段日子里,你要千万记着我说的话,不要练任何功夫,我上鄂省去找一个人!” 白如云见裴大希一身行装,这才深信不疑,不由愕然立起道:“老裴!你不能去!” 裴大希惊道:“为什么?我是去为你找药啊!” 白如云苦笑道:“既是绝症,找药又有何用?我是想……” 他低下了头,伤感了一会儿,又含笑道:“我担心你走后,我们连最后一面也见不成了!” 裴大希虽同意白如云这句话的成分,他并且明明知道,自己千里求药,所得到的一定是失望,可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时却是万分的微妙的,这就如同是一个垂死的儿子,父母万万不会吝裔金钱,去为他延医治病的,虽然那没有什么用! 裴大希伤感地摇了摇头道:“你不要这么失望,我要找的是我一个多年未见的好友,此人绰号活华陀,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也许他有那种药也不一定……” 说到最后,他自己的声音也不禁有些发抖了。 白如云张大了眼睛,说道:“老裴,我只要问你一句话,你必须诚实地告诉我!” 裴大希已知他要问的是什么,当时点了点头道:“事到如此,我还有什么好瞒你的,你要问什么?” 白如云斩钉截铁地道:“我的病到底还有没有救?” 裴大希叹了一声道:“只要有药,就有救!” 白如云问:“那是什么药呢?” 裴大希想了想道:“那是一种世间稀有的药,名叫‘冷玉膏’。” 白如云立刻一楞,他似乎在哪里听过这种药,他却想不起来了! 裴大希说完了这句话,又凄然一笑道:“我现在就走了,你可以搬到我房子里去。” 说着他尽量作出一副笑容道:“你千万不要急,桌子上有我留下的书,闲来可看书消遣,只是记住我的话,那药力可及十日,如果你不练功夫,支持一月是不成什么问题的,一月之中,你不会有什么痛苦的。那时候我也许已经回来了!” 他拍了白如云肩膀一下又道:“你心要放宽,我走了!” 白如云握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握住,裴大希感觉到掌心火热,可知他心情之激动! 当时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出了房间,白如云赶上一步道:“我能劳动么?” 裴大希回身摇头道:“连走路都要尽量避免,切记!切记!” 白如云不由脸色苍白道:“老裴,你回途之中,请托人带个口信到巫山给我师父,他名字叫……” 裴大希笑道:“我知道……” 说着猛然转身而去,白如云怅惘思道:“他怎么会知道?” 想着正要追上,蓦然忆起他嘱咐自己的话,不由把脚步止住了,他用“传音入密” 的功夫,和裴大希道:“我师父是墨狐子秦狸!” 裴大希回身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随后就看不见他的人了! 白如云送走了裴大希,当时呆立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声道:“我的命真苦。” 遂慢步下山,走到了裴大希室中,一个人倒在了床上,思涌如潮。 首先他想到了老道,不知自己还能见到他不能了,其次又想到了伍青萍。 这姑娘,虽然他临来之前,己对她心灰意冷,可是感情是不容许任何伪装的。 除非他并不爱她,否则,真不能相信,有什么力量,能使人的爱心转移? 早在几个月以前,白如云已原谅了她了,每当他静思的时候,青萍的影子总会浮上他的眼里,可是他也只能长叹几声罢了。 他知道青萍如果回了龙匀甫身边的话,他是没有资格和能力再使她回来的了。 有时候他也会想到哈小敏,他心中充满了歉疚,须知“拒绝”本身,就是一种歉疚和痛苦,何况白如云和哈小敏之间,并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感情,至于感情有多深,他却不愿意去细细思索! 因为这是一个颇为恼人的问题。 故人一一在他眼前飘过,甚至于南水,北星,也会令他深思不已。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见他们不能了。 这真是一个足以感人的问题,而生命之于人,只是赐予与收回,却不许人们去疑惑左右。 白如云一连三天,就是如此的,把自己锁在这个屋子里! 他真是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受了伤,因为他除了在眉心发觉出用手按时有些酸的感觉以外,别的实在是找不出什么症状来! 这一天,他看书有些倦了,算算时间,裴大希已走了二十天了! 这二十天之中,他真是感觉不出和平日有什么不同,不由胆子就有些大了! 须知他本是一个任性的人,从不愿受人拘束的,即使是在疾病之中,也不容易做到,何况他已对所谓的“绝症”失去了信任! 他慢步走到了原先自己的居处,里面布满了蛛丝灰尘,白如云皱了皱眉,遂入内开始整理了一番,把用不着的东西,都先理到了一边。 这时候,他竟忘了裴大希的嘱咐,运动之间,已多少用了些力气。 只是他并不觉得,他走到了风口看了看,心想:“要不是这一场虚惊,此时我的两相神功,怕不早就练好了!” 忽然一阵风起,大风弥漫而来,白如云退后了一步,可是他却咬了一下牙,又走上前去,立于风口,他不信裴先生的话,他宁可相信自己! 这一阵凌厉无比的乾天罡风,以雷霆万钧之势,扫洞而过,西天隐隐有雷鸣之声。 如不是风高入云,只吹过峰尖穴口,整个山林,怕不会为每日一度的大风所吹平了! 可是高亢的白如云,依然同昔日一样无事地过去了,他大笑了两声道:“老裴可真会骗人,有个屁事!” 他振了一下双臂,暗忖道:“从明天起,我继续开始练我的功夫,等裴大希回来,我再跟他算账!” 想着笑嘻嘻地走了出去,到了裴大希的住室之内,首先走到了蒲团前,发了一会儿怔,心中想道:“师父坐功,最是有却病去魔之效,即使是我中了风毒,也是中毒末深,我何不来坐他一下,也许如此蒙福也末可知!” 想了一会儿,又运动了一番,觉得并无不畅之处,于是胆力大增;当时脱去了靴子,双腿盘膝坐在了蒲团之上,就此行起了坐功。 他功力深厚,是以风毒侵体,至今不觉,如不任意施功,即使拖延数月,也是无妨。 谁知道这一任性行禅,可就坏了。 起先只觉得一股暖气,直逼气海,按常理,这即是所谓的“至阳”之气,由丹田提起,经“关元”、“气海”、“阴交”,“分水”、“巨阙”……一直上达“华盖”、“玄矶”,至“百汇”。 谁知道这一次却不然了,那至阳之气方一上撞,却似有一股大力,硬把这股热气给逼了回来,白如云心中一动,遂再往上一提,那热气竟分为二股,往两处“幽门”穴中窜去! 白如云大吃一惊,慌忙吸气上提,却是晚了一步,只觉得全身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 他知道事情不妙了,方想往下压逼那股岔开的气流,可是愈来愈糟! 更令他惊吓的是,这一霎,两处症状,全都显明地现了出来! 白如云只觉得心口一阵隐隐作痛,同时背脊酸得几乎宜不起来了。 而这突来的症状,更似电流一样,霎那传遍了全身,他就连再想下蒲团,已是办不到了。 这时他才记起了裴大希的言语不假,可是中魔已深,虽有倚天功力,却亦莫可奈何了! 自如云紧紧地闭住了双目,暗自提气调息,可是正因为他功力愈强,受害也愈甚! 一个时辰之后,他竟变得全身冰寒,百骸尽酸,想抬一下手臂,都是万难了。 他张开了双目,但觉双眉之间,如同针炙也似的刺痛,全身虽是奇寒砭骨,唯独眉心之间,却是热如火团一般。 他就在这又热又冷的外来侵袭之下,勉强又坚持了半天。 可是到了晚上,他却完全瘫痪了! 所幸这蒲团是靠墙而设,白如云把整个身子,倚在墙壁边上! 他仍然紧咬着牙,在这种情形下,没有哼出一声,虽然他全身一点力也没有,可是他脑子仍然极为清醒,目光仍同往常一般的锐利! 他感觉到很悲哀,因为死亡在威胁着他! 世上没有一个人,是乐于迎候死亡的,虽然“慷慨就死”和“从容就义”,自古以来留下了不少佳话,但这些大英雄们,也都是处于无奈的情况之下,才做这种光明的牺牲,否则,他们决不会如此轻生的! 白如云是顶天立地的一个英雄,可是在预知死亡的情形下,他也感到很悲伤! 如果他并不知道这是一种绝症,那么在他心理上,也许并不会如此惊慌。 可是痛心的是,他知道得清清楚楚,而苟延残喘的目的,只是在等待死亡的来临! 虽然他不曾动过求死的念头,可是他却连想到这念头的力量都消失了! 第二十五回心切救徒远赴滇边 黑夜里传来了一片哭声。 那是墨狐子秦狸的声音,也只有他那破锣也似的嗓子,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白如云由半昏迷中惊醒,却见朦胧中,老道跪在自己身前! 他哭得声泪俱下,白如云吃了一惊,挣扎了一下道:“老道!你来了!” 秦狸伸出抖额的一双手,紧紧地握在白如云冰冷的手上,他抖颤着道:“小鬼头…… 可苦了你了!”于是他又放声地大哭了起来,他一面哭,一面在地上打着滚。 那就如同是一个小儿,得不着糖饼时的神情;可是也只有白如云才理解到,老道此时痛苦的心情。 他大哭道:“孩子!师父这回可害死你了!” 那种哭声,却是吓人已极,白如云在师父如此情况之下,也不禁勾起了伤怀,一时黯然欲泣。 停了半天,他才无力地道:“老道,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秦狸由地上爬起来,怔道:“你说什么?” 白如云盯视着这位生平传授自己绝艺的师父,一时不禁落下了两滴泪来。 秦狸和白如云相处了十余年,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他落泪,他的嘴一咧,又哭了起来。 哭了两声,才想到,此时可不是哭的时候,当时忙用手掌,把脸上的泪抹了两把。 他抽泣着道:“小鬼头!你听我说,现在你可不许伤心,也不要多说话!” 他捏了一把鼻涕,接下去说道:“我老道,和你是一条命根子,你放心,我得想办法救你……万……万一……要是救不了你,咱们一块死……” 白如云不由抖颤了一下,正欲开口,老道却用手把白如云的嘴捂住了。 他流着泪道:“你不要说话,我知道你要说的,裴大希已经告诉我了!” 白如云忽然张大了眼睛,老道马上接口:道:“他也回来了!” 白如云呐呐道:“药呢?” 老道竟自咧口哭了一声,一面摇头道:“别提了……他没有成功,不过……” 他说着咬紧了牙道:“这是天罚我,我秦狸是打自己嘴巴,小鬼头,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白如云摇了摇头,秦狸苦笑了笑道:“我要去云南!” 忽然把话打住了,心想:“我可真糊涂,怎么能告诉他吧?” 他知道要是告以真情,以白如云个性,恐怕宁死也不会接受他俩的施恩! 当时转了一下眼珠子道:“去……云南我一个老朋友……” 白如云这时,根本对一切都失去了指望,老道的话,他根本就没注意。 他眸子四下地流盼着,终于在一旁的椅子上,发现了裴大希。 他惊喜地叫了声:“老裴!” 裴大希本在沉思着,方才一幕师徒痛哭的情景他几乎不敢看,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无限的伤感! 此时白如云一唤,他才带着痛苦的微笑慢慢走了过来,他轻轻拍了白如云肩膀一下,苦笑道:“小白,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白如云低下了头,他在激烈地颤抖着,老道叹了一声,责怪裴大希道:“现在你还怪他干什么?你……” 裴大希也似自觉不该,他紧紧抱着白如云肩头,叹道:“孩子,你也不要难受,你一生倔强,希望你能强到底……这事情,叫老道去设法!” 老道这时点上了灯,白如云遂抬起了头来,他心情已不如方才一霎那那么沮丧了! 而他兴奋的是,他最想看到的两个人,居然都在他眼前出现了! 他望着两人,唇角挂上了一丝笑容。 老道走近了,他道:“小鬼头,你是明白人,你现在的病情,是十分严重了,你要自己当心,从现在起,裴先生就在你身边照顾你。” 白如云动了一下嘴皮缓缓道:“家里呢?” 老道叹了一声道:“唉,南水北星早在两个月之前就出走了,留下一个条子,说是找不着你,一辈子不回巫山。” 白如云怔了一下,老道苦笑了.笑道:“现在也不知下落如何?我也没工夫找他们,又碰上了你这事……” 他紧紧皱了一下眉又道:“家里事,我交给关东双哑了。” 他说着忽然又想起一事,道:“啊!还有你判下的两个人,我都收押了。” 裴大希在一旁听得模模糊糊,插嘴道:“什么收押?你们还关押犯人?” 老道苦笑了笑,现在他实在没心情再去谈这些,当时看了裴大希一眼,道:“这是他的主意,唉!现在没工夫给你聊这些。” 裴大希虽然心中莫名其妙,可是也不便再问,当时皱了一.下眉,说道:“来!老道!我们先把他慢慢弄到床上去,你也该去了!” 老道又揖了一把鼻涕,才点了点头。 于是两个人,一人抬一边,轻轻把白如云抬了起来,老道嘴里唠叨道:“轻点!轻点!我的大夫!” 裴大希冷笑了一声道:“我比你清楚得多,你快滚吧!” 秦狸瞪了一下眼,别看对方是一个温文的老书生,却也是盛气凌人。 他们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打打骂骂也没什么,老道看了他一会儿,突地由一边椅子上,拿起了一个小包袱道:“好!我走了!” 白如云这时叫了声:“师……师……父……” 老道就像触了电也似的,他马上回过了身子,这种称呼,他多久没有听过了。 他走到了床前,黯然说道:“徒……儿!” 白如云伸出了一只手,老道忙也伸出了手,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块! 半天,白如云才微笑道:“你要早些回来!” 老道点了点头道:“是的!是……” 他的眼泪一滴滴,由脸上滑了下来,马上他又用手把泪擦干了。 他偏头看了裴大希一眼,颇不好意思地笑道:“你瞧这孩子……这孩子……” 可是他的脸,并不接受他的伪装,说到后来,竟自变为哭容了。 裴大希十分了解这一对奇怪师徒的感情,他内心也十分难受,可是他仍装作笑脸道: “老道!你走吧!” 墨狐子点了点头,松开了白如云的手,对白如云点了点头道:“你好好休养,千万要听裴先生的话2” 白如云浅笑了笑道:“你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老道红着脸,又看了裴大希一眼道:“你看看……这孩子……” 说着他径自向外去了,待行到了门口,却向裴大希招了招手! 裴大希忙出来道:“什么事?” 老道正色道:“郎中,我徒儿可是交给你了,要是我回来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小心点!” 裴大希哼了一声道:“你去吧!只要早去早回,记住那药,非三支不救,少了没用!” 老道点了点头道:“我走了!” 他说着这句话,双臂一振,就如同一文箭似的,突地射空而起。 在夜空之下,这条身影太矫捷了,翻腾之间,已失去了他的人影。 裴大希看着沉沉的夜,感叹道:“好快的身手,看来,这孩子也许还有救。” 说着,他转身进屋而去,白如云的目光,仍向门口探视着,裴大希进来了,他问道: “老道走了?” 裴大希走近床前,点了点头道:“是的,他走了……” 白如云帐然地叹息了一声,道:“你这又是何苦?” 裴大希摇了摇头道:“什么事都应先尽人事才听天命,你不要太悲观,少说话为妙!” 他说着把灯撑过床前,仔细地往白如云脸上看了看,只见白如云眉心之间,已呈出显明的黑心状阴影,脸色青紫得十分可怕! 他摸了摸白如云的手,更是冷得可怕,裴大希心中吃惊不小。 白如云问:“怎么样?” 裴大希笑道:“还好!” 他把白如云轻轻翻了个身儿,口中道:“来!我先给你上上针,要受点罪,你要忍着点,一会儿就好了!” 白如云经他这么一翻,全身百骸,几乎都像要散开了一般,由不住痛得一阵疾颤,出了一身虚汗,可是他却连哼也未哼一声。 裴大希看在眼中,心中十分佩服,他一面打开药箱,一面笑道:“等你这次伤好了,我们好好聚聚!” 白如云忍着痛道:“怎么聚法?” 裴大希回头一笑道:“你不是住在巫山么?你要是不嫌弃,老哥哥我也要搬过去。” 白如云大喜道:“好!好!” 裴大希口中说着,心中却起了一阵莫名的悲哀,因为他自己也不敢相信,所说的话是否能够兑现,因为他对眼前白如云所受的伤,内心所抱悲观的成份,比白如云更甚,只是他也只能这么说说来安慰他! 他把置好的针,一一上了药,按着白如云全身穴道,全数插了下去! 白如云这么一个铁打的汉子,此时也不禁痛得呼出了声音。 裴大希安慰道:“你要忍受着,上上针就好了!” 说着,他猛然骈二指,在白如云后心“志堂穴”上一戳,白如云一声大吼,顿时就昏过去了。 大吼声中,裴大希这一支最紧要的尾针,已然全部刺下躯! 他知道这种痛苦,是白如云不能忍受的,所以不得不狠下心,先把他点昏了过去,才一一燃火上针。 这种“雷火金针”,为我国极具深奥学理的一种医术,有不可思议的功效,裴先生一生之中,以此术活人无数,施时费心力已极,稍有一针扎错了地方,或是用药量不当,都关系着病人的性命。医之人,必须要全神贯注,一点也马虎不得。 白如云幽幽醒转,只见当空香烟缭绕,自己四平八稳地睡在软榻之上。 奇怪的是,全身竟有了些暖意,游目四盼见裴大希正自在蒲团上打坐,只见他通体汗下如雨,连短须上也沾了不少,可知他累得不轻了。 白如云没有叫他,这一霎时,他的心中想到了许多,他感觉到,人生是有温暖的。 他本是一个个性偏激的人,可是经过这将近一年以来的陶冶,他确是变多了。 尤其是这一霎那,他真正地体会到,人生是冷暖参半的,过分享受快乐的人,也必有过分领受痛苦的时候,只有平静的人生,才是真正合理幸福的人生! 他脑子想着这些,心情愈发平静了下来…… 天空落下了雨来,悉悉瑟瑟打在山林室顶上,他又想到了伍青萍。 这女孩子优雅的姿态太美了。 白如云想着:“她难道真的对我没有感情么?” 这问题在他来庐山以后,尚不止一次地想过。可是总是得不到确定的答复。 可是这一霎那想起来,却断定当初自己错了。 他想到了青萍对自己的每一句谈话,每一个动作……这些难道说她对自己没有感情么? 一个人在疾病之中,感情是脆弱,也是最爱深思,以往一些小的细节,在病床上,都会一一地回想一遍,仔细地检讨自己错处、得失! 这时的感情,是最能谅人的…… 白如云这时非但不再恨青萍,反倒深深地责怪自己当初心太狠了。 他叹了一口气,把眼睛闭了起来,暗忖:“如果她能在眼前多好……” “我一定要在她面前,当面向她赔礼,请求她的原谅,她一定会的……” 可是他很快地又联想到了龙匀甫,暗付此时二人可能已结婚了…… 他想龙匀甫被自己打下山涧,虽是为哈家所救,可能也受了重伤,他对自己的仇恨,一定很深的,那么,现在伍青萍要是嫁给他,也和我成了敌人了! 想到此,他感觉到内心一阵战栗,同时他似乎觉得,当初对龙匀甫不该下手太重。 俗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树立一个如龙匀甫如此一个敌人,对于自己是很不利的! 可是,他转念一想:“如果我当时手下留情,只怕我早也就死在他的手中!这又如何能怪我呢?” 他反复地在脑中思索着这些问题,不知不觉东方已透出了曙光。 裴大希坐功居然也有了成就,一直到近午时,才醒了过来,他走到床前,仔细看了看白如云的脸色,依然是白中透青,那雷火金针,除了为他带来暂时的温暖,似乎没有什么功效。 他不由皱了一下眉,为了能拖延这孩子一命,他不得不搜索枯肠,想到了两种药,即由壁边拿起了一个小药锄,向白如云笑道:“我到后山找两种药,你好好休息!” 白如云茫然点了点头,看着裴大希顾长的身子出去了,他又把自己带入了恼人的痛苦的深渊之中。 上天要处罚一个人,最大的判刑,是要他有感情,这是真的!朋友们!你相信么? 墨狐子秦狸关心爱徒过甚,一路上急如星火,登车乘船,不一日已来至长江一处大岸——九江。 这地方的确是热闹万分,酒店林立,处处都飘着杏黄色的酒旗,各式各样的杂耍玩艺儿,把几条街挤得满满的I 适逢炎夏,虽是热不可耐,可是这地方面临江口,倒有习习凉风。 老道牵着一匹白鼻黑马,这是他在途中以五两纹银买来代步的,他在九江市面牵行着,实在因为日来的疾行,竟顾不得吃饭,此时路过九江;见到了酒旗,不禁感觉到饥肠辘辘,遂决心在这地方用晚餐,顺便喝他两盅! 他把马拴在一棵老杨树上,过来一个伙计笑道:“道爷!我给您老牵马!” 老道一摆手道:“不用!我马上就走!你是干什么呢?” 这伙计一怔道:“我?” 老道点了点,这伙计露出了黄牙,一笑道:“小的是酒保,道爷真是寻开心呢!” 他说着向一处用竹子搭成的小楼一指道:“九江万里春是有名的,道爷过去一尝就知!” 老道见到这竹楼就在眼前,就迈大步向着楼内行去,那伙计在后面紧跟着,一直跟进到了门口这才大叫了一声:“客来!” 只把头一探,遂又转身跑出,继续又去拉别的客人去了! 墨狐子秦狸,见里面乱哄哄的,酒气肉香,混成一片,他猛吸了两下,一面口中大叫道:“快来人,我吃了还要赶路呢!” 几个伙计招呼这个,张罗那个,竟是忙得不可开交,老道叫了半天,只闻答应声,却是没有人过来,他不由搬了一张椅子,口中道:“道爷自己来了!” 说着走到酒柜前,见两个赤着上身的小子,正在一角斟着酒。 墨狐子见一边,有七八罐“老茅台”,遂顺手拿了两罐,他这一自己拿,才跑过来一个酒保大叫道:“喂!喂!怎么自己动手了?” 老道一挑浓眉,正想大骂,忽然心念道:“我现在可没有工夫惹事了,还要赶路呢。” 想着咧牙一笑道:“你们不动,我再不动,那可委屈了道爷的肚子!” 一时逗笑了不少人,那伙计笑着把酒送到桌上,低头看着道:“你一个人吃这么多?” 老道笑了笑说道:“你别管了,快给弄一只棒棒鸡,四个臭糟蛋,再来五个馒头就没有你的事了。” 伙计一面答应着,心想:“当然没我的事了,再就是吃的事了。” 想着含笑而去,墨狐子秦狸,等不及他拿碗来,先就弄开了一小罐,口对口先来了一大口,吧嗒了两下嘴,叫了声:“好酒!” 这时酒保才把酒杯筷子送上,随着眼笑道:“道爷今晚不走了吧?小店……” 方说到此,秦狸已大叫道:“走!走!我马上就定,你们还有热烧饼没有?” 伙计一怔道:“有!有!” 秦狸把随身一个革囊口张开,笑道:“给我装上二十个,都夹上肉!快!” 这伙计一摸头,心说:“这家伙真是一个霹雷火!” 想着,张罗着把烧饼一一包好,送过来时,老道又递上了一个水袋,龇牙道:“劳驾,给弄一袋子水!” 伙计一怔道:“是牲口吃?” 老道翻了一下眼道:“是你爷爷吃,知道了吧!” 伙计碰了一鼻子灰,掉头就走,心里气可大了,灌上水后,却在屋角里转了个弯再来,却在抹着鼻涕,心想:“我叫你骂人,给你加点佐料。” 墨狐子秦狸接过了水,扔下一块银子道:“有多没有少!” 说着踏步出去了,谁知道这一会工夫,方才自己拴马的地方,已围了一大圈子人,里外三层,熙熙攘攘,锣鼓声响成了一片。 秦狸不由心中一怔,心想:“我的马呢?” 正在左右寻找,却见原先那个伙计由人缝挤过来说:“你的老马,我给牵到槽上了,这里来了卖艺的了,玩艺还真不错!” 老道挥手道:“快去给我牵来,谁有工夫看这个!” 伙计转身而去,只这一会儿,已是人山人海,老道行道江湖数十年,这一行的见闻可太多了,可是还真没有见过,有这么多人捧场的,心中不由奇怪。 他本是站在外面,此时被后面的人一涌,反倒挤进去了! 这会儿里面锣鼓声可响得震耳欲聋,四周观众更是嘻笑着一团,纷纷道:“小鬼有一套!” 老道一回头,正有一人扭脸道:“听说是找人的,那个稍矮一点的还有一点结巴!” 墨狐子秦狸听了也没有注意,一分两臂道:“借光!借光!别挤碎了我的烧饼!” 他这么一分,两边人立刻让开了一道沟,老道自言自语:“不怕你们不让!噎!对不起!对不起!” 这时锣鼓声忽止,一人脆声,还是秦腔高嚷道:“来至贵宝地!” 哐!哐!哐!三声锣鼓声。 “不是为别的!” 老道心中一楞,暗想,这声音怎样这么熟悉?当时还不容转身,却听见另一人哑着嗓子,也学样叫道:“来……至贵宝地……” 又是三声锣响,这人又接道:“不是为别的……” 老道不由大吃一惊,猛转过身来,用力挤了进去,立刻他张大了嘴,心说:“原来是这两个小鬼,怎么会来这里卖起艺来了!” 原来场上卖艺人,正是北星、南水二人,他二人每人都穿着一件新青布短衣裤,看来还是新制的。 场子里摆着一个兵器架子,上面有刀枪剑朝,二人每人一个小锣,正由不同方向转着。 老道气得翻了一下眼,往边上一站,心里暗付:“我倒要看看你们捣什么鬼?娘拉个蛋1真作怪!” 这时场子上爆出了如雷的笑声,原来二人各自翻着筋斗十分巧快,身形一定,锣鼓又是三声,南水接道:“只为找师父!” 北星结巴学了一句,配着锣声,南水才又道:“流浪到此地!” 北星立刻做了一个拭目的姿态,结巴道:“流浪到……到此地!” 这时四下又是一阵叫好,老道心里一酸道:“原来他们两个为了找小鬼头,竟沦落到如此地步,也实在是难得!” 想着却把身子又走近了一些,就听耳边有人说:“可怜!这两个小孩在九江卖三天艺了,天天都嚷着找师父,也不知道他师父是谁?他真狠心,把孩子弄成这样!” 老道心中一动,看了看说话的是个胖子,这胖子一边说着话,一边由裤袋里掏钱,向外撤了一把,一面回顾他人,露出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 墨狐子本想立刻把二小叫着,此时不知怎么,反倒没有动! 二小在场上又走了一圈,呼地把锣向地上一丢,却由架上顺手操了一个胡琴。 老道心中一动,付道:“哟!他们会的还真不少呢!” 一念末完,北星已拉了起来,只见南水向四下抱了一下拳道:“在下南水,和我师弟北星,来至贵宝地,只为寻找师父,一时盘缠用尽,只好卖艺为生!” 他说着瞧了四周一眼,老道见二小眸子深陷,短短两月来,想不到二小竟自瘦成了这样,心中不禁又是一阵心酸,却听南水继续道:“我兄弟身上虽有些功夫,可是不瞒您说:这几天已经抖露得差不多了!” 他说着绕了另一种腔,道:“有人说了,说卖艺的,你们就这么点能耐,还能吃江湖饭么?” 北星忽地停下胡琴,怔道,“什么……南水!你说什么?” 南水正在卖弄口才,不想北星憨直至此,当时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四下立刻引起一阵笑声,有那不知道的,还以为北星有意做作,纷纷道:“有意思!有意思!” 南水显得有些不自然,把青衣袖向上卷了卷,又接道:“不是别的!我兄弟实在不是这块料子,有的功夫怕给师父丢脸,虽然会,也不敢使出来,好在各位大爷来此是取个笑……” 北星本是低头细细扭着丝弦,此时愈听愈迷糊,低声嘟囔道:“南水……说什么啊? 唱呀!” 四下又是一阵笑声,老道也不禁眯缝着眼笑了,心想:“北星那小子,还是那个老样!” 南水回头狠狠地瞪了北星一眼,小声道:“你别说话!傻蛋!” 北星气得晃了一下肩膀,结巴道:“我不说……你说!” 南水气得跺了一下脚,赌气转过了身子,这时四下掌声如雷,还有叫倒好的。 南水望着四下苦笑了一下道:“我兄弟是个老实人,大家别笑他……” 说着,一抱拳道:“各位多多捧场,有钱帮个钱场,没钱的也别走,帮个人场,咳,等傻小子把丝弦拉上,在下就侍候各位一段《臭老道》!” 墨狐子秦狸不由一楞,心想:“臭老道?这是骂我不是?” 四下纷纷叫着“臭老道!”“臭老道!好!”……秦狸只气得头昏眼花,心说: “好呀1你们两个小东西,居然把我编成歌来骂了,好好!这我倒要听听!” 正想之间,只觉身后有人在扯自己衣裳,回头一看见是那店伙,他龇牙笑道:“啊呀,我的道爷,叫我好找,你不是要赶路么?怎么看开了!” 老道哼了一声道:“你给我拴回去,我一会儿就来。” 这家伙看了场上一眼,这时正是南水仰天用茶润着嗓子,咕咕噜噜的,往地上一喷,北星却递了一块毛巾,南水一面擦着,口中尚道:“用嗓子跟用力不同,要说这一段《臭老道》还真费劲,词儿是我兄弟编的!” 说着回头用手指了北星一下,北星红着脸弯了一下腰,结巴道:“曲子是他……是他!” 老道看在眼中,恨得直咬牙,回头狠狠地瞪了那伙计一眼道:“你还不走等什么?” 这家伙缩脖子嘻嘻一笑道:“我也听听!” 墨狐子秦狸本就一肚子火,这时气得照着这个伙计屁股狠狠端了一脚道:“你给我出去吧!听个屁呀!” 这一脚,把这伙计端得一阵子啊哟,口中叫道:“唉哟!这老道怎打人哪!” 旁边有人接笑道:“所以是‘臭老道’嘛!伙计!你出去吧!小心挨打!”大家一起笑了。 那伙计也倒霉,只气得跑到外面,用鞭子狠命抽马,算是报了仇了。 墨狐子忍着心中气,又回到场中,却见二小算是交待完了。 北星这时把弦子拉得怪响的,不时还绕上几个花腔,拉了一个过门,才见南水咧口唱道: “臭老道!臭老道! 个子瘦来样子老! 黑脸蛋,像地皮,臭道袍,不离腰, 只要一开口, 不是‘他妈’就‘他娘’! 我们受不了,谁也受不了! 唉哟哟! 谁也受不了……” 二小插花也似的,在场子里交插着,这第一段唱完了,得了一个满堂彩,墨狐子秦狸气得咬牙切齿,心想:“娘的,你们不是受不了么?以后还有你们受的!” 气恼之间,第二段又开始,仍是北星操琴,南水在翻了一溜花筋斗之后,又开始唱道: “臭老道,臭老道! 兔子耳朵王八腰, 小眼睛,如绿豆,臭头皮,随处飘, 他不洗胜不刷牙, 我们受不了! 唉哟哟! 谁也受不了!” 立刻又是一阵如雷掌声,老道在一旁抱着双臂,只气得连连冷笑不已。 跟着第三段又开始了!接着唱的是: “臭老道,臭老道! 何必如此臭追遥? 大家都是一家人! 不该专欺咱二小! 师父一出门,你就成老大, 又打人,又骂人! 不像话,不像话!筒直不像话! 我们受不了,谁也受不了! 唉哟哟! 谁也受不了!……” 唱完这一段,四下掌声笑声乱成一气,二小双双向四面抱拳答谢! 墨狐子秦狸又向前凑了一步,这时南水弯腰道:“还有。段新词,我兄弟还没编好,等他编好了再唱!” 他说着话,向四下看了一圈,正巧和秦狸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不由吓得一愕! 老道龇牙一笑道:“好啊!” 南水马上转过了身,一拉北星道:“不得了啦,老道来了,快走!” 北星闻言更是吃了一惊,惊慌失措道:“哪……里?老道……” 南水回头指了一下,猛然回身就跑,北星也看见了,吓得把胡琴往地上一丢,倏地纵身就起,顿时场上大乱,南水见北星居然一走,连轻功也施出来了,一时情急也顾不了许多,跟着也纵身而起。 墨狐子秦狸大吼了一声道:“我看你们两个畜牲往哪里跑?” 说着袍袖一挥,身形也自腾起,跟着二小身后,一路穿房越脊,差不多跑了百数十丈,已跟在了二小身后不远! 北星、南水想是自知跑不了,这时双双转过了身来,老道扑势太急,二小这一转身,差一点撞了一个满怀,不由马上把身形定住了。 只见南水、北星气喘如牛,呆呆看着自己,墨狐子秦狸本想一抓着他二人,不说二话先暴打他们一顿再说,此时见了面,反而打不出手了。 当时望着二小气得连声冷笑道:“你们跑呀!怎么不跑了?” 南水喘道:“你要追!” 北星也是一面喘,一面接口道:“是的……你……要追!” 老道大吼一声:“妈的……” 他忽然想到了二小编的歌,不由突地把话忍住了,气呼呼地说道:“我当然得追!” 南水低下了头,小声道:“又……骂人了!” 秦狸“呼啦!”一声跺碎了一片瓦,大骂道:“我就是要骂人怎么样?他娘的!他妈的!怎么样?我还能叫你们两个小王八蛋管着我?他奶奶的简直是气死人了!” 二小知道这是秦狸在最暴怒的时候,可是惹他不得,弄翻了,可是不能想像的糟! 一时只有忍气吞声地低着头,老道又咆哮了一阵子,这时却由下面传出声音道: “房上是那位大爷?怎么上了房子?……请积点德,别把我们屋顶踩塌了!” 一老道看了一下足下,声音放轻道:“走!我们找个地方去谈谈,简直太不像话了!” 他说着一手拉一个,这时房下却也传出了大声的喝叫声音道:“太不像话了,你们想拆房子是不是?” 二小对看了一眼,不由噗嗤一笑,老道气得又是一脚,哗啦啦踩碎了一大片,跟着身形一起,已把二小带着纵了出去! 三人隐隐闻得房下怪叫喧天,房主大声的喝叱之声,只是三人已走远了! 老道一边接着一人,兔起鹘落地一阵疾驰,已来至一处僻静的荒郊,这才把二小放下,他指着一边的石块,气愤愤地道:“你们两个坐下!” 二小互看了一下,各自落坐。 老道气得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你们在家骂我,就是打我,我也不会生气,因为是自己人嘛,一切都马马虎虎算了,我能装看不见就看不见……” 他用手按在胸口上,又一连喘了好几口气,又吐了一口痰才道:“真太不像话了!” 二小知道主题来了,一个个喋若寒蝉,老道突然一掌拍碎一整块石头,大叫道: “骂就骂吧!怎么能编成歌来骂?这简直是太不像话了……唉哟……你们真要气死我!” 二小有点惊慌失措,因为很少见过他还有这种表情,一个个睁大了眼睛! 墨孤子以雷霆万钧之势,目视这两只小麻雀,他似乎也觉得太过分了! 当时把声音又减小了一点,皱着眉毛道:“你们想想看吧!” 又停了一下道:“我见的小孩多了,我从没见过你们这么皮的!哼!哪是皮?这简直是下流,没有教养!” 二小又对看了一眼,这是他们第三次对看,也许他们认为以无言抗有言,才是有力的反驳! 秦狸愈想愈气,忍不住又大吼道:“这是谁的主意?” 南水吃吃道:“什么……主意?” 秦狸大骂了声:“王八蛋!你娘的鬼主意?什么主意?我是问编歌的主意!” 南水被骂得脸色极为难看,干脆把头一扭,给他来一个不理! 北星同情心较重,凡是骂南水,就等于骂他一样,当时也把头转向一边去了! 老道猛然一个箭步,到了二小身前,一抡双腕,把二小给举了起来,往天上一举,叱道:“我摔死你们两个小杂种!” 二小不禁吓得尖叫了起来,老道哪敢真摔?闻声不由厉叱道:“我问是谁的主意,他妈的!你们真会作怪,一个编词一个编曲子,你们还真有能耐,干脆进翰林院当编修好了!” 二小只在头上哀声讨饶,北星呐呐道:“大……大家的主意。” 甫水也附和道:“对!对!大家的主意。” 老道气得啐了一口骂道:“就他妈两个人,还大家,大他娘的鸟!” 要在平日,二小听到这种骂人的粗语,定是要还以颜色,可是此时老道还掌握着生杀大权,听了这话,虽是怒在心里,却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老道发了半天脾气,气也出得差不多,把二小往地上重重地一放,冷笑道:“我让你们气死了,可真划不来!” 二小见老道气得差不多,他们以素日的观察,对老道的看法是生气的初步是“沉默”,进一步是“咆哮”,再至顶点,就是“打人”或“杀人”了;可是气消时,“冷笑”是前奏!再就是“嘻笑”的了。 所以老道此时这一冷笑,二小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不由又对看了一眼! 南水最识时务,首先皱眉道:“师爷,何必呢?我们也没有怎么呀,只是唱着玩玩的。” 北星搓着手,点头道:“是……是唱着玩玩的!” 老道一挑浓眉,遂又冷笑了一声,低低自念道:“哼!玩玩的……这可真是好玩!” 当时凝目看着二人,见二人一副畏缩的样子,四条小胳臂又黑又瘦,想不到两个月的江湖生活就把一对粉装玉琢的孩子折腾成这样!这不禁又加深了老道厌弃江湖的念头! 当时愤怒为同情取代,不禁气又消了一层,用手一指二小道:“你们看看你们的样子,还像人不像,变成什么德性了?” 二人各自互看了一眼,老道这一句话,倒给二人带来了伤感,一时只觉鼻子酸酸的,眼睛湿湿的,都不禁举起小手,揉着眼睛来了! 老道气全消了,嘻嘻一笑道:“得了!没打你们算是好了,你们居然还哭?不叫你们出来,你们偷跑,现在可尝到了滋味了吧!是不是?” 这一劝可更糟了,二小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老道先是一个劲地皱眉,后来是又搓手又顿足急得直咧口道:“喂!喂!别哭好不好?” 南水停止了哭声道:“老道爷,师父呢?” 北星也问道:“师……父呢?” 北星不提则已,这么一提起师父二字,墨狐子秦狸顿时怔了一下,惊叫了声:“哎呀!不得了啦!” 他猛然往起一站,回头就走,二小见此形状,不由吃了一惊,吓得也不哭了,各自跑上去,南水大叫道:“老道爷,别走呀!到底什么事呀?师父呢?” 老道闻言回过身来,怔了一下才道:“我只顾给你们两个说话,竟忘了小鬼头的命了,他……他……” 说着竟哭了起来,工小吓得顿时怔住了,隔了一会儿才问道:“怎么了?老道爷你快说吧!” 老道匆匆由身上取出了一整封银子,约有百两以上,往二小面前一丢道:“这银子给你们,可别再卖艺了,快回去吧!” 二小此时却不拾银子,一起扑了过来,各人扯着老道一只袖子,北星结巴道:“师父……师父呢?” 老道这才叹了口气道:“也罢,我就告诉你们吧,你师父现在走火入魔,命在旦夕,我去求药,还不知成不成功?你二人干脆拿了银子,到庐山‘游剑峰’去找他吧!” 二小一听,各自大哭了起来,当时二话不说,把地上银子一捡,飞跑而去! 老道抹了脸上的泪,张望着二小的后影,低低念了声:“可怜的小东西!” 当时大袖一挥,腾身而走,已是失去了他的踪迹。 点苍山下,墨狐子左右徘徊! 他仰视着高耸入云的山脊,心中不禁为难十分,暗忖道:“我已当面羞辱了木苏,此番怎有颜面再去求药?这不等于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么?这可如何是好?” 他两只手互相扭着,发出一阵阵咯咯骨响之声,前思后想,终不得一良策。 最后他跺了一脚道:“管他的,我就做一次贼,偷他个舅子一下!” 想着又勉强在树下睡了个觉,候到天色渐渐晚了,这才把宽大的道袍,向腰里掖了掖,自从那管“紫金旗”赠给爱徒之后,他就不曾用过兵刃,而他一双铁掌,亦足以啸傲武林。 此时,一切归置妥当后,展出绝顶轻功,起落纵跃,如电闪星驰一般,一盏茶时间之后,他已登临到了点苍之峰! 一时只觉天风冷冷,吹得他衣襟飘摇不定,山峰上有点点灯火,就像秋江夜泊的枫林渔火也似的,一点一点时明又暗。 老道左右顾视了一番,选定一处,身形倏起倏落地扑奔了过去。 这是一片极大的庄院,方圆绵延了半个山,四周的围墙高有三丈,上面都绕生着刺藤! 大门口,松枝油烟火把,袅袅上冒着黑烟,两扇石门紧紧关闭着,老道看了看,心忖:“这气派倒也较我们不弱!” 想着一晃身形,已到了大门口,见无一人,侧耳听了听庄内也是静悄俏的,他不由放大了胆,只一长身,已把双手攀在了高高围墙之上,再向里面一翻,已如同一片枯叶也似地,轻轻飘到了里面。 当他身形方定,却见里墙边上,拴着三四条同样粗细的网状银丝,上面吊着串串银铃。 墨狐子不由冷笑了声,忖道:“三百老人此举实在是多余,这种小聪明只能害那些无知之人,对于技高之人,却是无可奈何!” 想着遂回转身来,见庄内老树如林,冬青树剪修得整整齐齐,树阴里道路纵横,倒也布置得幽雅,他不由看了看想道:“不知那三百老人藏丹之处是在什么地方?我且去找它一找!” 他可称得是“艺高胆大”,想做就做,当时兔起鹘落地又翻过了几处院落。 隐隐见眼前一处建筑精致的翠楼,楼内灯光闪烁,耀眼生辉! 墨狐子身形方在顾盼之间,只闻身后冷笑了一声道:“什么人大胆!还不报号来?” 墨狐子不由吃了一惊,蓦地回头一看,却见一个六旬左右的老人,身躯瘦矮,一身短衣裤,足踏芒鞋,正自虎视耽耽地看着自己。 秦狸不由心中一动,暗忖:“这人功夫不弱,蹑随我身后,我竟是没有察觉,看来这地方,倒是能人不少了!” 想着唯恐惊动了他人,不由微微一笑道:“你不要紧张,我和老木他们是老朋友!” 这人上前一步,仔细又看看秦狸,含怒道:“原来是个道人,你不要胡说八道,既是朋友,何故偷偷摸摸,你不知道,此时是五老炼丹紧要关头么?” 墨狐子心中暗喜,当时轻轻道:“来,老爷子,我们这边谈谈!” 他说着身形一晃,已飘出五丈以外,落向了一处草坪,这老人似乎一惊。 当时模模糊糊也跟着纵了过来,皱眉道:“道人的身手不弱啊!你到底是干什么呢?” 老道噗嗤一笑道:“朋友,你连我都不认识么?你这个老江湖可是愈干愈回去了!” 这小老头怔了一下,似不悦道:“老夫金翅子苏元九,想道人也有个耳闻吧!此番为三百老人礼聘来此护丹,朋友,你要不把真实来意告之,可怪不得老夫我无礼了!” 墨狐子一听这人报名,倒吃了一惊,知道江湖上有这么一个人物。 此人绰号金翅子,还有个拜弟人称银翅子车飞,在川西川北颇有个万儿,外号人称为“金银双翅”,自己虽久仰他兄弟大名,今天倒是第一次见过,想不到三百老人,居然把他们给请来了。 当时暗忖:“既有金翅子,想必银翅子也在,要等二人合在一块,那可就有些麻烦了!” 想着微微一笑道:“原来是苏兄,贫道久仰了!” 苏元九哼道:“道人,你来此何为?请快快说来,如果是有急事求见木大侠,在下就为你通禀一声!” 墨狐子嘻嘻一笑,道:“那倒是不必了。” 他说着左右看了一眼,心中十分焦急,金翅子苏元九见状顿起疑窦,不由冷笑道: “如此恕我无礼了!” 这家伙倒是说怎么就怎么,身形向前一蹿,已来到了墨狐子身前,一伸手就是武林中惊人的“分筋错骨手”,直向墨狐子双肋插来。 秦狸正想先下手为强,把他给整治了,却不料对方竟是和自己打着同一个算盘,这一来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当时浅笑了一声道:“来得好!” 猛然把身形向外一转,用“滚刺轮”的身法,把身子火速挪开,苏元九双掌递空! 可是金翅子实非弱者,双掌一递空,身形淬转,当空一错掌,口中也叱了一声: “朋友你出去吧!” 这一次却是用“翻云掌”,交互着把双腕逐出,一掌握拳,一掌却是以“散掌”直向墨狐子后心击去,内力可是用得十足。 墨狐子冷笑了声,大袖向两边一挥,如同穿云野鹤也似的蓦然腾空而起。 身形向下一场,游掌进身,已袭住了金翅子苏元九身后,冷斥道:“朋友!你还差点儿!” 他猛然向外一振腿子,以袖缘直向苏元九后桩上扫了去! 这种内家功夫,果然与众不同,直把苏元九扫出了五六步。 还算他功力深厚,双腿上练过十年跑桩的功夫,要不然,只这一袖不怕这老儿不马上就落得双腿齐折,就如此苏元九勉强站定,一时脸都痛青了。 他反臂现掌冷笑了声:“道人好功夫,请报个万儿吧!” 墨狐子见自己浸淫数十年的“流云飞袖”功夫,一挥之下,居然没有把他打趴下,心中也不由一惊,此时闻声噗嗤地一笑道:“金翅子,我看你是白活了!” 他说着一靠步,又已来到了苏元九身前,虚一晃手,金翅子是惊弓之鸟,见状忙向外一侧身,可是老道的“护手功夫”已登峰造极。 这一势本是虚幌子,主要在于掩饰下面招式,苏元九这一侧身,正中秦狸下怀,只见他当空一挥长袖,两侧一进步,右手后甩,用“孔雀剔羽”的招式,内含“乾元问心” 掌力,实实地攻出了一掌。 苏元九才一闪身,已知失策。 老道这一掌,来势还真猛,要想闪躲,可来不及了。 可是金翅子哪肯就此甘心? 当时猛地一拧右腿,全身左旋,双掌合十,霍地向外猛力磕出去。 第二十六回求药受辱二老拼命 这种“叩掌”之力,要是真个击在秦狸背上,也是不得了。 墨狐子秦狸一生见过大敌无数,岂能不知这一招的毒辣?当时只好把推出的掌势,向内一收,人却以“蜻蜓点水”的功夫,腾出了丈余! 苏元九这种玉石俱焚的手法,总算救了自己一命,可是老道这种身手,已把他着实给镇住了。 他翻了一下眸子又道:“朋友……” 可是老道这时心急如焚,惟恐惊扰了别人,自己那时只怕一无所获了。 所以想到此,恨不得马上作一个了断,偏偏这苏元九惹厌不已。 当时不等他说完,早又腾身向前,向下一矮身,用“金劈掌”向办一送,只听“哧!” 的一股疾风,猛朝苏元九当胸劈来! 苏元九闻声,吓得脸色苍白。 他知道这种掌力的厉害,江湖上会这种“金劈掌”的真还没有几人,想不到这道人,竟是其中之一,一时惊慌失措!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好挺出自己生平最厉害的掌力.“混元劈空掌”,和对方一挤了。 他明知自己这种掌力,要想敌过道人的金劈掌,那是万难的。 可是,如不施出这种掌力,自己眼前只怕是死命一条了!当时权衡轻重之下,也只有咬牙一挤了。 这两种掌力甫一交接,立刻分出了高下,且没有什么声音,那苏元九却是一连后退了八九步,一跤坐在了地下。 他面色铁青,全身颤抖道:“道人……你报上万儿来!” 墨狐子冷笑了一声道:“苏元九,贫道与你无冤仇,只是你要与贫道为敌,说不得只有得罪了。贫道姓秦名狸,老朋友有个耳闻吧!” 苏元九哦了一声,抖颤说道:“墨狐子……” 秦狸已似一阵风也似地飘到了他身前,手骈二指一戳,已点中了苏元九“志堂穴”,顿时昏迷了过去,老道皱了皱眉,把他挟起置于一暗处,因指力用得极浅,预料一个时辰后,定可转醒,倒不必发愁因此致命。 墨狐子迅速地料理了苏元九,惟恐他那位拜弟再来惹厌,当时一弓身形已用“平穿秋月”的身法,“飕!”一声蹿上了楼台。 他这时把丹田之气吸起,足下尽量地放轻着,因为他知道室内五老,可是无一弱者,只要出来一个,已是自己大大的劲敌。 想到此,哪里尚能轻率从事? 上得楼后,鼻中已嗅到一种不知名的香味,隐隐由楼内飘出。 他吸了两下,已辨出是一种丹药的异香,心知那“冷玉膏”已成,定是无疑! 想着潜身而入,进入第一层门,只见内分两门,二门都是紧紧闭着。 可是二室却一暗一明,一问有灯光,一问却是黑沉沉的。 他悄悄地先到了那间有光的门侧边,耳听了听,内中传出“呼!呼!”之声,不绝于耳。 老道心里有数,看了左右一下,这门上虽有窗子,可是他却不能动,因为五老近在咫尺,只要弄出一点声音,那简直是糟透了底。 想着绕到了侧窗,墨狐子这可真是艺高胆大了,只见他向上一长身,已把双掌抓住了窗台,引臂弓肪,已看清了室内一切。 只见室中青烟缭绕,如不仔细看,还真是看它不清,他眨了眨眼,才算看出了一切。 原来室中是梅花形,分列五个大蒲团,当中是一个白铜三足鼎。 那濛濛青烟,正是由这鼎中冒出,而且不断地发出呼呼之声。 鼎的四周分坐着,次序是木苏、水梦寒、星潭、哈古弦,还有一个秃顶的老人,老道看了半天才吃了一惊,心想:“这三个老儿真有办法,居然把五指山的无名老人给请出来了,久仰这老儿曾发誓不入江湖的,怎么会来参加他们合炼起药来了?” 可是现在也不是他想这些的时候,只见五老各出一掌,抚在那铜鼎上,不时地抖动一下。 而五人的头上,全都冒着蒸蒸如雾的热气,墨狐子一看就知是五人各以本身“三昧真火”,由掌心贯入铜鼎内,取热之故。 看情形,这一炉也炼得差不多了,暗算一下时日,应该已不止炼好了三炉了,那么,这些炼好的药,又都放在什么地方了呢? 想着正想松下手来,到别室去找找,不想目光一偏,却见鼎边有一玉几,几上放着三个开口玉筒,每筒内都插着几支玉管。 老道一看见这个,顿时心中热念全消,只觉一盆冷水浇到了底。 手一松,人也飘了下来。 他疾疾坐下,想道:“妈的,原来药就放在旁边,这又如何去偷呢?” 想着心中可是大大地为难了,其他三人都好说话,只是木苏与哈古弦二人,当初他们是多么恳切地苦口哀求自己,被自己一口拒绝,非但如此,自己更是说了绝话,曾谓至死也不会向他们要药,此番自己又有何说词呢? 他想了足足有一盏茶工夫,才跺了一下脚,心中思忖道:“为了小鬼头的命,说不得只好厚一次脸皮了!我就舍一次脸,看看他们如何?”想着,仗胆走到了五老门前,又等了一会儿,这才伸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室中立刻传出一声冷冷的声音道:“是谁?” 墨狐子方要报上名,那门却开了一扇,走出一个瘦长的老人,正是冤家路窄,这老人正是木苏,墨狐子秦狸不由怔了一下! 木苏更是惊异地冷笑了一声道;“啊!想不到啊!想不到!” 秦狸红着脸道:“木兄,请外面来一下,贫道有几句话……说……” 木苏脸色冰寒道:“道兄有话,就此请说,在下此时可忙得很呢!” 他动了一下身子,讽刺道:“怎么,道兄就如此直接进来了吗?” 秦狸虽恨得牙痒痒,可是此时也只有忍着,闻言尴尬地笑道:“贫道晓得各位在此炼丹,不敢惊扰,所以我就直接进来了!” 他气愤愤地在心中想着:“你当初到我巫山来,又何尝通禀过一声?真是岂有此理!” 木苏冷笑了一声道:“贵客临门,怎可怠慢,道兄请坐,小弟嘱咐一下,立刻出来!” 他说着手向外面椅子上一指,墨狐子秦狸虽是气炸了肺,也只好装着微笑坐了下来。 木苏遂回身入内,隐闻室内传出阵阵笑声,似乎是木苏把老道来访的消息,当众宣布了。 墨狐子秦狸,这时心情简直是不可想像,他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楞! 有几次都想站起来就走,可是一想到白如云,他“走”的勇气立刻丧失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开处,木苏和水梦寒二人相继踱出! 水梦寒远远一抱拳道:“墨狐子大驾来此,未曾远迎,请恕罪!” 秦狸苦笑着道:“二兄不要取笑了,贫道此来,实有事奉商,尚请二兄玉成才好!” 木苏一摸头,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道:“哎呀呀!大名鼎鼎的墨狐子,还会有什么事来此求我们呢?嘻!” 水梦寒也嘻嘻一笑,说道:“这可不敢当……道长有话请说吧,我兄弟是洗耳恭听!” 墨狐子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二位不必如此对我墨狐子,只问一句行不行吧?要是不行,我墨狐子掉头就走,生死由命了!” 木苏嘻嘻一笑道:“老道!你还没说要求什么呢,我兄弟又怎好答复呢1” 秦狸红着脸,咳了一声道:“以前贫道确实过于孤傲,以至于……” 方道至此,木苏已哈哈笑道:“别提那一桩事了,没有你墨狐子秦狸,我们药如今还不是照炼么?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不要拐弯抹角了!” 秦狸低着头恨得直咬牙,闻言哼了一声道:“好!如此贫道请讨三支冷玉膏,不知二兄可肯赏脸么?” 他这话一说出来,木苏、水梦寒立刻对视了一眼,满脸鄙夷之容。 水梦寒哈哈一笑,道:“这真是笑话了,你墨狐子天下第一怪杰,还会用得着这种东西?……哈……” “不是我用……” 说着又叹了一声道:“二兄请……” 实在是他一辈子,就没向别人如此低头过,因是羞辱得他全身颤抖不已。 木苏早已把他恨之入骨,心存报复已久,此时哪里肯放过机会。 当时冷笑道:“道长你要多少?” 秦狸以为有望,不由汗额道:“三支足矣!感恩不尽。” 木苏哈哈地一笑道:“如果阁下不健忘,可曾记得阁下说过就是病死,也绝对不会向弟等求药么?” 他说着话,脸上带出一副狰狞之色,墨孤子低着头颤抖不已,半天才道:“你给不给?” 木苏又是一阵狂笑道:“好大的口气,一要就是三支,这才是用丹不知炼丹苦,我兄弟守炉数月,才得为数不过十余支,你居然一要就是三支,莫非是作梦!” 墨狐子到此时,实在忍不住了,当时噙泪默默道:“徒儿你认命了吧!老道是无法救你了!” 他想着不由仰起头来,双目中精光四射,哈哈一阵大笑道:“好!我墨狐子秦狸此番是自讨无趣,打扰了!” 说着向二人长揖了一下,转身就走,木苏倏地哈哈一笑,说道:“道兄,请返!” 秦狸绝望之下,闻声不由又回,实在他内心惦念着白如云太甚,为了这个徒儿,他已忍下毕生从未受过的奇耻大辱! 此时回过身来,但见他面色铁青,木苏含笑定上一步,说道:“道兄是真的要么?” 秦狸点点头道:“墨狐子一生不打诳语,木兄何故多此一问?” 木苏脸色一寒,遂点头笑道:“好!好!待小弟回室取来!” 这时水梦寒在一边见状,不由大惊道:“老木!你要干什么?” 木苏回笑道:“秦道长求饶,怎可不给?” 水梦寒立刻脸色一沉,可是猛然想到,木苏一向的个性,就是对于朋友,也从无这么慷慨过,更不要说是墨狐子了。 所以想到这里,只怔了一下,倒没说什么! 木苏遂笑了笑转身而去,墨狐子秦狸心中不由也是一怔,暗付:“这老儿又闹些什么,我可不要中了他什么计才是。” 想着双手前搭着,以防万一! 水梦寒这时却嘻嘻一笑,道:“道长你的好徒弟,掌中一管铁旗,威风实在比你当年犹有过之呢!” 秦狸看了他一眼,伪笑了笑道:“承蒙谬赞!” 水梦寒以手拈着领下长须,又微微一笑道:“小徒龙匀甫,多蒙贵徒旗下留情,得保残生,我这做师父的,怎能不说一声谢呢!” 秦狸见他越说神态越是不善,这时心中一动,暗暗忖道:“我也是太天真了,我师徒二人,都已与他们结下了冤仇,我居然还妄想来此讨药,所救之人,又是他们惟恐不能掌死的白如云,这又如何可能呢!” 想着脸上顿时蒙上一层愁雾。 他左右看了看,正自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只见侧门开处,那木苏竟自含笑而出,他手中拿着三支白光莹莹的玉管,正是秦狸渴求的“冷玉膏”! 墨狐子不由双目一亮,顿时心中一阵狂喜,由不住抱拳一供,笑道:“秦某愧受!” 木苏微微地一笑道:“小弟为了道兄,甘愿自己这一份不要,这份人情也要尽到!” 墨狐子秦狸倒想不出木苏竟自真的如此大方了,想必是怕得罪了自己,反正既受了他的药,自然谈不上什么仇恨了! 想着不由忍辱笑道:“赠药之情,永铭五内!贫道有生之日,定当厚报。” 说着向前走了一步,木苏也含笑着把药递过,秦狸正伸手来接的当儿,木苏却又把手收回去,墨狐子不由一怔了一下。 他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收回了手,木苏却一笑道:“道兄可知道这药的用法么?” 墨狐子不由微微一笑道:“哦……知道知道!” 木苏哈哈一笑,道:“道兄说来听听,这可是鲁莽不得呢!须知量多量少,都足可置人于死命呢!” 墨狐子秦狸心中一动,暗想这话也对,难得他居然如此关心。 当时,他嘻嘻笑了一声道:“先以金叶茶泡食盐水中,一昼一夜取出,敷于伤者前后心十处大穴!” 木苏笑道:“哪十处大穴呢?” 老道心说:“你想考我,如何能考得住?”当时笑道:“前为‘膻中’、‘中庭’、‘鸠尾’、‘巨阙、‘分水’五处大穴!” 木苏一拱手道:“高明——后面呢?” 秦狸一笑道:“后为‘灵台’、‘志堂’、‘左肾门’、‘右命门’再加‘气海’是也不是?哈哈!” 木苏心中一动忖道:“识此方者举世无几,想不到竟考他不住,看来借此羞辱他是不可能。” 当时连连拱手道:“高明之至!” 水梦寒也笑道:“了不起!了不起!道爷真高士也!” 秦狸也不知道他二人是什么意思,此时接下去道:“敷好后,待三个时辰,金叶茶必呈焦状,是时取下,以此膏细细抹之,药色必成朱红,这时患者必有呕吐,可让其尽吐淤血块!” 他顿了顿又道:“淤血一尽,凉气已去,是时可以此膏加敷‘天、地二窗’,状如前,可看病情轻重,至多三昼夜,伤者必痊愈矣!” 他微微一笑又道:“如有错处,尚请二兄有以教之!” 木苏又道了一声高明,才寒着脸道:“由此看来,阁下是用以走火入魔之患者了…… 但不知患者为谁?” 秦狸心中一惊,暗道:“好精明的家伙,我只报出用法,他就猜知是患何伤了,唉! 我太大意了!” 可是对方既问,人家既肯赠药,我若连实话都不说一句,也太对不起了! 想着脸色微红道:“木兄垂问,此人实是小徒!” 此言一出,二老全是一惊,互相对看了一眼,脸上惊异不止,各自哦了一声! 秦狸见他们竟带着笑容,心中虽不悦,可是受人赠药之恩,自不便发作。 说完了这句话,只是看着二人,木苏嘻嘻一笑,遂点头道:“原来是白少侠,可叹! 可叹!” 秦狸低叹了一声道:“这孩子自练‘两相’以至如此!” 此言一出,二老全是一惊,因为,“两相神功”连他们三百老人,都从来不敢妄图习练,而白如云居然有此决心! 更令他们吃惊的是——居然到了如此地步,因为“走火入魔”都是在成功之前的霎那,由于不慎才会产生的现象! 而白如云居然到了这地步,怎不令二老大吃一惊,万一这种“两相”白如云练成了,只怕三百老人,也非其敌了! 二老这么一想,怎不暗暗惊心呢! 所幸木苏早有城府在心,心中虽惊,倒不十分现在面上,此时闻言,只点了点头道: “如此你快拿去吧!” 说着把玉管又递了过来,墨狐子秦狸早已不耐,见递过,口中说了声:“多谢!多谢!” 方要接过,不想那木苏又收了回去,却淡淡一笑道:“道兄真想要么?” 秦狸脸一红道:“自然是真的!” 木苏呵呵一笑,却把三支玉管揣入怀中,看了一边的拜弟水梦寒一眼,笑道:“你真想要,我还真不给你。” 秦狸立刻发指,大吼一声:“木苏你辱人太甚,道爷今天要叫你尝厉害了!” 木苏这时身形一晃!已飘出数尺,哈哈一笑道:“你真是作梦呢!别说是你那个宝贝徒弟入了魔,就是你家祖宗入了魔,你想要一点,给我木苏磕上三百个响头,我也不给你。” 他狂笑之声,震屋欲塌,目视着秦狸那种目毗欲裂的神情,丝毫不在乎地又道: “亏你还有脸来此,这药我就是烧了,也不会给你啊!哈!好不知趣的道人!” 方言到此,秦狸已大吼了一声:“木老儿纳命来吧!” 他身形往上一迈,已猛然扑到了木苏身前,长臂一抖用“分云爪”的功夫,猛然朝着木苏两肋抓去! 他这一招真是厉害到了极点! 可是这一式方递出,突闻得身后水梦寒冷笑道:“哪来的野老道来此撒野,你给我出去吧!” 墨狐子秦狸就觉得身后“志堂”穴上,一股冷风袭来,心知这老儿不是易与之辈。 当时只好一下腰,用“平湖过浆”的身法,倏地把身子低迈了过去。 就势一腾身,已由窗中飘了出去,身形一落地,大吼一声道:“两个老儿出来,今夜老道要见见你们!” 话尚未完,木苏和水梦寒,早已双双飘了下来,二老身子几乎是同时落下,月夜之下,飘飘欲仙! 木苏微微冷笑道:“秦狸,你不要怪我做事阴损,你只要想一想,那日我苦苫哀求你时的神情,又和你今日的感慨,有什么分别呢!” 他微微一笑又道:“我要是你,掉头就走,还有什么脸在此取闹,你真是太不自量了!” 墨狐子一张老脸,为他说得青一阵红一阵,所幸是月夜之下看不真切,否则真是无地自容了。 木苏冷笑了一声,又道:“今夜你要拼命,我木苏倒也愿意奉陪,只是恐怕四老不依。老道你是聪明人,你自信你能以一敌四么?哈!好糊涂。” 水梦寒这时长身,已坐在一截枯树枝上,闻其拜兄言后,嘻嘻一笑道:“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奉陪!” 墨狐子秦狸这时只觉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哪里还顾得许多,闷吼了一声:“我看你往哪里跳?” 他向前一垫步,竟用“前后虎掌”的功夫,连环击出了两掌,直向木苏前胸两处大穴上击去,木苏见老道这一拼命,心中也自吃惊! 当时身子向后一仰,用铁板桥的功夫,向后就倒,墨狐子秦狸倏地一收二腕,身形序然一矮,双手“野马分鬃”,照着木苏两肋就插! 要论功夫,二人原本就差不了多少,只是一人拼命,万夫难当,墨狐子这一馆急挤命,无形中加了十成威力,木苏自然相形见绌了! 墨狐子秦狸所炼内功,名谓“三煞”,这种功夫,就连三百老人也无一能敌! 此时秦狸这一招,竟自把“三煞”的内劲,提贯双掌,向外一逼,木苏直觉透体如焚。 他猛然由地面上“鲤鱼打挺”反蹿而起,同时衣袖大挥,用“铁排风”的袖力向外一抡,划起了“嘿!”的一道尖风1 二老这一动开手,简直是异于俗流,只见满院人影晃动,时上又下。 往往二人只虚点一招,即速分开,看来直如孩提游戏一般,实不知这才是奋力的拼杀! 二人身形似流星奔月,呼呼的掌风之声,扫起了满天枝叶! 这一场龙争虎斗,真是看得人好不惊心动魄,水梦寒自始至终,都坐在那截枯枝上,目视着二人这种厮斗,面上频频作色! 按规矩,他们三百老人,行事只出一人,另二人决不插手其间! 可是他此时目睹着这场恶斗,竟有好几次忍不住要腾身而下。 可是却每一次,木苏亦能化险为夷,这场厮杀,可真是近百年以来,武林中少有的情况,怎不令人看得心胆俱寒! 老道此时可谓之是集“失望”、“忧伤”、“悲伤”、“仇恶”、“惊恐”于一身,动上手真恨不能将对方一掌毙之于掌下! 偏偏木苏这位百龄老人,一身武功已入化境,又岂能令墨狐子秦狸如此得手? 两位怪杰一凑上手,霎时就是百招以上,仍然看不出何方有败的现象! 这时丹室中三老,久候二人出去竟不返来,不由相继外出,俱都在凉台上排开观战,见此情形亦都连声惊叹不已! 这时木苏用“蚱蜢振翅”,用云袖扫秦狸后胯;秦狸向前一抢步,却以“双贯掌” 直打木苏左心! 招式一打出,各人倏地又收了回来! 因为高手对招,并不一定非要动招式打出去,往往只要一比划,就知对方是否可招架,所以不等打出,就可另换别一招了。 可是如果一见对方不行,这种虚招也马上就可化虚为实,一样有极大威力,端的不可轻视! 二老此时,全是心急如火,老道是不用说了,木苏却也因为围观多人,自己不能取胜,脸面无光,再者炼丹时间已到,多耗一时,等一会要多耗一分内元,其他四老亦如此想。 所以如此,木苏更是心急如火,偏偏老道功力深厚,有几次都险些伤在他的掌下,如此一来,木苏怎敢不提高警觉小心应战? 一旁观战的四人,全是心急如火,偏偏二人打了个没完! 那位无名老人来此已是不易,再要让他多耗精力,自是不愿! 这时,只听到他哈哈一笑道:“二位仁兄要打,等三月之后这炉药炼成再打如何? 此时却是不可!” 不想他这些话,却等于白说,二人正打得难分难解,他不由白眉一剪,哼了一声。 这时木苏却是腾身而起,以“飞鹰搏免”的手法上击墨狐子顶门“百汇穴”。 墨狐子却是下矮着身子,以“拨云见日”的手法猛贯木苏小腹! 二人这一招,可是厉害到了极点,旁观之人看到此,都不由吃了一惊! 那无名老人,却在这时一声长啸,只见他那灰白的人影一闪,已经到了二人之间。 这位少涉武林的怪客,猛地施了一手“炸手”,双手一合再向外一分,二老无妨之下,如不回让,当场就得受伤! 俱不由各自比了一声,一上一下候地分开了数尺! 墨狐子暴怒之下,一打量来人,不由怒哼道:“原来是无名老兄,贫道行走武林数十年,最忌别人干涉我的事……你还是闪开了!” 无名老人嘿嘿一笑道:“牛鼻子!此时可不是你们打架的时候,要打,等丹炼好了,你们都死了,我也不管!” 这时木苏却为水梦寒劝在一旁,只有星潭和哈古弦,二人旁观在侧一言不发! 星潭很少这么冷静过,这位老婆婆一生是嫉恶如仇,尤其是不讲理出了名,你道今日如何眼见拜兄和人拼杀,她却如此冷静,而无动于衷呢? 实在她未能忘怀和老道少年时的那一段情意,她只是默默地在一旁看着! 琴魔哈古弦更是两面为难,三百老人对他不恶,而老道和他比邻十年,虽然一度闹得不快,可是那只是一时意气使然,谈不上什么仇恨。 在如此情形之下,他也只好谁也不帮了! 这时无名老人这一出面,二人都不由一惊,老道听了无名老人这番话后,哈哈一笑道:“这其中没你的事,我和木苏之间是死约会,我们是不死不散!” 他说着向前一纵身子,已扑到了木苏身前,大喝道:“木老大看掌!” 向前一递掌,以“海底针”猛打,木苏狂笑一声道:“道人你要拼命么?” 他向后一仰身,却用“铁扫帚”的功夫,扫出一条右腿,直向老道双腿扫去! 也正在这时,那无名老人一声长啸道:“牛鼻子不识抬举,看掌!” 这位不知名姓的前辈老人,在疾怒之下,向前一蹿疾伸瘦爪,用“白骨鬼爪”的功夫,直向墨狐子后心猛抓了过去! 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无名老人爪力施出,老道事实上已成了两面受敌之局! 可是,就在这时,又是一声尖啸,无名老人与墨狐子秦狸之间,霍地飞坠下一人。 这人以一双鬼爪,猛地向无名老人双臂上搭了下去,同时一声尖叱道:“不可如此!” 无名老人不由疾往回一撤掌,各人也都于惊怔之间,全部住手。 再看时,那落下之人,竞是星潭。 无名老人一生从未被人如此扫过面子,此时不由脸色一寒道,“星老这是怎么说的?” 木苏和水梦寒也全是一惊,他们想不到,这位老妹子,居然帮起人家来了! 此时见状,俱是一怔,水梦寒抖颤道:“三妹,你疯了吗?” 木苏也直翻着眼皮,墨狐子秦狸却是默默站在一边,他不敢看星潭的脸! 星潭这时嘿嘿仰天一阵怪笑道:“你们不把药给老道,可以,也应该!这是老道应得的报应,谁叫他当初那么骄傲,那么不识抬举呢?” 说着话,那双如电也似的目光,向墨狐子脸上扫了一眼,脸上冷阴阴的! 老道真不敢看她一眼,只是低着头。 星潭又冷笑了一声道:“可是你们若因此要他的命,我可是不依!大哥一人对付他,谁死谁活都认命,可是无名老儿横加插手,却是令人看不惯,尤其有失身份,我老婆子是第一个看不顺眼!” 水梦寒不由,一惊,他知道无名老人可不是好惹的,自己这时正是用人之际,和人家说好的还来不及呢!怎可得罪! 这时闻吉只急得又跺脚又叹气,无名老人这时闻言脸色通红,哈哈大笑道:“星老说得极是,如此老夫不才,倒要向星老讨教了!” 这老人说话之时,目光之中,射出锐利的精光,令人不敢逼视。 他向前走了一步,方一抱拳,只听见又是一声大笑,呵呵地道:“好家伙,这叫群英会,真热闹!” 众人看时,却见是一边的哈古弦,他笑嘻嘻地走下了台阶,一面叫道:“算了吧! 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呢?” 说着他向墨狐子一抱拳道:“得了!你这罪魁祸首请吧!你还真要挤拼呀?算了,一切都看在哈老头份上吧!” 秦狸冷笑道:“木苏欺人太甚,贫道要他还个公道。” 星潭往他脸上看了一眼,却是欲言又止,木苏最怕这位老妹子,此时见秦狸向自己讨战,她都没说话,可见自己说话也无妨了。 当时冷笑道:“谁还怕你不成?来!我们这边来!” 说着正要闪身而出,却又闻得星潭一声怪叫道:“住口!” 木苏一怔,心想:“今天是怎么了,这位老妹子当真是想着她的老情人呢!” 想着不由停住了步,面色颇为不悦,星潭仰天一笑道:“我也知道,我们这三百老人是面和心不和,今天有无名老人和哈老头二位在场,我不妨把话说清了,大哥你要是坚持与他为敌……” 说到“他”时,用手指了老道一下,又接道:“从今起,三百老人就成了二百老人,除了我这一号好了。”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他万想不到,星潭会如此对自己,一时不禁呆了。 木苏又气又惊,抖声道:“三妹……你太任性了。” 水梦寒也道:“你这是何苦呢?” 无名老人直翻大眼,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哈古弦却是怪笑连声。 星潭冷笑道:“这一切,全看你大哥了。”’木苏正自举棋不定,却不料墨狐子一声长叹,定了出来,他四下一拜道:“各位不要为贫道一人失和,今夜打扰,实在内愧。” 他向星潭看了一眼,苦笑道:“星姥之情,老道永铭五内,至死不忘也,只是三百老人,武林佳话,万万不可为贫道拆散,尚请星姥三思,贫道有急务在身,五内如焚,就此告辞了。” 他说着,霍地一挥大袖,却以“潜龙升天”的轻功绝技,拔起有五六丈高下,只一闪,已消失于楼阁之后,眼前如许高人,竟无一人看清他是怎么走的?都不禁心中折服不已。 星潭一见此情,不由怔了一下,遂高叫道:“道长请返!” 她猛地腾身欲追,却闻得哈古弦大笑道:“哈!星老婆子还真多情呢!” 星潭上了房,见已失了秦狸踪影,再听见哈古弦的话,不由丑脸一红,一回身又飘下了地,狠狠地瞪了哈古弦一眼,一言不发,扭身进入楼中。 墨狐子秦狸疾怒之下,又羞又恨,施展了一身功夫,直向庄外飞扑而出,身形之巧快,直如虽飞电掣,只几个起落,已出去了百十丈以外。 他回身看了看,并不见一人追来,这才稍微安了些心。他痴痴地站立当场,心中付道:“想不到星潭会对我如此!……唉……” 一个人一生叱咤风云,对于任何强而有力的局面他都不在乎,可是突然,他被人怜悯和可怜,这会令他很羞辱而感到不习惯的。 墨狐子这一霎那,就颇有这种感慨,虽然星潭对他是出自真情,但老道仍有“不食磋来之食”的骨气,他望着沉沉的黑夜,不由长叹了一口气道:“小鬼头……可怜的徒弟。” 他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原来不知何时,竟流下了两行泪来! 怀着满腔热忱而来,如今落得失望而返,这还不说,主要的“冷玉膏”末到手,白如云命已无救,这致命的打击,怎不令墨狐子一时伤心欲裂? 他想再回去偷,可是他又苦笑着摇了摇头,因为那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星潭的出现,更令他大大地感到不适,他想那一种感情,已经过去了,如今可以说完全失去了建立的价值,能够避免还是避免的好。 他又想到了木苏说的一切,不由重重往地上跺了一脚,喝道:“我至死也是不能回去求他……何况那也是没有用的。” 想到了这一切,他只好失望地又叹一口气,正要腾身而出的当儿,忽然身后一阵疾喘之声,墨狐子回头一看,却见一黑影如飞而来,喘息十分急促,霎时已扑过来了,老道不由吃了一惊,身形一躲,低叱了声:“谁?” 这人突地往前一纵,又来至墨狐子跟前,她喘声道:“老道,是我……” 秦狸一怔道:“小敏!你怎么……” 看这来人正是哈小敏,她自从被星潭掳来之后,已经过了八九个月了。 哈小敏左顾右看了一番,才轻声道:“老道!你来干什么?小云哥呢?” 到了这时她仍未能把小云哥忘怀,每天都盼着他来,可是白如云却音信杳然。 墨狐子一听她问到了白如云,不由举了一下袖子,在眼角上抹了一下。 哈小敏立刻警觉到,她吃惊地道:“小云哥怎么了?怎么了?……” 老道放下了袖子,仔细地注视着哈小敏,不由长叹了一声,暗忖:“我又何必令她伤心,以我都没有办法,莫非她还会有什么别的办法,如果告诉了她,顶多她还是去问她的父亲要,可是,哈古弦生平小器成性,就是要了他的命,也别想他会送药,更别说是送给白如云了,反而令他耻笑一番……” 想到了这些,老道苦笑笑道:“没有什么……他很好!” 小敏怔了一下,皱眉道:“那他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 她那双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在听白如云并无意外之后,不禁涌起无限伤心。 她紧紧地抓着小拳头,抖声道:“老道,他为什么不来看我,莫非他真的不喜欢我,他好狠的心!” 老道不由也怔了一下,他此时心乱如麻,哪里有工夫,再听哈小敏诉苦。 当时叹了一声,急道:“唉!么女儿!你还小!” 哈小敏不由冷笑了一声,激动地道:“我为什么不懂?我什么都懂!” 她大声叫道:“我不小了,我今年已快二十了,我也不过比那位青萍小几个月,为什么她不小而我就该小?” 老道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答复这个问题,而且哈小敏的脾气,令他愕然。 他惊得退后了一步,可是哈小敏气仍末尽,她流着泪大声叫道:“你们师徒都是一个论调,动不动就是我还小,哼!哼,你们真好心啊!” 老道摸着头道:“什么好心?” 哈小敏这时伤心已极,她往地上跺了一脚,道:“用不着装……我都知道!” 她冷笑了一下,用手擦了一下眼睛,伤心化为愤怒道:“我本来以为你是最喜欢和同情我的,今天一看,我算凉了心了。” 秦狸叹了一声,正要说话,哈小敏一摇手,娇嗔道:“不要说了,算了!” 除了白如云以外,还真没有第二个人,敢对老道发脾气!这真是奇闻,一时连老道也怔住了。 哈小敏上前一步,流着泪冷笑道:“你们的好计啊!哼!哼!” 墨狐子本已悲心欲死了,再加上这位小姐糊里糊涂地发脾气,简直弄得六神无主。 他翻了一下眼皮道:“什么好计?” 哈小敏又冷笑了一声道:“什么好计?哼哼!你以为全天下,就是你们聪明,别的人全都是傻瓜?” 老道浓眉一皱,哼道:“你怎么了?发甚么脾气?” 哈小敏笑了笑,道:“发什么脾气?我哪敢发脾气,不过,我要告诉你,你把话转告白如云一声!” 老道怔道:“转告些什么?” 哈小敏失去了笑容,语音带悲道:“你们真是太聪明了,你们以为这么做,就可把我甩开了是不是?” 她伤心地落下了两行泪,咬着嘴唇发了一会儿恨,才又道:“你们以为把我往姓龙的怀里一推就没事了,哈!” 她还笑了一声,老道简直莫名其妙,哈小敏笑了一声又道:“小云哥真是太聪明了,其实他用不着如此,我……我……我……” 她低下了头,又慢慢抬起,泪光晶晶的视线,向墨狐子盯着道:“既然他这么讨厌我,我也不预备再缠他了!” 她脸红了一下,才发现这话说得太坦白了,可是话已出口,她顿了顿道:“我也知道,爱是不能勉强的,一个人不爱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的。” 她不禁又抽搐了起来,老道虽是失望痛心之余,见她如此,不得不安慰一下。 当时走上了一步,轻轻搂着小敏的肩膀,苦笑道:“么女儿你别难受,你完全冤屈了小鬼头,他怎是那种人呢?” 哈小敏不由一翻身趴在老道怀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实在她太伤心了,老道皱着眉,也没有劝她,他知道这姑娘这几个月,心情是不会愉快的,干脆就叫她哭个够,想着只是长叹了一声。 哈小敏哭了好一阵子,才由老道胸前慢慢地抬起了头,抽搐道:“算了!算了…… 我还哭什么呢?我心已经凉透了,像一口古井!” 要是平日,墨狐子听到了这句话,一定会大笑了起来,可是今天他却笑不起来了。 他皱眉道:“怎么会像古井?” 哈小敏脸一红,睨了一眼道:“老道,你别逗我,人家是真难受,不是说着玩的,唉!” 说着她又长叹了一声,才期艾地道:“我的个性你老人家是知道的,别看我平日嘻嘻哈哈的,其实我是真有心!” 老道啊了一声,哈小敏又接下道:“我刚才已经说了,爱是不能勉强的,我……我一辈子也不会去爱第二个人,因此,你们放心,我决不会和姓龙的结婚,你转告小云哥,叫他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要人可怜的!” 她说得很急,如炒蹦豆也似地又接下去道:“还是那句话,我也不缠他了,叫他好好安心地去追伍青萍去吧,再说一句,他们两个倒蛮配的,而且伍青萍也很爱他,一定能成功。” 她咬了一下嘴皮,顿了顿又道:“言尽于此,我走了!” 说着一转身纵出了四五丈以外,正要飞驰,老道不由大叫了声,“么女儿!” 哈小敏回过头来,皱一下眉道:“以后不要叫我么女儿了好不好,硬是给你叫小了!” 老道心乱已极,茫然点头道:“好……好!” 哈小敏这一会,倒似满镇定的,她又翻了一下眸子道:“什么事呀?我还有事呢!” 老道叹了声道:“我心里有事急得很,来不及和你详谈,可是你一定要相信,小鬼头决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其实他对你……唉,现在也别谈了,反正都晚了。” 哈小敏哪知老道所谓“都晚了”是指白如云命已不保,还只当是说和自己的一切都已晚了,可见他已和伍青萍成了定局了。 当时怔了一下,更加伤心不已,由是也更加强了心念,此时冷笑了一声道:“本来是晚了嘛,那你还叫我干什么?” 老道张着嘴怔了一下,才道:“我是问你准备怎么样?” 哈小敏差一点流下了泪水来,可是她仍然装出一副笑容道:“我?我请你放心好了,爸爸会照顾我的,我一个人也很快乐。” 老道点了点头,低声道:“乖孩子,好好……一个人不要伤心,要知道伤心对身体不好的。” 小敏哼了一声,心想:“这还要你说吗?” 当下苦笑着点了点头道:“好了,我走了。” 老道又急得“喂”了一声,小敏又转过身来道:“还有事?” 老道颓唐地摇了摇头,又挥了挥手道:“算了,你走吧,永远不要找我们,你会忘了他的。” 老道这几句话,本是心痛爱徒,又惜佳人,语重心长的话,可是哈小敏听来却更是冷到了家,她茫然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不会去找他了!” 说着,气得转过身三蹿两跳就没影了,老道怅惘了一阵子,心中是说不出的味道! 他叹息了一声,遂转身而去,又扑奔了一阵子,才算出了三百老人的庄子。 墨狐子这一霎那,真像是丧失了灵魂一般,足下是有一步没一步,直向山下荡去,差不多走了一个时辰,才算到了山脚下。 墨孤子行到了市街,心中暗想道:“我怎可这么就回去呢?我那可怜徒儿的命,不都在我手中么?” 他想到了这里,心中不由犹豫了起来,方才是在气怒之问一怒下山;可是此时一冷静了,才发现到“意气用事”有损无益。 第二十七回娇娃助阵深入虎穴 墨狐子不由又重复地想到,如果真能要到了药,救活了徒弟的命,那虚伪的名誉又值什么呢? 如果这名誉,是为救自己的命而舍弃,那老道是不会做的;可是却是为了救白如云——这个占有他全心的爱徒,又有什么不可为呢? 想到此,他不由长叹了一声,暗想:“我真是……当时是。应该厚着脸皮向星潭讨的,她一定会给我的;可是我只为了自己的自尊心……” 想着,不由重重地拍了一下巴掌,深深地后悔不已。 这时打街跑过了一个人,匆匆跑到了老道眼前,他躬下了腰,看了墨狐子一阵道: “道爷!天这么晚了,你下店吧?” 伙计说着话,回身指了一下对街“悦宾老店”的招牌一下。 墨孤子皱眉,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好吧!” 说着沮丧地跟着这店伙前行着,这是一幢不十分讲究的木楼,由于多年失修,油漆多已剥落,几扇窗户在夜风之下,不时叭叭地打着,店中人竞没想到去关一下,可见生意不好! 店前古槐树上,拴着一匹雪白的大马,马背上盖着一条毯子,那马不时地低头打着喷嚏,地上有三捆干草,供那马嚼食着。 这店铺竟穷得连一间马槽都没有,店伙匆匆领着老道入店,用手指了那马一下笑道: “刚才来了个女客……骑马带剑!八成是个女侠客!” 老道只看了马一眼,对于店伙这句话也没十分留心,二人进店之后,堂屋里撑着一只羊角灯,三四张八仙桌子,歪七扭八地摆着。 一个全身黑衣的姑娘,背朝着老道,正在用膳,老道一进门,就怔住了。 他吃了一惊,付道:“原来是她,怎么她也来啦!” 想着先坐下,对店伙道:“给我来壶酒,四个馒头,随便弄两样小菜!” 伙计走了,老道又看了这姑娘背影一会儿,这才轻轻一叹道:“伍姑娘,你也来了!” 那少女正在暗思之际,闻声一惊,忙回过头来,这才惊喜叫道:“啊!老道是你!” “是我!你过来坐吧!” 伍青萍点了点头,遂转坐了过来,老道长叹了一声,正想这话不知应从何说起,不想青萍苦笑了笑道:“白如云的事,我都知道了!” 她目光之中,隐隐现出些泪痕,老道啊了一声,皱了皱眉道:“哦……你怎会知道的?” 青萍又苦笑了笑道:“在九江遇到了南水、北星,他们告诉我了,说你是来云南讨药……” 说着她眨着一双大眼睛道:“怎么样?要着了没有?” 老道叹了一声,沮丧地摇了摇头道:“唉!别提了!” 青萍不由惊骇得一站道:“没有要着吗?” 老道点了点头,遂又叹道:“你先别急,我们坐下再谈,好歹这事,是非成功不可!” 青萍这才怅然落坐,接口问道:“怎会没有要到呢?难道说三百老人连你老人家的面子都不卖么?” 墨狐子摇头道:“这里面原因你不明白!” 青萍这时脸色苍白道:“我自二小口中听到了这消息,真吓坏了,本来想到庐山去看他的;可是一酌量,还是到这边来,而且救命要紧,我就决定先到点苍山来了,想不到遇到了你老人家!” 她说着脸上还带着些红晕,当然一个大姑娘家为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忧心,这是十分不好意思的事。 老道叹了一声道:“姑娘!你也别不好意思了,现在我们的目的是:如何能尽力,把他这条命救过来,至于他救好了以后……” 墨狐子又叹了声道:“姑娘!如果真心爱他,你们就成婚吧,他是真爱你!” 青萍不由面色通红地低下了头,她眸子内本转着一眶热泪,此时,更是滚滚欲坠。 老道见她居然没有什么反对,不由心中一喜,登时笑道:“姑娘!如果你真心想救他,这倒是不难,只不知你肯不肯?” 青萍猛地抬起了头道:“怎么会不肯呢?” 老道大喜,看了左右一下,这时伙计见二人竟是朋友,似乎惊奇不已,把杯盘一一转了过来,老道的菜也一一上了来,这才退下。 老道待店伙退下之后,这才喝了一杯酒,叹道,“你方才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连一点药都没有要来么?我说原因给你听听!” 说着遂把当初和哈古弦被关在石牢内,木苏如何求自己合炼此药,被自己拒绝的情形一一道出,并把这次如何受辱而返的情形也谈了一下,只是对于星潭出面说情的一节却是省了! 伍青萍听后这才点了点头,伤心地道:“这么说,求药还会有什么希望呢?” 老道叹道:“本来是如此,我本来预备休息一夜,明天再上山试一试,可是那也没有什么希望!” 说着他又笑了笑,轻轻拍了一下桌子道:“可是遇到了你,难得你还是专为此事而来,只要你肯出力,我想没有什么问题!” 伍青萍愈发不解道:“我又能够如何呢?” 老道吃了一口菜,又一仰脖子干了一杯,这才含笑点头道:“你忘了龙匀甫么?” 育萍脸一红,遂低下头小声道:“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道哈哈一笑道:“关系大了!” 青萍秀眉微微一颦,问道:“和他有何关系?” 老道低下头,小声道:“你忘了那龙匀甫不就是三百老人的徒弟么?” 青萍点了点头道,“是呀!” 老道又笑了笑道:“他现在就住在山上,你知道三百老人只有这么一个徒弟,很疼他。” 青萍脸又一红道:“疼他又能怎么样呢?” 老道咧牙一笑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青萍摇了摇头,老道又喝了一口酒才道:“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姑娘去找他,必定蒙其接待,可从龙匀甫身上下手,或见机行事。” 青萍不由低下了头,暗忖:“老道的话说得不错,要想救白如云,似乎也只有如此了!”想着抬起了头道:“我说这种行为,可是太卑鄙,不过为了救他,我自有办法。” 老道皱眉道:“不过事不宜迟,姑娘要快快从事才是2” 伍青萍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明天一早我就去,老前辈,你还是回去照顾他好了!” 墨狐子秦狸摇了摇头道:“小鬼头有裴先生照顾,你一个女孩子办事我真不放心,我还是候在这里,万一出事,好有个接应。” 伍青萍想了想道:“好吧!” 老道暂把这桩心事放开,叹了一声道:“要不是遇到你,我可真是一筹莫展了,不过姑娘行事要小心,那三个老东西,可不是好对付的,要是被他们发现了,可就糟了!” 伍青萍这时在深思着,她摇了摇头道:“这一点我会小心!” 二人草草吃了些东西,老道见她座前,有四个锦盒和一袋东西,不由奇道:“姑娘,你带着这些东西于嘛?” 伍青萍浅笑道:“这是给三百老人送的礼物!” 老道一怔道:“你早已想到了这一点吗?” 青萍摇了摇头道:“我并不知道龙匀甫也住在那里!” 老道叹了一声,低下了头,半天才抬起头来道:“你自己求药是很难的,必须说服龙匀甫,要是龙匀甫去求,一点问题也没有,不过你可不能告诉他,是白如云要药!” 青萍心中暗自盘算着,龙匀甫也是一个正直英俊侠士,自己如果这么利用他,似乎太卑鄙了,不过,一切只有看情形再说!想着并没有回老道的话,只默默地低头想着。 老道叹了一声又道:“么女儿也在那里,唉!这孩子心也真痴,到现在心里还惦记着小鬼头呢!” 青萍不由一惊道:“怎么?她怎会在那里呢?” 老道哼了一声才道:“哈老怪被三百老人请去合炼丹药,自然她也就跟父亲去了!” 青萍不由心中一动,暗想这倒是一个好机会,可以大大利用一下,想着不由点了点头,门外白马又嘶嘶长鸣了起来,天已很晚了! 老道看了门外一下道:“姑娘休息吧!明天上午就上山吧!” 青萍点了点头,遂离座而起,上楼休息去了,老道一个人又喝了一阵子酒,这才醉醺醺地回房睡觉去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分,伍青萍已打扮了一番,下得店楼,老道已早早候在下面了。 他见青萍今日换了一身紫色衣裙,愈发显得风姿绰约,婀娜多姿,老道望了望她,心忖道:“小鬼头到底眼光不弱,这姑娘真是好样的。” 想着笑了笑,说道:“姑娘准备好了么?” 青萍点了点头,老道遂由怀里摸出一张大红的名帖,递过道:“等会儿你上山,可投帖拜访!” 青萍接过来一看,只见红帖上正楷写着: 敬备薄礼一份,乞晒纳! > 青萍点了点头,匆匆揣了起来,她心里也是紧张得很,尤其是当她听说龙匀甫在彼,她的心就乱了,自己真不知道见了这龙匀甫,该说什么好! 想着走出门口,店家已把那匹马喂好了,青萍回头又望了老道一眼,墨狐子秦狸拱了一下手道:“姑娘珍重,小鬼头的性命,可全在姑娘的掌心里了!” 青萍这时心里的难受就别提了,她勉强装着微笑道:“你老人家放心吧!我一定……” 她咬了一下牙,一纵身已上了马背,双腿一夹马腹,这马泼刺刺已蹿了出去! 老道一直到望不见影,这才慢慢转回店中。单说伍青萍忧心白如云性命,心急如火,上马之后,一路飞驰,不一刻已入深山! 好在三百老人在点苍山,有大片的家业,沿途都有显示的指标,是以并不难地就找到了这片庄园I 伍青萍在马上远远看见了这种阵势,心中不由也暗自一惊,暗付:“这威势不在白如云的归云堡之下啊!” 想着,远远下了马,脑中想着对策,一路牵着马,直向庄门行去! 她行到门前,只见松木大门,尚自紧紧地关着,大风吹时,围墙上偶尔发出一两声“叮!叮”的铃声,青萍看了看暗道:“原来墙上还设有铃挡,幸亏我并未冒失入内,否则说不定就出丑了!” 想着走到门边,手持门环,轻轻击了两下,内中传出了声音道:“什么人?” 青萍没有说话,又叩了两下,只听见“呼啦!”一声,开了一扇小门,伸出一个头来,上下看了青萍一会儿,才道:“这位姑娘,你来此何为?找谁?” 青萍脸色微微一红,道:“请开开门,我是河南来的,龙公子可在?” 这人口中啊了一声,遂把头缩了回去,停了一会儿,门开了,出来一个矮胖的中年人物,他背上还背着一对黑铮铮的铁拐杖,出门之后,笑道:“姑娘贵姓?” 青萍遂递上了名帖,这人接过了名帖看了看,脸色十分惊异,遂道:“原来是伍小姐,在下刘景立失敬了!” 青萍轻轻道了声:“岂敢,刘师父请快快通禀一声吧I” 刘景立一面接过了马,一面连道:“是!是!姑娘请进!” 青萍遂迈步进门,刘景立把门关好后,把马送到了槽内,这才回身含笑,道:“伍小姐请跟我来!” 青萍也不说话,跟在这人身后,一路穿花过道,来至一所精舍,刘景立躬身让道: “小姐请在客厅内先坐,容在下入内通禀一声!” 说着提着礼物,向后室绕去,青萍一个人坐在客厅内,心中真是紧张万分。 只见客厅内铺着厚厚的地毡,名家书画更是悬挂四壁,琳郸满目,美不胜收。 青萍哪有心看这些?她紧张得两只手紧紧地互捏着,这时一个丫鬟,过来献上了香茶。 青萍心中正在举棋不定,忽闻得室外一阵急促的皮靴之声,一人朗声道:“是她本人来了?不可能吧?” 先前刘景立的声音说道:“是的!少爷!” 青萍脸方一红,那扇正门开了,一个全身蓝衣的长身少年出现在眼前了。 他那斜飞抛出的一双剑眉,又俐落又俊逸,衬在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上,更显得英气勃勃,那种赳赳雄姿,比之白如云的飘逸,似乎又是一种令异性一见倾心的美! 青萍匆匆看了他一眼,忙把目光转向了一边,龙匀甫也似出乎意料之外,被青萍这种美丽而惊住了。 他愕了一下,才含笑道:“是伍姑娘么?” 青萍遂由位子上站起,点了点头道:“正是小妹,龙兄近况可好?” 他二人本是自幼青梅竹马的儿时玩侣,可是一别十数年,如今见了面,居然彼此谁也不认识谁了。 龙匀甫伤感地望着青萍,苦笑道:“妹妹还认识我……真乃难得!” 青萍苦笑了笑,她不敢看龙匀甫一眼,同时她内心有着惭愧,似乎只要一看对方,定会为龙匀甫把自己此来的心意看穿也似的! 她呐呐道:“我怎会不认识你呢?……龙兄你……” 匀甫遂坐了下来,他目光自一进来之时,就从没有离开过青萍。 这时笑了笑道:“小萍!你小时候都是叫我什么?” 青萍的脸更是红透了,她摇了摇头,羞涩地尴尬笑道:’“我……我忘了!” 其实她哪里是忘了,只是如今她不愿再如此称呼他罢了! 龙匀甫似乎愕了一下,可是他极力把这些影响心理的小事置之度外,他晒然一笑道: “是的!日子这么久了,也难怪你忘了。” 他浅浅地笑了笑,看了看四周,感慨地说道:“妹妹是一个人来么?伍老伯呢?” 青萍笑了笑道:“家父因年事已高,身体有些不适,所以没有来,仅小妹一人,来此请罪,尚请……” 方说到此,龙匀甫一伸手笑了笑道:“别提了……只看到你一切都够了!妹妹还提那些事作甚?” 他爽朗地一笑,注视着青萍道:“我真想不到妹妹还会来此,今天我太高兴了…… 我想三位师父要是知道了,一定更高兴。” 青萍听他谈了他的三位师父,不由心中一动,遂含笑抬起头道:“三位老前辈呢?” 龙匀甫笑道:“三位师父都在丹室炼药,每日只有一个时辰能离开丹房,等会儿我一定把他们请来!” 青萍点了点头,她偷偷看了龙匀甫一下,只见这英俊的少年,脸上那种兴奋之情,形于言表,青萍心中不禁浮上了一层悲哀! 她不禁慢慢又低下了头,龙匀甫这时笑着坐了下来,他挨在青萍身旁,微笑道: “我早知道妹妹一定会来的……果然猜对了!” 青萍看了他一眼,作了一个痛苦的表情,她一肚子的话,却说不出一句,她本来仗着勇气,想坦诚地把自己来意告诉龙匀甫,可是她终于忍不下心!话到唇边又忍了下去! 匀甫这时由于过度的惊喜,显得有些茫然无措,他搓了一下手,道:“妹妹你累了?” 青萍摇了摇头,匀甫忽然浅浅一笑:“这几个月为了找妹妹,我……” 青萍简直不敢看他一眼,她满腹都充满了内疚,可是一个女孩子,如果一旦爱上一个人,那份爱情将是固若磐石般,是不易转移的! 青萍已深深爱上了白如云,她是没有能力,把白如云剔出念外,尽管她内心对龙匀甫是如此的羞愧,可是除了“羞愧”之外,她似乎并不能够再多给予他一些别的。 她同情而惭愧地说道:“这我……我都知道……你为了我,吃了很多苦,而且险些丧命。” 龙匀甫冷冷一笑道:“为了妹妹,就是这条命送了,也没有什么遗憾的地方,只是……” 青萍秀眉微微一颦道:“小妹一生命运多乖,龙兄何苦为了我……这太不值得了!” 龙匀甫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悦,能够得到所爱者的心里话,这是每个少年都感兴奋的事,龙匀甫自然也不例外,他兴奋地摇头,说道:“不!不!姑娘千万不要这样说。” 他忽然冷笑了一声,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道:“白如云太卑鄙了!” 伍青萍不由大吃了一惊,她忙抬头看了匀甫一眼,龙匀甫遂含笑道:“妹妹,你不要笑我,有时候,想起了他,实在根不得……” 说着他又摇头一笑道:“现在我也不愿提他了,这是他害人应得的报应!” 青萍心中一动,暗忖:“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已经知道了?” 想着她实在不解,忍不住微微一笑道:“白如云怎么了?” 龙匀甫莞尔一笑道:“昨天夜里,他师父墨狐于来此讨药,和我三位师父打了起来,结果铩羽而归,听说,原来是他的徒弟白如云练功入魔,非用‘冷玉膏’不治!” 说着他又冷笑了一声道:“这真是老天有眼,恶人终有恶报,老道讨药不成,看起来他这个宝贝徒弟,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青萍愕了一下,心中叫苦不迭,暗想听他口气如此痛恨白如云,看来是没有希望了,幸亏她方才并末冒失说出来意,否则岂不自讨其辱! 想着不禁呆了一呆,龙匀甫见状,剑眉微轩道:“姑娘怎么了?” 青萍这才警觉,不由微笑道:“我是在想一件事情……” 说着忙接口道:“听说哈小敏也在这里可是?” 龙匀甫怔了一下,他点了点头道:“是的……她也在这里……” 龙匀甫说完了这句话后,眼光紧紧地逼视着青萍,暗忖:我还不如告诉她好了,以免今后她有所误会! 想着他笑了笑道:“这位哈姑娘是我救命恩人,姑娘可知道?” 青萍摇了摇头,匀甫脸色微微一红,遂道出如何被白如云打下深渊,得救于哈氏父女,以及小敏如何照顾自己,才使伤躯得以痊愈。 青萍只是静静地听着,等龙匀甫把话说完了以后,她才笑问道:“她现在在不在?” 匀甫笑道:“我差人去请她来,和妹妹见见吧!她要知道妹妹来了,一定很高兴!” 说着站起了身子,走了出去,一会儿笑着回来道:“我已命人击请她去了!” 青萍这时心中盘算着:见了哈小敏之后,如何去说服她,好令她帮着自己。 龙匀甫这时心中也有了极大转变,本来他已对青萍寒透了心,把这份情谊,全部放在小敏的身上,可是伍青萍又突然出现了,千里迢迢来此,分明是来要一见自己,这令龙匀甫已寒的心,复又热了起来,何况,对方是自己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子,论那一方面来说,自已是应该和她一双两好的! 虽然自己舍不得哈小敏,可是小敏对自己一直是淡淡的,谈不到什么情谊,这么做更不会损害到小敏的感情! 龙匀甫这么暗自权衡轻重之下,遂决心放弃追求小敏之心,把全份心意都放在青萍身上,他想着不由痴痴地看着伍青萍。 这一细看,愈觉其娇柔抚媚,丽若天人,真个是冰肌玉骨,亭亭玉立,莫怪乎那古井无波的白如云,也会对她一见倾心了! 他想着不由笑了笑,青萍羞得低下了头,龙匀甫这才突然惊觉失态,怎可这么盯着人家看?想着俊脸一红,呐呐道:“自和姑娘别后,匆匆十余年,想不到妹妹竟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若非是先知道你来了,我还真认不出你呢!” 青萍淡淡一笑,正不知说些什么好,却见厅门开处,哈小敏的身形出现了。 哈小敏突然看到了伍青萍,似乎大吃了一惊,当时一怔,咦了一声道:“青萍姊姊,你怎么来了?” 青萍忙点了点头,握住她一双手,一面笑道:“小敏,我们很久不见了,你好么?” 哈小敏点了点头道:“我好!” 她那双大眼睛滴溜溜地在伍青萍身上转着,秀眉微微一皱道:“姊姊你……你是从哪来呢?” 青萍见她如此,一时也猜不透她为何这样,当时笑哈哈道:“我从镖局子里来的!” 小敏突地脱口问道:“小云哥没有来吗?” 青萍一愕,当时看了看龙匀甫一眼,怅然地摇了摇头道:“我和他一直都没有见过面。” 她默默地低下了头道:“自从和你在碧月楼分手以后……” 哈小敏张大了眼睛,她并不觉得龙匀甫在旁,有什么顾虑,当时眨着眼睛道:“难道说,这么久你们从没在一起过?” 青萍点了点头,哈小敏不由一时愕住了,她心中低低叫了声:“啊!原来是这样的…… 我真错怪了白如云了!” 龙匀甫这时微微一笑道:“伍姑娘千里迢迢来此,这是大喜事,待我去禀知家师摆筵接风。” 他喜上眉梢地对小敏道:“小敏,你在这先陪萍妹妹,我去去就来!” 哈小敏这时已紧紧握住了青萍的手,连连摇撼道:“姊姊你真好……真好!” 青萍目光锐利,早已看出小敏矛盾的心情,当时微微笑道:“我好在哪呀?” 小敏红着脸道:“反正就是好,我也说不出好在哪里。” 哈小敏忽然合着双掌,作了一个外翻的姿态,娇笑道:“姊姊这次与龙大哥成婚,小妹少不得要……” 方说到此,突见青萍脸色一变,小敏不由吓得马上把末说完的话忍住了! 她眨了一下眸子道:“怎么啦?” 青萍这时脸色十分苍白,她摇了摇头道:“妹妹你可不要乱说,我……” 小敏眨了一下眸子道:“怎么?你来此难道……” 青萍又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来此的目的,你不知道,不过我会告诉你,少不了还要你大力帮助呢:“ 小敏愕了一下说:“姊姊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我妹妹,还谈得上什么帮不帮忙。” 青萍这时四下看了看,突地眼眶一红道:“妹妹,你我虽相处不久,可是却是彼此知心,我决不愿有什么事瞒着你!” 小敏点了点头道:“我也是!” 青萍见她满脸稚气,像无知的孩子也似,当时不由浅笑了笑道:“你以为我来此,是应婚而来么?” 小敏秀眉微微一皱道:“也许还有别的事。” 青萍摇了摇头道:“根本就是为了别的事。” 小敏笑着凑近了些,扬着小脸,道:“那么讲来听听!看看是什么事?” 青萍心中一酸,暗忖:“看来你如此开心,只怕我说出了为什么之后,你就笑不起来了!” 想着犹疑了一下道:“你如今在此过得舒服么?” 小敏伸了一下胳膊懒散地道:“每天三个饱一个倒,谈不到什么舒不舒服,反正是闷得很!” 青萍又问道:“你在此是客人呢?还是……” 小敏脸一红,转了一下圆大的眼睛道:“我……我是被星潭老婆子软禁来此,后来爸爸来之后,我才被放了出来……姊姊!你问这个干嘛呀?” 青萍笑道:“原来是这样的,我看你倒像是住在自己家一样,挺适意的。” 哈小敏举起了一只手,做一个要打的姿态,遂又放下,晃了一下娇躯道:“你坏死了。” 说着她低下了头,青萍正要开口,忽听到厅外龙匀甫宏亮的笑声:“萍姑娘,师父来了!” 二女一惊,同自位上站了起来,龙匀甫首先进来,对青萍一笑道:“三位师父一听你来了,都争着要来,结果哈老伯叫我来请姑娘去。” 小敏尖着声道:“三位老人家呢?” 匀甫笑道:“他们在丹房,我不是说叫我来请萍妹么?” 哈小敏白了他一眼,嗔道:“那你方才怎么叫师父来了……真是这么大人,连话都说不清。” 青萍在一旁,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龙匀甫气得摇头笑道:“你反正就会骂我,你青萍姊姊来了,以后可有人管你了。” 小敏一笑道:“看她管谁?反正不会管我!” 说着对青萍挤了一下鼻子,青萍知道这女孩言中有意,当时脸色微微一红,小敏却忙把头转向一边去了,龙匀甫心中却有一阵飘然之感! 当时傻笑了一声道:“你嘴这么刁,将来谁娶了你,才算倒霉!” 小敏秀眉一挑,大声地道:“反正不会嫁给你!” 青萍却为这句说笑的话,勾起了一阵感慨,却是无法出口,她只笑了笑道:“好没羞!” 小敏已跑到她跟前,红着脸笑道:“那谁叫他先说的,萍姊你以后得好好地管管他!” 青萍本是脸上带着微笑,听了这句话后,不由面色又是;变。 小敏伸了一下舌头,摇手笑道:“好!算我没说……算我没说。” 这时勾甫在一边见二女斗嘴,天真娇柔之态,自非村姑蠢妇之流所可比拟,不禁看得呆了。 这时青萍用目扫了他一眼,匀甫才惊觉,慌忙催着工女道:“二位姑娘快请吧,三位师父还在等着呢!” 小敏楞了一下道:“我也去?” 青萍拉着她手,笑道:“自然你也要咯!” 匀甫微笑道:“你不愿给你萍姊作个伴么?” 二人一说一拉,小敏也跟着去了,三人出了客厅,顾着花径,一路分花拂枝,青萍初来只觉庭院之中,奇花异草有如星罗棋布,真是美不胜收,一时心中感慨不已,只是她心中始终关怀着那生命于呼吸之间的白如云,她心中不停地想道:“这时他不知如何了?” 一想到此,就令她全身阵阵发凉,哪有心情再去观花赏草,此时随着匀甫,不一刻已来至后院,但见苍松翠柏蔚然遮天,阳光就像是一道道的金线,交织在地面上…… 翠阴之下挺峙着那座爬满藤蔓的石楼,龙匀甫用手指了一下,笑向青萍道:“家师及哈师伯,无名师伯,此刻都在楼中,待我去禀明一声!” 他说着话,只见一条疾劲身影,一闪而至,这人身形往下一落,一长身,现出瘦小干枯身材,往青萍看了一眼,问匀甫道:“这姑娘你们认识?” 匀甫生恐青萍不快,忙笑着拱手道:“你老放心,这是伍姑娘,奉三位家师召见,特意来此,决不会有别事。” 这小老人嘻嘻一笑道:“那么算我失礼了!” 他说着向青萍抱了一下拳道:“老夫职责所在,失礼处尚乞姑娘海涵!” 他说着不待青萍答话,一转身,如同穿云疾箭也似,倏地射身而起,在松树梢尖上只一沾足,再次腾身,已隐于楼后去! 青萍不由心中暗暗惊异,暗付这地方原来防备如此精密,尤其是刚才那人这身功夫,自己和他比起来真是差得太远了。 想着不由呆了一呆,匀甫见状陪笑道:“姑娘勿怪,这是金银双翅子中的银翅子前辈,家师特地请来护丹的!” 他说着笑了笑,道:“二位请随我上楼来吧!” 他说着先一提长衫下摆,如同海燕穿帘也似的,一沉一起,已上了楼台,身形之灵巧,比之适才那位银翅子又高明一些! 二女也随着展出轻功,相继翻上了楼台,尤匀甫用手一按楼前开关,侧墙上启开了一扇小门,他回头一笑道:“这是机关,别人不知道!” 青萍心中一动,特别留意地往那机钮上看了一眼,这扇小门开后,三人遂一一进入,匀甫反手一按那门又自行合闭了! 青萍见自身等来至一间静室,所有坐卧椅子,全是紫红厚垫铺着,另有三个大蒲团,室顶上垂着银练吊灯,四壁上满是各式兽头。 这原是三老素日坐掸的地方,除了匀甫之外,外人是不准擅入的! 此时二女鼻中已隐隐嗅到了阵阵清芬之味,这间房子四周无门,有之也就是那道隐开的侧门,那晚墨狐子来此所进,乃是这房的邻室。 匀甫让二女落座之后,走到壁前,用手往一兽角上按了按,遂闻壁上一片丝丝之声,开了二尺见方的小门,阵阵异香,遂由这方口之中传出,嗅之令人顿时神清智爽! 龙匀甫把头伸到那门之内,说了几句,遂又收回,再按兽—角,那方门又合了上来。 遂见一幅长垂地面的“达摩坐功”中堂,候地哗啦啦自行卷起来了。 二女都不由吃了一惊,哈小敏虽居此已久,可是还是第一次进入丹房,故而也是惊异不止! 这幅中堂画卷一起,才现出一个七尺高三尺宽的大门来。 隐隐闻哈哈一阵大笑之声,道:“伍姑娘来了么?在哪里?” 遂见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由内中踱了出来,哈小敏认识她,忙站起来叫了声: “婆婆!” “你也来啦!” 这时青萍也向这老太太弯腰叫了声:“老前辈2” 星潭闪着一双碧光闪闪的目光,在青萍身上转了几转,仰天怪笑道:“你就是青萍么?” 青萍点了点头道:“晚辈正是!” 星潭点了点头,怪笑了一声道:“嗯!是不坏……小丫头片子……” 这时丹室又一苍老笑声道:“老妹子别挡着门,也叫我们看看呀!” 星潭移动大步,往前走了几步,只见由门内,一连走出了四个白发如雪的老人来。 四老有胖有瘦,有高有矮,内中除了那琴魔暗古弦青萍见过以外,其他三人,俱是闻名已久,却没见过! 这时龙匀甫挨个一一介绍,青萍才知那老婆婆,就是有名的心狠手辣的星潭。 那高瘦,留有短发的是木苏;头上结着十几条小辫子,瘦如柴棒子也似的是水梦寒。 另外那面色红润,气宇高昂的白发老人,却是失闻武林已久的无名老人! 五老这时各自落座,十只如炬的目光齐向青萍身上集中了来! 青萍这时恭恭敬敬地向五老行了大礼,木苏嘻嘻一笑道:“小姑娘不用客气,我们最讨厌就是这一套,你坐下我们好说话!” 水梦寒却望着木苏一笑道:“这是人家的礼貌,谁像你这野人一般!” 木苏一瞪眼道:“二水,我以后说话,你少打岔!” 水梦寒在三个老人之中行二,故此他们皆称之为二水,这时哈哈一笑道:“我非但要打岔,简直就是要管!” 那一旁的无名老人,这时嘿嘿一笑道:“你们两个老鬼一天到晚就知斗口,我要不是被你们绑来炼这劳什子的药,早就气走了!” 琴魔哈古弦,忽地一伸双手道:“我同意无名老儿此刻就走,你们三百老人意见如何?” 三百老人连声争吵,一齐笑道:“好!好!不送!不送1” 无名老人先是一怔,遂哈哈大笑,用手一指哈古弦,笑骂道:“你这矮子最是坏透了,现在药已快炼成了,你倒装起好人来了,想叫我走?” 他装着哈哈大笑又道:“我呀!我是吃定他们老哥三个了,反正我一个人无牵无挂!” 水梦寒嘻嘻一笑道:“人就怕不要脸,一不要脸,可是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无名老儿这样论调,简直就是耍死狗!” 他这一说,木苏和哈古弦,全都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古弦拍着巴掌,道:“好! 好!骂得好!” 无名老人由位子上一跳而起,正要喝叱,一边的星潭,却冷笑了一声道:“你四个说完没有?别把人家小姑娘吓着了,当着小女孩面前,你们也不嫌丢脸!” 她这一说,倒果真有些效力,无名老人本已跳起,这时候却涨红了脸又坐了下来。 他嘿嘿一笑道:“星老婆子专门会充圣人!好!好!我们不要吵了!” 星潭反唇相讥吼道:“谁像你活到一百了,还这么天真?我看你明天吃饭还要带围嘴了!” 星潭说话时脸上是一点笑容也没有,确令无名老人误为是出自真心,顿时白眉一挑。 木苏一见情形不对,他对这位老妹子,是了解得很清楚,知道她说话一向是如此,并非是有意给无名老人难堪! 当时呵呵一笑道:“算了!算了!我们不斗了,你们两个又斗开了,你就少说一句吧!” 无名老人哼了一声道:“昨晚我向墨狐子试试手,不知如何,也惹着她了,今天我说笑几句,又犯了她的忌讳了,既是如此,你们当初何苦又苦苦请我来呢?” 星潭冷笑道:“我可没请你呀,你说话要分清楚!” 无名老人气得猛然往起一站,可是一想到功亏一篑,如果就此一走,自己也等放白尽了七八个月义务,丝毫没有沾到什么好处! 所以他这么一想,顿时又坐了下来,解嘲地冷笑一声道: “星婆子!你现在想气走我!那可是作梦,我仍这笔帐记上,没完!只是现在我是吃定了你们啦!” 木苏见二人愈说愈僵;忙笑道:“老小子!真有你的!” 匀甫见几位老人家逗笑,是习以为常,哈小敢虽惊异,倒也不太甚,只是青萍初见,简直看得心惊肉跳,她暗暗想道: “为什么,凡是有本事的人,个性都是如此怪异吗?老道和白如云也是一样的!” 短时的舌战,总算告一段落。 星潭这时笑着走了过来,拉着伍青萍一只手道:“好孩子!我老婆子今天能看见称,心里是真高兴!” 说着她看了匀甫一眼道:“小龙!我叫你关照的酒席,你摆了没有?” 匀甫忙笑道:“已摆上了,就请各位老人家移驾吧。” 星潭点了点头,连道:“好!好!” 她回头看了无名老人一眼,嘻嘻一笑说道:“走吧!带上你的围嘴,吃饭去吧!” 逗得哈古弦哈哈大笑了起来,木苏忙瞪了他一眼,生恐又激起无名老人怒火、哈古弦忙止住了笑声,无名老人这次却没有气,反大笑道:“好!好!我带围嘴,叫奶奶喂我!” 说着又冲着星潭叫了声:“奶奶!奶奶!” 一时逗得全体都笑了,星潭想不到无名老人会有这一手,一时反倒怔住了。 她脸色涨得通红,狠狠地瞪着无名老人,却不知说什么好。 无名老人见情形不对,忙摇手笑道:“我怕你好不好?得!得!” 他说着率先走了出去,木苏、水梦寒等人随后跟上,星潭最后,一行人走出。 龙匀甫这时也请二女先行,待全数走出之后,他才放下了暗门,一行人来至隔厅。 这时大厅内,已摆下了一桌丰盛的酒筵,星潭仰天笑道:“来!小姑娘!今天你是上座!” 说着她用手拉着青萍,直往首位上坐下,青萍连道不敢,经不住星潭硬拉硬按,直急得脸色通红,仍是不能就坐下,龙匀甫不由皱眉道:“师父,还是不要勉强好了。” 星潭把手一松,回过头来瞪着龙勾甫,怪叫道:“好小子,你这就心疼了?” 匀甫脸红道:“不是……师父你老人家何故勉强人家,她一个女孩子,怎能在五位老人家面前如此托大?” 说着微微一笑道:“你老人家就高抬贵手吧!” 青萍也窘笑道:“晚辈实在不能如此放肆。” 星潭哈哈一笑,用手在匀甫脸上拧了一把,啐道:“小王八蛋!这一下你可高兴了,媳妇儿来了,以后可有人管你了!” 匀甫不由脸色一红,青萍更是闻言心惊肉跳,忙把头一低,两朵红云由腮上浮起,心中真是想哭! 小敏闻言后,低头笑了笑,这时大家全部落座,那首位推无名老人坐了下来,因他远来是客,岁数也较长一些,无名老人倒也不再客气。 木苏举杯道:“来!小姑娘,我敬你一杯,你爹还好么?” 青萍双手举杯,羞道:“谢谢前辈,爸爸还好!” 别人少不得也各来一杯,青萍只是略沾唇而已,她可不敢喝醉,因为她脑中,一直惦念着自己此刻的任务,据她私下观察,他们对白如云师徒印象极坏,要是明白讨药非但无望,只怕那时自己暴露了来意,就有杀身之祸。 所以她心中焦虑万分,决心自己冒一次险去偷药,可是她对成功的信心,却是渺茫得很! 这时在饭桌上,她想到了这些,真有些食难下咽的感觉,勉强吃完了饭,五老都吃了个醉醺醺的,木苏笑道:“我们五个天天坐着,这苦可吃大了,难得伍姑娘今天来,给我们带来了快乐……真令人兴奋!” 星潭却嘻嘻一笑道:“木老大说得一点不错,我们实在太辛苦了!” 她忽然目光向青萍一扫,又嘻嘻一笑,说道:“我提议今天晚上,我们休息一夜,从明天白天我们再开始,各位意下如何?” 木苏首先道好,无名老人也点头称善,只有哈、水二位,眉头微皱。 水梦寒道:“再有半月也就成了,你何苦现在休息什么?” 哈古弦也笑道:“星婆子作什么怪,好好地休息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星潭冷冷笑道:“什么都是你二人唱反调,今晚上我们三人要离开丹房,要炼你们两个炼去!” 水梦寒见木苏连向自己点头,当时心中一动,暗想星潭行事,向来是深谋远算,此举不知含有什么意思,不如听从于她算了。 想着一拍哈古弦道:“对!我们就请一天假,到后院子去赏花去!” 哈古弦见四人都答应了,也只好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你们真是……” 青萍这时听着五老对话,心中不由一阵狂喜,暗付:“这真是皇天有眼,居然赐我这么难得一个机会,今夜五老休息,丹室已无一人,我不乘此时机下手,更待何时?” 她想着不由精神大振,暗付这一次,白如云、真是有救了! 星潭这时笑眯眯地看着青萍道:“你初来此一定陌生,不要太拘束,我们都不是外人了,暂时由小敏陪着你玩玩吧!” 说着又笑向小敏道:“晚上你也有个伴了。” 第二十八回偷药失手双美被囚 小敏拉着青萍的手高兴不已,这时五老各自离座而起,既然请假,大家都散了,有的在蒲团上打坐,有的干脆下楼找地方睡觉了,星潭交待了小敏几句,也下楼去了! 龙匀甫陪二女在院中走了一圈,哈小敏微微一笑道:“我们要休息了!” 匀甫脸一红道:“那么你好好照顾她,我们晚上再见了!” 青萍待他走后,秀眉不由微轩,她低下了头轻轻叹了一声。 哈小敏笑了笑道:“姊姊心中一定有事,所以我设法把他遣走,想私下里问问你。” 青萍一惊,暗想这哈小敏原来这么聪明,我心中有事,居然也被她看出来了! 当时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的苦衷,不便与人谈起,不过,我想你总会知道的!” 小敏笑了笑道:“姊姊!我始终有一句话想问你,但总是开不了口,现在我也厚着脸皮了,我想姊姊同情我,也许不会笑我!” 青萍一惊,微笑了笑道:“当然不会笑你,什么事?” 小敏不语脸先红,她呐呐道:“姊妹虽然一直没见到小云哥,但他的近况可曾知道一些么?” 青萍心中不由一怔,暗暗道:“原来她心中自始至终,二直都在惦念着白如云啊!” 想到此,她不禁楞住了,她心中自语道:“是的!一个人爱上一个人,就是把他烧成灰,爱的本质也不会变的……所不幸的是,她竟和我同时爱上了一个人!这又该如何处理呢?” 想着,竟出了一身冷汗,对于哈小敏的问题,一时真不知如何答复。 哈小敏见她突然如此,不由脸一红道:“姊姊!你……” 青萍这才惊觉,不由苦笑了笑道:“妹妹!你住在哪?我们慢慢谈!” 小敏不由一把握住了青萍的手,颤声道:“是不是小云哥出事了?” 青萍噙着泪道:“我们慢慢谈,我和你一样关心他,走!到你屋里去!” 小敏一时吓得几乎呆住,半天才拉着青萍手腕,匆匆道:“来!我带你去。” 当她抓着青萍时,只觉得她一只手,和自己同样的冰冷,而且还在微微地颤瑟着。 小敏的眼泪不自禁地淌下了,她边跑着,边道:“小云哥……怎么了?他怎么了?” 只是青萍并没有回答她,二女进房之后,小敏关上了门,颤抖道:“好姊姊快告诉我吧!” 青萍擦一下眼睛道:“你先要发誓,我说出的话,你不许对任何一人泄露!” 小敏连连点头,说道:“我发誓!我发誓!” 遂发誓道:“我要是把姊姊告诉我的话,泄露一句,叫我不得好死!” 青萍这才点了点头道:“妹妹你道我来此是为什么?” 小敏摇头道:“不知道。” 青萍叹了一声道:“实在告诉你吧!我和龙匀甫虽是自小订亲,可是并没有感情,我此次来,主要是为了救白如云!” 小敏吓得张了一下嘴,遂慢慢道:“救小云哥?他怎么了呢?” 青萍这才把白如云如何练功入魔情形说了一遍,并说出自己如何途中遇二小,如何遇到老道,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哈小敏听完之后,一时呆若木鸡,她脸上眼泪,已流成了两条小河,但是她却没有用手去擦。 最后她喃哺念道:“可怜的小云哥……可怜的……” 说着竟趴到床上,香肩连耸地哭了起来。 青萍用流泪的眼注视着她,心中感念到小敏此时的情形,竟是和自己初闻二小口中说出的情形是一样的,可见她爱白如云之心,竟不在自己之下。 一个女孩子在得悉另一个女孩,和自己同样爱恋着一个男人时,她心中必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感慨,这时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争取”,再一种就是“退让”了。 可是眼前情形似乎不同,因为白如云本身已是在性命不保的危难之中。 她们眼前的大题目,是在如何救人,却没有太多时间,去斤斤计较这份感情的得失了。 青萍此时的感想是这样的,至于哈小敏,她只知真心地去爱,去得到,却从没想到过失败了怎么办的问题,她们两个女孩,个性有着显着的差别。 青萍轻轻唤了声:“妹妹不要哭了,我们应设法救人要紧!” 小敏一听,马上止住了哭声,由床上一翻而起,结结巴巴地道:‘姊姊说得对…… 还是救人要紧……可是怎么救呢?” 青萍心说:“这好,我已乱了方寸,她比我还乱。” 当时叹了一声道:“眼前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偷药。” 小敏吃了一惊道:“偷?” 青萍点了点头道:“现在只有这一条路了,你没听见么?今晚上他们休息,这正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本来我还觉人手不够,如今有了你,我们二人就比较容易一点了!” 小敏由床上翻起,仰了一会儿头,遂点头道:“对!今夜三更,我们两个人一齐下手,那放药的地方,我知道!” 青萍苦笑了笑道:“要小心些,失了手,我们可就完了,白如云也死定了!” 小敏喃喃自语道:“他不能死……我们一定要拿到手!” 她忽然转过脸来问青萍道:“你也爱小云哥?” 青萍脸一阵红,她低下头,半天才抬起头,叹道:“此时不是谈这些话的时候!我只是希望他能活命……至于……我自己,我根本不愿深想!” 小敏苦笑着点了点头道:“我们两个可怜人凑在一块了,其实你爱小云哥,我早知道!” 她忽叹了一声道:“到时候,我会知趣!” 青萍忽然抓住她一只手道:“你……你说什么?我……只是想救他的命,救活了,—我就走!你们可以……” 小敏怔了一下,忽然抱住了青萍,流泪道:“姊姊……你不要说这话,我们两个人都是苦命的人,我是想得得不到,你却是得到了不能要,让我们把悲伤的命运连在一起吧!” 青萍也激动地抱着小敏,流泪道:“你说得对,让我们把命运连在一起吧!” 月黑风高,正是夜行人出没的时候,这时由两院花圃里,兔起鹘落地,翻起了两条人影,身形之快巧,体态之优美,确实为近年来,武林中少有的人物! 这两条疾劲的身影甫一现身,却又消失在一旁的花丛阴影里。 待月亮从云彩里钻出来,才清清楚楚地照着她二人的容貌,那是两个绝色的佳人。 前行个儿略高一点的,娥眉微皱,杏目冷骄,那是伍青萍,后面那个睁着一双大眸子,完全一副小孩子气的少女,那正是琴魔哈古弦的唯一掌上明珠哈小敏。 二女在这午夜的突然现形,自然有非常的任务,“只见她们东张西望了一番之后,哈小敏轻轻嘘了一声,说道:“姊姊,有人!” 青萍忙向地面上一伏,却见正楼瓦檐上,电闪星掣也似地扑过来一双人影,二女吓得紧紧爬在一块,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喘。 这两条人影向前一扑,如同两片枯叶也似地,飘下了地面,却没有带出一点声音。 二女清清楚楚地看见,是两个瘦小干枯的老人,二老全是一身玄色长衫,高简白袜,一下地,其中之一,口中咦了一声道:“方才我好像看见这里有人的,怎么会什么都没有?莫非是我眼花了不成?” 那另一人冷笑了一声,道:“我看你是被那牛鼻子老道吓破了胆了!哪有什么人,我就是没看见!” 前行老人也冷笑了一声道:“兄弟!少说风凉话吧!那晚上是兄弟你运气好,要是你碰上了,嘿,还不是一样!” 二人边说边向前走着,慢慢走过了这片花圃,二女这才算出了一口大气,相继由花丛之中,抬起了头来,青萍秀眉微皱道:“这两个老家伙是干什么的?功夫不错啊!” 小敏笑了笑说道:“这就是三百老人重金礼聘来此护丹的人,外号人称金银双翅,幸亏投叫他们碰上了,否则还真麻烦呢!” 青萍这时一颗心,差不多已提到了嗓子眼了,悄悄地问道:“不是星老婆子说今天晚上请假的么?怎么这两个人还在这里呢?” 小敏皱了一下眉道:“这……这大概是他们两个还不知道吧!” 她看了四周一下,轻轻拉着青萍的手道:“姊妹!你还记得那放药的地方么?我可是有些忘了!” 青萍用手往阁楼上一指道:“就是这楼……怎么没有点灯呢?” 哈小敏点了点头道:“没有灯才证明里面没有人。” 她脸上现出了笑容,紧紧地拉着青萍的手,青萍考虑了一会儿道:“这么好了!你在外面把风,我进去!” 哈小敏摇了摇头道:“不!我进去,姊姊把风!” 二女争执了一阵子,才决定二人一起进去,万一遇到了敌人,也好一并予以还击! 商议决定之后,青萍在先小敏在后,各以“海燕穿帘”的轻功绝技,翻上了阁楼。 青萍模到了墙角,照着白天龙匀甫带自己入内的方法,用手一按机钮,一片丝丝之声,错开了一扇石门,青萍此时可真是胆大包天,芳心之中,只是惦记着白如云,自身安危却是早已置之度外了。 石门一开,二女不禁全是喜得心花怒放,双双闪身入内,只觉室内黑沉沉的,伸手不辨五指,二女不禁紧紧偎在一起, 青萍又摸到了机钮,把石门关上了,于是室内就更黑了。 哈小敏低声道:“姊姊!你记清楚没有?可别乱来!” 青萍这时心中紧张万分,可是仍然大着胆子,轻轻笑道:“你放心,今天真是天助我们,看来白如云这条命,是保住了!” 她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略微辨了一下屋中情形,只是四窗下帘,这室中简直太黑了,哈小敏倒还能分辨一下室中情势,因她曾经练过夜眼的功夫,可是青萍却苦了,简直不辨东西! 她摸索着由囊中掏出了千里火,迎风一晃,室中立刻光亮十分! 只见四窗都垂着厚厚的软帘,灯光绝不致外泄,伍青萍一手举着火摺子,娥眉微颦,道:“小敏!你来拿着,我去把门弄开!” 哈小敏胆子最小,抖瑟瑟地接过了火摺子,还用手在外面捂着,一面小声道:“快呀!” 青萍身形一纵,已到了前壁,她附耳墙上听了听,果然内中没有一些声音,遂回过头来对小敏道:“敏妹!你戒备着点,万一要是有人进来,可说不得只好下狠手对付他了!” 小敏连连点头道:“我知道啦……姊姊快点吧!此处不是善地,我可真有点害怕,万一要是那三个老怪物来一个,我们两个就惨了!” 青萍噗嗤一笑道:“看你吓成这样!你看我的!” 她说着单手往壁角机钮上一按,那幅大壁图哧哧一阵响声已自卷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八尺来高的洞门来,同时一阵清香由室内溢出,正是五老合炼丹药的丹房,伍青萍回头一笑道:“快来用灯照着!” 哈小敏见伍青萍对于室内情形,居然如此熟悉,竟连丹房的门也弄开了,一时不由又惊又喜,胆子也大了,闻言后慌忙跑了过去,嘻嘻笑道:“你真行!” 二女匆匆进了丹房,只见五个蒲团梅花状的散放着,正中一个三尺的铜鼎,兀自袅袅地上冒着清烟,青萍扑了过去,正要打开,小敏摇手道:“你不要动那个,那是没炼好的……来!先看看这个!” 她说着往旁边一个小金炉子走去,青萍忙蹑步跟进,一面轻轻问道:“那冷玉膏是什么样子?不要拿错了!” 小敏这时把火摺子点亮了一盏油灯,收在当中,含笑道:“听爸爸说二十四管为一封,他们已炼好了不少……” 青萍这时也走了过来,二女四只玉手,轻轻搭在炉盖上,慢慢把盖子举了起来,只见炉内密密插着百十管斑竹,都有火漆封头,只看得二小一阵心花怒放,差一点喜叫了出声。 阵阵清香由炉中透出,哈小敏耸着小鼻子道:“乖乖,好香啊!” 青萍匆匆拿了二十支揣入怀中,小敏却笑道:“三个老家伙平日小器极了,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他们来个席卷而空。” 青萍脸色一变,道:“使不得,我们旨在救人,这些已是够了,这些药,人家也费了不少功力呢。” 小敏还是不依,最后又多拿了十支,才把炉盖盖了起来! 哈小敏抖出了一块绸子,铺在桌子上,青萍把冷玉膏一支文排好,正在包扎,忽见那开着的壁门突地自行关了下来。 二女不禁大吃一惊,青萍口中方自叫了声:“不好!” 突地一声尖笑道:“好孩子……好孩子……哈哈……” 二女再一抬头,不由吓得脸色一阵苍白,一连后退好几步! 不知什么时候,这房中的横梁之上,并排坐着三个老人,正是三百老人,一个也不少。 那声怪笑,却是由最旁边的那个老婆子星潭口中所发出的! 伍青萍和哈小敏这一惊,可是几乎吓呆了,转念一想,才不禁一声惊叫,双双向壁门边纵了过去! 可是三百老人这等身手,又岂能令她们逃出手掌之外,只觉当空一阵疾风,三条人影,就如同平沙落雁也似地,自空而降! 三人几乎成一条线也似的,往下一落,正站在二女身前,二女冲势太猛,差一点和三人撞了一个满怀,待发现情形不对,才双双倒纵了出去。 这时木苏呵呵一声大笑,厉声道:“好大胆的丫头……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星潭仰天一笑,冷笑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嘿!” 她眨了一下那双深邃在目眶里的眸子,向青萍望了望,青萍以为她定是有所举动,不由吓得后退了一步,却不知那两道碧森森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转,却又向哈小敏望去。 哈小敏也不由吓得忙自低下头来,遂听这老婆子口中又是一阵低笑道:“好丫头…… 我算是白疼你了……好!” 她气得十只枯瘦的手指,紧紧地交叉在一起,发出了一连咯咯骨响之声! 沉默了一阵,她厉叱道:“这是谁的主意?” 二女一齐抬起了头,青萍低低道:“是……我……” 小敏几乎快哭了,她也道:“星婆婆……是我!” 水梦寒这时微微笑着走上前去,把散在桌子上的冷玉膏,一支支地收起来,笑吟吟地道:“好家伙,偷的还不少呢!” 然后他又摇了摇头,把这些竹管,一根根又放回到了炉中,回头看看二女咧嘴一笑道:“小朋友,你们说实话,是谁叫你们来的?偷这些药是干什么用的?” 星潭怪笑了一声道:“你不要问,这情形我清楚得很!” 水梦寒笑了笑,说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星潭冷笑了一声,如电的目光向伍青萍一转,道:“哼,自从她一来,我就把她看穿了!” 她冷峭的面孔,阴森森地笑了笑,笑容一收,寒着脸对青萍道:“伍青萍,你说,你偷药是不是去救白如云?” 青萍不由玉脸一红,当着这么多人,她羞得把头低下了,她抖声道:“老前辈…… 白如云快死了!” 星潭怪笑了一声,遂看了木苏和水梦寒一眼,冷冷道:“你们俩明白了吧?” 木苏头上白发,立刻如同刺猬也似地,一根根倒竖了起来,他大叫着道:“什么? 她是救白如云!” 水梦寒更是吃惊地望着星潭,半皱着眉道:“她……她不是小龙的媳妇儿么?怎么会……” 星潭怪笑了一声道:“媳妇儿……哈!也只有你们两个糊涂鬼,才会相信这是真事…… 哼!” 她转了一下眸子,赤红着双目,半天才道:“可怜我们小龙,还一心一意地惦记着她,爱得不得了,嘿!谁知道人家心眼里,根本连他一点影子也没有,嘿!” 她一面冷笑着,一双枯手紧紧地握着,那样子像是恨恶到了极点! 她这几句话,立刻使木苏和水梦寒一时呆若木鸡,同时更由他们心底,升出了无比的愤怒,一时之间六只如炬的目光,全集中到青萍身上,那种情势,真是一触即发之势。 伍青萍这一霎时,真是又羞又愧,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了下去,她紧紧地咬着嘴唇,低着头,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星潭比了一下手道:“你们坐下,这事情可不简单!” 哈小敏又叫了声:“老……老前辈!你……” 星潭忽地一瞪眼,冷冷地笑道:“好孩子,你真是好心眼……我算对你寒心透了!” 哈小敏不禁流下了泪来,这时木苏冷笑了一声道:“你爸爸炼药,你来偷药,嘿! 你可真是孝顺!” 哈小敏被说得泪下如雨,这时水梦寒皱着眉毛,看着哈小敏道:“姑娘!你怎么也这么糊涂?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星潭冷笑了一声道:“还不是一样……嘿!那白如云小子,也不知是那世修来的福,居然这么多人爱他。” 二女这时都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木苏这时阴阴地一笑道:“怎么处置她们两个?” 星潭耸了一下秃眉,说道:“这是她们自作自受,我倒有个好地方,保险她们舒服!” 水梦寒忽地一怔道:“哦!你是说后院那冰……” 星潭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那个地方……不过!” 她冷峻地扫了哈小敏一眼,随又冰冷冷地道:“不过!要通知哈老头子一声,叫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水梦寒一转身,却听见门外呵呵一连大笑道:“水老二不要找了,我老人家早来了,你开开门让我进来吧!” 众人一听是哈古弦的声音,都不由吃了一惊,星潭冷冷一笑道:“他来了最好,叫他亲自看看他女儿!” 说着她走到壁边,一按机钮,启开了门,哈古弦含笑入内,他用手拍了一下长衫,嘻嘻一笑,道:“是我宝贝女儿给我惹了祸是不是?没关系!你们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好了!” 他倒像没有事一样的,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目光却是连哈小敏瞬也不瞬一下,星潭嘻嘻一笑道:“还是老哈干脆,他这么一来,我们倒不好过份地处置她们了!” 木苏这时含笑点了点头道:“这是老哈聪明的地方,他以为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好意思处置她的女儿了。” 哈古弦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他闪着那双光亮的眸子,注视着小敏,半天才道: “丫头!你听见了没有?” 他又冷冷一笑道:“你老实说,为何要来此偷药?你难道不知我生平最恨的就是鼠盗狗偷之流么了” 哈小敏不由红着脸低下了头,一句话也不说,这时星潭却在一旁冷笑了一声道: “算了吧!她要是说出为了谁来,看你这老脸往何处放?” 哈古弦本已是怒火填胸,哪里再经得起别人这种挑弄,他猛然转过脸来,厉叱道: “住口,用不着你插嘴!” 这种声色俱厉的态度,星潭也不由吃了一惊,她怔了一下,遂仰天怪笑道:“好个老东西,自己女儿管不好,偷东西,你却在我身上发脾气!” 哈古弦不待她把话说完,猛然由位子上跃起,赤红着双目道:“我就在你身上发脾气怎么样?你简直太狂了,我琴魔哈古弦,也不是好惹的……” 他这种举动,三百老人都不由吃了一惊,星潭尖笑了一声,霍地走近一步,阴森森地冷笑道:“好!好……你哈古弦不是好惹的,倒也叫你见识见识我星潭是不早好惹的吧!” 哈古弦这时早已失去了理智,闻言厉吼道:“你要怎么样?” 木苏水梦寒二人见状,都不由大为焦急了起来,慌忙抢到了二人中间,木苏连忙道: “唉呀1算了!算了!你们两个闹什么?眼前事情还没有解决呢?” “不行,好家伙!真还有人敢在我面前咬牙的,我老婆子就是不信这一套!” 哈古弦也叫道:“你不信,我还不信呢I” 一旁二女见状,更是吃惊非小,伍青萍急得流泪道:“哈老伯,你……千万不要!” 哈古弦回头冷笑了一声,也没理她,哈小敏这时候也不由吓得叫了一声:“爸爸!” 哈古弦厉叱道:“滚开!” 他忽然对木苏道:“木老大,小女既然做出贻羞我哈门之事,我万无袒护之理,你们尽管把她给关起来!” 他说着又嘿嘿一笑,目光转而到了星潭,星潭这时早已不耐,怪笑了声道:“来! 来!来!你女儿的帐目自然要算,你也不要想好过,哈古弦!你下来!” 这老婆子倒是诚心想和哈古弦较量一下,她猛地一闪身,立即已到了外室,回身招手道:“来呀!” 哈古弦一声不哼,也一纵身跟了出来,水梦寒见状,不由急得变色道:“木老大你快去拉拉,我得看着这两个……” 木苏恨得一跺脚道:“这都是什么时候了,真……” 说着他急忙纵了出去,这时星潭和哈古弦,早已飘身下了楼台。 星潭在前,哈古弦在后,星潭身形方一触地,脚尖一点一旋,快如电闪也似地,已把身子转了过来,倏地一分双掌,用“下水啄”的功夫,双掌半握着,直向哈古弦两肋上点去! 哈古弦闷哼了一声,身形往下一塌,大袖霍地向外一挥,疾雷骤雨也似地,直向星潭面前罩了下去! 星潭怪笑了声:“来得好!” 她猛然右足一弹,全身腾空而起,一双瘦爪在当空霍地一分,形同鬼爪也似,直向哈古弦顶门上抓了下来,这一手功夫,暗中可含着星潭六十年浸淫的“乾元阴炁”功夫,莫说是血肉之躯,就是一块巨石,如果让她这种功力沾上了,也能顿时抓一个粉碎! 哈古弦又岂能不知她这种功夫的厉害,心中正自又惊又恨道:“好个老怪物,我到底和她有何深仇大怨,居然对我如此下毒手?哼,哼!我要不给你一点厉害,谅你也不知我哈古弦也非易与之辈!” 他想着微微冷笑一声,突地出右掌,往自己命门上拍了一下掌,一声厉吼,右掌用“翻天掌”式,倏地向上一翻,成了掌心向上之势,霍然向上顶去! 这正是哈老怪生平绝学“巨灵金刚掌”,每出一掌都有雷霆万钧之势! 这种掌势向外一撤,一旁的木苏不由大吃了一惊,虽然他知道星潭不一定就会输在他这一手之下,可是他却知一触之后,必有一伤! 木苏看到此,不敢再稍有犹豫,倏地挺身而出,他厉叱了声:“不可!” 这位三百老人之中的老大,毕竟功力不凡,只见他一双长臂向外一翻,暗用“分翅手”的功夫一上一下,直向二人“华盖穴”上击了过去! 星潭、哈古弦二人手法,虽都较木苏厉害,可是这时都没有旁顾之感。 二人如果原式外击,定会分别伤在木苏“分翅手”之下! 莫可奈何之下,只好把击出的手法,硬自往回收,星潭是“大蝙蝠式”把身形向左一偏,飘落于两丈以外,哈古弦却是冷笑一声,把伸出的手往回一收改为“拂云手”,在木苏腕子上一拂,把木苏这一手破了,他冷冷一笑道:“木苏老大这是为何?” 木苏哈哈一笑道:“老怪别给脸不要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哈古弦冷笑一声道:“你们三百老人也未免欺人太甚,莫怪老道不耻相交!” 他说着又冷笑了一声。 这句话使木苏也不禁老脸一红,正要发言,星潭早已纵身而进,尖叱道:“看掌!” 倏地掌窜如电,直向哈古弦前胸点来,木苏急叫了声:“三妹不可!” 他用“排云袖”,把星潭退出一步,星潭不由怪笑了声道:“这是怎么啦?你到底是护着谁?你说!” 木苏长叹了一声,说道:“三妹!你脾气过于刚直,如此下去,难免令好朋友失望。” 他说着转脸向着哈古弦苦笑道:“哈兄稍安!一切还望顾全大局才好……尚有半月之聚,好来好去,岂不是好?” 冷静之后的哈古弦,闻言之后,也是一声长叹,他双手一抱,向着二人一拱道: “老夫一时冲动,尚请二位不罪!” 星潭冷笑了一声,把头一偏,木苏忙笑道:“哪里!哪里!” 不想哈古弦倏地一笑道:“小女罪由自取,我也不去护她,只是殷请百日之后,你们放她回来好了……我走了……” 说着猛然转身就走,木苏、星潭二人不由大吃了一惊,木苏忙叫道:“哈兄请转,你莫非连半月都不等了么?” 哈古弦回过身来,他脸上重新堆了笑容,微笑道:“这半个月有我没有,都是一样……” 木苏皱眉说道:“既如此,我去取来哈兄应得的一份冷玉膏来……你且等我一下!” 说着正要回身,哈古弦候地一笑道:“不用了!” 木苏不由又是一怔,他愕愕地回过身来道:“莫非你不要了?” 哈古弦冷笑道:“我已尽了十成功力,岂能如此慷慨就不要了?” 木苏眨了一下眼,问道:“那又是为何?”” 哈古弦这时低下了头,待抬起头后,才呐呐道:“适才闻言,老道徒儿白如云,性命垂危,非此药不救,老夫这一份,就算转赠与他,请即刻差人送去,老夫感同身受,告辞了。” 说着候地一个转身,身形起落,有如海鸟掠波,霎那之间,已自无踪! 木苏和星潭都不由愕住了。 待哈古弦走远之后,木苏冷笑了一声道:“这可办不到……给谁都可以,白如云却是不行,哼哼!” 星潭这一霎那,心中却有极大的改变,她听到了木苏的话,后,却摇了摇头道: “不!不!把药快差人送去!送给白如云去!” 她说完了这句话,也径自走了! 木苏知道星潭所以如此慷慨的原因,主要仍是忘不了和老道过去的一段感情。 木苏一个人想了半天,叹了一口气,他只好决心命人把药送到庐山,虽然他满心不愿意,可是他只好这么做了,否则星潭也会如此做的! 只是他却不愿叫哈小敏和伍青萍以及任何人知道,他要令二女饱受忧心虚惊,藉此以出心头恶气,至于二女之中的伍青萍,他更是决心不放她离开,因为他认为,青萍是该属于爱徒龙匀甫的! 他含着怒容,重新返到了楼上,只见二女仍在低头流沮,水梦寒在一边皱眉发愕,见他突然出现,不由忙问道:“哈古弦呢?” 木苏冷笑道:“走了!” 他遂点了点头,水梦寒凑了过去,木苏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水梦寒连连点头,遂问道:“现在就派人送去么?” 木苏点头皱眉道:“只好这么做了……不过,不要告诉任何人,小龙知道要气死了!” 水梦寒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他看了一旁的二女一眼道:“你押着她们走吧!” 哈小敏这时停止了流泪,抖声问木苏道:“老前辈,我爹爹怎么样了?” 木苏冷笑道:“没怎么样!姑娘……你们来,我带你们到一个好地方去!” 二女这时担心的只是白如云的性命,对于自己的命运倒不在乎。 青萍叹了一声,小声对小敏道:“白如云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小敏红着眼圈细声道:“可怜的小云哥!” 她忽然对木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老前辈……你无论如何请把我们俩放了吧……我们只想见白如云最后一面……他快死了……” 青萍这个女孩子,她和小敏个性不一样,她是一个很要强的女孩子。 虽然她内心也是万分难受,但在她表面上,是不十分显明的,此时见状,不由苦笑道:“小敏,那是没有用的。” 果然木苏冷哼了一声,倏地一挑长眉道:“你是作梦!” 然后他狞笑着,看着伍青萍道:“你们两个需在那口古井里,受两个月苦刑,到那时候,你们才有资格说话!” 哈小敏想不到这木苏,居然如此心狠,当时虽然痛心万分,可是倒也不再哭求了。 当时站了起来,铁青着脸道:“我们走吧!” 木苏又冷笑了一声,手按处,现出了一扇门来,他飘身而出,遂道:“你们跟我来……” 二女只好走了出去,木苏哼了一声道:“你们谁要是想跑,那可是你们自己找死,你们要是聪明,还是乖乖地跟着我走吧1” 伍青萍冷笑了一声,淡淡地道:“我们姊妹性命全给你老人家了,任你随便发落就是,你又何必如此多心?” 小敏也在一旁冷笑了一声,嘴角一撇,大有不屑的意味在其中。 木苏碰了两个小女孩一个钉子,倒也发作不得,只嘿嘿一笑道:“好!好!算你们厉害。” 说着一晃身,已来至二女身前,二女方自一惊,不想木苏却以“拿云托日”的巧快手法,双双拿住了二女的腕脉。 二女顿时感觉身上麻木,开口无声,知道是为木苏拿穴手法,拿住了脉门,都不由怒目视着木苏! 木苏咧口一笑道:“这么保险一点,走!” 说着持着二女手腕子,宜向前行走,青萍和小敏默默地跟随着。 她们谁也不能开口说话,更是不敢再萌逃走之念了,木苏冷笑着前行,约有半盏茶的时间,才算停住了脚步。 青萍见自己来到了一处荒凉的院落里,地上满是腐败的构叶,那数不清的桐树,把天空全遮住了,鼻中只嗅到阵阵潮湿之气! 她心中暗自猜疑道:“他把我们带到这里作什么?莫非那口井,就在此处不成?” 想着不由扭脸看着他,木苏把二人带到此处,闪着一双眸子四下看了一阵,点头阴笑道:“就是这里。” 说着又往前走了数步,找了一会儿,才在一处地方停住了,他用脚把地下的枯叶扫开了些,立刻现出了一个极大的铁环,木苏冷笑道:“看见没有,这木盖之下,就是— 口已经干涸了百多年的古井。” 他拉着二女后退了一步,分出一只足尖,挑在那铁环之上,口中闷吼了声:“开!” 随着他向上一踢,“轰!”一声,如同雷鸣也似的一声大震,眼前现出了一个四方的黑洞,由洞中扑出了一股冷风,二女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同时脸上也不自觉地带出了恐惧之色。 木苏呵呵笑道:“你们用不着害伯,两个月时间快得很,井里面地方很大。” 他又笑了两声道:“每天有人给你们送东西吃,饿不着你们。” 说着他拉着二女往那黑洞内走去,下了六七级石阶,只觉冷风飕飕,迎面扑来。 青萍本来挺大胆子的,此时见状也不由吓了个魂飞魄散。 木苏这时放开二人,冷笑道:“你们可以下去了!” 二女紧紧地偎着,惊吓愤怒地看着他,却是动也不动,木苏摸出火招子背着风一晃,向墙角上一盖壁油灯上点着,半天才算燃着了。 立刻古井中,散出了淡黄的光,彼此总算可以看清了面貌,减少一些恐怖的气氛。 木苏注目着二女说道:“这口古井,我曾在其中住过整整五年的时间,内中床几俱全,你二人用不着伯,还不下去等什么?” 他说着用手向井内一指道:“边口有一绳梯,你们抓着下降,可是小心点,摔下去可是没有命了。” 青萍这时想着,差一点流下了泪来,她紧紧地抓着小敏道:“我们下去吧。” 哈小敏点了点头,木苏催道:“快!快!” 青萍冷笑了一声道:“只要弟子不死,今生决忘不了你老人家的厚赐。” 木苏厉叱了声:“还不快下去?” 青萍苦笑道:“我自然会下去,不用你催我。” 她说着遂走到井边,果见有一绳梯深垂井内,忽然她咬着唇儿,抖声道:“老前辈,偷药都是我一人的主意,你们关我一人就可以了。” 才说到此,哈小敏又急道:“什么你一人,我也有份,还是我逼着你一起去的呢。” 青萍一恨道:“你哪里逼着我了?” 哈小敏流着泪道:“我……我怎么没有?” 木苏见状,益发怒火高升,冷笑了一声道:“真伟大,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识相些还是快下去吧。” 青萍知道多说无益,只好转过身来,慢慢由绳梯上降下,哈小敏也跟着垂了下去。 这一下降,才知道这口古井有多么深,一直垂下了百十丈才到了尽头。 青萍试着下了地,同时叫了声:“敏妹!” 哈小敏也飘身落下,抬头上望,只见洞口火光,却连木苏的影子也看不见。 遂听木苏的声音道:“你们到了底没有?” 二女也不理,遂见那绳梯抖了几下,径自往上飞卷了去。 百十丈绳梯,呼噜呼噜响了半天,才算提到了顶。二女紧紧抱着,过了一会儿,青萍才叹了一声道:“都是我害了你!” 小敏流泪道:“你何必这么说,我们都是为了救小云哥啊!” 青萍苦笑道:“可怜的白如云……看来他活不成了。” 哈小敏痴痴地望着她,闻言用手把脸上的泪擦了擦,小声道:“如果他死了怎么办呢?” 青萍惨笑了笑,她实在不敢多想,当时摇了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哈小敏紧紧地抓着青萍双手,问道:“姊姊,你爱不爱他?” 青萍怔了一下,她用手在眼角上擦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我……我爱他……爱他……” 哈小敏先是一怔,可是随后也点了点头,苦笑道:“我知道。” 青萍沮丧地道:“你知道什么?” 哈小敏松开了青萍的手,向前走了几步,她喃喃地念道:“我这一辈子,只爱他一个人……可是你不是说过,你不爱他么?” 青萍玉脸一红,她想不到,到了这个时候,哈小敏还会如此。 当时却是羞傀无地,她短短地叹了一声,道:“本来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可是……” 哈小敏回过身来,抖声道:“可是现在你还是说了!” 青萍又点了点头道:“你要原谅我……因为我是一个女人……妹妹你觉得我不应该么?” 哈小敏只觉鼻子一酸,无限热泪夺眶而出,她摇了摇头道:“我又有什么权力来限制你呢?” 青萍忽然垂下了头,她觉得哈小敏太自私了,但“嫉妒”是女人的天性,即使是亲生的姊妹,在爱情里也是少不了会妒嫉的! 她苦笑了一下道:“现在白如云要死了,所以我才把心中的事告诉你!” 哈小敏坐了下来,她冷冷地道:“小云哥死了,你还可以嫁龙大哥,他人也挺好。” 青萍忽然站了起来,娥眉一挑道:“你说什么?我……” 哈小敏脸一红道:“你们原来订了婚啊!” 青萍冷笑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你?” 哈小敏忽然笑了起来,她笑着说道:“你莫非真地要守一辈子,真地不嫁人么?” 青萍冷笑道:“你管不着!” 她心中真后悔当初要拉着哈小敏一起去偷药,也许,一个人在这里还好受一些。 哈小敏本是痛心欲裂,可是这一会儿心定了,倒也想开了,她淡淡地道:“当初小云哥那么爱你,你却偷偷跑了,可是现在你又回来了……回来又有什么用?太晚了!” 她忽然又冷冷笑道:“你既然爱他,为什么当初不告诉他,害得他为了你神魂颠倒,如今走火入魔,又何尝不是为了你呢?你为什么不敢大声地在人们面前说,说你爱他,你怕什么?” 她用鹿皮小尖靴,用力地踢着地下的石块,冷笑道:“我生平最恨就是你这种人,现在你才承认你爱他,可是你却救不了他,有什么用?” 青萍被小敏骂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真想不到,哈小敏竟会对她如此,当时苦笑道:“我是太软弱了……可是,你不是在人前人后都爱他么?你怎么也救不了他呢?” 哈小敏气得翻了一下白眼,一时结巴道:“我……我……” 青萍苦笑道:“你也不要骂我了……我们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我们表示的方式不一样。” 她用噙着泪水的眸子,注视着尚在吃醋的哈小敏,呐呐地道:“人的感情是不可揣测的,今天你最爱的人,也许明天就是你最恨的人,可是今天你最恨的人,也许明天又是你最爱的人!” 她痴痴地追亿道:“我当初是恨白如云的,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会爱上了他…… 而且死心场地地爱上了他!” 哈小敏冷笑了一声,小声道:‘有什么用?” 青萍看了她一眼道:“是啊,没什么用。” 她低了一会头,心中想到了一句话,正想出口,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此时说出完全是多余的了。 她叹了一声,站了起来,径自往前走去。 这阴暗潮湿的地洞之中,黑黝黝的,二人因内力充沛,尚能暗中辨物。 哈小敏由手中摸出千里火亮着,才看出不远之前,有一石几,还有张石床,床上有两个大蒲团,所幸井底反倒比上面暖和二女并不觉得身上有丝毫冷的感觉,再看石几上有一瓦钵,盛着大半碗灯油,油蕊多已腐朽。 哈小敏皱着眉想道:“想想办法!” 青萍把衣服边上撕下了一条,搓成绳子,浸在油中,点着了,倒也光亮。 二女端着灯,把井底走了一圈。发现内中还有地方,只是碎石嵯峨,隐隐有一道清泉由井底穿流出去,二女看了一番,却是一筹莫展,只好把灯火放在石几之上,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地坐在石床之上,如此守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果然有一根绳子,垂着一个小篮子,由上降了下来,装着热腾腾的食物。 青萍把它解了下来,绳子上去了,只是谁也没有胃口去吃,只把它放在石桌子上面! 第二十九回少侠仗义救美赠药 经过一夜的相处,二女感情显然又和好如初了,她们又试图上攀,可是每一次都失望地落了下来,如果没有人来接引,要想逃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二女本来心中尚存着万一的希望,可是到了晚上,她们终于再次失望了。 青萍默默坐在蒲团之上,她心中想,老道也许早就走了……自己一时大意,落得身受苦禁,这还不说,却耽误了白如云的性命。 想到此,她真是难受透了,抬头一看,哈小敏一双明眸,也正自痴痴地看着墙角发呆。 青萍叹了一声道:“你在想什么?” 哈小敏脸一阵红,吞吐道:“我是在想,我们两个同时爱上了一个人,该怎么解决呢?” 青萍征了一下,暗忖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想这些,她对白如云也真是痴心到家了。 当时不由苦笑了笑道:“还说这些干嘛呀?” 哈小敏似乎美梦突破,不禁苦笑道:“想想也无妨!” 青萍心中忽地一动,当时眨着眸子道:“你想的结果如何呢?” 小敏忽脸色一红,她眸子转了一下,道:“我想……如果可能,我们都嫁给他也无所谓……” 青萍不禁微笑道:“你愿意么?” 小敏抬了一下眸子,噘着小嘴道:“谁叫我们同时爱上了一个人呢?而且我们又这么好?” 说着,忽然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这只不过是空想罢了。” 伍青萍似有所思地站了起来,她皱着眉头道:“如果我们现在能出去,再能偷到药还来得及,老道也许还在旅店里等我呢。” 哈小敏抬头看了一下井口,失望地道:“谁会来救我们呢?” 忽然她吃了一掠,小声道:“姊姊快看,有人来了!” 青萍不由一喜,忙抬头一看,果见洞口似有人影一晃.只是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楚是谁,不过可以断定,那确是一个人!小敏欢喜得紧紧抱着青萍道:“哦,该是来救我们的吧?” 青萍摇了摇头道:“你先别高兴,我看不一定!” 二女抬头向上望去,只觉井口光华大增,微微听到一个声音传下道;“下面有人么?” 小敏立刻紧张道:“是龙大哥……这就好了!” 青萍不由娥眉微皱道:“是他,不会吧?” 小敏已跳起来笑道:“是他,一点也不错,我一听声音就道。” 这时上面又传下声音道:“伍青萍、哈小敏,你们可在下面么?” 青萍脸色一红,小声说道:“果然是他!” 小敏已仰头高叫道:“龙大哥,我们在下面,你快点想个法子,把我们救上去吧。” 无奈龙匀甫内功充沛,他是用“千里传音”的功夫向下发话,而小敏虽然内功也不错,可是要想把话传上去,却是不容易。她扯着嗓子叫了半天,上面的龙匀甫,也听不见她说些什么。 不过他却知道下面是有人了,遂听他道:“你二人不要急,我救你们上来!” 哈小敏不由喜得紧紧抱着青萍,连道:“这就好了……这就好了……龙大哥来救我们。” 青萍这时又喜又悲,她小声道:“他怎会来救我们呢……他……” 小敏又抬头叫了两声,这一次倒似传入了匀甫耳中,只听他道:“我听到了,你们不要急!” 遂听到呼啦啦一阵阵绳索之声,只见当空一串黑影闪动着,垂下了绳梯。 小敏忙拉着青萍.双双由绳索上爬上去,匀甫还在上面道:“要小心一点,不要摔下去了!” 不一会儿二人已爬了上去,小敏在前,青萍在后,上去之后,早见龙匀甫立在井边。 他穿着一身黑亮的丝质长衣,背上背着一把长剑,和一个行囊,像是要出行的模样! 二女上来之后,他苦笑了一下道:“二位受惊了!” 青萍低着头,小声道:“谢谢你!” 小敏这几个月,早也和匀甫处熟了,她笑着上前拉着匀甫的衣服道:“大哥,你怎么来的?” 不想匀甫却往后退了一步,他淡笑道:“不要这样!” 小敏也不由一怔,匀甫遂淡淡一笑,他道:“我还是下午才知道,所以偷偷放你们出来,要不然我早就来了,二位请多原谅!” 二女一时都感动十分,都不禁又羞又愧,把头低下了。 龙匀甫这时一双眸子在二人身上转了一转,深情款款地道:“师父他们也太狠了! 其实感情这种事,又如何能勉强!”他苦笑了笑又道:“我真羡慕白如云,可是我并不妒嫉他。” 他说着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包东西,双手递在青萍眼前道:“这是姑娘想要的东西…… 其实姑娘要是明说,我也一样会设法的!” 青萍痴痴地接过道:“这……这是……什么?” 她几乎不敢多看一眼这个诚挚感人的少年,他瞳子里散出的目光,是那么感人和失望。 龙匀甫微笑道:‘这是冷玉膏,是我从三位师父那里偷来的,足够救白如云的命! 你收下快去救他吧!” 青萍接过来,只觉鼻子一酸,禁不住眼泪则喇地淌了下来。 她哭道:“龙大哥!我太对不起你了……可是你要原谅我……因为我……” 匀甫低叹了一声道:“我明白……姑娘你不要伤心。” 他说着眼圈一红,遂后退了一步,目光向小敏一瞟道:“怎么?你也要走么?” 哈小敏这时也哭了,地点了点头道;“我……是的!” 匀甫怔了一下,半天才笑了笑道:“这样很好,我心也死了!” 他忽然顿了顿道:“那么,趁天没有亮以前,你们快走吧!” 二女只是低着头,谁也没有动,小敏红着眼圈道:“龙大哥你呢?” 匀甫忽地呆了一下,遂苦笑道:“我也走!” 青萍忍不住问道:“你上哪去?” 匀甫一霎那,心中可真有说不出的悲哀,他闪着那双被泪水浸满的眸子,呐呐道: “我……我去一个地方。” 小敏哭道:“你不回来啦?” 匀甫动了一下脚,叹道:“我放了你们,又偷了师父的药,已犯了本门家法,我自然不敢回来啦……” 他顿了顿,遂又一笑道:“不过,男儿志在四方,我有一身本事,到哪里也不会饿着我的。” 他说完了这句话,一时却再想不出什么别的话,二女更是只剩下吸鼻子声了。 一时唏唏声不绝于耳,远远钟声响了三下,龙匀甫忽然一声苦笑,道:“快走吧,不走快天亮了!” 二女这才惊觉,慌忙向外走了几步,龙匀甫忽地回过头来,看了小敏一眼,嘴皮动了动,却是没有说出什么来,小敏忍不住又问道:“谢谢龙大哥……以后我们要找你,可到哪里去啊?” 匀甫惨笑了一下道:“也许在镇江金山寺。” 他忽然脸色一变,忙改口道:“哦!不!不!我以后会去看你们的!” 哈小敏心中一动,她这一霎时,忽然对匀甫有了极深的感情,不由呆了一呆。 龙匀甫走到外面,他用手往一条小路上指了一下道:“走这一条路下山最近,恕不远送,我走了!” 他说着猛然身形一起,已蹿起了五六丈高下,落向了一棵老树之尖。 二女都不由呆了一下,方要出声,他已再次腾身,消失于沉沉黑夜之中了。 二女痴痴呆呆望着他的背影,良久,青萍才叹息了一声道:“龙匀甫居然是如此一个君子,真想不到!” 小敏只是用手在擦着眼睛,青萍看在眼中,心中不禁微微一动,暗忖:“看来,哈小敏倒似乎和龙匀甫之间也有了感情呢!否则她又何至于如此悲伤?” 当时低低叹一声道:“我们走吧!” 小敏才似惊觉,微微点了点头,二女遂顺着条小路直扑而下,果然是一条出山捷径。 途中虽有两三处暗卡,她们都不费力地过去了,因恐被三老发觉,所以一路飞驰,待天亮时,已到了山下了。 哈小敏途中一直闷闷不乐,有时候谈到了白如云,她才会欣慰地笑笑,可是只要一提到龙匀甫她立刻又神色黯然了! 青萍对匀甫,虽也十分感愧,可是到底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想起来至多难受一会儿,也就算了,因此她私下揣度小敏的神态,不禁十分奇异,可是她不好说破,她心中不时地想:“如果他二人结成一对儿倒是挺合适的呢。” 这是她心中的想法,却不好说出,中午时分,她们已来到了老道住的那所旅店之中。 可是不巧得很,老道昨天已走了,店伙拿过一封信,说是老道留下的。 青萍勿匆把信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 “字示青萍姑娘: 久候不来,忧心似火,惟恐小徒命危,不及见贫道最后一面,是以先返庐山,姑娘不论成功与否,即来庐山一晤为盼! 秦狸手启” 青萍看过匆匆收起,小敏却皱眉道:“他写些什么?” 青萍急道:“他等不及先走了,叫我们赶去庐山!” 哈小敏把信接过来,又细看了一遍,她苦笑了笑道:“信中根本连我提出不提,如何说是我们呢!” 青萍不由脸一红,心知小敏又在吃醋,当时不由“噗!”地一笑道:“你呀!你这人真是……人家也不知你也来,要知道还会不高兴?” 小敏淡淡一笑,说道:“我看也不见得。” 她忽然眼圈一红,嘴皮动了动,却是没有说出来,青萍惟恐她又想起什么伤心的事来,当时忙催道:“我们快走吧!还要赶多少路呢!” 小敏也自惊觉忙道:“到庐山的路,你可认识?” 青萍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就是忘了也可以问……” 于是二人匆匆上道,一路上加紧奔驰,看看已快到了庐山。 笔者乘二女赶路的这段时间,再掉过笔头来,叙一叙那垂危中的白如云吧。 原来白如云自老道去后,虽然裴大希细心地照料,无奈病势已深,看看已是奄奄一息! 裴大希采回了几种药,煎熬成药汁,给白如云服下,少缓病势,只见他喘得愈发厉害了。 这一日天方亮,裴大希轻轻走近他床前,见白如云只不过几天,双目已深深陷在目眶之内,瘦成了一副皮包骨头,不由一阵心酸,差一点流下泪来。 他见白如云上胸连连起伏着,呼吸甚急,不由轻轻问道:“白兄弟,你感觉如何?” 白如云张开了眸子,喃喃:“我很好!” 他随着笑了笑道:“老裴,这些日子里,可把你累坏了!” 裴大希连连摇手道:“唉!你何必还说这些?……兄弟!你……” 他强自忍着泪,总算没有流下来,白如云遂看了他一眼,他嘴角兀自带着和往常一样的微笑,道:“你不要难受,放心,我不会这么就死的!” 裴大希破涕为笑,说道:“是啊!你要死了,我到哪里再去找这么一个好兄弟呢1” 自如云浅浅一笑,露出编贝的一口细齿,他看了左右一下,裴大希忙问道:“兄弟! 你想干什么?” 白如云含笑道:“老裴你坐下……我有话要给你说!” 裴大希忙拉过一张椅子,一面坐下,一面尚自皱眉道:“你还是尽量少说话,说话伤神的!” 白如云摇头笑道:“无妨!我要不说,才伤神呢!” 裴大希心中一怔,暗想以他个性,很少如此过!他要说的,一定是藏在他内心深处的话,到了现在他说出来,足见他自己对于自己的病势,也没有太大的希望了。想着不由黯然地点了点头,佯笑道:“那你就慢慢地告诉我吧!” 白如云含笑地点了点头,他一双眸子,仰视着屋顶,叹了一声道:“老道去了有几天了?” 裴大希皱眉道:“有好几天了,大概也快回来了!” 自如云点了点头,眸子遂即转到了裴大希身上,他苦笑了笑道:“其实死对于我,并没有什么可怕,因为这是每一个人都不可免的!” 裴大希干笑道:“你是不会死的。” 白如云点了点头又接下去道:“可是,我却有一件压在我内心,而最感遗憾的事……” 裴大希一惊,暗忖:“果然我没有料错!” 白如云遂即叹了一声,说道:“本来,我决心要把这一件事完成的,不论海枯石烂,那怕天涯海角……” 裴大希张大了眸子,细心地听着,他相当地吃惊,因为由这人口中所说出的话分明是儿女之私,而像白如云如此一个人,居然也会为此而烦恼,这却是令他想不通的了!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不能丝毫打扰他,白如云眨了一下眸子,无力地又闭上,痛苦地道:“可是,看来,这一愿望是达不到了!” 裴大希握住他一只手,半笑道:“不会的,你不要想得太多,那是一件什么事?如果必须的话我可以为你去办!” 自如云苦笑了笑,他摇了摇头道:“那倒不必了,我所以要和你谈话的目的,可是为了要你证实一件事。” 裴大希怔道:“证实?证实一件什么事?” 白如云浅笑了笑,他笑得很平静,就像是没有生病的一样,他反问道:“老裴,这几个月的相处,你以为我这个人如何呢?” 裴大希先是一怔,遂哈哈一笑道:“这个何必还要问?自然是人中之杰了!” 白如云摇了摇头道:“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你觉得我这个人有感情没有?” 裴大希注定着眸子,正色道:“你问我,我也就实在告诉你了,你是一个有着丰富感情的人,只是你表现的方式不同,而且你一向不愿随便给人的……” 才说到此,他觉得白如云,那只抓着自己的手,握得更紧,他脸上带出一层无比的喜说神情,于是裴大希顿了一顿又继续说下去道:“……可是一旦你把感情给了谁,一任天长地久,这份感情都不会变质的,可是庸俗的世人,却不能一一尽自领会罢了!” 白如云眸子里放出异样的光彩,他含着无比喜悦道:“是的,是的,我要你证实的,也就是这一点。”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道:“人们都常批评我冷酷,说我没有感情,其实我不是那样的,我只是过于偏激而已!” 裴大希心中感到奇怪道:“到了此时,他又何必把我唤来?只为了强调这一点而已……” 他心中正在狐疑,白如云遂又张开眸子,道:“你和老道,我生平良师挚友,知我爱我,对于你们来说,我并不遗憾……因为我们相处得很深了,从你们那里得到的也很多了,只是我却什么也没给你们。” 裴大希摇头笑道:“你给我们的也很多了……你给老道的是‘依赖’、‘骄傲’和‘感情’,而给我的除了以上三种以外,还有‘健康’,这些我们从别人身上,是无法得到的……” 白如云沉默了一会儿,也许他认为裴大希所说的并没有夸大…… 裴大希说完了这句话,内心十分痛苦,他紧紧握着白如云,道“你把你内心的话告诉我吧!我知道你心中还有未说的话。” 白如云猛地张开了眸子,很快地在裴大希身上转了一周。遂即苦笑道:“你真是知我至深……裴兄!你可相信,我深深爱着一个人么?” 裴大希心中虽奇怪,但表面并不现出,只淡淡一笑道:“每一个人,都会爱一个人的……她是谁?” 白如云停了一会儿,才道:“她名字叫伍青萍,是一个内外都美的女孩子。我…… 很喜欢她,可是……” 裴大希早巳从老道那里,略知一二,但是他却不动声色,试探着问道:“这个伍姑娘现时在哪里呢?” 白如云黯然神伤,接着道:“不知道……可是,我一定要找到她……不过,唉…… 这是不可能了!” 他矛盾的自语着,裴大希心中却在盘算着,老道此行前,也曾说过,一定要设法把这位姑娘找来,不知能否如愿…… 他想着不由一笑道:“天下事,有时是很微妙的,也许过几天,这位伍姑娘就来了!” 白如云猛地一下坐了起来,道:“她会来?……” 随着他又同泄气的皮球也似的,又倒了下去,脸色黯然地惨笑道:“你只是这么说说而已!” 裴大希见他居然一下竟能坐了起来,不由大吃一惊,当时。几乎吓呆了,暗忖:这伍青萍的魔力真大,我的百副灵药都无能为力,只听见她的名字,就能使他一下坐了起来,看来生命之力,有时确是无可理喻啊! 由此他心中,更暗暗决定,要设法使伍青萍来此和他一晤了! 他这么想着,一时都没有说什么,白如云喘了一阵,微笑着又说道:“这个女孩子很可爱,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 裴大希见一提起伍青萍,居然好似令白如云病情减了三分,不由心中暗喜,忙接口道:“她可曾爱你?” 自如云不由剑眉微轩,裴大希正自后悔不该问他这句话,白如云却叹了一声道: “我……不知道!” 他忽然伸手往怀中摸去,裴大希忙制止他,遂伸手入他怀中问道:“你要拿什么?” 说着他却拿出了一张发皱叠着的纸,白如云目光一喜点头道:“就是这个……这是她写的……你念一念吧!” 裴大希慢慢打开这发皱的纸,暗忖道:“原来他竟如此情痴……” 想着轻轻念道: “白云深处曾为客, 青萍随波任浮沉; 多情自古空余恨, 长忆天边一抹红。” 他不禁微微叹息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白如云这一霎那,眼角已湿透了,他闭着眼睛道:“放回我衣袋里。” 裴大希依言把这张纸叠好,又放回到他怀中,一时也慨然! 白如云忽地张开了眸子道:“有人来了。” 裴大希一惊道:“谁?不会吧!” 白如云忽地说道:“啊!北星,南水,他们怎会来了?老裴,你快去带他们来吧!” 裴大希将信又疑地走到门口,往山下望去,果见百丈以外,两个黑影,一路往上驰着,他不由心中一动,暗想道:这白如云真神秘人也,在病中,居然有此听力,以此看来,他“两相神功”分明已成,只是临终竟走火入魔,一待病去,怕天下无敌了! 想着忙走下了几步,才看清果是一双幼童,一路飞纵着向上扑来。 二童子年岁均在少年,一路走着,尚且互相说着,可是神色至为仓促,霎那之间,已行到了裴大希身前。 “请问这里是游剑峰不是?” 裴大希方自点头,却见另一身材精矮的小孩,喘着上前问道:“请问……请……问……” 那前行的童子皱眉,回头说道:“唉呀!我已经问过了,你又何必非要再问一遍?” 无奈那后来小孩还不依,口中几自道:“……游剑峰……此地?” 裴大希见状直想笑,只是心中惦记着白如云,总算没笑出来,当时点头道:“你们是南水、北星是不是?” 二人立时一怔,南水点了点头道:“是的!是的!我是南水,他是北星,你怎么知道?” 说着用手指了北星一下,北星也点头结巴道:“我北星,他南水,咦?你知道?老秀才?” 这几个月以来,他总算练习得自己也会说话了,这几句话说得裴大希直皱眉,他咳了一声道,“你们别吵,跟我来!” 南水皱眉道:“我们是找白少爷!” 北星结巴道:“找……铁旗侠……他是我们的主人,” 裴大希点头道;“我知道!你们小声一点,他现在正生着病。” 二小连连点着头,裴大希领着二小直接到了白如云房中,白如云正张着一双渴望的眸子在等待着,他微微笑着点着头道:“南水、北星……” 南水、北星忽然怔住了,他们简直不能相信,眼前这个瘦弱的人,就是他们的主人。 终于,他们由白如云的微笑里,认出来了,一时不由大惊失色。 南水哭叫道:“少爷……少爷你怎么会成这……这样了?” 北星却一直跪在白如云床前,用沙哑的嗓音哭道:“少爷……少爷……” 白如云这时也自一阵心酸,他却皱着眉道:“快起来……快起来!不许哭!” 虽是在病中,他仍然有这种威力,二小双双站了起来,一面抽泣着用手抹着眼泪! 白如云这时一打量二小,见几个月不见,二小样子也变了,变得又黑又瘦,尤其是头发又长又乱,就好像两个小叫化子一样! 当时心中十分难受,停了一会儿才道:“谁叫你们出来的?我走的时候,不是关照你们好好看着家么?” 二小立在床前,用手扶着床栏,只是流泪,吸着鼻子,半天南水才道:“我们想少爷……” 北星只是点着头,白如云长叹了一声,这时裴大希含笑走过来,对白如云道:“他们两个小小年纪,千山万水,来此已是不易,足见一番热诚,你就不要怪他们了!” 白如云点了点头,无力地对二小道:“见过裴先生。” 二人弯腰叫了声,“裴先生。” 裴大希引手道:“你们不要多礼了,你们怎知主人在这里呢?” 二小一起开口,最后北星看了南水一眼,小声道:“你……说好了!” 南水这才一五一十地侃侃道来,裴大希不由连连摇头叹息不已。 白如云听到后来,不由张大了眸子:“你们见到了伍姑娘?她人呢?” 南水皱着眉道:“她说她要去给少爷讨药,匆匆就走了。” 白如云双了一声,自语道:“她这是何苦?” 可是就在这一霎那,他脸上闪着极度的兴奋之色,裴大希却问道:“这位伍姑娘还说了些什么没有?” 北星在一边连连道:“有……有……你说!” 他用手指了南水一下,南水用手搔了一下头,用力地想着,道:“她只是哭……她说都是她害了少爷,我们问她怎么害了少爷,她也不说,光是哭,后来叫我们两个快来,还叫我们告诉少爷,她一定来看少爷。” “啊!她要来这里……你说,我还能见到她么?”白如云颤抖着说。 这句话后来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裴大希安慰他道:“你放心……小兄弟!我都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白如云启齿一笑,随即把眼睛闭上,他内心燃烧着极度的兴奋,他确是不能相信自己会死的,因为他是有着强力生命意志的人啊! 二小扶在床栏边上,眼中浸着热泪,裴大希偷偷对他们摇了摇手,二小遂即止住了抽泣。 这时白如云竟自入了梦乡。 半月以来,他都是睁着眸子,与命运抗衡着,裴大希用尽了药力,也不能使他稍睡一刻,想不到这一霎那,他突然睡着了。 裴大希走到床前,弯腰听了听,面上带着喜色地点了点头,随即轻步走出来。 二小也跟着走出,南水流泪道:“裴先生,少爷的病要不要紧?” 裴大希皱着眉,半天才道:“这要看他造化了,不过从他面相上判来,他确实不像是一个短寿的人!” 北星这时一个人坐在石头上,他痴痴看着山下的白云,眼泪不停地流着。 他用脚踢着山边的石头,他的脑中惦记着主人的病,小心眼中真有说不出的难受。 裴大希走到他的身边,叹道:“你们不要伤心了,也许天无绝人之路,我想你主人,一定会有救的!” 北星擦了一下鼻子,也不哼一声,三人正在临风伤感之际,忽见一个六旬左右的老人,一身青布衣服,他背上背着一个黄布包袱,在眼前出现了! 裴大希怔了一下,这老人已走至面前,双手抱拳道;“借问一声,有一位铁旗侠白少侠,可是在这里?” “不错!是在这里,你是谁?” 这人笑了笑,说道:“这么说是不错了!” 裴大希含笑道:“贵客尊姓?来此有何贵于?” 这人匆匆把背后一个黄包袱解了下来,双手奉上,面带微笑道:“在下奉了三百老人之命,为哈古弦老侠客送点东西!嘿嘿!” 他干笑了两声,转动了一下黄眼睛珠子道:“白少侠贵体欠佳,在下也不打扰了。” 裴大希接过东西,心中已有点了然,不觉顿时大喜,他喜道:“贵客请入内少坐如何?” 这老者连连摇头道:“不坐了……此药一到,白少侠贵恙定必复元。” 他说着头也不回,扭头就走了;裴大希见他步伐矫健,霎那已消失了。 裴大希慢慢打开这缎子包袱,只见内中十管斑竹,都有火漆封闭。 他在鼻子上嗅了嗅,不禁狂喜道:“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一时只觉心花怒放,二小一齐偎上来道:“这就是冷玉膏么?” 裴大希大笑道:“谁说不是?真想不到三百老人居然如此慷慨,白如云的命是有救了!” 他匆匆返入室内,当时在白如云床前大声叫道:“老弟!老弟!” 白如云突地一惊,睁开了眸子,只见裴大希笑得嘴也闭不上的样子,不由动了一下嘴皮子道:“什……么事?” 裴大希举了一下手上的药道:“老弟!你有救了……有人送药来了!” 白如云不由眸子一亮,他惊喜道:“老道……来了么?” 裴大希摇头笑道:“他倒没有来,你绝对不相信,这药是谁送来的。” 白如云忙问道:“是……谁?” 这时南水也在一旁笑道:“是三百老人差人送来的,真想不到!” 白如云本来的笑脸,忽然消失了,他皱了一下眉道:“什么……是三百老人……送来的?” 裴大希这时已迫不及待,用火在烤着封管的火漆,白如云忽然抖声道:“且慢!” 裴大希愕了一下道:“是真的呀!” 他说着由那包袱之中又抽出了一封信,遂即撕开,内中是一张素笺,打开来,只见信中写着: “今差人代哈古弦赠上‘冷玉膏’十支,希点收为荷! 三百老人手启” 裴大希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哈古弦送的!我是奇怪他们会这么大方呢!” 说着把药递到白如云面前与他看了一遍,白如云看完之后,却是眉头紧紧地皱着,半天才道:“老裴!我看这事有点不对。” 裴大希这时已用火烤开了一支,拔开塞子,只见白如浓乳也似的膏汁,正是那万金难求的冷玉膏,不由笑道:“你太多疑了,这药是真的,一点也不错!” 白如云叹了一声道:“三百老人恨我入骨……他为何会来救我?” 裴大希也不禁愕了一下,他皱了一下眉道:“可是,这药是哈古弦托他们送来的啊!” 白如云摇头苦笑道:“哈古弦救我倒也可信,只是这种药经过三百老人的手,就令我大为怀疑了!” 他这么一说,裴大希也不禁吓了一跳,当时又仔细地看了看那药,摇头道:“可是这药是千真万确的呀!再说……你的病也不能再耽误了!” 白如云有气无力地望着裴大希,问道:“这送药的人呢?” 二小在一边道:“走了……” 裴大希笑道:“这人太客气了,放下药就走了。” 白如云皱眉道:“他叫什么名字?” 裴大希被他这么一问,倒是一愕,当时摇了摇头道:“问他他没有说,咦!被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有些害怕了!” 白如云脸色又恢复为苍白的颜色,他苦笑了一下,道:“所以,这药千万不能用…… 等老道回来,问清楚了再说!” 裴大希皱着眉,半天叹了一声道:“这可真是愁人了……我却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白如云喘了一阵,他那双无力的眸子不时地转动着,这位一世奇人,却有超人的智力和见解。 他忽然冷冷一笑,裴大希知道有故,当时轻声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接着,白如云慢慢道:“他们也太把我看低了,我如今已是垂死之人,也不见得就会上了他们的当!” 裴大希一向是足智多谋,只是他不清楚白如云和三百老人的敌视原因,是以无法揣测这事的真假。 此时闻言,不由一惊,他安慰道:“你还是闭上眼睛休息吧,这药,我再仔细看看!” 白如云忽地张大了眸子道:“那送药人一定未走!” 裴大希道:“他走了……不会吧!” 白如云苦笑道:“老裴,你书读得太多了,一切都是度之以仁,这些江湖中的人心险恶,你却是不知道!” 裴大希非常佩服,白如云居然这对,尚有如此的智力分析一件事情。 当时不由紧张地问道:“那么以你之见呢?” 白如云微微闭上了眸子,随后又慢慢睁了开来,他徐徐地道:“以我看来……这人定是一武林高手,他一定隐藏在山中,也许……” 他眨了一下眼睛道:“也许今夜他会来。” 这一句话可把裴大希吓住了,他是一个不通武技的文人,自然吃了一惊。 一旁的二小也是一惊,南水立刻咬牙道:“少爷放心,他来了,我和北星两人对付他,不把这小子蛋黄给打出才怪!” 白如云眸子一扫,他却吓得马上把头低了下来。 裴大希不由笑道:“对了!有他们俩对付他还不行么?” 白如云深深地皱着眉毛,这时轻叹了一声道:“老裴你太笨了……” 裴大希一怔道:“我笨?” 白如云闭上眼,有气无力地道:“南水、北星虽可对付他,但却不知来人身手如何? 一举不歼,反倒打草惊蛇!” 裴大希点了点头道:“可是总比不对付他好呀?” 白如云接下去道:“现在三百老人尚在假仁假义的暗中下手,一旦抓破了脸,难免亲自兴师,那时试问,我们谁能抵挡?岂非是等死么?” 裴大希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可是我们总不能今晚上等着他来?” 白如云黯然一笑,说道:“我们等着他来……” 裴大希翻了一下眸子,白如云冷冷一笑道:“这人来此,是探我到底死了没有……” 裴大希不由一拍手道:“啊!我知道了,你只要装死就行了!” 白如云点了点头:“对了……天一黑,你就布置一下吧……南水、北星穿着白色孝衣。” 裴大希皱眉道:“这个我知道。” 他搓了一下手道:“不过,我还是有点不相信,也许是你过虑了!” 白如云看了他一眼,道:“如果今夜他们不来,证明这药就是真,你明日尽管给我服用就是了。” 裴大希笑了一笑道:“好!我猜他是不会来的……不过,我们不妨小心一点就是了。” 他站起身来叹道:“这才真是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白兄弟!你的磨难也太多了!” 他向南水、北星二人点头道:“来!跟我把这里布置一下!” 二小这时早已怒形于面,出室后,南水向裴大希道:“裴先生,少爷为什么不叫我们对付那老头儿?” 裴大希笑道:“也不是不叫你们对付,是怕你们一个对付不了,叫那人跑了就麻烦了!” 北星恨声道:“我抓……死他……” 裴大希这时到了另一间房中,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匹白麻来,当时比着二小身材,粗针大线地凑合了两身孝衣,嘱咐二小道:“到了晚上,你们就穿上,趴在白如云床边,假装睡着就是了。” 北星吃吃问道:“少爷呢?” 裴大希抖抖一块白布道:“把这个盖在他身上,就行了!” 二小连连点头,裴大希想起一事,特别嘱咐道:“你们要特别注意,要是这贼子敢下毒手,你们就得先下手,千万不要让他下了手,否则就糟了!” 南水连连点头道:“你放心,决没问题。” 他对北星道:“北星,我们一人一边守着少爷,这人要是只看看少爷,那我们就装着没事,假使要下手,我们两边摆倒他!” 北星点头结巴道:“知……知道,我用劈空掌打……他。” 裴大希又找来了两根白蜡烛,用烛台插上,放在一张案桌子上,又找了四个药盘子摆上,看起来,还真像是办丧事的样子! 一切都弄好了,还找出一管药来,把药先倒出来,空着管子,放在白如云床边的一个茶几上。 这时天色已经快黑了,白如云又把二小唤至床前,低声嘱咐道:“我方才想了,这人只要到我床前,看我之后,你们就要设法给他一些厉害瞧瞧,但却要放他回去。” 二小连连点头,裴大希笑道:“你意思是想叫他回去报信你死了?” 白如云点了点头道:“是的,这样三百老人就安心了……” 他说着紧紧地咬了一下牙,恨声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一待我复元之后,三百老人这三个老东西,我岂能饶他们?” 裴大希见他咬牙切齿的恨态,心中也不由吃惊,当时冷冷一笑道:“依我看,这三百老人定是知道你两相神功已成,自知不敌,所以才想出此一毒计。” 他遂又摇了摇头道:“不过,我总希望这是假的。” 说话之间,天色可就愈发暗了。 裴大希命二小换上了衣服。 然后才把蜡烛点了起来,把门虚掩上,又用白布放在白如云身上,仅露个头在外,以便随时可拉上来。 再把灯火一拨小,这份惨相可就十分逼真了。 二小方才哭过,眼泡还是肿肿的,这倒不用假装就行了。 他自己却进到里面房中去了。 为了小心起见,从现在起,谁也不再说话,只是静待着这陌生客的来临。 可是时间慢慢地过去了。 桌上的白烛己燃了一大半了,还是一个影子都没有,自如云紧紧地皱着眉毛,暗想: “莫非是我多疑么?” 可是他又不相信三百老人会如此慷慨,他心中不禁又惊又喜,暗忖:“要是我多疑,这药想必是真的!” 二小各自趴伏在床边,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白如云方自不耐,忽地一阵风过,隐隐传来一声极为细微的声音。 白如云马上一点头,南水就伸手把他身上白布向上一拉,连头一起益住了。 二小也遂即闭上了眼。 白如云本来已离死不远,这时再一挺直闭眼,简直就和死人一样! 第三十回痴女怨男终成美眷 各人伪装完毕之后,又过了一会儿,二小已睁了好几次眼,正自不耐,却听见一声轻微的咳声,那声音小得很。 白布之下的白如云,由不住钢牙暗咬,池心中狠狠地付道:“好个三百老人,我白如云只要这条命保住了,我定要活活判你们十年徒刑!” 想到此,暗中用丹田提起一股元气,双目一翻,停住了呼吸,借着这一口丹田之气,他可以支持一盏茶的时间。 来人非为别人,正是“金银双翅”中的“银翅子”丘明,这次暗中受命木苏和水梦寒,来此确实是欲置垂危中的白如云于死地! 银翅子丘明和其兄金翅子苏元九是绿林中已洗手多年的大盗,一身功夫确实不凡! 这次因贪图重酬,竟昧下良心,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若非白如云有知在先,看来是难逃一死了。 南水、北星二人由指缝里外观,果见一口雪亮的剑刃,在门缝里上下游了一趟,随着这门就推开了! 跟着这人在外稍停了一刻,一矮身,“飕!”的一声,轻如狸猫地已纵了进来。 白如云虽在布下,可是对这人行动,了如指掌,当时看清了这人六十上下的年岁,黄焦焦的一张脸,唇下留着短短的三菱羊须。 矮矮的个子,一身黑色紧身衣,靠胸前红彩带,扎着十字结,背后是一口空的鳖鱼皮剑鞘,右肋下却佩着镖囊,白筒高袜云字履,由来人这一副打扮上看来,已知来者不凡了。 南水和北星一顾之下,相继惊心,两人俱看出来人,正是白日前来送药的老人!一时都暗自提防着! 这人轻身尖足,很快地在堂屋里走了一转,他的目光移在供桌之上,似乎吃了一惊! 他看了一会儿,脸上似微露喜色,随着轻轻把剑插回到鞘中。 二小见他身形向下一矮,向前一伏,也不知他用了一手什么功夫,已把头伸到了白如云这间房中了。 一对三角眼,炯炯地放着光,在室中左右看了几转,二小清晰地见他嘴角上挑着,带着无比的欣喜之色,跟着打了个旋风,整个人都进来了! 白如云暗道:“好大胆的贼子……” 当时停住了呼吸,这人进室之后,先不奔床前,竟自往放药的茶几上行去! 他由几上,把那装“冷玉膏”的空竹管子拿了起来,仔细看了看,又倒过来看了看,证实管中药已空了,脸上霎时带出了一副阴森森的得意微笑! 他放下了竹筒,回过头来,那一双精光闪闪的阵子,死盯盯地看着床上的白如云。 二小见他慢慢走到了床前,都不由暗自力贯双臂,随时待发。 这个人倒也是内行得很,只见他以二指把白如云面上白布轻轻一揭,立刻现出了白如云青白的面孔。 他轻轻以手在鼻下试了试,又细看了看白如云双眼,这才又把白布盖了上来。 二小直吓出了一身冷汗,有几次都差一点要动手。 这人放下白布,想是已判定白如云已死,去了戒心,竟自微微冷笑了一声道:“这笔账怪不得我丘明,你来生找三百老人去算账吧!” 他说着似乎不愿在此久留,一连后退了三四步,不想足根正碰着了矮几,发出了“碰!”的一声。 二小早就想动手了,只是苦无机会,这时如何肯错过,这声音一响,南水首先开目,大叫道:“北星有贼了!” 他叫着,猛然身形一纵,已用“虎扑”式,朝着这丘明猛扑了过去。 银翅子丘明一时也吃了惊,阴笑了一声道:“小王八,你叫什么?” 他哪里会想到,这两个小孩,是白如云手下得力弟子,只以为是普通会个三招两式的小孩,哪里把他们放在心上! 南水这一扑去,丘明居然不逃,反倒往下一矮身,用“金剪手”,照着南水两肋就插。 南水厉叱道:“害死了我的主人,还要来害我们,今天小爷爷跟你挤了!” 他说着已旋向了一边,这时北星早已是一声不哼地由右向左,右掌用“劈空掌”,一声不出地猛然劈出。 银翅子丘明一式末逞,心中不由一惊,看不出这小孩居然还有如此功夫。 他这里一急末完,猛然右肋后一股极大劲风劈来,当时大吃了一惊,暗道:“不好!” 还算丘明四十年来末把功夫扔下,此时一觉不妙,本能地向上一挺,拔起三尺,但这是室内,可不比室外如意施展! 就如此,北星这种劈空掌力,仍然由他右股扫了过去,以丘明这种功力,竟痛得忍不住口中“唷!”了一声,身形往下一落,踉跄了四五步,才算站稳。 急痛攻心之下,一瞧暗袭自己之人,竟是那另一小童,丘明这一霎时气可更大了,他冷冷一笑道:“好小辈,有种外面来!” 他说着身躯一拧,己窜出房去,南水这时已扣好了一掌“丧门钉”。 他身子向外一纵,口中已自喊道:“打!” 跟着用“阴把”向外一翻手腕子,这一掌五枚“丧门钉”两上两下中间一枚,只一闪,已临近到丘明身后,丘明向下一塌腰,用“铁犁耕地”式,贴着地面一转,五枚暗器全算打空了。 这时北星已尖啸一声,扑身而上,双掌用“龙形穿身掌”向外一送,丘明识得这一手厉害,厉哼了一声:“好!” 他向外一滚腰,可是猛地里南水又已双掌扑到,双掌上是“黑虎伸腰”,直奔丘明后心击去! 银翅子丘明作梦也没想到,这看来毫不起眼的一对小童,居然有如此身手,一时不由大为惊心动魄! 又因为刚才为北星劈空掌所伤,这条右腿连举步都难,一时调转大为不灵。 这时北星,南水双攻之下,他可是不能兼顾了。 南水这双掌一闪而至,丘明“翻天”式向外一领,不想北星劈空掌已到。 丘明一声长啸,倏地腾身而起,可是二小这时已把丘明恨之入骨,此时见他想逃,哪里容得? 商水一扬手,又打出了两枚“丧门钉”,银翅子丘明在空中猛一扭,可是南水的丧门钉仍然由他双腿边上擦了过去,划了两道血槽! 银翅子丘明自出道以来,何曾受过如此凌辱?顿时怪哼了一声,身形在空中一挺,用“八步赶蝉”的轻功,飘出了三丈以外! 他身子向下一落,嘿嘿冷笑道:“你们两个娃娃报上名来!” 南水这时向前一蹿身,冷叱道:“你家小爷爷南水、北星也!” 丘明这时自知受伤,对方又是二人合力,久战下去定要吃亏。 当时一咬牙,恨声道:“好!你家丘爷爷早晚取你们小命!” 他说着一声尖啸,双臂一抖,竟自向乱石如云的山峰之下直泻了下去! 南水、北星不约而同,跟着他身影打下了一掌暗器,隐闻得那丘明“吭!”的一声,知道竟又令他吃了亏,一时心喜不已! 短时的静寂之后,南水检讨道,“这家伙总算挂了彩了!” 北星恨声道:“气人,叫他跑了!” 南水一面转身,一面道:“少爷说不可致他死……叫他回去好报信!” 北星兀自愤愤不已,二小方自进门,却见裴大希已含笑外出道,“真行!我都看见了。” 南水咧着嘴笑道:“要不是少爷要留他活命,我早就把他打得趴下了!” 北星嘻嘻一笑,比了一下手式,结巴道:“我……劈空掌,打中……” 裴大希笑着拍拍二小的肩膀,一面笑道:“你们辛苦了,白如云真料事如神……我算真服了他了!” 说着三人一起进室,只见白如云正自痴痴地看着屋顶,他的脸色变得益发难看了。 这时见三人转回,淡淡一笑,有气无力地道:“他……跑了么?” 裴大希黯然点了点头道:“南水、北星把他打伤跑掉了!” 他遂走到了床前,叹了一声道:“想不到居然为你猜中了……看来这药中定有诡诈了!” 白如云唇角微微上弯,似嘲笑又似骄傲地笑了笑,裴大希这时把预先倒出的,细细拿在灯下观看了一阵,白如云呐呐道:“老裴,这药应如何施用?” 裴大希放下了药管道:“这种冷玉膏应是顺血而行,用时以金针刺穿两脉,徐徐注之!” 白如云点了点头,裴大希这时细细以手搓之,又就近灯下看了看,不田脸上突然变色,口中哦了一声,自如云惊问道:“什……么?” 裴大希膛目变色道:“原来这药中竟掺有这东西……” 他冷笑了一声道:“毛刺!这是竹筒上的东西……” 白如云眨了一下眸子道:“好毒的东西……他想这么害……我却偏偏不中他的计。” 二小这时吓得频频变色,裴大希再把另几支取过,一一开视之,俱是一样,当时不由摇了摇头道:“好阴险的计谋,这要是注入血液之中,不出一个时辰,周身麻肿而亡…… 幸亏!幸亏……” 说着忙把这几管紧紧包扎了起来,搁置一边,他走到白如云床前,叹道:“吉人自有天相,小兄弟!你再坚持个三五天,一定会有救的!” 白如云苦笑了笑道:“天下没有愿死的人……我还要留着这条命找三百老人算账呢!” 裴大希不敢在他床前久待,怕他伤神,当时悄悄退下,对于白如云这种毅力,他深为感佩,只是老道还不来,一切的希望都成了泡影! 第二天的黄昏,白如云的病态已经由平静而转入剧烈了,他不停地在床上颤抖着! 可是他只是紧紧地咬着牙,至死也不出一声……在旁边侍候的二小早已哭了个失魂落魄,有几次裴大希硬要把他们劝着,可是当他们目睹着白如云这种痛苦的神情,又怎能遏止住自己的悲哀。 可怜的白如云,想必他己知自己,将是不久人世的了,所以对于二小的哭声,并末加以制止,他那双明亮的眸子,只是透过了窗,向遥远的天边望着,也许他是遗恨着尚有未了之事吧!也许他是在期待着谁吧? 这一霎时,他脑中闪过了一些人影,最令他切齿的,却是那霸占他母亲的陆老虎! 他仿佛听到了母亲痛苦的呻吟,以及陆老虎的狂笑之声! 多少年了,他一直不敢去想这件事,对于母亲,他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漠之感,因为他觉得她太软弱了,软弱得令人生恨,可是这一霎那,他觉得自己完全错了,母亲是无辜的,也许她早已盼着自己这个儿子,能把她拯救出苦海,而自己却是犹豫至今…… 往事一一从他脑中经过…… 他回意着当自己尚是幼小的生灵之时,所身受的一切,还有陆老虎狰狞的笑声。 白如云只觉得一股热血上冲脑门,候地张口大喝一声:“伧父,我杀了你!” 随见他一阵颤抖,竟自昏了过去。 这一下可把隔室的裴大希及二小吓坏了,慌忙赶了过来,裴大希见状,只当他是死了,不由得猛跺了一下脚,咧口泣道:“完了……” 二小更是一扑而上,伏床号陶大哭不已! “少爷……少爷啊……” 在距离这房子顶多十丈以外的山道上,一个发如乱草的老道,正在疾行着。 这种断肠的泣声,传入到了他的耳中,就像是打了一个晴天霹雷。 他抖颤地停住了身子,口中喃喃道:“天啊……这是怎么了……这是不可能的啊……” 忽然,他像发疯了也似地,一声大吼道:“小鬼头……你怎么了?” 只见他身形扑纵着,如惊雷骇电地扑向了这座石室之中。 那堂屋的门紧紧关着,老道厉吼了一声:“徒弟!徒弟啊!” 只见他双掌向外一翻,这扇门“轰”的一声巨响,震了个粉碎。 随着老道的躯体,似疯神也似地闯了进去。 这时裴大希已发觉出白如云并末死,听见了这声巨响,吓得扑出来看,正巧迎着了老道的冲势!他口中惊喜地叫了声:“老道……你!” 可是这一霎那,这道人的两只眼已完全红了,他一分双手已把裴大希双肩抓住了,一抬双臂,裴大希已被举起来。 遂见墨狐子咧口大哭道:“他怎……怎么了?” 裴大希被秦狸这种突然如凶神般的态度,吓得一证,一时张口道:“他……他,没有……” 话尚未完,老道已大吼了一声,就手一抛,可怜老裴这身皮包骨头,如何经得起他这种神力,如同一个皮球也似地被抛了起来,“砰!”一声,撞在了屋顶之上,跟着啪嗒一声摔了下来,竟给活活摔昏了过去! 老道这时,早已扑到了白如云床前,见南水、北星二人,正在伏床低泣,他一伸双臂,向外一分二小也给摔了一个筋斗。 随着他那如同破锣也似的嗓子,大哭道:“徒弟啊……徒弟……” 一时只见他扑过去抱着白如云挺直的身子,泪如雨下,他用双手挤命地抓着自己如同乱草也似的一头头发,大声哭叫着。 “啊!啊……我可怜的白如云!” 其实他只要用手试试白如云的鼻息,他当会发现白如云并没有死! 只是他又哪里会想到? 这一阵大哭,只哭了个死去活来,再加上二小一左一右助威,这整个房子,都快要塌了,充天震耳的哭声,就是过往天空的飞鸟,也会闻声恻然!只有那医学专家裴大希,兀自静静地躺在地上,尚在昏迷之中。 一切都是那么巧,不信你看! 一个青衣素服的玉女,悄悄进来了! 她就像一个幽灵,她颤抖着,那花也似的面颊,这一霎那,就像是一块惨白的玉石,明珠也似的眼泪,由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子里,不停地往下淌着! 她每走一步,像风摆残荷也似……她双手紧紧抓着一个紫缎子小包,那是“冷玉膏”! 只听她用着断肠的声音喃喃道:“云哥哥……你的药来了……” 忽然她一摔倒在地上,香肩连耸,只哭了个肝肠俱裂! 这突然的声音,不由得使老道二小俱吃一惊,由不住一齐回过头来! 老道一看之下,不禁咧口泣道:“好姑娘……你来了……小鬼头,小鬼头!他已经死了……姑娘,一切都完了!” 青萍止住了泪,悲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老道涕泪横流地道:“刚刚……哇!我可怜的徒弟啊!” 他说着又趴到了白如云身上,大哭了起来,二小更是以头连连撞着地! 奇怪的是,伍青萍这一霎时,却没有再哭了,她只是呆呆地,如同一具木偶也似地看着床上的白如云……只听她抖声道:“如云哥……你就这么死了?你不要我了?” 大颗的眼泪,顺着她冰洁的脸蛋儿,噗簌簌地滴了下来! 她举起玉腕,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这一霎那,她一切的希望,一切的幻想都消失了! 当希望失去时,也就是人生的没落……是的!任何人都是生活在希望里,西谚云: “没有希望的人生,好似缺乏源头的泉水。”这话是一点不错的! 伍青萍这一妻时的感慨,读者不难想知,她离开亲人,只为了这个人! 她整个的生命,也可以说完全是为了这个人,可是就在成功前的一霎那,却失去了她这心爱的人,她的生命也没有意义了! 她痴痴地想着,要不是为了哈小敏,就可以早到半天,那么一切也就解决了……(至于小敏为何离她而去,后文自有交待)。 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渺小的人类,是不能与之抗衡的! 青萍伤感着,流尽了她的眼泪,她嘴角微微地动着,低低地诉道:“白如云!我去了!我不会负你的!因为这一生,你是我唯一所爱的人,我走了,你安息吧!” 她这么低诉着,轻轻站了起来,用袖子把脸上的泪抹了抹,然后看了室中各人一眼,悄悄回转了身子,消失于门外。 裴大希用手摸了一下头,在地上翻了一个身子,室中吵杂哭叫的声音,把他惊醒了。 他猛然坐了起来,皱着眉毛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挤命摇了摇头,才想起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不由咕嗜一声站了起来。 他冷笑着走到白如云床前,大声喝道:“你们这是于什么的?是怕他不死是不是?” 老道仍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闻声看了他一眼,沙哑地泣道:“姓裴的,我临走之时,是怎么交待你的,现在好了……他死了,咱们两个的交情也就算完了!” 此时二小尚在大哭,裴大希一跺脚道:“你们不要哭行不行?” 二小暂时停住了哭声,南水看了他一眼,抽搐道:“为什么……不哭?” 北星泣噎道:“这人……心真狠……一滴泪也不掉!” 二小说着又自放声哭了起来,裴大希扑到床前,又不放心地以手在白如云脉门上摸了模,更证明他是没有死,不由大吼道:“他又没死!你们哭什么?这不是催他死么?” 这一句话,果然似一声雷,顿时把各人都震住了。 老道抹了一下脸,皱眉道:“你说……什么?谁没死?” 裴大希涨红着脸道:“谁?还会是谁,当然是白如云!” 老道楞了一下道:“他没有死?怎么不动?” 说着竟似不信,还用手去拨白如云的眼睛,裴大希想起来有气,一把把老道推开,叫道:“你先让开!这都是些什么事!一进门跟丧神一样,又哭又叫的!” 老道被他推开,满面惊异地看着床上的白如云,他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抖着声音道:“你别开……玩笑好不好?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二小也不哭了,一个个都眼巴巴地看着床,裴大希一面坐下,一面冷笑道:“开玩笑?等救醒他,咱们两个还有一笔账没完,我也不能叫你白摔!” 他说着双手在白如云雨腋之下一扭一捏,慢慢运起功来,似乎半盏茶之后,白如云竞长吁了一声,悠悠醒了过来! 他张开了眸子,环视一下左右,发现老道也在床前,不由惊喜地动了一下,开口道: “老……道!” 墨狐子秦狸这一霎时,简直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抖动了一下,大叫道:“小鬼头!小鬼头!” 他扑到了床前,猛然抓着自如云一只手,大笑道:“啊,啊,你还活着……我的天……” 二小这时也不由破涕为笑,一时之间,房中整个充满了笑声,和方才整个的哭声,真是一个强烈的对比! 只有裴大希远远地站着! 他双臂互抱着,嘴角似喜又忧,他稍稍领受了一下快感,遂哼了一声,道:“你们有什么好笑的?老道!你要的药呢?” 墨狐子正自咧口傻笑,闻言怔了一下,呐呐道:“药!没……要着……” 众人全是一惊,尤其是白如云更是一惊,他面色死灰地惨笑道:“没……关……系!” 可是老道这时笑道,双手连摇,说道:“不过……你的好媳妇儿,给你把药弄来了!” 他抢上前去,把青萍放在地上的小包举了起来,连连摇着! 白如云立时一怔,急问道:“谁……谁?” 老道怪笑道:“是伍青萍,这姑娘真行!” 他说着忽然左右看了看,口中咦了一声道:“咦!人呢?” 裴大希这时接过了药,笑着道:“谁呀?” 老道忽然摸了一下头,猛然跺脚道:“糟了!她走了!” 裴大希紧张地拉着他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走了?” 老道急道:“糟糕!方才我们正哭的时候,伍姑娘来了,她送来了药,一个人趴在地上哭,说什么晚了,怎么现在没有人了呢?” 他说着又大叫了两声:“伍姑娘,伍姑娘!” 白如云这时在床上颤抖道:“啊……老道!你快追!” 裴大希也跺脚道:“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不快追,晚了也许会出事了!” 二小一听,各自夺门而出,老道怔了一下,脸上变色道:“对,我去追去!” 说着猛然扑出门去,一路狂喊着往山下奔去! 裴大希这时微笑说道:“真是个冒失鬼!” 他打开包袱,见内中是一整封竹管,另有一封署名伍青萍亲展的信。 他匆匆把信揣起,一面把药拿出来,含笑道:“小兄弟!这才是人要不死,五行有救,有了这药,三日之内,我保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 他说着笑着合不拢嘴来,一面自后室,翻出药箱,洗手净面,半个时辰之后,已用金针,把白如云全身穴眼打开,遂以“金针度脉”手法,把“冷玉膏”徐徐注入白如云血液之中!他这里忙得不可开交,另一边,老道更是急如救火地拼命奔驰着! 他这种轻身功夫,不消一刻,已扑到了山下,可是转念一想,伍青萍就是走,也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要说她伤心之下,断断不会如此狂奔疾驰,是以,一定还在山中,我且细细找来! 想着他又往回程找了一遍。 这时天可黑了……在如此大的庐山,在黑夜之中,要想找一个单身的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老道一路走着喊着,逢人便问,山前山后,山南山北,直跑了七八转,只觉得嗓子都嚷干了,两条腿早就软了! 五六天以来,这两条腿就没停过,再加上这么狂奔着,就是铁人也吃不住! 他喘着,坐在一棵树根之下,实在是累坏了! 墨狐子秦狸愈想愈难受,他心里想:“我真是如老裴所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现在怎么办?” 他眼巴巴地看着天边,脑子里又想道:“这姑娘别是以为白如云死了,跳山涧自杀了吧!那可就……” 想到了这一点,老道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猛然由地上站了起来,低低地叫了声: “老天爷!我已经够受的了,别再折腾我了!” 他走到了崖边,向下望了望,黑黝黝的啥子看不见,冷冷的风,使他打了一个寒战! 他咽了一口唾沫,实在是渴坏了,喃喃自语道:“这么下去,奶奶的!我老道也要完了!” 忽然不远的寺院里,传来一阵当当的钟声,老道怔了一下,心想:“这里还有庙呀2我去讨口水去,今夜说什么也要把她给找着!” 想着往前走了几步,果见百十丈以外,有一座极大的庙宇,月光之下,金碧辉煌! 墨狐子秦狸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土,一拐一拐地往庙里走去! 这时庙门打开着,正有几个尼姑在庙前赏月,老道一拐一拐地走到了近前,弯腰不像弯腰,行礼不像行礼地来了这么一下。 这群小尼姑仍不由哗然惊作一团,有的见老道这种僧不像僧,道不像道的样子,都不由掩口而笑! 其中有一个老尼姑,瞪着眼道:“我们这里是姑子庙,你一个道人,来此作什么?” 老道一听,在月下仔细端详了这群尼姑半天,才摸着头道:“啊!是姑子呀!我还以为是和尚呢!” 老尼姑脸一红,以为老道是存心来开玩笑,不由浓眉一展,叱道:“住口!你这道人好大的胆子,深更半夜,来此佛门善地胡言乱语,小心我们……” 老道本是一肚子怨气无处发作,再被这老尼一叱,不由也一时怒起,当时冷笑道: “哟!好厉害的老姑子!我只问问,你发这么大脾气于吗?” 此时一群小尼姑在旁七嘴八舌,吱吱喳喳,有的说:“这人疯疯癫癫,理他干嘛呀!” 还有的说:“师姊真有功夫给他闲嗑牙,撵他一边去算了!” 老道虽是一生啸傲武林,在这种场合里,可真是只有自认霉气! 当时气得直摇头,那群小尼姑还叫着:“不要脸!我们都是女人,你一个男人来干什么?去!去!滚开!” 墨狐子秦狸分辩了两句,他不说还好,愈说,那群小尼姑叫得愈厉害,最后还有人提议要去报官。 老道真气得想打人,但只有自认倒霉,水也没喝成,还受了一肚子气。 想着方要转身,忽见一中年女尼由内疾出对众尼叱道:“你们吵什么?师父已上了香了,传你们入内护法,要给新来的那位姑娘落发了!” 众尼才匆匆转回,这中年女尼,杏目还瞟了老道一眼,才冷笑着转回。 老道这时不由吃了一惊,心想:“方才这位尼姑说,要给一位新来的姑娘落发,别就是伍青萍吧?她在心灰失望之下,难免……” 这一想,愈觉大是有道理,当时精神一振,也不觉得累了! 这时那群尼姑都进去了,老道把衣服整了整,心想:“这玩艺,我可顾不得这么多了!要是她真的剃发,可就什么都完了!” 想着身形一弯,“飕!”一声,已蹿上了庙据之上,暗想道:“我墨狐子堂堂武林奇侠,居然深夜来到人家尼姑庙里偷窥,唉!” 想着一抬腿,才突然觉得躲不得,他怔了一下,一抹脸道:“管他的!只此一次,反正是为了救人!” 想着见一处正殿内灯光耀眼,不由一塌腰,如同一股黑烟也似的,已扑到了殿前。 所幸殿门敞开着,只见殿内人影婆婆,香烟缭绕,老道见殿门正首,有一石狮子立着,倒是一个好遮身地方,想着一飘身,已落在了石狮之后,真是轻如一片落叶,室内人无一觉察! 只见殿内众尼,分两行排列着,正中的法坛上,站着一个七旬左右的老尼,一身黑色皂衣,她口中喃喃在念着一卷经文,一只手翻着经卷,双目半睁半闭,在她身前丈许左右,蒲团上跪着一个少女,老道不看则已,这一看,不由差一点叫了出来! 原来这少女,正是伍青萍,老道不由喜得大口连张,暗忖:“啊,真是她!现在可好了,我倒要看看她想怎么着!” 想着仔细地往内中注视着,只见青萍这时面色惨白,秀发都散开,垂在肩上,如同一尊石像也似地呆呆低着头! 那老尼念了半天经文,又用手摇了几下铃,这才停下来,随即又拿起一张黄核纸,上面有字,老道见她凑近灯前,朗声念道:“俗女伍青萍,厌弃污浊恶世,自愿入青云寺,落发为尼,俗世一无牵挂,随身布施纹银五两,以为香火之资,今后无论何故,不得索回!” 老道听到此,不由笑了,心说:“我说出家哪有这么方便,原来她送的有银子,怪不得这么快呢!” 这老尼念完了之后,问道:“这可是你自己愿意么?” 青萍点了点头,老尼又问道:“以后不后悔?” 青萍又点了点头,老道不由直摇头,这时老尼忽然提高声音道:“本座赐你法号‘如一’,今后皆以此名之!” 青萍忽然流泪道:“师父,弟子请求命名为‘如云’!不知可行么?” 老道怔了一下,心说:“好痴心的姑娘,如云不是小鬼头的名字么?唉!” 那老尼皱了半天眉,竟自点头道:“也好!你们这一辈都是‘如’字头!如一如云只差一字,使得!” 说着一拍手道:“上香,如意、如真二弟子侍候落发!” 一旁闪出了两名小尼姑,一人捧剪,一人燃香,先对着老尼施了一礼,遂朝青萍走去。 老道看到这里,可不能再看下去了,当时双手一抖,把事先握好的双掌小石子打出。 这种“满天花雨”的手法,毕竟不凡,只听见“波!波!”一阵响声,顿时满殿全黑,一时大乱了起来,老道已趁乱之间,飞纵了进去,单手一抱,已把伍青萍给挟在了臂下! 青萍惊魂之下,尚比道:“你是谁?干什么?你……” 老道低叱道:“好糊涂的丫头,你想出家可不行!” 说着一起一伏,已蹿上了大殿,起落之间,已如飞而去! 不言大殿里撑上灯火,发现失去了青萍,更是乱作一团。 且说伍青萍被老道挟着纵跳如飞地驰着。她却自挣扎道:“老道!你放开我,放开我!” 老道也不说话,只是拼命地驰着,一盏茶之后,已来到了山峰。 墨狐子才把青萍放了下来,一时累得汗如雨下,他喘道:“到了!到了!你进去看吧!” 青萍这时说道:“你把我弄来这里干什么?他死了,我还何必……?” 老道用手推她,一面笑道:“你进去就知道了。” 这时南水,北星二小,已自屋中闻声跑出,俱欢叫道:“姑娘来了!” 青萍看着他们一个个面有喜色,不禁呆住了,愕了一下道:“白如云不是死了么?……” 北星这时却破格跑上前,又跳又笑道:“少爷活了……好了……” 青萍一时张大了眼睛,也顾不得再和他们说话了,她猛然夺门而进。 果然,她连梦中也想到的白如云,正自靠床坐着,他直直地看着她,眼里噙着热泪,他口中呐呐道:“姑娘……” 伍青萍早已忍不住,张开二臂,扑到了他的怀中,说不出的是喜是悲,是哭还是笑! 只是…… 他们紧紧地抱着,把沾满了泪水的脸贴在了一块。 这时候老道咧着大口直笑,二小也看得呆了,老裴推他们一下,一皱眉一甩头,还是他识趣,大家都悄悄退到外面去了。 巫山的白宅,可是热闹了,处处张灯结彩,正厅上斗大的“白府喜事”,真是够气派! 铁旗侠结婚,这可是武林中天大的喜事,从早到晚,水陆各路英雄好汉络绎不绝,贺礼堆积如山。 老道也破例换上了一身新道袍,头发梳得光亮,迈着八字步儿,周旋在前来庆贺的客人之间,逢人便喊:“哪里!哪里!托福!托福!” 南水、北星更是一人一身紫缎子衣裳,他们直乐得合不拢嘴,小口袋里放的是糖,—边走着,一边往嘴里塞。 南水笑道:“北星,结婚是好事!” 北星咬了一下苹果,傻笑道:“好事……好事……” 他说着提了一箩橘子往外就走,南水怔道:“你一个人吃这么多?” 北星连连晃着头道:“送人……不是我吃!” 南水问:“送谁?” “……送给三百老人……” 北星也说着往前就走,南水不由笑了笑道:“对!今天是喜事,叫他们也吃点好的!” 南水说着,也跟着北星直向后面石牢走去,在那里,石牢之中,禁锢着往日叱咤风云的三百老人! 不过,他们虽都被关着,可是刑期不一样,牢门牌子上写的是;木苏:狡诈、阴损,罪大恶极,刑期十二年。 水梦寒:盲从、阴损,刑期六年。 星潭;自私、任性、无义,刑期两年。 他们是被隔离在不同的房间里,可是却可互相借着窗口说话。 北星走过来,把橘子分给他们三人,星潭仰着脸,问道:“小鬼!今天发生什么事? 外面乱哄哄的!” 南水哈哈一笑道:“少爷结婚了,你还不知道?” 星潭揉了一下眼睛,惊讶地道:“白如云结婚了?” 水梦寒和木苏,闻言都不由吃了一惊,他们一齐到门边,紧张地问道:“和谁结婚?” 北星结巴道:“和谁?……当然是……伍姑娘……” 南水点了点头道:“从今以后,我们就叫少奶奶了……哈!” 木苏咬牙切齿道:“哼!她到底还是嫁了他了……哼!” 水梦寒冷冷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声道:“算了吧!老大,一个人爱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的,当初要不是听你的话,也不会有今天!” 木苏冷笑道:“所以弥的罪名是盲从了!” 水梦寒反唇相讥道;“所以你是罪大恶极了!” 二人都呵呵大笑了起来,二小见他们说得好玩,都趴在铁栏上看着他们发笑! 星潭看了木苏一眼道:“其实他判我两年不算多……” 木苏一收笑脸道:“两年自然不多了,十二年你就会叫多了!” 水梦寒长叹了一声道:“这白如云也是个怪人,我看他生平大概有关人的毛病,动不动就将人押起来!” 木苏冷笑道:“他连他师父都关,别说我们啦!” 说着他眨了一下眼道:“要说,我还不服气,我就不信,他真把两相神功练成了。” 星潭冷哼道:“你这人就是生就一副奸险脾气,到了这时你还不相信?要没练成,凭我们三百老人,会叫他一个毛孩子给押起来?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木苏被骂得脸一红,用手摸了一下头,又点了点头,道:“噢!是的……是……是……” 水梦寒叹了一声道:“老道也不……来……妈的!他现在可神气了……” 木苏一听提起老道,不由恨得咬牙切齿道:“这老东西,最阴最损,还说我阴损,他比我厉害千倍!” 星潭这时睡在床上,喃喃道:“我们真是何苦?好好地炼哪门子药,这好,药炼好了,把他给救活了,却把我们自己给弄到牢里来啦!” 木苏一扭脸,见二小还在看着,不由气得一摆手道:“给我滚!小子!想做奸细是不是?” 二小弄了个满脸通红,手拉着手走了,南水边走边说道,“妈的,这姓木的最坏!” 北星结巴道:“他……十二年!” 他们说完就走,木苏恨得往壁上拍了一掌,怒ph道:“想不到我木苏竟会有此一日!” 水梦寒冷笑道:“你一个人不说,还把我和老星都连上了,我们才真冤枉!” 星潭坐起身来道:“算了吧,就当是我们在闭关,这些年来,尽可以再练练功夫!” 木苏怔了一下,重重跺了一脚道:“对了!对了!” 他趴在壁上咬牙道:“对!这十二年,我们要好好练一种功夫,出去之后,再找他算账!” 水梦寒冷笑道:“问题是在你还能活上十二年不能了,你今年已多大?” 一句话又把木苏给说楞住,忽然一阵笑声,老道出现在牢前,他向三人一躬腰道: “老朋友们!你们好!” 木苏气得一扭身子,水梦寒龇牙道:“嘿!今天道爷挺像个人似的!” 老道嘻嘻一笑道:“那什么话,今天小鬼头结婚了,我还能不装饰、装饰!” 水梦寒干笑了笑道:“方才我们也听说了,是伍姑娘不是?” 老道点点头道:“当然是她……” 水梦寒笑了笑道:“要说,他们还真是一对儿呢2” 老道高兴地点头道:“可不是,郎才女貌!” 木苏这时忽然回过头来,他闪着眸子笑笑,道:“老道!我跟你商量件事,怎么样?” 墨狐子怔了一下道:“什么事?” 木苏嘻嘻一笑道:“唉!哪有这么说的,你……” 他笑着比了一下开锁的手式道:“放我出来一会儿。” 老道哼了一声,扭头就走,木苏叫了两声,老道己去得没了影儿了,他冷笑一声骂道:“妈的,这老道也学精了!” 他扭回脸来,水梦寒正看着他在微笑,木苏长叹了一声,倒在那冷硬的床上。 这就是三百老人的命运…… 在离他不远的另一处狭小的木牢之中,锁着一个面生虬须的老人! 他不停地叹息着,他的刑期是二十年,这老人就是陆老虎,也就是霸占白如云母亲的那个人,他如今六十多了,早已失去壮年时的那种豪气了,他每天只是在牢中叫着吼着,哀求着,要白如云放他出去,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他。 现在他的女人,也正是白如云的生身之母,正在锦绣的玉床上睡觉。 她参加了儿子的婚礼,内心不胜感慨,早早地就回到了房中。 白如云十分孝顺她,每天必去向她请安,谈些家常,现在这个女人,是个幸福的人了,她为自己有白如云这么一个儿子而自豪。 尤其是今日,她参加了儿子的婚礼,看到了那绝色贤慧的儿媳妇,心中更是有说不出的高兴,她躺在床上想着:“我虽困苦半生,可是老来却有如此一个儿子,如此一个儿媳妇,也很可以知足了。” 画楼一角,在黎明的一霎那,更显得美…… 这楼阁是布置的新房,四周都是青葱的翠灯,天还没有十分亮呢,已有成群的画眉鸟,在竹梢上展翘嬉鸣着,他们向着这一对天作之合的新人致意哩! 一扇小窗推开了,伸出一只玉藕也似的手腕,可是却有另一只健壮的臂,把它捉回去了。 伍青萍忸怩着,倒在白如云的怀里,她那满头的秀发,散在白如云豪阔的胸膛和宽阔的肩上,她是那么的娇柔,脆弱。 新婚之夜,已过去了,看起来她还是一样,只是在她两腮和粉脸上,微微染上了些相思红霞。 她挣开了自如云的怀抱,羞涩地笑道:“天都亮了……我要起来啦!” 白如云紧紧地抱着她,把她像小鸟也似地又捉了回去,他用一双铁腕,紧紧地搂着她的纤腰,半笑道:“我不放你!小东西!” 青萍红着脸,羞得几乎要哭了,她嗔道:“你放不放手?” 白如云笑道:“不放你,怎么样?” 青苹扭了一下没再扭动,却由不得半哼半笑地,又倒在那白如云怀中。 她闭上了那双明亮如星星也似的大眼睛,让羞涩由两腮直上了发梢儿,是那么娇和羞地哼着:“不来了……你欺侮人家……” 白如云轻轻吻着她的小脸,青萍被逗得格格笑了,她轻轻嗔道:“胡子扎得人痒痒的……” 白如云大声地笑了,那嘹亮的声音,把室外的画眉鸟也吓飞了! 青萍吓得睁开一双眸子,踢着脚道:“笑什么嘛……你这野人……” 白如云伏下了身子,轻轻在她耳边道:“小尼姑,我不笑就是了!” 青萍打了个翻滚,血红的睡裙翻了个浪,裹着她丰满滑腻的娇躯,她撤娇道:“你坏……你敢说……你……” 她羞得用小手捂着眼睛,白如云用手揽着这如花似玉的娇妻,情不自禁又朗声大笑了! 他哄着她说道:“乖妹妹!我不逗你了。”说着拉开了她掩在眼上的小手,青萍哼哼着竟自淌下泪来,噘着小嘴道:“还不是为了你……你还笑!” 这一来白如云可吓坏了,忙又陪上了半天好话,才算把娇妻给哄笑了。 她白了这位如意郎君一眼,小声嗔道:“你以后再敢说,看我还理你!” 白如云眨着半笑的星眸道:“我再也不敢了!” 这时一缕阳光,已由帘缝中射了进来,青萍啊了一声道:“真的,我要起来了,你这懒猪,要睡你一个人睡!” 白如云才啊了一声,青萍已挣着下了床,翩翩如一只白鹭,她匆匆穿上了一件外衣,跑到铜镜前,用梳子理着她那一头青丝,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白如云反趴着身子,欣赏着娇妻,微笑道:“在庐山我想得你好苦,今天总算想到手了!” 青萍半睨着羞笑道:“还有脸说!” 她忽然转过身来,手托香腮道:“真的,要不是哈小敏走了,害我找了半天,也不会……” “哈小敏”的名字,如同一根针也似的,双双把她二人都刺痛了! 白如云已由青萍口中得知,哈小敏是和青萍一路的,后来中途却留下了一封信走了;信中只草草地写着几句话,大意是说,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她知道自如云并不爱她,推恐以后痛苦,还不如现在走了好些,她信中还说着她要去追寻她的人生,去找真正爱她的人,信末附语问候白如云。白如云看了那信,着实伤感了多日,这时青萍一提,二人都不由又有些伤感! 青萍叹了一声道:“她一个人,匆匆走了,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白如云黯然摇了摇头,心中升起了一种说不出的痛苦,他感慨着。 其实!小敏正有绮丽的遭遇呢! 在一条通往苏省的官道上,风尘仆仆地驰来了一匹快马,马上坐着一个戴草帽的姑娘,那正是青萍和白如云挂心着的哈小敏!她一路忘命也似地驰着,一路奔驰,还一路地哭着,她担心追不上他了!她匆匆跑到了江边,牵马上了船,东张西望着,舟子皱眉道:“姑娘!你要找谁呀?” 小敏也不说话,她心中想:“我明明看见了他到江边来了,怎会没有人呢?” 想着忙对舟子道:“麻烦你快点渡江好不好?我有急事!” 这舟子点着头,双臂用力划着,小船不一刻己到了对岸,她丢下了钱,匆匆跳上马,却不在意一阵江风把她头上的草帽吹掉了,她也顾不得去捡,双腿一夹马,口中哭着道: “龙大哥……你在哪里?怎么没影子?” 忽然身后一人爽朗地笑道:“姑娘!这是你的帽子……吹掉了!” 哈小敏道了声:“谢谢你!” 她说着话一回头,顿时怔住了,马旁站着一个伟岸的青年,他有十几天没刮胡子,胡碴子长长的,他对着小敏一笑道:“我姓龙,姑娘找我么?” 小敏只觉得脸一阵红,这青年一迈腿,已上了她的马,用结实的臂搂着她,哈哈笑道:“我们上哪去?” 小敏已倒入了这人怀中,她羞涩欣慰地闭着眼,马行如风,却传过了她娇嗔的嗓音道:“我累了,……” ------全书完------